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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城市化进程中的行知小学——访南京行知小学校长杨瑞清

2015-11-03张艺芳南京报道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5年6期
关键词:行知孩子教育

本刊记者_张艺芳 南京报道

十年:城市化进程中的行知小学——访南京行知小学校长杨瑞清

本刊记者_张艺芳 南京报道

【编者按】

乡村教育的优势在于自然、生态和农耕,劣势在于师资,难以吸引高素质的教师。这十年来,行知小学全国闻名,他们现在是怎么做的呢?

2015年4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杨瑞清邀请的一位园林规划师来了,便与他在校园里走,从茶园到操场,又到未开发的几亩荷花池、老教室后的小河沟,最后移步杉树林、竹林,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小时。在教育环境的打造上,杨瑞清极为重视细节,他进一步的打算是,借园艺师的智慧,拆除限制性的绿化植物带,让校园的活动地带更具开放性。早在几年之前,他就有此思考: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看他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杨瑞清待人随和,园林规划师不断提出建议,他则一条一条记录在本子上。

这10年,杨瑞清很少出现在媒体上,一直在为改进校园环境而努力。新建成的行知小学校舍是徽派建筑,风格清新淡雅,校舍前有大片的草坪、操场、茶园和果园,一年四季,花香不断。儿童文学作家王一梅说,南京行知小学是中国的华德福式田园学校。行知小学的生态农业资源之丰富,足以让所有的城市小学羡慕。

“我告诉孩子,你们回家,走在路上,看花看草,就是学习。风吹在你的头发上,感受到风的方向、风的温度、风的强度,就是学习。”

——2005年4月3日第24版新加坡《早报星期天》,杨瑞清所言

自然成为人的一部分

从南京晓庄师范毕业,受陶行知教育理念浸润,杨瑞清承袭了其师“生活教育”的理念。

行知小学的老教室,是一处四合院。如今,学生已经搬进新校舍,老教室还在行知苑里未被拆除,作为学校的食堂存在着。老教室后面,是一片池杉林。我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王一梅曾在行知小学蹲点观察数日,写出纪实小说《一片小树林》。

往年冬天,杉树林的针叶落了,都会被扫得干干净净。再后来,杨瑞清不让清扫了,杉树的针叶越积越厚,小孩子在树林中玩儿,踩在松软的针叶上,不亦乐乎。榛果成熟时,缀满枝头,小鸟“唧唧喳喳”在树林中欢闹起来,几周后,榛果不见了,孩子们惊喜地发现,是被小鸟当做食物吃了。

英国有一部广为人知的儿童文学叫《柳林风声》,行知苑里也有这样一片欢声笑语不绝的竹林,可静伫其中听风声,或者藏于其中嬉戏。原先,竹林是被围起来的,仍然有小孩子钻来钻去。后来,杨瑞清索性让工人砍去了多余的竹枝,稍作修剪,以便孩子在竹林中奔跑嬉闹。积年累月,那片竹林有五个入口,中间可以坐下几个小孩子。每一年,新发的竹笋冒出,竹林也在不断长大。

如今,行知基地有9亩茶园、13亩果园、11亩菜地,春天时,油菜花、桃花、梨花渐次开放,江南的春色在这里停驻。2011年,政府投资1.3亿元的行知基地扩建工程接近尾声,“猛然发现,学校周边原先的稻田消失了,村庄消失了,一条条大路,一座座高楼,将这里变成了城市。就连荷花园也几度面临拆迁的境地。我们隐隐地感受到,行知基地以学农为主要内容的课程资源遇到了严重的危机。于是,我们取消了校园内原先确定的大部分园林景观建设计划。”

“学校保留了原先的荷塘和小树林,还意外地拥有了一条700米长的小河。”几年之间,农村变城市,这条小河也遭到污染,失去昔日的清澈。杨瑞清跟园林规划师说着自己的想法,“这附近,以后还会修路,到时候政府也会治理这个河道,我打算在周围栽起一些柳树,以后可以让孩子在河边钓鱼。”在之后的课程建设规划里,杨瑞清计划,将河道的治理作为一门环保课程。

美国诗人惠特曼有一首诗,叫做《有个天天向前走的孩子》。诗中写:有个天天向前走的孩子/他只要观看某一个东西/他就变成了那个东西/在当天或当天某个时候那个对象就成为他的一部分/或者继续许多年或一个个世纪连绵不已。诗的寓意,与中国古人“里仁为美”,向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价值观不谋而合。杨瑞清希望的是,在自然和乡村中长大的孩子,自然和乡村都会成为他的一部分。

