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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战上海

2015-11-06刘统

读书文摘 2015年11期
关键词:我军部队上海

解放上海是艰巨复杂的任务

第三野战军渡江之后,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解放了南京、杭州、镇江、无锡、苏州等江南城市。渡江战役第三阶段的任务,是解放和接管上海。

上海是当时亚洲最大的城市,有600万人口,也是中国工业、商业中心。能否完好无损地占领这个大城市,是一项艰巨、复杂的任务。陈毅曾对三野干部说:“进入上海是中国革命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一个伟大的考验。”(《入城纪律是给新区城市人民的见面礼》,载 《陈毅军事文选》 第500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

解放上海难在哪里?第一,上海是帝国主义利益最集中的地方,美国、英国的军舰还停在黄浦江中不走。如果我军进攻上海,会不会引起帝国主义武装干涉,使国际局势复杂化?第二,在上海作战,犹如“瓷器店里打老鼠”。如果打烂了上海,新中国的经济建设就要蒙受重大损失。第三,如果我军接管工作做不好,导致上海停工停电,发生混乱,变成一座“死城”,我军就可能在上海站不住脚。

这些问题,是中共中央和总前委时刻考虑的大事。因此在部署渡江战役时,中央就提出对上海要“慎重,缓进”,要充分做好一切接管的准备工作。4月27日,毛泽东指示总前委和粟裕、张震:“你们不但要部署攻击杭州,而且要准备接收上海,以便在上海敌人假如迅速退走,上海人民要求你们进驻的时候,不致毫无准备,仓卒进去,陷于被动。”“为着多有一些准备时间,不使国民党过早退出上海,我军仓促进入上海,请粟张注意不要使我军过于迫近上海。同时,争取在数日内完成进驻上海的准备工作,以便在国民党迅速退出上海时,我军亦不至毫无准备地仓卒进去。”毛泽东强调:“何时进驻上海,须得我们批准。”(《毛泽东年谱1893—1949》 下卷第489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刘邓陈来到南京后,耳闻目睹我军进入大城市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感到最紧迫的是对部队进行城市政策教育。尽管过江前各部队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城市政策教育,但绝大部分干部战士是第一次进大城市,新鲜好奇,闹了不少笑话。陈毅和邓小平到南京后,住在蒋介石的“总统府”里。4月28日早晨他们在东园散步,发现地上漫着水,走廊上的地毯也泡在水里。一问才知道是战士不会用自来水龙头,把它扳坏了,到处跑水,好容易才堵住。陈毅很生气,命令住在这里的警卫部队马上打扫干净,除站岗值勤人员外全部撤出“总统府”。陈邓也随即迁移到国民党原“行政院”办公。(《陈毅年谱》  第560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3军68师进入杭州后,因不习惯城市生活,也出了一些问题。有些同志看了电灯、自来水就好奇,浪费水电现象很普遍,几天就损坏了40个灯泡。203团战士在蒋介石公馆里搞坏了三个抽水马桶,用抽水马桶的水洗碗。站岗的哨兵站在马路中央,看到汽车经过就阻拦询问,妨碍了交通。军师领导对纪律抓得很紧,68师政委陈茂辉在武康县城发现卫生队的骡马拴在一间小洋房里拉屎,在行军路上就对该团政委指出;入杭州后发现一个排长在街上买香烟,陈政委当场阻止,并让排长回去作检查。入城那天军长、师长仅吃到一顿饭,宁可饿肚子也不去街上买食物和香烟。有的同志对城市纪律很不习惯,有的说:“城市里真难,动不动就犯错误。”有的说:“当兵不抵老百姓三分之一好。”有个营从城里撤到乡下住,大家都高兴地说:“这下可到解放区了!”(《23军入杭州后部队思想及城市纪律执行情况报告》,1949年5月15日。)

看到部队的报告,总前委感觉到城市接管确实是很复杂的问题。由于战线推进太快,许多准备工作来不及或不细致。后方的物资和接管干部尚未到达,部队入城纪律和政策教育还不深入,如果这样稀里哗啦开进上海,非乱套不可。4月30日总前委报告军委,要求推迟进占上海。电报说:“根据南京经验,在我党我军未做适当准备,仓卒进入大城市,必然陷于非常被动的地位。就军事上说,杭州、上海很快即可拿下;就政治上说,我们许多重要准备都未做好。加以上海、杭州干部尚在长江北岸,人民币因火车拥挤 (据说薛暮桥处很难交涉到车厢) 不能及时运到,煤的问题因缺运输工具,则更难克服。粮食在南京无大问题,估计杭州多无大问题,上海还不知道有无存粮。而在部队本身困难亦多,政策及入城守则尚未深入教育,连续行军作战尚未整理,大批俘虏尚未处置。如不经过十天左右的整训,进城之后一定会发生许多问题。35军因非主力兵团,骄气较少,故该军在南京虽然出了不少乱子,但纪律还算比较好的。其他主力军如不训练,不会比35军的情况更好。我们考虑,以尽可能推迟半月到一月入上海为好。”(《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 第3辑第3册。)

5月3日,毛泽东批准了总前委的请求,复电说:“上海在辰灰 (5月10日) 以前确定不要去占,以便有十天时间做准备工作。在辰灰以后,则应作两方面的计划:甲,即去占领上海。这是假定汤恩伯在十天内由海上退走,上海成了无政府状态,迫使你们不得不去占领。你们的准备主要地应放在这点上。否则,你们将陷入被动。过去,你们在三个月准备渡江期间,没有抽出一个月时间令军队学习政策和接管城市事项,没有作很快占领诸城的精神准备和组织准备,吃了亏。现在只好在十天内补足此种缺点。乙,拖长时间至半个月或二十天或一个月再去占领。只要汤恩伯不走,就应如此。占领浏河的时间亦可推迟。”(《毛泽东军事文集》 第5卷第57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陈毅强调入城纪律

