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托木尔峰下的古老传说

2015-11-05苏德新

丝绸之路 2015年3期
关键词:希姆库尔柴火

苏德新

1975年,我在部队提干,被调到新疆温宿县武装部当翻译。报到不久,就被抽去“支农”了。我们支农工作队共五人,由武装部赵副部长带队。新疆的支农点就选在温宿县萨瓦普齐牧场的协合勒村。

协合勒村坐落在远古骑士般的托木尔峰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库木艾日克河从它身边潺潺流过,托木尔峰的积雪银光闪闪。在那些陡峭的山峰上,云儿亲吻着山峦,缠绕着耀眼的雪峰,深情地注视着协合勒村。这时候,托木尔峰仿佛一位头缠“太斯达尔”去麦加朝圣的老翁。

协合勒村“干打垒”的低矮农舍被绿树环抱着,从烟囱冒出的炊烟散发着禾木的芳香,懒洋洋地向四野飘散。门前的藤架上爬满葡萄藤蔓,繁茂的青杨、桑树、杏树、桃树、核桃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从托木尔峰吹来的凉风,将雪峰上凉爽的气息带到协合勒村。驼峰般鼓起的土塬上,生长着一簇簇马莲和芨芨草。蓝幽幽的马莲花瓣上忽闪着露珠,在微风吹拂下微微颤抖。风吹麦浪,沙枣花飘香,整个村庄显得分外妖娆。野地里吃草的羊儿们、仰望着托木尔峰反刍的牛儿们、撅着尾巴撒欢的牛犊们、在岗子上昂叫的驴儿们、在河滩上晃荡着驼峰吃草的驼儿们……这一切像出自名画家之手的一帧油画,带给人无尽的美丽遐想。

村里居住着300多户人家,大多数是维吾尔族,还有几户柯尔克孜族。这里民风淳朴,家门基本不上锁,夜不闭户。

初到协合勒村,我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又像从天而降的人间伊甸园。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再加上入伍前就从维语翻译专业班毕业,所以,我很快就和村里的老乡们打成了一片。

有一天,我们工作队的张参谋告诉我,村里给我们准备的柴火烧完了,让我想办法跟村里的领导联系一下。我便找到阿希姆队长。阿希姆队长笑呵呵地对我说:“苏莱曼小弟(他记不住我的汉语名字,就给我起了个维语名字),柴火是有,可是村里的人都不敢去拉。我给你套一辆马车,陪着你去拉,可是往车上装的时候你得自己装,装好了我和你一起拉回来,这样可以吧?”

“别人为什么不敢去拉?”我不解地问他。我不明白,拉个柴火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那你就别问了,说来话长。走吧,到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他挤了挤眼,有点神秘兮兮地说。

我是第一次求当地老乡办事,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使我内心充满感激。

阿希姆队长中等个子,50来岁,脸膛黑里透红,蓄着红山羊胡子,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戴顶巴达木小花帽,看上去壮如牦牛。

很快,阿希姆队长带了一把截锯、一盘缆绳、一葫芦水、一褡裢馕,套上一辆马车,我们就出发了。

沿着一条自然形成的卵石土路,马车叮叮当当地颠簸在西天山南麓的鹅卵石滩上,朝西北方向一个墨绿色的山岗走去。路旁稀稀落落地从石头缝里长出麻黄草、骆驼刺、白刺、红柳、梭梭、沙棘等戈壁沙生植物。偶尔可远远地看到旱獭站在石头上晒太阳,还有山鹰从头顶盘旋飞过,它们都是戈壁荒滩的主人和守望者,有了它们,戈壁就有了生机,再不那么死寂了。

我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一直是从坡下往坡上走,远远地望见似乎漂浮在瀚海中的一个墨绿色的小岛,来到跟前,才知道那是戈壁荒山中的一片树林。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阿希姆队长。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麻扎——库尔米什阿塔木麻扎,我们今天拉柴火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回答说。

说着,他便领我走进了这片树林。

这里有潺潺流水,浓浓树荫,萋萋芳草,啾啾鸟鸣,美景如诗如画,着实令我吃惊。这个地方很神奇,周围都是戈壁荒漠,荒山秃岭,唯独这里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我怀着好奇心,想问阿希姆队长个究竟。

他先把我带到了山岗顶处的水泉跟前,只见泉水汩汩流淌,我便更加好奇了:山下的协合勒村没有水泉,这个山顶上怎么冒出一眼水泉来?

阿希姆队长说:“来吧,苏莱曼小弟,咱们就在这里就着泉水吃馕吧,吃饱了肚子好去装你的柴火。”他蹲在泉边,用手捧起泉水喝了起来。

“听老人说,这个泉水有祛病强身的神效哩!”他连喝几口,示意让我也喝。

部队有个规定,就是不能随便喝生水。但“兵在外,不由帅”,阿希姆队长能喝,我也能喝。就这样,我也捧起泉水喝了几口。这泉水真是甘冽爽口,喝了让人神清气爽,非常解乏。

离泉水不远处,我发现有一棵几个人都抱不住的苍天大白杨被拦腰折断的枯枝倒在地上,树皮斑驳,木质干枯、裸露,成群的蚂蚁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我想,这棵倒地干枯的白杨树,少说也有几百年树龄了。

阿希姆队长看出了我的迷惑不解,便指着那棵杨树对我说:“我们今天就拉这棵枯杨树枝,给你们当柴火。”