办学之初,条件简陋,他在《走在行知路上》一书中有这样的记录,“我们学校没有实验室,没有现代化的电教设备,但是我们有唾手可得的美丽的大自然,有原汁原味的真实的农村生活。我们没有闲置这些优质资源,组织学生开展了小种植、小饲养、小观察、小实验等活动,带领学生种蔬菜、栽果树、养鸡鸭,还办过小气象站。”杨瑞清打破课堂内外,把课外引进到课内来,课内延伸到课外去,成为对陶行知生活教育思想的一个有益探索。那时候,杨瑞清带着学生学习拔秧苗,种树、做饭、制陶。一张照片里,孩子们在打谷场上玩儿,打出的谷子晒在地上,远看,还以为学生坐在金黄色的沙滩上。

造访城市中的许多中小学,惊觉自然教育的理念已不新鲜。在行知小学,自然教育就是生活教育的一部分,生活教育理念给杨瑞清最大的启示是,“要不断跟过去的自己比,而不是横向的对比,就像学校的校训‘还能更精彩’。”他希望孩子在学校快乐成长,学校有吉祥物:淘淘和乐乐,淘淘撇着嘴,象征着孩子的调皮本性,乐乐笑开花,寓意孩子的天真烂漫。吉祥物的脑袋都是手掌的模样,创意来源于陶行知的那首打油诗句,“用手又用脑。”

一所小学的对外交流

我们来到行知小学,一群南京市的中学生从大巴车上鱼贯而出,将在行知基地进行为期三天的实践活动。午饭过后,当杨瑞清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来实践的中学生们进入茶园,窗外的茶园开始热闹起来。学生人手一个小竹筐,到茶园里采茶。清明已过,谷雨期的茶叶虽不及最好的“明前茶”(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也为茶中佳品。

1994年,行知基地建立的初衷即是:生活在城市的孩子,缺乏对农民生活和农业发展的了解。另一方面,这样的实践活动也提高孩子的自理能力。平时,吃饭、洗衣服、洗碗,爸爸妈妈都代劳了,孩子需要有机会离开父母独自生活。

十年前,行知小学周围全是农村和果园。“路也没有这么宽,都是乡村的小道。刚开始,学校也没有这些可以耕种的土地,学生都是去附近的农民家里体验生活。”孩子至少有半天的时间走进农户家里,跟农户交流,体验农户生活。他们把这叫做“农户接待站”。孩子们会提前带一个调研的题目,采访、了解农户的情况,以及农户对教育的关注,生活的情况,最后写一个观察报告。从那时起,三农的东西在行知小学一直保持下来。

学校里的那片小菜园,我们去学校时,刚翻完土,几周后将种上孩子们喜爱的红薯。作为学生体验农业生活的内容之一,这片红薯地见证了很多人的劳作,“常常是新加坡学生翻地、美国学生栽苗、韩国学生拔草、毛里求斯学生浇水、中国学生采收。”

2015年3月24日-27日,从今年第一批到行知基地学农的城市学校——南京晓庄学院附属中学到来,随后,行知基地又迎来南京金陵中学、南师附中等一批南京城市学校的春季社会实践接待高峰。截止到3月27日,2015年上半年已经排定了11000人的接待量。

行知小学的徽派校舍

校长办公室窗外的这片茶园,来之不易。“由于地势低洼、土质不好,连续3年种植失败,后来,我们咬着牙,将9亩地整体填高40厘米新土,移来成熟的茶树,直到今年春天,才最终成型。”他感叹,“种植与教育一样,有很多外来因素影响。今后几年,我们打算在茶园周围种上一些香草,古代的农耕讲究套种,既可以避免虫害,香草远观美,又可以制作香料。”此刻,农夫和校长的形象,在杨瑞清这里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杨瑞清与新加坡、马来西亚的师生往来密切,作为国家汉语国际推广基地,行知小学国际交流的机会比较多。如今,行知基地的华文教育,已有十一年,截止到2014年,累计接待8000多名海外华裔师生开展中华文化浸濡活动,行知小学在华文学习、文化传播方面功不可没。

2014年夏天,南京举办青奥会,行知小学作为青奥会的中外文化活动场馆,开展了主题为“触摸南京生态环保农业”的活动,给外国的运动员做生态体验,为期十天,围绕“茶”和“荷”展开。外国友人感受茶文化,便从采茶和制作茶开始,参与茶叶的制作过程,杀青、烘干等,了解茶的种类,绿茶、清茶等。艺莲苑里有一千多个品种的荷花,更有许多丁跃生培养出的新品种,识荷也成趣事。