5月初,小小的丹阳县城突然热闹起来。陈毅、饶漱石于3日到达这里,主持解放上海的准备工作。数千名干部从各解放区、北平、香港日夜兼程赶来,投入接管上海的集中整训。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著名的“上海通”,如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刘晓、从事文化工作的夏衍、从事秘密工作的潘汉年、从事经济工作的许涤新。各路精英汇集一堂,分头进行调查研究和准备工作。有关上海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方面的资料,有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有上海地下党调查的、有上海来人报告的,整理成200多本小册子。大家根据这些材料和中共中央的有关政策,研究接管上海的具体方针措施。如上海的官僚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如何区别对待,外国人的企业如何接管,国民党政府机构如何处理,金融如何稳定,流氓帮会怎么办,市民的粮、煤等生活必需品如何保证供应,等等。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周全才行。陈毅、饶漱石不分昼夜地与分管各方面的干部研究情况,听取汇报。单是财政接管纵队的汇报陈毅就听了两天两夜,对于如何紧急调运粮食、棉花、煤炭保证上海市民的需要,做了周密部署和应急准备。(《陈毅传》 第450页,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

5月10日,陈毅在丹阳一座大庙里,向数百名接管干部作入城纪律的报告。一开口他就声色俱厉地批判两件违犯纪律的事:“8号下午我和饶政委到街上散步,走到戏院门口,有几个穿黄军服的同志,没拿票硬要进去。老百姓拿着票子反而进不去了。那时逼得我不得不亲自出马干涉,他们才走了。如果没有我们去干涉,那天戏院一定要被打烂。为什么无票非要进去看戏?是不是老子革命几十年,进戏院还没有资格?这就是违犯纪律!”

“第二件,今天早晨我到丹阳师范学校,问校长、教员有没有解放军进来破坏纪律。他们说:‘一般地很好。前天有位解放军来摘去一个电灯泡,昨天又有两个同志带着摘灯泡的同志来还灯泡。这是人家不满意中的满意,这是很严重的破坏纪律。”

陈毅从这两件小事,谈到接管上海的大事。他说:“上海很复杂,我们都不大懂。我们不能自大、吹牛。上海一个月要烧20万吨煤,600万人这张大口又要饭吃,要解决几百万人的粮、煤及生活问题。单是每天大小便问题不解决就不得了。每天的垃圾不解决,几天就堆成一座山。我们会演戏唱歌,人家佩服。我们管理不好上海,就无法向老百姓说话。上海是最现代化的城市,是帝国主义反动派的窝巢,是百年来发展起来的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复杂的城市,我们没有经验是很难进行工作的。因此除了具有信心以外,必须要有谨慎小心‘临事而惧的态度,这样才能多考虑问题。否则是低级的幼稚的,就一定会栽筋斗。进入上海是中国革命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一个伟大的考验。上海搞得好不好,全中国全世界都很关心。我们搞得好,世界民主力量就会为我们高呼、庆祝、干杯;搞不好就会使他们失望。”

怎样才能接管好上海,陈毅强调:“必须强调入城纪律,入城纪律是入城政策的开始,是和市民的见面礼。纪律搞得好,政策就可以搞得好,搞不好就会影响政策的推行。上海人民对我们的希望很大,把我们看成‘圣人,如果一进去就搞乱了,他们就会大失所望,再去挽回影响就要费很大的劲。”(《入城纪律是给新区城市人民的见面礼》,载 《陈毅军事文选》 第49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20天的丹阳整训,为接管上海的各项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国民党军的上海防线

我军渡江后,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汤恩伯奉蒋介石的指示,在上海集结了8个军25个师的正规军。加上空军和海军第1舰队及炮兵、装甲兵、工兵和保安部队,总共20万人。4月26日,蒋介石从奉化老家来到上海,亲自策划部署上海防御。他在复兴岛连续召见团以上军官,训话打气。表示自己留在上海不走,“要和官兵共艰苦,和上海共存亡”。他分析的国际形势是不出3个月,就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到时候美国就会恢复援助。上海战略和经济地位重要,守备上海的兵力是雄厚的,军用物资是充足的,阵地也是坚固的。只要守上3个月到半年,形势一定会朝有利的方向转化。他终日忙碌不停,不断对军官们重复这些话。蒋介石是最善于欺骗的,他向汤恩伯交的底是:尽可能坚守一个时期,待上海的资金和物资全部转运台湾后,就可以放弃上海。当时顾祝同在上海召开作战会议,国防部三厅厅长蔡文治认为几十万大军守上海是死路一条,前无出路,后有大海,守不住大家只好跳海,与汤恩伯大吵大闹。汤恩伯镇不住场,只好宣读蒋介石的密令,说:“总裁无意久守上海牺牲实力,只要金银运完就了事,这责任由我来负。你们这些长官、同事们请到广东去吧,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必要时我还要保护你们。”顾祝同等面红耳赤,只好登上飞机走路。(唐文:《国民党统帅部关于京杭沪作战的决策和争吵》,载 《文史资料选辑》 第32辑。)

国民党军在上海的防御阵地分为三层:以南翔、华漕、七宝、华泾之线为浦西外围阵地,以川沙至北蔡为浦东外围阵地。以吴淞以西的狮子林向南经月浦、杨行、刘行、大场、真如、虹桥、龙华至黄浦江为浦西主阵地,以高桥向南经高行、洋泾、塘桥之线为浦东主阵地。在市区以国际饭店、四行仓库、海关大楼、百老汇大厦 (今上海大厦) 等高大建筑物为坚固防守据点。其兵力部署是以6个军20个师防守黄浦江以西地区,以2个军5个师防守浦东,海空军实施机动支援。

