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的火车

2015-10-31魏国松钢轨

诗选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汽笛火车头魏国

◆◇ 魏国松钢轨

我的火车

◆◇ 魏国松钢轨

那年夏季的火车

现在,我经常牵着母亲的手走

母亲凭着一根拐杖

再加上我的手,才能跟得上我

而我不能让母亲跟着我小跑

她不是小孩儿,她已是老小孩儿了

这让我想起人生就像一个白昼

我朝阳的时候,母亲是正午

我正午的时候,母亲已是夕阳

多少年了,母亲在电视里看见火车

不管是什么类型的

吃煤的,喝油的,还是吸电的

都会记起我儿时被火车吓哭的场景

都会对张桂花说这样的话

“我当时就告诉魏国松

火车的叫声吓着你了

你长大后就开它,看它还吓人不”

张桂花早就记住了母亲这句话

在我边开火车边跟她谈朋友的时候

她就记住了。当时的她心真细

还记住了我出乘的车次

到着入库的时刻

还能在一堆穿相同工作服的弟兄中

一眼就把我薅出来

那时的张桂花好用粉饼扑脸

粉扑上去有多厚,掉下来就有多厚

她有两弯很好看的眉

能说话,也能唱歌。当然了

她眼睛里还有一个油渍麻花的我

我和张桂花身后的那个火车

每边都有五个通红的动轮

被连杆挽在一起。它们就是火车的胳膊

彼此挽得相当紧

我也想跟张桂花挽在一起

其实我还没这样想,在当时

张桂花就这样做了

那年夏季的火车

见证了我和张桂花最初的亲昵

我把头埋在她的乌发里

我们身边,是白的蒸汽黑的铁

我偶尔瞄下煤台边上的水鹤

它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都把张桂花看脸红了

我有时确信汽笛是在叫我

母亲和张桂花经常这样对我说

“你被火车叫走了魂儿”

我想她们说得还真在理儿

有一天,我把这两个看透了我的女人

写进了一个短篇小说

我当然是我笔下的主角

被火车经常叫魂儿

还经常被这两个女配角调侃

调子有点魔幻现实主义

是呀,我有时分不清魔幻与现实

有时确信火车真的是在叫我

比如在街上行走,在家里打坐

在喧嚣或禅定中

突然就听到一声汽笛响起

它能一下子把我拉回到火车上

引起我剧烈的条件反射

我或向炉膛里投煤

或往锅炉里注水,或拧开风泵

或大拽汽门,或猛放手把

或狂掰大闸小闸。就这样

我几十年大烟大火的火车人生

一下子全都过来了

那天,当母亲眼里吃煤的火车

曾吓哭过我的火车

被拆解的时候

我正在锦承线上往回赶呢

我终于看见了尽头线上的火车

埋在荒草中的火车

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火车

张桂花捂着我的眼睛

可在她的指缝间,我仍能看见

那一串串正滴着的通红铁泪

张桂花摇着我说

“你不还有喝油的火车吗

你不还有吸电的火车吗”

而我不想听她说

我只想要来火车上的那个汽笛

摆放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只想看见蒸汽在铁铸的共鸣箱里

聚积,再聚积

然后大声地叫出来

油光闪闪的男人

骄阳下,他们哗地一下都走了

闪出一段很长的路基

这时她才看清钢轨是新的

砼枕是新的,铺上去的石砟

也是新的。她这个新人

从五百里外的洞房里走出来的新人

在一堆旧工具前

找那把她熟悉的丁字镐

她终于找到了。木柄上那么厚的包浆

也包不住一个人的名字

甚至在酷夏里

从天上倾倒下来的阳光

火苗儿一样,也烤不坏这个人的名字

她就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古铜色肩膀上被晒暴的那层皮

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把伞了

还有指甲里塞满污渍的那双手

就是他遮在头顶上的一片荫凉了

现在,男人们吃完了中饭

笑闹声在返场的途中此起彼伏

脚面子上的尘土有多厚

他们的快乐看上去就有多厚

而路边的野花有多香

都不及他们刚刚吃完的饭菜香

她迎着这群油光闪闪的男人

五百里之外赶来的新人

袭一身红裙,两只红鞋正崴在石砟间

她看到了自己的男人,一个月没见

她甚至看到了他黄马夹裹着的那颗心

在自己的手掌上砰砰跳

我曾承诺为她写一首诗

她知道我有写诗的天赋

当放下司机手帐,放下锤子

以及放下锦承线的行车标尺时

她知道我的双手在键盘上

能打出非常美妙的分行文字来

她还知道我平静的外表下

我的内心,跟我火车头上的机械间一样

积蓄着汹涌澎湃的动力

在我的人间四月天里

她把花朵一样的绵丝攥在手里

在把我司机室的瞭望窗

擦得像她的眼睛一样明亮后

跟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给我写一首诗吧”

很多天过去了,那首诗还没成型

原因是我不想把那首诗

写成干巴巴的情诗

不想在那首诗里揉进小资味道

揉进男女间无关痛痒的滥殇

揉进华而不实的电影桥段

当我回看我的火车头

和她的擦车台时

我不想揉进除此以外的背景资料

她走了形的劳动姿态

以及我走了形的劳动姿态

这其间令人心动的关联

或许就是我最好的书写姿态吧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写出

承诺给她的那首诗

连四月的天罡都有些恨我

连我的火车头都有些恨我

连她的擦车台都有些恨我

那天她说话之前

我的人间四月天有些微颤

那天她说完话之后

我的人间四月天呀。她说

“魏国松你别写了

只要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就是一首你承诺给我的最好的诗”

送快递的人

猜你喜欢

汽笛火车头魏国
Crossing the Atlantic by Balloon
伴着汽笛穿越“金色花海”
老火车头的故事
Silent love 沉默的父爱
渡口
跟踪导练(二)3
抱薪救火
不高兴的火车头
围魏救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