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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戏曲史的跨度及其分期问题

2015-11-02郑传寅

江淮论坛 2015年4期
关键词:戏曲史京剧戏曲

郑传寅

(武汉大学艺术学系,武汉 430072)

相对于古代戏曲史研究而言,近代戏曲史研究是相对冷寂的,改革开放以来,这种情况已有所改变,左鹏军的《近代传奇杂剧研究》、赵山林的《中国近代戏曲编年》、陈洁的《民国戏曲史年谱》、贾志刚主编的《中国近代戏曲史》等打破了这种冷寂的局面,是近代戏曲史研究的重要成果。这一研究也存在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值得作进一步探讨,近代戏曲史的跨度与分期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关于近代戏曲史的跨度

关于近代戏曲史的跨度目前有两种意见:一是仿照中国近、现代文学史的体例,将1840—1919年的戏曲视为近代戏曲,1920—1949年的戏曲自然也就是现代戏曲了。例如,黄希坚、俞为民的《近代戏曲选》共选13部剧作,最早的一部是黄燮清写于咸丰间的传奇《居官鉴》,最晚的一部是成兆才写于1919年初的评剧《杨三姐告状》。赵山林《中国近代戏曲编年》也是以1840—1919年的戏曲为对象的;二是将1840—1949年的戏曲都作为近代戏曲的研究对象,例如,贾志刚主编的《中国近代戏曲史》和左鹏军的《近代传奇杂剧研究》都是如此。那么,哪种意见较为合理呢?

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以“五四”运动为界,将中国民主革命的一百来年分为资产阶级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阶段(前八十年)和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后二十年)。有的文学史家以此为据,将1840—1949年的文学划分为近、现代两个阶段,鸦片战争前后至“五四”运动——即旧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的文学为 “近代文学”,“五四”运动之后到新中国建立之前——即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的文学为“现代文学”。这一划分应该说是大体合理的,因为以“废文言,兴白话”为口号的“五四”文学革命运动对新文学的思想内容、语言规则、文体特征、文坛格局等确实有较大影响,“五四”运动前后的文学阶段性差异较为明显,因此,这一划分已得到文学史界的认同。然而,这一时期的戏曲与文学并不相同。

从20世纪初开始,特别是“五四”运动前后,以京剧为代表的“旧戏”遭到梁启超、欧榘甲、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傅斯年、刘半农、鲁迅、周作人、向培良等文化名流的尖锐批评,其中,尤以1918年 10月《新青年》杂志第五卷第四号亦即“戏剧改良专号”的“炮火”最为集中,也最为猛烈。文化先驱们不只是要对“旧戏”大加改革——主张利用戏曲进行反帝反封宣传,刷新戏曲的内容,倡导在台词中夹杂长篇政治演讲,废唱,废脸谱,而且有的人还主张“彻底扫除”——用泊来的“新剧”代替“旧戏”。可见,“五四”运动对戏曲的冲击是相当大的。然而,“旧戏”的面貌并没有因为“五四”新文化运动而有太大的改变。对此,鲁迅在1928年有过如下论述:“那时的此后虽然颇有些纸面上的纷争,但不久也就沉寂,戏剧还是那样旧,旧垒还是那样坚……先前欣赏那汲Ibsen之流的剧本《终身大事》的英年,也多拜倒于《天女散花》、《黛玉葬花》的台下了。 ”[1]鲁迅的判断是大体准确的,虽然20世纪初就已有大量改良新戏上演,戏曲改良与革命一直没有停止,但近代戏曲的思想蕴涵、形式特征等并没有因为“五四”运动而发生质变,也正是这个缘故,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艺家田汉、鲁迅、瞿秋白、郑伯奇、黄素(黄芝冈)等人继续对“旧戏”进行猛烈批评。“无论那一种旧剧,不管是昆曲,或是二簧,或是秦腔,乃至上海滩黄,它们的内容和形式,都是封建社会的艺术的顶好的模型。”[2]“京戏在今日真是成了这样‘既不通俗又无意义的恶劣戏剧’了。这其实是民间艺术‘贵族化’后必然的结果。梅兰芳及其亚流的京戏目前是走着昆曲一样的路……梅兰芳 ‘新戏’的雅致化,是同它的封建的内容分不开的。”[3]

