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峡谷
2015-11-04南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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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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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之爱
愈来愈深地嵌入白杨树的肌肤
像一颗颗找寻怀抱的心
木秀于林,秀于夕阳下银灰色的
寂然和惆怅。“我爱你”——他们携走了
其中的甜蜜,而树因为当初的疼
还一直背负着汉语的神圣
凭借树的生长,无数的“爱”
渐渐丰满起来,并伸出手臂,试图去抚摸
与之相邻的“我”和“你”
有时候,树像受谁之托,差使啄木鸟
来清理一些名字上的斑驳和败絮
很少有热恋过的人再来此,重温他们
曾经的浪漫,而年轻一代已不屑于
为爱立传。但这片白杨林
因有爱附体,始终不敢老去,依然在枝头
年复一年地变幻新绿
偶尔,林子会响起一阵骚动,那是风
正欢聚在它们的爱情中
贪婪
爱花朵初放,也爱花枝下的初吻
爱温柔的小南风,也爱羞涩的小雨滴
爱一队队蚂蚁背负的黑,尽管
它总使我想到另一场景那些背井离乡的黑
爱一个土丘上草木刚刚建立的王国
尽管它下面住着我的亡父和我的悲戚……
在越来越盛大的春天,我的爱
越来越贪婪,以至于所有蜜蜂采集的意象
只够我酿制一枚甜蜜的药丸
心灵的峡谷
一只鹰时而是你全部的穹顶,时而
是你搁置在半空的小心情
林木、瀑流、鸟鸣,这些单纯事物的
绝妙搭配,怎么看都像一个世界
高贵的原版。美好至此,连神的嫉妒
也拿你没有办法
我的心灵,与你一样曲折迂回
一样别有洞天,一样有一只鹰盘旋
然而它的林木被毁,它的瀑流被污染
它的鸟鸣被殖民
我的心灵,空怀一副峡谷之身
也许你捕捉到了我的心灵的声脉冲吧
此刻,它已羞愧难当
它的羞愧是这个时代的病
(不羞愧是另一种病)
峡谷啊,如果想救它,请开个药方
如果不想救,请用你的美,埋了它
逃遁
只有晚饭后到睡觉前这段时间
我才归属于我,别的
都分配给了不同的人事
逃遁一样,我会去到一个山上
也因此拥有了更多的仰望和俯瞰
山不高,正好适合我的中年
山顶稀疏的灌木和杂草
正好对应我的日渐散淡
晚风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位朋友
我只愿与它敞开心扉
但我更喜欢独自揣摩
缠绕在山腰间的那片林子
它们茂密、纷杂,如缠绕我的人事
却不敢再向上蔓延
是不是山,动用了它神的权威
我非神,只能选择逃遁,这是我
生而为人的悲哀,惟一的安慰是
许多盛大的事物也有类似于我的无奈
就像此刻,夕阳逃离地平线
远方以远,躲进了黑色的幕帘
生日之诗
每个生日,上帝都会从我这里
拧下一圈肉质的螺丝
只要我灵魂的引擎轰鸣不已
他就不会忘记来做这份
貌似缺德的工作
“伙计,你是否从酷热的生活中
冰镇出了几杯清凉的啤酒?
你是否从浮云的虚空里
握住了几束真实的闪电?”
生日之日,卡在喉咙间的诘问,像追债
有时我羞愧难当,有时又聊以自慰
而上帝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拆卸工
他沿着蝉鸣的悬梯攀到
我午睡的梦境,不偏不倚地
拧下一圈我肉质的螺丝
我喜欢写诗,喜欢把汉字
打制成一副副锯条,来一点点
锯掉自己多余的部分
因此,我与上帝应属同一工种
他却总是抢我的饭碗
永不要对上帝作出毁誉忠奸的评判
生日之日,我只需出具
一张证明,以示斯人替我拆卸过我
并将它心怀感恩地递至他手里
铁匠铺
只要天上还挂着一弯镰刀的月牙
他手中的活计就不会停下
只要地上还走动着锄头的身影
他手中的活计就不会停下
被捶打的孤独,飞溅着火花
淬火之后,许多感慨、疑虑随铁器
一同冷却下来
他说,只要世上还有死亡,他打制的盖棺的
钉锤
就还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