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等族群

三井兽

在好莱坞的一处停车场里，塞斯·库里坐在他的GMC Yukon全尺寸SUV的驾驶室里迟迟未能启动引擎。距离回到位于圣费尔南多河谷的家中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可高速公路上却已经堵车一个小时了，而且拥堵情况越来越严重，车子根本没法挪动半步。塞斯已经和朋友通过电话，也和家人进行了视频聊天，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和国王队完成签约，哥哥斯蒂芬·库里和父亲戴尔·库里都说，他们为塞斯的成功感到骄傲。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法立即飞回家去，同自己的亲人尽情庆祝。“我只好待在这儿。”塞斯说，“我平常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但那时我有些控制不住了。我仔细回想曾经走过的路，感慨良多。”

A塞斯想起了那些他从未赢过的家庭挑战赛；那些他无法改变的偏见；申请大学奖学金时如履薄冰的心境；本该为球队试训时刚刚修复的胫骨——塞斯在杜克大学2012-13赛季结束后接受了右胫骨手术，这让他错过了选秀前的NBA球队试训和此后的夏季联赛。他忘不了圣克鲁斯和伊利市无休无止的冬天，因为在落选后为NBDL的圣克鲁斯勇士队和伊利海鹰队接纳了他，还有不断从欧洲、亚洲打来的招募电话，最让他心动的是巴塞罗那队曾经考虑为他送出合同；他忘不了与克利夫兰骑士、菲尼克斯太阳签下的十天短合同（之后被裁），还有生平第一场为孟菲斯灰熊效力的NBA比赛，尽管一个小时后，在离去的大巴上便被球队裁掉；他还忘不了在NBA得到的第一分，那是在詹姆斯·哈登头上拿到的，直到今天，这仍是他惟一一次在NBA的得分……

在塞斯生命的前12年，他是戴尔的儿子，而在剩下的12年里，他是斯蒂芬的弟弟，直到现在一切才变得不同了。弗拉德·迪瓦茨记得这个在1997年羞涩地藏在戴尔和斯蒂芬身后的小学二年级生，他只会在无人注意时，才走到黄蜂队的训练场里投上几个三分球。戴尔不喜欢塞斯的投篮姿势，认为这样的出手方式会违背投篮的力学原理，可迪瓦茨却很欣赏这个北卡当地的小孩。如今，作为萨克拉门托国王的总经理，他给了塞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为期两年，有保障的200万美元合同。这虽然不是什么增强总冠军竞争力的大手笔，却使得塞斯这个神奇的夏天得以延续，这场旅途的奇幻程度简直可以与《少年派》相媲美。

斯蒂芬的成长经历就像是一个童话故事，那么塞斯呢？他的过往则现实得多——默默无闻、未被招募的双能卫，基因极佳但运势极差。他是夏洛特基督高中的历史单赛季得分王，而他的哥哥也未能做到这一点。在利伯缇大学时期，他是全国最顶尖的新生得分手。转校到杜克大学后，尽管因右胫骨应力性骨折，每次训练时都必须穿上保护靴，塞斯还是在大四那年场均拿到17.5分。“他将来至少会和我一样，或者比我更好。”斯蒂芬在2008年这样预测。但是，一名身高1.88米、83.9公斤的射手从来都不会得到什么保证，惟一确定的恐怕只有球衣背后不会印错的名字。2013年，塞斯遗憾落选了。

也许你在今年的NBA季后赛中就已经注意到了塞斯，鹈鹕在新奥尔良的主场对阵勇士，他就坐在冰沙国王中心的下层看台，见证了哥哥在两名鹈鹕球员包夹下，投中神奇底角三分的那一幕；或者在MVP的颁奖礼上，当哥哥向自己的努力致敬时，他强忍泪水的真情流露；还有勇士夺得总冠军时，他冲进场内与斯蒂芬紧紧拥抱的场景。不过，这些都是镜头捕捉到的塞斯成为了配角的瞬间，还有太多太多你没有看见的他担当主角的时刻——你没看到华灯初上时，他在勇士训练馆里挥汗如雨的身影；你没看到晨曦微露，他在比弗利山巅奔跑不休的坚持；你更没看到就在观看哥哥总决赛表演的间歇，他还忙里偷闲，在克利夫兰的一所高中里完成自己的训练计划。“我十分高兴斯蒂芬能有如此的成就。”25岁的塞斯说，“但我也想要这一切。”