40年代,共产党人领导的延安平剧院以及其他解放区的戏曲表演团体仍然认为需要对以京剧为代表的“旧剧”进行“改造”和“革命”,而且首先要着眼于思想内容的刷新,他们为此编写了《三打祝家庄》、《逼上梁山》、《闯王进京》、《关羽之死》等新戏,1944年1月9日毛泽东在致杨绍萱、齐燕铭的信中高度肯定延安戏曲工作者的“旧剧革命”,认为他们把“旧剧”颠倒了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了,改变了由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统治舞台,人民却成了渣滓的局面,“是旧剧革命的划时期的开端”。[4]可见,直到新中国建立前夜,“旧剧”的面貌不能说没有变化,但变化不是特别大则是显而易见的。

“五四”运动对戏曲的影响为何远逊于文学呢?20世纪20年代宗白华先生分析戏曲改良何以进展不大的论述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问题:“中国旧式戏曲有改良的必要,已无庸细述。不过,我的私意,以为中国戏曲改良的一件事,实属非常困难。一因旧式戏曲中人积习深厚,积势洪大,不容易肯受改良运动。二因中国旧式戏曲中,有许多坚强的特性,不能够根本推翻。”[5]新诗和现代小说的作者大多是沐浴过 “欧风美雨”的新文化人,受众也主要是知识分子,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他们的影响自然会比较大,而主导近代戏曲的不再是饱读诗书的文人,而是不识字或识字不多的艺人,戏曲的受众主体也大多是不识字或识字不多的农民和底层市民,他们在感知新文化方面远没有知识分子敏锐,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也就相对较小。加之“旧戏”早已形成“许多坚固的特性”——难以轻易摧毁、确实也不应该摧毁的坚硬 “外壳”——高度程式化的符号系统,因此,尽管那时许多文化名流在“纸面上”对“旧戏”大张挞伐,但剧场里“旧戏”的演出仍如火如荼,谭鑫培、梅兰芳及其所代表的京剧虽然不断遭到猛烈批判,但每演必万人空巷,一票难求。艺人们对票房的关注远胜过对报刊上新文化人所发表的那些批判文章的关注。

由此可见,以“五四”运动为界,将 1840—1949年的戏曲分为近、现代两个部分,并不能反映这一时期戏曲的基本面貌和发展历程,近代戏曲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既不同于此前的古代戏曲,也不同于其后的当代戏曲,因此,其跨度可以从1840年鸦片战争延展到新中国建立前夜。然而,用“近代”一词,是否能统摄1840—1949年的戏曲发展历程呢?我以为是可以的。

在汉语中,近代、现代两个词语的含义其实并无严格区别,在英语中,近代、现代则是同一个词汇(Modern),因此,学界混用的现象相当普遍。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是以1840—1949年的中国历史为研究对象的;美籍华人学者徐中约(Immanuel C.Y.Hsü,1923—2005)的《中国近代史》描述的是从清朝立国(1644年)到21世纪的中国历史,这与西方学者将1640年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视为近代(现代)社会的开端的认识有关;方敏、马克锋等人合著的《中国近代史》描述的是1919—1949年的中国历史;汪毓和编写的《中国近现代音乐史》,近代部分为1840—1949年的中国音乐,现代部分为1949—2000年的中国音乐;西方学者所说的“现代艺术”一般是指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艺术,有的是指20世纪以来具有20世纪特点的艺术;欧洲戏剧史中的“现代戏剧”,通常是指19世纪的最后30年到当下的戏剧。

“现代戏曲”这一概念在戏曲学界有约定俗成的理解,通常指区别于古装戏、历史剧的一种题材类型,亦即以现代生活为表现对象的戏曲作品(1),因此,将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前的百来年戏曲史视为一个整体,统称为“近代戏曲”或“现代戏曲”是并无不可的,如果只是将1920—1949年的戏曲划归 “现代戏曲史”,则不能准确反映这一时期戏曲的发展面貌。

关于近代戏曲史的分期

近代戏曲以1840—1949年为跨度,强调了近代戏曲史的连续性及其与同时期文学不同的发展状态,但这并不等于说百来年的近代戏曲是均衡发展,不存在阶段性的。近代戏曲自有其不同的发展阶段,治史者理当对其进行合理的阶段划分。不过,要准确划分近代戏曲的发展阶段并非易事,这主要是因为近代社会一直处于动荡之中,而且,戏曲也一直处在由古典向现代“转型”的过程之中。