上海外围在抗战前就修筑了不少坚固的碉堡,侵华日军也修筑过永久性工事。1948年以来,国民党军在上海加紧构筑新的工事和配套设施,到1949年5月前,上海外围有4000多座碉堡、1万多野战工事。配上地雷、铁丝网、鹿砦等,形成了严密的防线。但是部队进入阵地时,发现许多碉堡和居民的房屋建在一起或距离很近,严重影响射击和视线。上海地区人口稠密,这是难免的事。汤恩伯接到报告,命令将阵地周围1000米以内的建筑物一律拆除,以扫清射界。对阻拦的群众格杀勿论。对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汤恩伯还不许进入市区,而是朝远郊驱逐疏散。第一期疏散的人口为80万,可以想像有多少民居被拆。上海外围顿时怨声载道,哭声震天。国民党官兵本来就人无斗志,面对群众的悲惨景象,有的不忍心下手。但在汤恩伯的严厉督令下,还是执行了。(施有仁:《蒋军长江败退和淞沪溃逃的狼狈情形》,载 《文史资料选辑》 第32辑。)

三野决策先打吴淞

粟裕、张震率三野前委机关渡江后,进驻苏州,筹划上海战役。5月2日,粟裕、唐亮返回丹阳,与陈毅、饶漱石等研究作战方案。粟裕提出了三种设想:第一是长围久困。这样可以以逸待劳,减少部队伤亡。但上海有600万居民,粮食和煤全靠外地输入。长期围困,人民的生活将陷入绝境。而敌军有海上通道,我们围不死,所以长期围困的办法不可取。第二是选择敌人防御薄弱的苏州河以南实施突击。这样虽然避开了敌军设防的重点地区,伤亡也可能减少,但主战场将放在市区,城市会被打烂,也不可取。第三是把攻击重点放在吴淞,暂不攻击市区。这样可以封锁敌军的海上退路,阻止敌人抢运上海物资。敌军为了保护其海上退路,必将与我军决战。这种战法将是硬碰硬的攻坚战,我军要付出较大的代价。但是为了保全上海这座大城市,第三方案应该是最佳方案。(《粟裕战争回忆录》 第622页,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

当时三野负责人有这样的想法:我军渡江之后,国民党军溃不成军,士气低落,上海有和平解放的可能。因而在“文进”还是“武进”的选择上,他们认为“文进”的可能性大。5月5日,毛泽东致电陈、粟:“据上海吴文义几次报告,敌人正在搬走上海物资。我们判断,搬运物资是确定的,在短期内似难搬走很多物资,但如时间拖长则搬走的物资可能较多。在此种情况下,请你们考虑是否可以在5月l0日以后数天内先行占领吴淞、嘉兴两点,切断敌从吴淞及乍浦两处逃路,然后从容布置,待你们准备好了的时候,再去占领上海。”当天陈、饶回电:“5月5日电奉悉。对于10日后先行派部队占领吴淞、嘉兴两点,切断敌人两处逃路,我们认为这样做是有利的,并不妨碍我们的接收准备工作。而兵临城下,反可争取和平接收与撑主和者的腰,并使破坏者不敢放肆。请军委决定下令实施。”

5月6日,军委指示三野:“请粟张即行部署于5月10日以后,5月15日以前数日内,先行占领吴淞、嘉兴两点,封锁吴淞口及乍浦海口,断绝上海敌人逃路,使上海物资不致大批从海上逃走,并迫使用和平方法解决上海问题成为可能,请粟张以具体部署电告。”“占领吴淞、嘉兴并不放弃推迟占领上海的计划。何时占领上海,仍须依照我方准备工作完成的程度来作决定。最好再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充分完成准备工作。但是你们仍须准备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早日去占领上海。你们的准备工作愈快愈好。”(《毛泽东军事文集》 第5卷第575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粟裕、张震匆匆赶到苏州,作进攻上海的军事部署。7日上报了作战方案:以29军配属两个炮兵团攻占吴淞、宝山,以28军控制太仓、嘉定,由第10兵团司令叶飞指挥。以30军攻占嘉兴、乍浦、金山,进入浦东。预定于12、13日发起攻击。经军委批准后,10日粟裕正式下达了淞沪作战命令。

叶飞对作战计划有异议。他回忆:“解放上海各方面的准备工作,特别是如何接管好这个城市的准备工作都很充分,却疏忽了军事上的准备以及作战部署。战前,既未规定各部队的作战任务,使各部队能做充分准备;临战,又没有召集参战部队首长参加的作战会议,研讨作战方案,就下达了作战部署和作战命令。”当时10兵团部队驻在常熟一带,距离吴淞120多公里。就是不打仗,强行军一天也只能走六七十公里。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呢?“就是因为轻信了情报,说是敌军准备起义,因而认为从常熟到吴淞口,不会有什么仗打。”(《叶飞回忆录》 第559页,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版。)

当时叶飞也有轻敌思想,匆匆召集军师干部开了会,28、29军就分头出发了。当时三野自上而下都没把敌人放在眼里,认为不费劲就能拿下上海。28军在淮海战役后发展壮大到7万人,每个团就有五六千人,武器装备是三野最好的。渡江之后,部队在追击过程中普遍滋长了骄傲情绪,认为敌人“一切不行了”,“过江过江,没放一枪;追击追击,不堪一击”。有的同志抱怨打不上仗,带的弹药多,负担太重,愿意打仗不愿意行军。(《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8军军史》,1951年初稿。) 所以接到命令后,各部队都情绪高昂,但谁也没有做细致的战前准备。兵团政治部主任刘培善在总结上海战役初期受挫的教训时说:“本质的问题是突破长江后战役指导思想上重视不够,有轻敌思想。有人说:上海不是打的问题,而是接收的问题。攻上海时三野命令,我们一天走100里也走不到。我当时不知道上海是否有工事。”(南京军区司令部战史编辑室:《采访意见选录》,1962年4月。)