B塞斯在今年的夏季联赛中大放异彩，与此同时，MVP哥哥斯蒂芬正在产房里打开NBATV，紧张地观看弟弟的表现——他的第二个女儿小莱恩降生了。“在产房里看电视可是经过了老婆批准的。”库里后来澄清道。在过去的两个赛季里，塞斯统治了整个发展联盟，上赛季他在为伊利海鹰队效力期间，场均得到23.8分，三分命中率高达46.7%。超神模式持续发酵，在对阵特拉华87人的比赛中，他在第四节和加时赛狂轰25分。他还常常上演绝处逢生的戏码，就像对阵天空力量队的比赛那样，虽然以首发身份10投0中，最后仍从替补席上挺身而出，成为了球队的胜利之匙。他能像哥哥一样，挑射上篮和后撤步跳投，也能像父亲一样，绕过掩护寻找空位。可是，将两者结合起来就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事了。既然如此，兼具多面技巧和家族基因的塞斯，为什么迟迟没有得到NBA球队的青睐呢？“曾听到人们说，库里家族成员的身份才使我走到了现在。”塞斯说，“可有些时候，我觉得事实完全相反。”

这天的午餐时间是在洛杉矶影视城的Vivians Millennium Cafe餐厅里度过的，当他还没说出自己要点一份煎蛋时，带着道奇队球帽的侍者已经凑上前来。塞斯知道这个孩子接下来的一句话肯定是：“你是……斯蒂芬·库里的弟弟吗？”他点头微笑，并同意球迷“这是湾区不可思议的一个赛季”的说法。“也许我是与众不同的。”侍者退下后，塞斯无奈一笑，“不过我不会因此而困扰，哥哥是我的骄傲。”他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孩提时期，外人常常问戴尔，他的孩子们是否继承了父亲的投射天赋。“那只是社会大众的谈资。”戴尔告诉孩子们，“你没法成为你的父亲，你只能做你自己。”

尽管外界对于库里两兄弟相似的场上作风感到惊奇，但他俩更像是在相互较劲。“在场下，我们是性格迥异的人。”塞斯说。斯蒂芬是活泼开朗的奶油小生，而塞斯则要内敛得多。有一次他去参加中学的舞会，却被拒之门外，而今，他也越发外向，在四年前哥哥的婚礼上充当伴郎为大家祝酒，那时，台上的拘束给来客留下了紧张而冷酷的印象。在哥哥获得MVP的致辞中，朋友问他为何落泪，他却故作镇静：“这只是为女士们而流的。”塞斯磨炼球技的方法主要有两个——看父亲打球，与哥哥单挑。记得那个夏洛特的夏天，戴尔在纠正斯蒂芬的投篮姿势，塞斯就默默站在一旁，调整自己的姿势，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在之后再重复这个痛苦的过程了。

由于父亲去了猛龙队打球，他们一家也随之搬迁到了多伦多，在球队主场加拿大航空中心，塞斯通常只看半场的比赛，而在下半场，他满脑子已经在琢磨父亲刚才使出的十八般武艺了，模仿成功后，他就用这些招数在家后院的球场里对付哥哥。考虑到要比哥哥小两岁半，他只好使一些小伎俩来确保自己在七局的“系列赛”中获胜，比如一领先就停止对决，或者当出现争议犯规时威胁自己要退出比赛。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决的场地换成了夏洛特家中的全场，他不再需要耍花招也能开始赢球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服气，斯蒂芬还是很羡慕弟弟攻击篮筐时展现出的良好的力量条件。家庭对决给予了塞斯极大的自信，而这是任何一场AAU或者其他业余比赛都不能给他的。当夏洛特拉丁学校的学生向他挑衅：“得了吧！你又不是斯蒂芬！”塞斯的回应是连中四记三分球。“那样会点燃他的怒火。”夏洛特基督高中的教练肖恩·布朗说，“斯蒂芬是他的动力。”

在篮球的世界中，塞斯从未叫苦叫累，一直鞭策自己不断前行。斯蒂芬用荧光记号笔在弟弟卧房的墙上写下“DAVIDSON（戴维森学院）”几个大字，希望他能够追随自己的脚步，但塞斯可不这么想。“我不想去戴维森读书。”塞斯说，“我只想做我自己。”高四赛季前的夏天，后腿腱的伤势使他被迫退赛，塞斯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功课之上，并最终选择进入利伯缇大学就读。“我从来没见过一个18岁的小伙子能够如此善于创造投篮机会。”利伯缇的教练里奇·麦凯说道。塞斯在自己的第三场比赛里（对阵弗吉尼亚）就拿到了26分，两周后，他又在克莱蒙森大学的头上砍下24分。大南联盟里的对手在塞斯身上使出了浑身解数：包夹、紧逼盯防，还有专门为他制定了一盯人四联防的战术。由于厌倦了肮脏的防守，他在一年后转学至杜克，在第一场对阵北卡的比赛中，仅仅下半场就拿到18分，正式宣布王者归来。