贾志刚先生主编的《中国近代戏曲史》将近代 戏 曲 分 为 1840—1911,1912—1937,1938—1949三个阶段,我以为,这一划分值得商榷。

近代以前的戏曲一般分为戏曲前史、宋元南戏与元杂剧、明清传奇与杂剧等几个阶段,线索单纯而清晰。近代社会虽然只有百来年,但经历了封建政权被推翻、民国建立两次大的政权更替,这与此前封建社会的朝代更替有很大区别,而且,辛亥革命前的中日甲午海战、戊戌变法、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等重大政治历史事件对社会文化的影响并不比王朝更替所引起的震荡小,民国建立后国民政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未能有效地对全国进行统治,大片国土其实并不在民国政府治下,这期间发生了两次讨袁护国运动、五四运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等一系列重大政治文化事件,多种政治力量在大片国土上较量角逐,戏曲在不同阶段、不同地区的处境和发展状况颇不相同,因此,把1912—1949年的戏曲都视为“民国戏曲”恐怕也未必妥当。例如,把革命根据地的戏曲划归民国,就值得商榷。晚清与民国时期的戏曲确有一些区别,但这一区别并非以辛亥革命为分水岭。例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戏剧传入我国,自此,改革(改良、革命)成为戏曲主潮,也正是在这个时期,京剧代替昆曲主导全国许多大中城市的舞台,近代剧坛的基本格局得以形成。这些巨大变化均出现在辛亥革命之前,在带有镜框式舞台的西式剧场里演出,使用写实布景,观众购票进场对号入座,废止茶房、小贩在剧场里续水、递绞毛巾、叫卖的现代观演形式是1908年建立于上海的新舞台创立的。因此,如果以辛亥革命为界,将近代戏曲分为晚清与民国两个阶段,其实也不能反映近代戏曲的真实面貌。

抗日战争对戏曲生态有一定影响,部分沦陷区的戏曲遭到摧残,有些剧种因为时局动荡而奄奄一息,但自20世纪初以来所形成的近代戏曲的特点并未改变,北京、天津、上海沦陷后戏曲演出虽有短暂沉寂,但很快又出现多个剧种竞艳的局面,杭州、长沙、武汉、成都等地的戏曲演出也并未停止。由于国民政府西迁以及共产党所领导的多个革命根据地的建立,重庆、桂林、贵阳、昆明、西安、延安、山东乃至伪满洲国所控制的东北等地的戏曲活动都比较活跃,以京剧为代表的花部主导全国舞台的剧坛格局也并未改变,戏曲反帝反封的精神特质得以保持,宣传抗日,揭露封建社会黑暗的剧目并不少,以话剧为参照的戏曲改革并未停步。也就是说,就全国而言,抗日战争爆发后,戏曲并未发生太大的起落。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对近代戏曲进行分期呢?

以朝代更替为单元的古代戏曲史大体以文本特征的演进为主要线索,古代戏曲的文本体制主要有南戏、杂剧、传奇三种,因此,古代戏曲史的线索显得单纯而清晰。但近代戏曲的情况则要复杂得多。传奇杂剧创作贯穿于整个近代,而且作品数量巨大。然而,近代传奇杂剧基本上是案头之作,搬上舞台的极少,活跃在舞台上的是花部戏曲,由艺人主导的花部戏曲并非以文学为中心,而是以表演为中心,大多数剧目没有剧本传世,不同剧种剧目共有现象相当普遍,而且近代传奇杂剧与花部文学创作的发展并不同步,因此,若以传奇杂剧和花部文学的演进为线索,也难以揭示近代戏曲的发展规律和基本面貌。

近代戏曲的声腔剧种远较古代戏曲复杂。这一时期的声腔剧种呈井喷式发展,既有近代以前创生的昆腔、梆子腔、高腔腔系数十个剧种不同状态的继续存活或发展,又有皮黄腔腔系十多个剧种的发展与生成——徽调、汉调、常德汉剧、广东汉剧、汉调二簧等近代以前诞生的皮黄腔系的剧种继续发展,皮黄腔腔系的主要剧种京剧则形成于近代,京剧又影响了多个皮黄腔剧种的发展,还有多声腔剧种以及既不属于多声腔剧种,又无法归入“四大声腔系统”的川剧、湘剧、粤剧、祁剧、赣剧、桂剧、瓯剧、婺剧、潮剧、柳子戏、柳琴戏、滇剧、高甲戏、罗罗腔、绍剧、巴陵戏、东河戏、卷戏、眉户、琼剧、扬剧等以及藏戏、白剧等少数民族戏剧的发展。此外,评剧、越剧、沪剧、姚剧、甬剧、锡剧、楚剧、黄梅戏、闽剧、芗剧、歌仔戏、滑稽戏、邕剧、杭剧、彩调、吕剧、庐剧、提琴戏、坠子戏、曲子戏、河南曲剧、淮剧、淮海戏、鄂赣粤等地的多个采茶戏、湘鄂皖等地的多个花鼓戏、云贵川的多个花灯戏、宁晋陕豫等地的多个道情戏、晋陕豫冀等地的多个秧歌剧等近百个新地方戏先后创生(2),这些剧种应划归何种声腔系统,戏曲学界并未取得一致意见。布依戏、傣剧、侗戏、壮剧等少数民族戏剧剧种的孕育或创生也在这一时期。古老的梨园戏、莆仙戏、傩戏、目连戏、正字戏、白字戏等也仍然存活。三百多个剧种的发展状态不一,传播的地域广狭有异,如果以声腔剧种的发展为线索,显然也是难以理出头绪来的。