外围战斗进展不顺利

5月12日,淞沪战役发起。28、29军一路急进,在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占领浏河、太仓、嘉定。当天晚上,叶飞率兵团部进驻嘉定,进展之顺利出乎意料。叶飞想:“国民党军队再不能打,也是有作战经验的部队,浏河这个地方总该守啊。为什么不在浏河设防?这是上海的第一道防线嘛!如果真是驻守上海的敌军要起义,为什么又没有人来联系呢?如果真没有仗打,如果当面的敌军真的起义了,该多好!”可是第二天形势就变了,战斗之激烈使我军受到重大挫折。

13日,29军向月浦发起攻击,86、87师沿着公路并排前进。月浦、刘行的守敌国民党第52军,是辽沈战役中从营口撤退的一个主力军,建制完整。军长刘玉章曾与我东北野战军多次作战,对付我军比较有经验。52军凭借严密的地堡、工事防御系统,顽强阻击,给29军造成重大伤亡。据29军战斗总结说:“13日上午,87师253团抵月浦西边公路上,沿公路两侧向月浦攻击。260团抵月浦北开始攻击。259团向狮子林、月浦间插入,261团于259团左侧向月(浦) 宝 (山) 公路楔入。各团均与敌军接触,因地形情况不了解,同时敌人碉堡伪装成坟包,既隐蔽又低。在上级号令下不顾一切坚决地、迅速地向指定地域插入与攻击,253团对月浦西头地堡攻击二次未成,伤亡近300人。第三次接受教训,组织火力,连克碉堡三座,歼敌100余人。其余各团均以几次大代价之穿插、硬攻,仅夺下几座。260团在月浦北边攻击两次,遭敌密集炮火压制,伤亡近700人。”当天86师的攻击也几次受挫,干部经过前线观察,发现敌军工事坚固,守备沉着,我军不宜使用猛插的战术,因而停止了进攻。(《第10兵团淞沪战役战斗要报》,载 《华东军区第三野战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战史资料选编——渡江战役》。)

29军的干部回忆:“上海战役,我们29军先打的,去两个师 (86、87),第一仗打月浦很大程度是轻敌。上面一轻敌,造成下面更轻敌。上海有多少敌人,我们知道的。月浦敌人是一个团,上级要求12时打下来,掩护86师攻吴淞口。浦东用30军攻高桥,企图把上海围起来喊话。上面讲没有什么工事,就是几个土地堡。我们讲要注意注意,脑子里还是轻敌的。中午出发到浏河,捉到几个俘虏说有工事,我们不相信,上边也不相信。后来摸掉敌人一个排哨,了解工事是坚固的,但上面不相信,下死命令几个小时打下来。段 (焕竞) 副军长跟我们师行动,听到宝山公路上汽车响,说:‘快啊,你们听,敌人跑了!结果攻不下,一天一夜伤亡2000多。”(南京军区司令部战史编辑室:《采访意见选录》,1962年4月。)

28军进攻刘行、杨行战斗同样受挫。据28军战史记载:14日83师244团、247团由东西两面分别包围攻击刘行,248团由左翼包围国际无线电台,经一夜激战,部队伤亡较大。247团1营只夺取一个地堡,伤亡百余人;248团伤亡200余人,未彻底完成任务。244团了解了敌情,采取小群战术,接连夺取了十几个地堡,攻入刘行村内。15日中午全部占领刘行,歼敌52军一个营。“泰安连”2排在敌人火力封锁下通过两道水沟、三道铁丝网,首先突破敌军阵地,表现出高度的英勇机智。

同日,84师也向刘行方向进攻。252团攻占杨行西边的朱家宅后,15日越过公路,占领了几个村庄,切断了杨行和大场、江湾间的联系。52军调集一个师的兵力,在炮火和坦克支援下向252团阵地反扑。由于该团过于突出,立足未稳,阵地被突破。252团陷于混乱,在太仓新补充的俘虏兵乘机倒戈向国民党军投降。252团在撤退中损失600余人。敌军得手后,下午又向248团阵地发起两次反击,均被248团战士击退。15日以后,杨行、刘行、月浦一线,双方进入相持阶段。(《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8军军史》,1951年初稿。)

粟张指示改变战术

14、15日两天战斗,28、29军伤亡较大,战斗处于胶着状态,部队前进困难。这时叶飞才冷静下来,明白敌人不但没有投降的征候,而且要凭借永久性工事顽抗到底。这样,猛进穿插战术就不适宜了,想迅速攻克吴淞口也是不可能的。叶飞决定改变战术,采取淮海战役中的近迫作业攻坚战术,逐段、逐点攻击。他把情况和想法报告野战军司令部,粟裕表示同意。16日,粟裕、张震指示各兵团并报总前委、军委,要求改变战术。

指示说:敌守备特点,“吴淞、月浦、杨行、刘行、大场线,均为既设阵地、碉堡林立之永久性筑垒地带。部队为沪敌守备之精华,战斗力为蒋军之最强者。”“敌图以地堡群为核心,配以炮兵火力网,实行阵地前面积射击。故我在攻击前与突入后伤亡大,两天来,我歼敌一个营,要付出1000人代价。”

粟裕、张震指出:“目前我作战不同于野战,亦不同于一般攻坚战,已为我济南战役后再次之攻坚战。因此,对永久设防阵地攻击,应慎重周密组织。”其战术是“对主阵地攻击,应周密侦察,选择敌突出部或接合部与较弱的敌攻击,楔入敌之纵深。尔后由敌侧背,或由内向外打来,撕破敌之防御体系”。“集中兵力 (应是小群动作),尤应集中火力与发射筒,轰击一点,以炸药来软化敌钢骨水泥工事,轮番不停地攻击”。“交通壕作业迫近敌人。可采用淮海战役歼灭杜聿明时钳形作业,交替攻击,力求歼敌于阵地内”。“发挥孤胆攻击与守备精神,发挥爆破威力,以炸药开辟冲锋道路”。(《粟裕文选》 第2卷第83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