杨瑞清看重生态农业基地对于行知文化的价值,“生态环保农业课程基地建设,强调联系社会实际和生活实际,强调手脑并用,知行合一,是行知文化的最佳载体,最大亮点。行知文化,要因生态环保农业特色文化项目的建设而更加丰满,更加出彩。”

这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副校长刘明祥在行知基地工作也有20余年,遇到大的接待活动,都是他冲在前面。行知文化影响了区域的教育,2012年,教育局也搬进了行知苑,通往行知苑的那条路,也被命名为“行知路”。

2014年夏,青奥会运动员体验采茶。

童话故事《柳林风声》,跟着动物主角们感受柳林中的友谊与温情

茶园一课:素质教育的挑战

每年,行知教育的“三国论坛”,多是在行知小学举办,杨瑞清与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华裔交流写作、阅读等。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在新加坡,家长以至整个社会对成绩的关注,比我们还厉害。孩子中幸福指数最高的,是澳大利亚的孩子。”

行知小学不同于其他小学,拥有如此丰厚的生态农业资源,以及由此带来的对外交流机会,走在素质教育的路上,依然很艰难。对于杨瑞清来说,难的是“一个人面对上百人的教师群体和六百多位家长,并不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尽管现实无奈,为了更好地向前,我们要有超越精神,教育者要先有觉悟。不要为了考好分数,放弃最应该做的事情。”他的记忆深处,有一次印象深刻的来访。

2011年,一群小学毕业班的孩子从台湾过来,来到这个位于南京市浦口区的行知基地。杨瑞清很羡慕他们,“毕业班的孩子还可以这样潇洒地旅行,那时,我们学校的孩子正是最紧张的时候。”

然而,问题来了,“客人来访,难道我们不应该让孩子们跟他们一起玩儿吗?这就是我们的教育如何取舍了。”那几天活动,杨瑞清从台湾的老师那儿学到很多,“在课程创意上,我们差距很大。”

台湾的老师仍是包班的,数学、语文、英语都要教,体育、音乐课则是由专业的老师教。老师带着孩子在校园里活动,从台湾来的31个小朋友,每个人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兜,据老师说都是自己缝的——不会缝,教你啊,教会了还要自己缝,口一拉,小布兜就扎起来。孩子从口袋里拿出几袋茶叶,从小布兜里又掏出一个更小的小布兜,拿出几个小小的茶壶和茶杯。他们用小茶壶泡茶,喝完了再泡。“这个过程让我感触很多,以茶会友,研习茶道,他们真的做到了。布一铺就喝茶,感觉真的好极了。”说时,杨瑞清用手比划着端起杯子喝茶的动作,喝完之后一脸陶醉。

从台湾来的老师,看到校园里的香樟树,砍掉多余的树枝,把行知小学的学生也喊过来,一起划掉褐色的树皮,里面就是白色的树皮。随后,师生花半天的时间剥树皮,煮在锅里,就成了纸糊,用纱窗漏出来,就成了纸浆。

造出纸以后,台湾的老师让学生用这个纸浆印毕业证书,让两岸的小朋友相互签名留念。“这个活动有太多的意义在里面,两岸的孩子结下友谊。”

“台湾的小朋友一离开,我们立刻把学校的孩子们‘抓’进课堂。”事后,杨瑞清更坚定,“我们那一届学生,考得也不差。虽然少了两分,但收获了很大的快乐,其他孩子可能每月得多花了上千块钱的家教费。”现代教育中,素质教育的理念被提出十几年来,许多老师、家长依然难逃其窠臼。

“陶行知一辈子都在努力把孩子从书本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最反对学生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最不屑书呆子。而我们今天的教育,是要学生像青虫钻入菜叶一样,尽可能地没入到书本里去,头埋得越深越好。在社会、家庭各方面的诱导与压力下,标准的书呆子在流水线上被成批地生产出来。”(王一心《最后的圣人:陶行知》)城市化的进程中,行知小学依然面临此种困境。

向前追溯,王阳明的训蒙大意中有言,“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久则义礼浃洽,聪明日开矣。”放到现今的教育语境中,素质教育不仅要求打破灌输的传授方式,还需要教师创设更多的情境,拥有内容丰富的课堂,才足以给孩子滋养。

艺莲苑:联合的产物

陶行知的名字曾几经变化,由于认同王阳明“知行合一”的观点,改陶文濬为陶知行。后来,又觉得“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更名为陶行知。最后,觉得知与行是相辅相成的,就把知行合在一起,新造了一个字——gàn。