据此,我认为,不能仿照古代戏曲史以朝代更替为单元,以戏曲文本体制演进为主要线索的方法来寻找近代戏曲史的历史分期,而且,百余年戏曲史的发展历程不宜“切”得太碎。基于以上考虑,我将近代的传奇杂剧与花部戏曲视为一个整体,通过寻找近代戏曲主要特点、考察其生态的方法来对近代戏曲进行阶段划分。

从精神蕴涵来看,近代戏曲有众声喧哗、不主一端的特点,但无可否认,救亡图存、反帝反封是其主旋律,这一最具时代性的特点的形成主要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此后虽然有诸多重大历史事件发生,但这这一特点并未发生质变,抗日战争时期,这一特色也是相当鲜明的。

从形式特征来看,近代戏曲具有以板式变化体为主的特征,这一音乐体制也导致了文本体制和语言规则的变化。板式变化体的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明代后期的梆子腔那里,但以板式变化体为主的时代特征则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自乾隆后期开始,戏曲的花雅争胜愈演愈烈,道光初年,北京的昆曲演出已大为减少,道光十七年前后,以演昆曲知名的徽班四喜班改唱乱弹,昆班集芳班成立不久即宣告解散,艺人大多转入徽班。 不过,当时的宫廷仍演“昆弋大戏”(3),士大夫堂会仍多演昆曲。19世纪后期,京剧成为北京舞台的主宰,同治、光绪间的帝后也大多迷恋皮黄新声,宫廷戏班改习皮黄,宫外著名的皮黄演员大多成为“内廷供奉”,昆曲在宫廷的地位也被京剧取代。南方的情形则有所不同。道光咸丰间,苏州尚有高水平昆班,演出比较红火,但1860年太平军攻占苏州,昆曲受冲击,不久,大章、大雅、鸿福、全福等名班到上海演出,扬州昆班老洪班也出入上海,上海的昆曲演出呈一时之盛 ,三雅、集秀等昆曲戏园名噪一时,但同治六年(1867)京剧经天津传入上海,19世纪末,昆班名角便不得不纷纷改搭京班,1898年冬,丹桂茶园排演的京剧《湘军平逆传》标志着海派京剧的初步形成。19世纪末20世纪初,上海的花雅之争亦以京剧成为舞台之雄、昆班解体或退出上海结束。20世纪20年代以后,虽然有苏州昆曲传习所培养的“传”字辈艺人传承昆曲薪火,上海、江苏、浙江、湖南、北京等地的昆曲演唱也未完全停歇,但20世纪初,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沈阳、营口、海参崴、开封、郑州、济南、曲阜、杭州、嘉兴、湖州、汉口、长沙、成都、重庆、西安等地均为花部主导舞台,京剧传播到全国大多数大中城市。一直到新中国建立前夜,北京、上海两地仍然是近代戏曲的中心,板式变化体为主的时代特征和以京剧为代表的花部主导舞台的戏曲生态没有因为民国建立、抗日战争爆发等原因而发生太大变化。

从舞台呈现来看,使用灯光布景,在带有镜框式舞台的西式剧场里演剧是近代戏曲的重要特点,这一特点是由于“新剧”(早期话剧)的传入,戏曲向“新剧”看齐,对舞台呈现进行改革而形成的,这一特点的形成也在20世纪初。