C塞斯本应是一名有着NBA前景的球员，可在大四赛季前，胫纤维发炎导致的应力性骨折毁掉了这一切。塞斯可以选择进行手术，然后申请医疗红衫的资格——大学中因为某种原因退出校队之后再归队的规定——可他的选择是继续打球，坚持训练，这使得伤势进一步加重。尽管仍然帮助蓝魔队进军分区决赛，可他不得不在春天接受手术，这也彻底毁掉了他的选秀前景。

塞斯的父亲会同他在Octagon公司的经纪人埃里克斯·萨拉迪西斯制定了一项计划，他会先在发展联盟里效力两年，在这期间努力引起NBA球队的注意，如果在今年秋天前还没有达成这一目标，就奔赴海外，拿上与自己身价匹配的薪水。在嗅到商机后，金州勇士队在选秀两个月后与塞斯签约，将他送到了位于圣克鲁斯的下属球队，而他在那的第一场比赛里就砍下36分。由于在发展联盟打球，任何NBA球队都可以与他签约，两个月后，灰熊队首先抛来了橄榄枝。塞斯以为颠簸的生活终于有了归宿，可灰熊队还是在他的第一场NBA比赛后就裁掉了他。那个晚上，塞斯待在联邦快递球馆对面的威斯汀酒店，灰熊队告诉他，球队会交易掉一名后卫，之后再用一份十天的合同签下他——他们的确交易走了杰里·贝勒斯，可合同并没有如约而至。

两个月后，骑士又给了塞斯一次机会，首次登场对阵火箭，他命中了一记底角三分。可是，他没能在骑士哪怕再多得到1秒钟的上场时间，重返圣克鲁斯后的第10天，他便在一场季后赛中爆砍44分。再次回到老地方，他的后场搭档成了米切尔·汤普森，勇士后卫克莱·汤普森的哥哥。“有人开始也叫我们‘水花兄弟什么的。”塞斯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称谓，太俗气了，我们甚至连属于自己的绰号都没有。”

上赛季，他与魔术签约，并且搬到了其下属球队所在的伊利市。夜晚无事可做，他就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的League Pass频道看球，目睹斯蒂芬一步步成长为联盟里炙手可热的球星。戴尔为斯蒂芬感到高兴，同时也有些同情塞斯的处境。“那段时间，我必须不断地问自己，是不是给予了塞斯和他哥哥一样的关注。”戴尔说，“我们一场不落地在YouTube上看了他所有NBDL的比赛，我们专程去看望他，我们要让他明白，‘我们没有忘记你，你走的是另一条路，但那对我们而言同样重要。”如果说哥哥斯蒂芬对他有影响的话，那只能是激励他勇往直前。“我一辈子都在和这个家伙打球。”他说，“我也可以取得那样的成就。”

去年12月初，在与韦斯特切斯特尼克斯队的比赛途中，海鹰队教练比尔·皮特森在宾馆大堂将塞斯拉到一旁。“你属于NBA。”他告诉塞斯，“你有NBA级别的天赋，具备得分能力。我才不管你哥哥是谁，把你送进NBA是我们的使命。”NBA的球队经理们想看看塞斯在篮下的终结能力，所以他每天都练习50次抛投；他们还希望塞斯能够防守高大后卫，所以他就去和身高接近两米的侧翼球员对位；他们还想让塞斯拥有良好的身形，所以当海鹰队的队友狼吞虎咽汉堡时，他就吃三明治度日。“去给他们看看你的本事。”皮特森催促塞斯，“不要有任何犹豫，放心去吧。”

可每当塞斯专注于某方面的提高时，另一个问题就会浮出水面。“更注重防守？没问题。增加除跳投外的其他得分手段？没问题。罚更多球？没问题。但总会有各式各样的要求提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塞斯说道。每当听到球探这样的窃窃私语，皮特森就感到不安——“他不会他哥哥的这样本事”、“他不会他哥哥的那项绝活”、“他不像他哥哥那样厉害”……终于有一天晚上，皮特森受够了这样的呢喃，吼了回去：“这世上就没有人和自己的哥哥一模一样，所以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家伙的名字吧，看看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塞斯有时甚至会想，是不是姓“史密斯”会让人们对他的评价更高。“好多人都在拿我与MVP比较。”他说，“而不是看我在NBDL的表现，我几乎已经统治了这个联盟。”