根据野战军的指示,10兵团接受了教训,改变了战术,稳扎稳打。他们调整了部署,以28军主攻杨行,29军主攻月浦。调33军上来配合作战。当时连日阴雨,战士们日以继夜地挖交通沟。上海郊区水田多,挖下去1米就见水,近迫作业比淮海战场要困难得多。大家不顾雨水和泥泞,在敌军炮火下挖出一条条纵横交叉的交通沟,接近敌军阵地。17日以后,部队以单人爆破,先打孤堡、后打群堡的方法,逐步推进。大大减少了伤亡,增强了部队的信心。19日,28军攻克国际无线电台,俘敌1500人。

浦东、高桥激战

第9兵团奉命进攻浦东。兵团政治部在动员时说:“蒋匪帮决心将上海打烂搬空,破坏完才走。我们有攻占上海及接收淞沪警备之任务。我各军均曾创造出许多光荣的战绩,此次必须协同兄弟兵团,在国际观瞻所在的上海,演一出有声有色的全武行来,给国内外朋友和敌人看。必须充分表现出我军军事上的威力与艺术,表现出人民军队执行政策与纪律的本色,使朋友鼓舞,使敌人胆寒。”5月12日,9兵团的20军首先由浙江北上,先后占领了金山、奉贤,进至松江地区集结。27军占领松江、青浦后,在泗泾地区集结。30军在20军之后迅速推进到川沙境内,矛头指向敌军海上通道和防御重点的高桥。汤恩伯急忙抽调市区的51军到川沙白龙港,阻止我军北上。51军是东北军,南逃后只有2个师编制,在渡江战役中被我军消灭了2个团,败退到上海的残部仅6000多人。军长王秉钺怕汤恩伯治罪,虚报有1万人,汤恩伯就拿51军当主力使用了。13日51军到达川沙,只见当地秩序混乱,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事。王秉钺估计共军的主攻方向在西边,浦东不会有大的战斗。再说共军离得还远,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到达。所以他不着急,14日部队才进入阵地,开始修筑工事。(金钺:《蒋军51军上海被歼记》,载 《文史资料选辑》 第32辑。)

谁知30军动作非常迅速,他们14日占领奉贤旧城后,连夜北上,15日中午以急行军速度到达川沙,消灭了留守的保安部队,占领了川沙县城。30军仍然没有休息,继续大胆北上,切断51军与高桥方面的联系。王秉钺接到报告,说共军大部队正向当面压来,他胆战心惊,16日急忙找手下两个师长商量对策。一个师长说:“共军大部队已经超越我军阵地向北急进,要把我们包围在海滨,我部弹药不多,粮食只够吃两天,就是战斗也不能持久,还是想法躲一躲吧。”另一个师长说:“我们的阵地都在水田里,并不坚固,还是早想办法好。”王秉钺同意他们的意见,说:“最怕共军把我们包围在白龙港海滨狭小地区,一举歼灭。我们苦战也没用,还是先向高桥撤退。”于是他下达命令,当天夜里沿公路向高桥撤退。不料天不作美,傍晚下起雨来。51军士兵在泥泞中艰难行进,速度很慢。半夜时他们到了顾家宅东北的高桥公路上,突然四下枪声大作,30军向敌军发起了攻击。51军顿时陷于混乱,四散逃命。30军大胆穿插,仅用2个小时就将51军击溃,军长王秉钺也当了俘虏。逃回去的残部仅千余人,被收容重编为2个团,在市区苏州河驻守,以刘昌义为代军长。

同日,31军也从金山向北进军,16日攻占周浦后,与30军并行北上,夺取高桥。18日拂晓,我军占领高桥外围尹家桥、王家码头、顾家宅一线,切断了高桥守敌12军与浦东市区守敌37军的联系。上海防区司令石觉对高桥格外重视。为保障出海的通路,石觉紧急调遣75军的95师增援高桥。从19日起,国民党军依靠三面环水的有利地形,在海空军配合下,与30、31军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国民党军以优势炮火轰击我军阵地,并组织多次反冲锋。我军就地坚守,予敌军重大杀伤。因为高桥地形狭窄,河流纵横交错,桥梁多被破坏。我军部队展不开,特纵炮兵上不来,在敌军火力压制下伤亡较大。30、31军白天击溃敌军进攻,加固工事,晚上组织进攻,与敌军争夺地堡。这样你来我往,形成相持状态。(《第9兵团淞沪战役总结》。)

在10天的外围作战中,我军的主攻方向是吴淞和高桥,从两面钳击国民党军出海口。汤恩伯被迫拆了东墙补西墙,从市区调出三个军增援浦东和吴淞方向,造成市区兵力空虚。这正符合我军争取在市郊与敌军决战,保全上海市区的作战意图。总前委鉴于接管上海的准备工作业已就绪和吴淞、高桥战斗进展缓慢,17日指示粟裕、张震:“在敌固守上海的情况下,在部署上似应由南向北实行攻击,因苏州河南为敌防御守备较弱部分。且多面攻击,才能分敌之势,使我易于奏效。”18日粟裕、张震报告总前委:“如对沪攻击不受时间、地区限制,我们意见如四面八方向市区发起攻击,北线力求楔入吴淞,而以9兵团主力先解决苏州河南与南市之敌,尔后会攻苏州河北。如此实施则我楔入敌之纵深不致被动。”“我们完全同意对淞沪全面攻击,唯不知接管准备与其他方面是否已准备完毕?”当日总前委复电:“我们进入上海的政治准备业已初步完成,你们攻占上海的时间不受限制。”(《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 第3辑第3册。)

毛泽东指示先攻市区

毛泽东密切关注上海战役的进展,他接到总前委的报告后,20日指示总前委和粟裕、张震:“据邓陈饶电,接收上海的准备工作业已大体就绪,似此只要军事条件许可,你们即可总攻上海。”“攻击步骤以先解决上海,后解决吴淞为适宜。如吴淞阵地不利攻击,亦可采取攻其可歼之部分,放弃一部分不攻,让其从海上逃去。”先攻市区和允许吴淞之敌逃跑的决策,使三野放开了手脚,采取灵活战法,加速了解放上海的进度。