“你不是说,人们不敢来这里拉柴火吗?”我疑惑地问他。

“是啊,我们这里的人都把这个麻扎当成圣地。这里的东西都是自生自灭的,谁都不敢去冒犯神灵。”他神秘地说。

“哦,原来就跟汉人说的,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一样的道理。”

“这方圆十几里没有人烟,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大麻扎呢?”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沉思片刻后,给我讲起库尔米什阿塔木麻扎(如今,这里已成为新疆著名旅游景点——天山神木园)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沙特阿拉伯一位名叫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的阿訇,带领众多伊斯兰教徒,经过印度绕道到中国西域传教。当时,这里的人不信仰伊斯兰教,是清一色的拜火教徒,他们因此把这里的人称作异教徒,并展开了激烈的圣战。最后,这些人节节败退,大部分伊斯兰教徒战死。战死的人被就地埋葬。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也被埋葬在这里,就形成了现在这个库尔米什阿塔木麻扎。

说到这里,阿希姆队长停住话头,又捧起泉水喝了几口继续他的故事:还有一种传说,就是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跟拜火教徒进行圣战,被当地的拜火教徒打得败下阵来,顺着天山山沟,逃到这里。那时候,这个地方叫色日克维都,维语的意思就是黄色的土地。在这荒山野岭中,那些逃亡的伊斯兰教徒们人困马乏,又累又渴,战马也开始死亡。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在火烧眉毛的情况下向真主祈求道:“万能的真主啊,我们被困在这荒山野岭,人困马乏,饥渴难忍,都快渴死、饿死了,求你赏赐我们饮食吧……”第二天凌晨,苏里坦做了个梦,在梦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苏里坦,睁开眼睛吧,你把岗子上那块大石头搬开,就会出来一眼泉水。”苏里坦醒来后,便带领伊斯兰教徒来到这个岗子上,去搬那块在梦中见过的房子一样大的巨石。巨石被搬起,一股清泉喷涌而出,他们便给这眼泉起名叫“头泉”。这眼泉喷水后,又连着有几眼泉喷水了,形成了一股可以转动水磨的水流,从这个倒扣的卡盆一样的岗子上奔流而下。

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找到水后,便沿着水流打下柳树木桩,搭起了帐篷。而这些搭帐篷的柳树木桩竟然全都成活了。但是,这些柳树的叶子,既不像现在旱柳的叶子,也不像现在蒲柳的叶子,所以,人们就把这种柳树叫“帐篷柳”。他们栽下的长矛也长成了杨树,但其叶子既不像现在钻天杨的叶子,也不像现在青杨的叶子,人们叫它“长矛杨”。

后来,苏里坦·库尔米什·赛依德战败后,被拜火教徒用乱刀砍死在这里。再后来,这里的人慢慢被阿拉伯圣战者征服,皈依了伊斯兰教,这里便成了人们瞻仰的陵墓了。

阿希姆队长讲的民间传说就像揭开了迷雾,使我对此地的神奇之处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我觉得他讲的故事倒也真实可信,不像有些学者讲得那么极端和走样,便向他点点头,表示认可。他一高兴,便来了精神,要带我去林中走走。

我跟着他在林中转了一圈。这里的树木种类很多,有杨树、榆树、柳树、白蜡树、核桃树、杏树……但不知什么原因,它们都形态各异。那些苍劲的古树,有的曲折盘旋,贴地而伸;有的匍匐在地,犹如盘龙卧虎;有的躯干壮硕稳固,枝条随风起舞;有的树头与根部相连,分不清哪是根,哪是枝;有的树倒地后,又从根部生出新枝,笔直向上,长成参天大树。一切都是自生自灭,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因为信仰和禁忌的关系,虽然这里有这么多的枯树干柴,却没有一个人敢取,我想,这也是宗教信仰的魅力所在。

走出树林,北侧便是库尔米什阿塔木麻扎,它实际上是分布在高出地面几十米的土丘上的一片墓葬群。大大小小的坟墓,有的已经坍塌,有的被雨水冲刷出深深的沟槽,看上去满目沧桑。还有一座破旧不堪的清真寺,像个沧桑老人一样静卧在那里,在夕阳下显得阴森森的,门口布满了蛛网,要是一个人来,还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转完了林子,我们返回到那棵老白杨树下。阿希姆队长把马车赶到跟前,我匆匆往马车上装干枯的杨树枝。干柴散落一地,别说装一马车,就是装十马车也装不完。那时我才20多岁,有的是力气,装一车柴火也是“小菜一碟”。看我一个人装车,阿希姆队长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又不敢帮我装车,怕犯了禁忌。看到他左右为难,我坦率地对他说:“阿希姆队长,你们既然有忌讳,就别为难了,你带我来,已经很不错了,我尊重你的信仰和风俗习惯。”

没想到他却念了一声“比斯敏拉”,便开始跟我一起装车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便稀里哗啦地装了满满一马车干柴。

这时,夕阳西下,托木尔峰的阴影幻化成一片金色的波浪。拉着一车干柴的马车犹如一叶逐浪的小舟,一颠一簸地行走在返回协合勒村的路上。

猜你喜欢

希姆库尔柴火
我爱你北方的雪
北国好风光·库尔滨雾凇
并列金牌 友谊长存
父亲的柴火 母亲的年
弄柴火
访“哭墙”
妈妈菜的柴米油盐——兼品二毛《妈妈的柴火灶》
小语丝
阿富汗副总统因病去世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