1867年,上海的英国侨民集资在上海建立西式剧场——兰心戏院,用英语演出“新剧”。1899年圣诞节上海圣约翰书院的中国学生用英语演出时事新戏 《官场丑史》。这一新的戏剧样式20世纪初就影响到了上海的茶园演剧,增加说白乃至夹杂长篇演讲,使用写实布景,穿着时装、洋装登台的都市新式演剧应运而生。1908年,《新闻报》主笔姚伯欣和京剧演员夏月珊、夏月润、潘月樵等参考兰心戏院的建筑格局,合股创建上海“新舞台”,这是我国第一座西式剧院兼戏曲表演团体。剧院有自己的演员队伍,致力于戏曲——特别是京剧的革新活动,对戏曲的舞台呈现和观演方式进行了大的改革。剧场内设一面敞开的镜框式舞台一座,去掉台口两侧立柱,悬挂大幕、侧幕,半圆形的表演区远较茶园戏台宽敞。有靠人力推动的转台,可同时搭建两台布景,用当时最先进的电灯代替纱罩煤气灯照明。近3000观众席分作三层,地势前低后高,后排观众的视线不再被遮挡,一律连排编号,观众凭票入场,对号入座。取缔茶房、小贩,观演环境有所改善。“新舞台”先后推出多部 “特别改良新戏”、“机关布景新戏”、“时装新戏”和“洋装新戏”,使用引进的新式灯光布景,“写实”是其突出特点,有时为了追求逼真,不仅把有轨电车等新奇事物画在布景上,而且让真马、真船上台,台上安装水池,可表演泅水。演“时装新戏”和“洋装新戏”时,演员穿时装或西装登场,表演动作生活化,白多唱少,夹杂议论时事的长篇演说,根据剧目内容,道白选用不同方言,有的还穿插惊悚魔术、杂技、欧美时新歌舞和外文歌曲,乐队使用风琴、小提琴、钢琴、“洋鼓洋号”等西洋乐器。“新舞台”的新式演剧很快辐射到北京、天津、西安、长沙、武汉、成都等许多大都市,成为近代后期最具时代特色的观演形式。

20世纪初也是传奇杂剧创作的鼎盛期。据左鹏军《晚清民国传奇杂剧史稿》统计,1902—1919年间,“发表的传奇杂剧达231种之多,平均每年13.59种,是前一时期年平均数的8.7倍。”(4)1901—1910年间的传奇杂剧创作不但数量多,反帝反封的特色也最为鲜明,宣传变法维新和鼓吹革命的传奇杂剧大多出现在这一时期。

综上所述,我以为,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为界,将近代戏曲史分为前后两期比较符合近代戏曲史的实际,能够反映近代戏曲发展的阶段性特征。

结 语

刘勰 《文心雕龙·时序》有言:“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学艺术的盛衰、发展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语境是密切相关的,因此,以社会革命史进程为据来区分近代文艺史的不同段落是可行的。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面是,文学艺术的发生发展、盛衰起落虽然与“世情”、“时序”有关,但又不是完全同步的,它有其自身的规律,同一时期不同的文学艺术门类的生态有可能完全不同,因此,必须把社会历史进程与文学艺术的实际发展状况结合起来进行考察,不能将社会革命史简单生硬地套在文学艺术的历史进程之上。

近代戏曲深受近代社会、政治、文化语境的影响,其反帝反封、救亡图存的精神特质,以板式变化体为主的形式特征,以京剧为代表的花部代替昆曲主导戏曲舞台的生态,以“泊来”的新剧为参照的新的演剧形态和具有现代色彩的观演形式,理论批评由古典走向现代的转型均与近代社会、政治、文化密切相关。但是,因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不同,戏曲与同时期的文学的发展进程并不一致,近代戏曲的时代特征在20世纪初已经大体形成,20世纪以后的戏曲与20世纪以前的戏曲相比有较明显的区别,故近代戏曲可以1840—1949年为跨度,其分期可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为界,分为前后两期。

注释:

(1)“现代生活”的起点在何处,戏曲学界有争议,一般认为辛亥革命是其起点。

(2)其中有些剧种的名称是新中国建立后的改称。

(3)“昆弋”,昆腔和弋阳腔。传入北京的弋阳腔俗称“高腔”,亦称“京腔”,本属花部,但因进京后逐渐雅化,故也得到清廷支持。这时的花雅之争既是地方戏与昆曲的竞争,也包含梆子腔、皮黄腔、弋阳腔等花部戏曲内部的竞争。

(4)“前一时期”指1840—1901年的传奇杂剧创作,见左鹏军:《晚清民国传奇杂剧史稿》,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页。

[1]鲁迅.集外集·《奔流》编校后记(三)[M]//鲁迅全集(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3-16.

[2]郑伯奇.中国戏剧的进路[J].艺术,1930,1(1).

[3]田汉.中国旧戏与梅兰芳的再批判[N].中华日报,1934-10-21.

[4]毛泽东.致杨绍萱、齐燕铭[C]//毛泽东书信选集.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3:222.

[5]宗白华.戏曲在文艺上的地位[N].时事新报·学灯,19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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