三野前委根据中央指示和当面敌情,决定抽调第7兵团的23军、第8兵团的25军和特纵主力参战,配属和加强第9、10兵团力量。上海战役我军参战部队达到10个军、30个师和特纵炮兵,近40万人。5月21日,三野下达 《淞沪战役攻击命令》,决定23日发起总攻。以25、29军攻占吴淞、宝山;以29、33、26军楔入江湾、大场、真如地区,并向纵深发展;以20、23、27军进攻苏州河以南市区;以30、31军牵制高桥之敌。为了使上海市区少受损失,规定部队在市区作战时力争不使用炮火、炸药。总攻时间定在5月23日。(《毛泽东军事文集》 第5卷第58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刘昌义率部起义

这时,汤恩伯已经对坚守上海失去信心,22日登上军舰退到吴淞口外遥控指挥。指挥淞沪防御和警备的石觉、陈大庆也撤到吴淞要塞,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陈大庆找来赋闲的第1绥靖区副司令刘昌义,提升他为淞沪警备副司令兼51军军长,要他指挥51、21、123军和4个交警总队,组成北兵团,撤退到苏州河北岸坚守。刘昌义心里非常明白:51军从川沙逃回市区的残部只有2个团,21军是川军,123军是苏北民团改编的杂牌。留下这些不能打仗的部队守市区,不过是当替死鬼,掩护汤恩伯和国民党军嫡系部队逃跑罢了。

5月23日夜里,三野发起总攻。20、27、23、26军分别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攻击市区。24日,20军攻占浦东市区,国民党第37军渡过黄浦江向北市区逃窜。27军先后占领虹桥、龙华,控制了龙华机场。然后越过徐家汇铁路,进入市区。当天夜里,27军79、81师分别沿中正路 (今延安路)、林森路 (今淮海路)、徐家汇路、南京路突击前进。打得敌军节节败退。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个传令军官竟开着吉普车把命令送到27军阵地上。25日凌晨,27军已攻取了苏州河以南的主要街区。在苏州河北岸,国民党军凭借百老汇大厦、邮电大楼等高层建筑,以密集火力封锁苏州河各桥梁。27军多次组织攻击,均遭受敌军居高临下的火力杀伤。对峙到中午,27军战士焦急万分,强烈要求军部允许使用炮火攻击。聂凤智军长亲临前线观察,召开紧急会议。强调尽力保护市区人民生命和建筑物,不准使用重武器;改变战术,在夜间实施迂回进攻。就在相持不下的时候,刘昌义派人前来联系起义。

刘昌义早年出身冯玉祥的西北军,抗战中被编入汤恩伯的部队。汤恩伯中原战场溃逃时,刘昌义与日本人打了几个硬仗,受到蒋介石的表彰。但他毕竟是杂牌,抗战胜利后就被解除军长职务,挂个空头副职,长期赋闲。他对国民党当局是极为不满的。1948年底国民党政权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朗,刘昌义与李济深的“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成员王葆桢接上关系,准备相机起义。因条件不成熟,一时没有机会。24日,刘昌义得知汤恩伯、陈大庆等已登上军舰逃跑,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决定。如果不想当俘虏,就只有起义投诚这一条路了。24日夜里,他召集21、51、123军的军官开会,主张起义。大家虽然同意,但苦于没有可靠的关系,解放军未必相信。这时,军部的一位军官刘凤德,与我地下党接上了联系。见刘昌义有心起义,便乘机进言说他与解放军有联系,可以保证军长的安全。刘昌义非常高兴,派他过苏州河与我军联系。25日早晨我军答复刘昌义,要他放下武器。刘昌义同意停火,要求与解放军直接谈判。25日中午,刘昌义等来到苏州河南岸的27军81师师部,会见了师政委罗维道和地下党代表田云樵。罗政委向他交代了政策,要国民党军先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刘昌义表示同意,并介绍了他手下部队的情况。罗政委迅速报告了聂凤智军长,聂凤智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立刻查到刘昌义的电话,晓以大义,指明出路。根据聂军长的要求,黄昏时刘昌义被27军用车接到虹桥路27军指挥部,与聂凤智军长、仲曦东主任谈判。他们共同研究了起义和接收的具体事项,双方达成了协议。(邹能斌等:《淞沪义举——刘昌义率部接受和平改编纪实》,载 《百万国民党军起义投诚纪实》。)

当夜24时,粟裕向军委和总前委邓小平同志汇报:“黄昏时,沪敌殿后部队指挥官派员与我前线部队接洽投降。据息:彼称汤恩伯、陈大庆其主力均已撤离吴淞,彼为殿后部队,约4万人,向我接洽投降,我正接洽中。”“陈、饶刻乘火车至苏州,原本拟在此宿营,因得悉上情,即继续东去,拟进至南翔宿营。明晚即进至沪西圣约翰大学或交通大学暂住。我们率三野轻便机关,决明(26日)晚直赴上海与陈、饶会合。”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史料选编》 第3辑第3册。)

26日凌晨,刘昌义率领51军等部队根据协议向江湾方向开进,将苏州河北岸的阵地移交给27军。国民党37军和交警总队的部分残余人员拒绝放下武器,在外白渡桥一带顽抗,很快就被我军消灭。刘昌义的部队开到江湾时,还遭到嫡系54军围攻。起义部队和赶到的我26军坚决反击,将54军击退。