荷花盛开时,艺莲苑宛若仙境。

南京市浦口区有名茶“浦桥玉剑”,行知小学的茶苗就是来自那里。“帮我们种茶叶的农民叫张宴志,带动了400多个农户,成立了茶叶合作社,成立了自己的品牌,获全国绿茶评比一等奖。”在杨瑞清的眼里,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并非是通过名校才能实现的。躬耕于行,仍然可以。

艺莲苑的丁跃生同样也是一个传奇。沿着行知路走,与行知苑的东门以一条现代化的公路相隔,艺莲苑里有另一片天地。1986年创办,150亩的荷花池,被丁跃生隔出无数个小池,栽种出一千多种荷花,间种了水葱、水生美人蕉、花菖蒲等水生植物。夏季,花花草草生长旺盛时拍下的一张照片里,水葱的绿色以及线条感,加上红、粉、白的荷花,金色的枯叶、日光,色块映衬,如梵高笔下的画作。

荷花盛开时,艺莲苑宛若仙境,从赏花的亭台走过,仿佛自己就是《聊斋》里的书生,在这里会偶遇花中的仙子。丁跃生就是栽种这些仙子的那个书生,他业余写诗、谱曲,生活极有趣味。当年的落榜生,如今的逍遥人。

乡村小学要发展,最难以突破的便是资源限制,杨瑞清的一个理念是——联合。学校无力自己种植那么大的一个荷花园,便联合农户。至今,艺莲苑和行知苑的故事依然是乡村教育资源整合的佳话。1981年,杨瑞清来到五里村小学,第二年便与好友李亮办起行知实验班,1985年,学校更名为行知小学,如今,已有30年。昔日的乡村小学,成为了南京市浦口区的城市小学。这10年,行知苑里新校舍和运动场陆续建成。杨瑞清认为,“这为下一步的教育改革奠定了基础。”

然而,如何把丰富的生态农业资源,转化为课程资源,杨瑞清认为,这将是今后努力的重点。记者拿当今的许多为人知晓或者追捧的教育理念来问,杨瑞清认为,“在我们埋头建设校舍和改善校园环境时,那么多教育理念兴起,我们现在正好可以观望一下,研究之后做出选择。”

不迈步,是没有做出合适的选择,也是有所顾虑。“农村教育不能在追赶城市教育或者是城市化的过程中迷失自己,迷失了自己,就会永远赶不上城市教育。”杨瑞清有自己坚持的东西,那便是不丢失农村教育自己的职责和特色。

城市化进程中,农村的消逝,意味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被打破。若乡村教育发展起来,便能防止“水土”流失——人的流失,精神家园的流失。杨瑞清认为,“区域城市化,使得传统的三农教育、三农资源在萎缩,消失的是农田,我们永远可以做的是生态环保农业。”

在校史馆,他们把农民原来种植用的工具收藏起来,“今后也想让孩子有一些体验类的活动,只有把那些当工具来用,才能有所体现。”他站在城市化的大潮中思考,“大部分的人终究被拆迁(城市化)改变生活方式。一方面,他们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另一个方面,城市化了,是不是要把乡村的东西一并丢掉?人是在不断变化的,有一样东西始终不能丢,那就是生态环保农业。我们也预留许多空间,让孩子们接触到土地,参与种植和养殖。在完全模仿城市教育(上补习班)之前,我现在是在抢时间,为避免农村的孩子重蹈覆辙,我要更努力。”

学校里的生物、天文、地质博物馆,同样是联合的产物,由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南京分院的古生物研究所提供。在这里,可以观察到恐龙、猛犸象的化石。蕨类植物的植株被氧化,已经薄如蝉翼,跟雕刻的笔刻上去的一样。这样的资源,对于一所曾经的乡村小学,尤为难得。

2014年夏,青奥会运动员与中国志愿者在行知小学感受中国的茶文化。

【后记】

乡村并校曾给行知小学带来冲击,杨瑞清曾在书中记录,“这些村小学的师资力量比过去弱,并到行知小学来后,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会明显下降。”提升教师的素质,是提高课程资源利用率的关键。然而,如何提升呢?如今,杨瑞清的书架里多了一套管建刚的书,他打算从教师培训和阅读中着手。

南京市三中的学生来社会实践,他遇到相熟的老师,闲聊中,说着自己的打算,之后的几年,我将只负责学校对外交流这一块,其他方面诸如教学、行知基地等,都交给已经培养起来的负责人。我该隐退了,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也集聚一下精力,写自己的下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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