D来自欧洲和亚洲的报价合同塞满了Octagon经纪公司的办公室。“再加5万美元怎么样？”有球队询价，“再加7.5万呢？或者10万？”经纪人萨拉迪西斯一律予以回绝。“那不是我想要的。”塞斯说，“我想让人们看看我的本事。不是我哥哥的本事，也不是父亲的，更不是人们想像中的我。我想让别人亲眼看我打球，然后再对我做出评判。”

在海鹰队，他8次拿到30+，既可运球掌控全队，又可无球制造杀机。43场比赛里投中了156个三分球，关键时刻的命中率更是高达66.7%。他的中投手感热得发烫，而每当对手近身贴防时，又可以完成过人，凭借一手抛射和挑篮得分。他时常与哥哥交流，谈话的内容有时关于战术设置和阅读比赛，有时也涉及心态问题——如何处理沮丧的心情并坚持到底。“他无法逃脱与我还有父亲之间的比较。”斯蒂芬说，“但他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距离自己设定的期限还有六个月了，接下来去欧洲打球似乎已不可避免。在发展联盟，他连两万美元都不可能挣到。三月份，太阳队终于给他提供了一份十天短合同，可这一次仍然没有续约发生——球队说他们想要经验更丰富的后卫。他们之后与杰莱尔·麦克尼尔签约，可这名球员之前也从没在NBA打过球。这种短合同球员一般都不会在比赛中得到太多上场时间，所以球队更多会根据训练中的表现来评价球员。“可训练从来都不是塞斯的长项。”前利伯缇大学的队友约翰尼·斯蒂芬尼说，“因此，我们必须改变对于训练的看法。”斯蒂芬尼现在是一位专教控球的教练，他开发了一套名为”Handle Life”的课程，专为塞斯量身订做了一套训练方案，使他的训练更接近实战。“我找来四五个以前在发展联盟打过比赛的球员，他们会对塞斯实打实地防守，给他设下圈套。”斯蒂芬尼说，“他必须放弃投篮，找到空位球员，切入挡拆，必须激发自己的所有创造力。”整个春天，塞斯都和哥哥待在湾区，可他经常搭乘早上七点的航班去洛杉矶，到比弗利山高中和斯蒂芬尼讨论训练方式。“他会过来和我分享斯蒂芬在季后赛中的表现。”斯蒂芬尼说，“我尝试着告诉他，‘想像着你就在那个舞台上打球——因为你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夏季联赛从没给塞斯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2014年，他在奥兰多夏季联赛中代表魔术队出战，场均只得到9.8分；在拉斯维加斯代表太阳，场均得到10.2分；这个七月，他重回赌城，代表的球队换成了鹈鹕，这支队伍的教练是达伦·厄尔曼。厄尔曼曾在勇士队与塞斯共事，他告诉塞斯：“我们打算给你所有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这是塞斯最后的机会，同时也成了他最完美的表演。厄尔曼每场都给他30分钟以上的时间，塞斯的回报则是场均24.3分。一反常态的是，他只有22.2%的投篮来自三分线外，这彻底地证明了除了在侧翼游走，塞斯还可以做得更多。厄尔曼会在暂停时给他出一些难题——你能去防守那个家伙吗？你能在那种情况下得分吗？“当然没问题。”塞斯照单全收，这里成了专为他打造的舞台。夏季联赛结束后一天，国王队就奉上了最具吸引力的报价，但这并不是惟一一份，鹈鹕、黄蜂和勇士同样加入了竞争者的行列。“我不想去勇士。”塞斯说，“我不愿活在斯蒂芬的阴影下。”

在国王，他将从板凳队员开始打起，作为球队控卫拉简·朗多和达伦·科利森的替补，或是在小球阵容中与两者其一搭档。由于塞斯有一手隆多并不具备的拉开空间投射的能力，他俩的组合尤为引人注目。“我知道人们拿他与斯蒂芬比较，这在之前可能伤害了他，而我不会那么做。”迪瓦茨说，“我只是在追求那个最好的塞斯，他现在是我们的球员了。”

和父亲、哥哥一样，塞斯也选择了30号，这个代表篮球第一家族的号码。“感觉不错。”塞斯说。家族带给他的不仅是高不可攀的期待，还有无可估量的经验——那些在夏洛特球馆里和戴尔打磨技艺的日子，那些与斯蒂芬持续两小时的家庭对决，那些深夜打来振奋人心的电话。无论这个姓氏、这个号码价值几何，为之努力都无怨无悔。如今的塞斯已跃跃欲试，准备在NBA续写家族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