国民党军大溃逃

25日汤恩伯得知我军已经攻入市区的消息,下达总撤退的命令。在江湾防守的54军中午接到命令,顿时混乱起来,官兵们争相逃命。蒋介石在4月初曾在上海准备了大量船只,打算随时撤退。但是解放军并没有马上对上海发起攻击,而青岛的刘安祺部困守一隅,随时有被消灭的危险。他连电蒋介石求救,蒋介石只得抽调上海的船只去接青岛的国民党军。青岛的部队还没运到台湾,上海就守不住了。因船只短缺,只好能装多少装多少,上不了船的部队就丢弃不管了。54军8师师长施有仁回忆当时的情况:“当天下午下完命令,我就乘吉普车开往虬江码头。开行不久,就被路上的车辆堵塞,无法通行。我尚以为少数汽车抛锚,乃下车徒步到前面观看情况,见到马路上停满了各式车辆,一直走到码头上,也都是这样的。才知道由于解放军的炮弹已经打到码头附近,开车的司机和押车人员都把车辆丢了,赶着上船逃命去了。我到船边一看,我们的部队没上多少,而船被乱七八糟的人挤满了。栈桥上都无法挤上去,我还是由人从舷旁边扶上去的。分配我们乘坐的船是个排水3000吨的货船,事前就装了2000多吨的面粉。结果我们的部队仅上了1000多人,而第6师仅上了140人。情况特别紧急,在我们船的左边已经落下了不少炮弹。船上人员一再要求开船,同时船上也载得人山人海无法再挤了。我同6师师长商量,无可奈何地只得下令开船。到达基隆港上岸,清查当时撤退到台湾的番号有52军、54军、69军的一个师,每军实际撤退到台湾的一般多在5000人上下,且以勤杂人员占多数。此外有一部分如75军、21军、123军均由上海直接撤往舟山群岛。还有一大部分如交警部队、37军、51军等在撤退中没得到命令而丢在上海了。”从海上逃跑的国民党军约有50000多人。(施有仁:《蒋军长江败退和淞沪溃逃的狼狈情形》,载 《文史资料选辑》 第32辑。)

国民党军的撤退引起全线的崩溃。高桥是敌军防御最顽强的地区,30、31军与其激战一周,相持不下。汤恩伯为了确保海上退路,从市区抽调75军等部队接替被打得残破不堪的12军守备高桥。22日,三野特纵的重炮团到达高桥前线,首先集中火力打击黄浦江上的国民党军舰,击伤敌舰7艘,迫使其逃出吴淞口。25日晚,31军军长周志坚统一指挥30、31军总攻高桥。炮火准备后,敌军已呈瓦解之势。我军从三面发起攻击,15分钟就突破前沿。到20时30分,我军攻入高桥镇,守敌纷纷溃逃。我军乘胜追击,26日晨全歼高桥守敌,俘虏5000多人,从吴淞口东岸封锁了黄浦江。至此,浦东完全解放。

黄浦江以西的我军各部队也是穷追猛打,27军接收刘昌义部的阵地后,迅速向北发展,26日下午攻克火车站,占领了苏州河以北的大片市区。20军配合27军作战,包围了盘踞铁路管理局的37军残敌,迫使其投降。23、26军向江湾、真如攻击前进,占领江湾、大场、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等重要地点。25、28、29、33军分头猛攻吴淞、杨行、宝山等地,26日上午,我军潮水般扑向吴淞码头,正在准备上船逃跑的国民党军8000多人都当了俘虏。

在追歼逃敌的过程中,我军开展强大的政治攻势,迫使敌军不战而降。27军235团沿着中正路向前发展时,有个内线关系在路边等候,说国际饭店内的交警第3大队准备投降。我军迅速包围了国际饭店和周围的高层建筑,团首长派人送信给国际饭店内的敌军,要他们放下武器。敌大队副来联络,说自己看守大楼有功,不愿放下武器当俘虏。经再三交代政策,大楼内1552名敌军官兵才走了出来。上海最高的建筑物就这样被27军占领了。

26军78师232团2营的副营长带着一个班追击到江湾镇,发现一座大楼上有敌人。副营长找好地形就喊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再打下去是死路一条!宽大政策保证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一会儿出来一个军官同他接洽,约有一团人出来缴枪。副营长派半个班看管,带着半个班前进了400米,又发现一股敌人。他又喊话:“你们的师长、团长都交了枪,就剩下你们啦!”楼里边有人喊:“等我们吃完饭再说。”副营长立即高喊:“通讯员,叫后边山炮射击!”敌人一听着了慌,马上派人出来联系,又一个营的敌人放下了武器。

26军234团的2连连长在通往吴淞的公路上截住了54军的5辆卡车,发现其中有54军的副军长。连长对他进行个别安慰,并了解敌军情况。得知前面有一个师失去指挥,连长劝敌副军长立功赎罪,要那个师放下武器。敌副军长答应后,与连长和几个战士乘汽车前去。一路上到处是溃散的国民党官兵,散乱地坐在公路上。敌副军长向他们喊话:“吴淞已经解放,大家赶快把武器放在原处,到后边去集合。”于是7000多敌人排好队,等待我军收容。(第9兵团政治部:《淞沪战役敌军工作综合材料》。)

27日上午,27军攻至上海市区东北角的杨树浦地区,据守发电厂和自来水厂的国民党21军230师约8000人还在负隅顽抗。这是上海地区最后一股残敌,已经无路可逃。但是如果硬攻,势必损坏发电厂和自来水厂,造成上海停电、停水的严重后果。聂凤智指示暂时停止战斗,争取政治解决。他向已经到达上海的陈毅请示,陈毅问明这个师是川军,指挥官是副师长许照。他指示聂凤智:“你查一查蒋子英的下落,他在陆军大学当教官时,许照曾是他的学生。让他出面劝许照投降。”蒋子英的电话号码很快查出,接电话的蒋子英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军的首长会找到他,连声表示:“我照办,我照办!”当天下午,许照率部放下武器。(《陈毅传》 第452页,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版。)

