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制的母爱
2015-11-03如祖儿
●如祖儿
AA制的母爱
●如祖儿
1
从记事起,我和她就生活在南方一个慵懒的小城,相依为命。年轻貌美的女人带着一个拖油瓶很快成了众人的饭后谈资。然而只要听到有谁八卦,她一定跳出来,跟那人扭打在一起。久而久之,街坊邻居没有人敢背地里嚼舌根。我跟她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朋友。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把简陋的一居室分割成两个卧室,一人一间,不经对方允许,谁都不能进入对方的私人空间。家务活更是由我们两个分担。我艰难地拿着高出半头的扫把扫地,委屈地说她欺负我,她则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叹息道:“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回我感冒了,她竟不带我去医院,大冬天的,让我每天坚持用凉水洗脸。还伶牙俐齿地给我讲科普知识:“感冒来得快,去得慢,不管吃药不吃药,症状都要持续一周以上,药物治疗不如物理治疗,冷水洗脸有强身健体的作用……”不过,这招还真管用。后来,一感冒,我就用这个方法。
2
看到其他小朋友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幸福模样,我常幻想自己是被她捡回来的。然而,无论如何,她给了我一个家,晚上做噩梦时,只要我一大声喊,她就会冲进来,紧紧地将我抱住。
13岁那年,她认为,一个女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男人的影响,就让我去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朋友那里待一年。那个朋友离我们家很远,光坐火车就要十来个小时。我哭天喊地不愿意离开,她铁了心要送我去,美其名曰要培养一个健全的孩子。
去她朋友家之后,按照约定,不能给她打电话,也不能写信。我只好把心中的思念付诸纸上,很快就有了几本厚厚的日记。
她的朋友叫谢正,对我非常好,给我找了最好的学校借读,每天送我上学,还给我准备早餐,放学后更是准时等在校门口。我从未享受过这样的优待,很不习惯,他却固执地坚持,并无奈地耸肩说:“你这股倔劲儿真像你妈。”
一年后,谢正终于将我送回家。30平方米的小屋,多了一个人,突然显得逼仄起来。谢正尴尬地离开,我依依不舍,眼泪几度要掉下来。回来的路上,她又厉声训我:“以后你要结识的人多了,朋友不就是一路走一路丢吗?人要活得潇洒,最好做到10秒内能放下一切,包括我。”然而当天晚上,我却听到她房间里有压抑的抽噎。
3
岁月如梭,我就要高三毕业了。她极力反对我在本市读书,填报志愿时,蛮横地让我报了北京的学校。因为她喜欢那个城市。
高三毕业的那年夏天,我满18岁,她说要给我办一个隆重的“成人典礼”。我受宠若惊,心中充满了期待,可嘴上还是拒绝了。她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而我蓦然发现,岁月已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白发、驼背……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转移注意力,我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美女,走路要昂首挺胸,这样多不美观。”她扬起嘴角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了起来……
上大学临行前那晚,我给谢正写信,第一次询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央求他经常来看看她。那天,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责任让她活得幸福,而不是一直站在局外。
谢正终究是没有去看她。他说他们确实相爱过,只是他现在已有了自己的家庭,过去的事他不想再提起。收到他的信,很久没流泪的我,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跌落在地板上。
毕业后,我选择留在北京。因为她说大城市人多,思想开放,热闹。她老了,不再有年轻时那样锋锐的棱角,开始跟街坊邻居和睦相处,打牌、遛弯儿、扭秧歌……
我开始谈恋爱,男友的温柔,让我尝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甜头。将心比心,我极力主张她找个老伴,她却说自己习惯了。我讪讪地挂了电话,告诉自己要努力工作、赚钱,在北京买房子让她跟我一起生活。如果她没有爱情,我不能让她连亲情也享受不到。
我做了很多份兼职,没日没夜地工作,忽略了男友的感受。男友跟我提出分手,分开那天,他说:“我要的是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强人。”我很长时间都振作不起来,竟然觉得死亡才是一种解脱。她大老远跑到北京,不但没有安慰我,反而责骂道:“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我犹如醍醐灌顶,一下振作起来:人生最精彩的部分永远在明天。
其实,母爱并非都是一样的。如果说慈祥的母亲对孩子细心呵护是爱,那么一个女人对孩子严格而又苛刻、从不遮遮掩掩,又怎能不是另一种爱。
(海棠无香摘自《现代妇女》2015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