5月27日,上海全部解放。经历15天的淞沪战役,我军歼灭国民党军第51、37军和5个交警总队全部,第12、21、52、75、123军大部,总计15万人。我军坚持外围作战,把大上海完整地交回人民手中,创造了战争史的奇迹。在战斗中,我军伤亡3万余人。上海的解放宣告了历时43天的渡江战役胜利结束。第三野战军总共歼灭国民党军10个军、32个师及交警、保安部队共约30万人,其中俘虏23万人,毙伤24000余人,起义投诚48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350余门,汽车1300余辆,坦克、装甲车120余辆,舰艇72艘,以及大量物资。三野在渡江战役全过程中共伤亡46000余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战史》 第369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版。)

我军在上海露宿街头

如何接管好大上海是对我军更严峻的考验。在战役之前,三野各部队都进行了深入的政策教育和纪律教育,反复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约法八章”。根据南京等城市接收的经验教训,华东局、华东军区和三野前委制订了更为详细具体的 《入城守则》、《城市纪律》 和 《外交纪律》 等文件,发到各部队。粟裕为三野干部作了“怎样进入大上海”的报告。干部战士都写了保证书。总前委对三野提出两大要求:一是“打得好”,要显示出我军的威力和艺术;二是“进得好”,即入城后政策纪律好、军容好。陈毅对部队入城后的纪律提出极为严格的要求,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不入民房”。有的干部提出:遇见下雨、有病号怎么办?陈毅坚持说:“这一条一定要无条件执行,说不入民宅,就是不准入,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送给上海人民的‘见面礼!”

5月27日早晨下着小雨,上海市民在枪声平息后打开家门,惊奇地发现马路两边潮湿的水泥地土,睡满了身穿黄布军装的解放军战士。胜利的军队在城市中露宿,谁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27军在市区的部队从聂凤智军长带头,官兵一致。20军入城后,全军露宿街头。最少的露宿30个小时,有的长达几天。59师师长住在小学校门口,政治部、司令部住在一条弄堂里,部队在人行道上。据9兵团的总结记载:“进入市区的部队,虽在战斗中,服装均能保持清洁整齐。初入市区的部队,两三夜均在马路边露宿。适值雨季,连夜下雨,由于从军部起干部均能以身作则,战士亦都有觉悟,毫无怨言。市民(工人、学生、商人等) 再三邀请部队进屋休息,均被婉言谢绝。市民送的慰劳品以至开水,均谢绝不受。部队3天无开水喝,吃由30里外送来的冷饭。有一工厂工人送慰劳品给部队,双方互相推让10次之多。工人感动地说:‘这真是我们的队伍。有个商人夜间送烧饼慰劳他门口的我军哨兵,被谢绝;等哨兵换班后,又送给新接哨的,又被谢绝。连送三四次,直到天明,无一人接受。商人说:‘解放军的纪律个个人都一样,真是好队伍。闸北水电公司的哨兵发现水管坏了,当即追查责任,找人修理,并向公司交代清楚。据该公司工人说该厂英国人从来不说中国一点好处,这次英国人反映:‘这个部队好,非常负责,纪律好。攻浦东时,英、美、葡等外商仓库和煤油公司等被蒋军盘踞,外商托人要求我军暂不炮击,答应帮助我们劝降。我军攻击部队接受其请求,和平收缴守军枪械。事后几国领事均托人或用电话向我道谢。外电一致报道我军为他们所见过的最好的军队。”

严格的城市纪律,使我军在上海最初的生活比在农村还要艰苦。“前三天吃冷饭,没有开水喝,睡马路边。以后也是吃‘战斗饭(用子弹箱盛饭,钢盔打菜,炮弹壳做饭碗,甚至用痰盂打面条)。每天早晨天没亮,连长带着全连跑步到黄浦江边去大便。因为找不到厕所,路远,有的战士半路上就拉在了裤子里。”“币制未规定前,就不在市场上买东西。有好几天没吃过菜没抽过烟的。20军政治部通讯员看见某部队采买员在买咸菜,大家告诉他币制没规定,不能买。采买员说:‘是首长叫买的。部队几天都没有吃菜了,对身体很有影响。后来20军政治协理员就把自己从乡下带来的腐乳让了一坛给采买员,把要买的咸菜仍还给店里。”干部战士们就这样坚持不入民房,坚持不在市场上买东西,坚持不入公共场所。3天后接管工作基本就绪,各部队才找到国民党军空闲的营房、仓库、机关用房,陆续住了进去。(《第9兵团进入上海的政纪检讨》。)

华东解放战争的胜利

上海开始了解放后的新生活。陈毅领导军管会干部日夜紧张工作,对原有的市政、财政、文化、军事单位进行全面的清理和接收。市区内担任警备任务的部队在清查、收容国民党散兵游勇,逮捕特务,疏散难民,清除垃圾。驻在郊区的部队在拆除碉堡、平毁工事,排除地雷,为老百姓恢复正常生活和生产而努力。两三天内,上海的供电、供水就完全恢复了正常,商店开门,新鲜的蔬菜也源源不断上市。这个巨大的城市迅速地恢复了正常运转。陈毅说:“好好地接管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遗留下来的遗产,好好地接管这些人民多年来血汗的积累和新民主主义新中国的物质基础,这对新中国的建设有重大的意义。因此,毛主席和我党中央非常重视接管工作,号召并领导共产党员、人民政府工作人员、人民解放军的指战员首先遵守纪律,以自己的模范纪律来对待接管工作,我们是这样做了。这就保证了用战争夺回的人民财产,原封不动地交还人民。”(《关于上海市军管会和人民政府六、七两月的工作报告》,载 《陈毅军事文选》 第514页。)

上海解放后,基本标志了华东解放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三野部队有的进行城市接管和警备工作,有的深入山区追剿国民党残匪,有的南下福建。在清理废墟、重建家园的工作中,在解放沿海岛屿的进军中,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

(选自《决战华东》/刘统 著/辽宁人民出版社/ 2015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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