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书戏

殷德泉

在鲁迅的作品中描写的“社戏”，是指在绍兴，社是一种区域名称，社戏就是社中每年所演的“年规戏”。而评弹中的“书戏”，在日常演出中也很少出现，作为评弹的特别节目难得一见，那什么是书戏呢？

所谓书戏，说白了它是一种“化装弹词”。大大丰富了观演的视觉效果。由评弹演员演出时唱“书调”，念“书白”，化戏中人物装，保留说书人以第三人称的叙说、评议、小闲话等评弹演出中的手法与特点。演书戏的演员在台上可以说表，可以发挥，即所扮演的角色与说书人可以瞬间转换，但只能一人一角，人物更加立体形象。

评弹书戏始于1911年，原为艺人们自娱自乐，有过不少雅兴玩票式的折子。自1922年起，由评弹界前辈夏莲君、姚荫梅、朱少卿、朱琴香等十余人，在上海大世界游乐场共和厅改编《玉蜻蜓》《珍珠塔》《描金凤》《双金锭》等演出书戏，久演不衰达两年之久。

1949年上海刚解放，评弹书戏也盛演了由潘伯英改编的《小二黑结婚》，出演的演员同样是当年评弹界的顶尖艺术家，由电台状元蒋月泉饰小二黑，评弹皇后范雪君饰小芹，刘天韵反串三仙姑，噱头大王张鸿声起反角金旺，张调鼻祖张鉴庭起二孔明，还有弹词皇帝严雪亭、祥调创始人朱耀祥，当年还有一对金童玉女陈希安、蒋云仙等都参加了演出。时年为庆祝解放，也为创新募捐义演，令人耳目一新，新老观众人头攒动，看得津津有味。

每演一台书戏，几乎都是集中评弹界精英，又不同于寻常会书，演员使出浑身解数，听众媒体轰动云涌，趋之若鹜一睹这么热闹的大场面。

1951年抗美援朝，评弹界又积极参与了捐献飞机大炮的爱国行动，陈灵犀根据京剧编写的五幕同名书戏《野猪林》，由苏沪两地的评弹名家齐心合作，有四十多名著名评弹演员参与，并请上影名导应云卫执导。其知名度、影响力可谓空前绝后。

林冲是《野猪林》书戏中主要剧中人，根据情节需要及演员特长分别由杨振雄、蒋月泉、杨振言分饰三个林冲。杨振雄武生功架好，演私闯白虎堂的林冲。同时充分发挥了昆曲里学来的功架、走步、亮相，好一个英雄豹子头，舞台形象栩栩如生。

第二个林冲要把英雄受屈遭冤的悲愤情绪唱出来，蒋月泉好唱功，一改以往温文而雅、静笃笃软绵绵的腔调，唱得刚劲悲壮，演绎活生生悲怆的林冲。《长亭泣别》这场感情重头戏，以唱动人，感染全场观众。这一场场面大、人物多，金嗓子朱慧珍扮演女主角张贞娘、严调创始人严雪亭扮演张教头，还有许多流派创始人如薛筱卿、周玉泉、徐云志、祁莲芳、朱雪琴 、徐丽仙等饰演众乡邻，众乡邻哭别林冲，你一句，我一声，犹如一台流派唱腔的演唱会，众星拱月。台下观众情绪受到感染，热情高涨。

第三个林冲是杨振言饰演的，这个林冲“吃重”了，需要点武功。杨振言为此下了苦功，还请了昆剧界的前辈对其辅导。每当杨振言夜书场演出结束以后就留在书台“习文练武”模仿武生的一招一式。一段时间坚持下来，练就了一点点功夫。和杨振言搭戏的有：扮演高俅的是唱起来爆青筋的张鉴庭，观众眼晴一闭张鉴庭竟变作恶高俅，形像瘦刮刮倒不错；鲁智深扮演者是评话大嗓门、中气十足的顾宏伯，形神恰似；鲁智深的四个徒弟分别是张鉴国 、陈希安、王柏荫、谢毓菁，当年他们个个都很年轻，演起来非常热闹。林冲踉踉跄跄一步一步，浑身是伤步履艰难，扮演薛霸的唐耿良拿起水火棍照地毯死命狠打，这时林冲便跃跳起来一个“吊毛”摔倒在地。杨振言太卖力了转了几十来下，台下一片叫好，掌声阵阵。却不料头上发髻网巾扎得松，被其摔掉了发髻，唱戏内行叫“剃头”了。杨振言急啊，灵机一动，所饰林冲往台前一扑，只算被他们打伤，跌倒在地上对着董超、薛霸偷偷地说赶紧给我把头套戴上。这时扮演两公差的张鸿声和唐耿良也慌了，唐耿良赶紧拿起发髻，将网巾对着杨振言头上拼命套去，却不料光套是套不住的，要把带子重新松开再扎，这可怎么办？！幸亏坐第一排的导演应云卫先生及时发现，一看晓得不对，马上到后台关照把二道幕拉起来，加之张鸿声和唐耿良都是玲珑星宿，决不会冷场子，于是张鸿声、唐耿良两个人在二道幕外面大放噱头，引得观众哄堂大笑，这才救了场。林冲又活络了，戏才继续再演下去。当年杨振言先生才30岁，这次演出让他终身难忘。

评弹精英联袂演绎书戏《野猪林》，产生了极致的名人效应，是评弹历史上最强大的书戏。这部书戏适应了时代的需要，体现了评弹界那些著名演员的思想觉悟和爱国热忱——不计名与利，积极投身到热火朝天的捐献飞机大炮的活动中去，以实际行动支援抗美援朝。这部书戏的排演留给大家深刻的印象，盛况空前、轰动一时。虽然未能留下音像资料未免遗憾，但仍在评弹史上添了光彩的一笔。

时隔40年，评弹观众恐怕好长时间没有欣赏到书戏了。

1989年是上海电台《星期书会》三百期大庆之喜，由饶一尘执笔，根据轰动一时的电视剧《上海滩》编写书戏《洋场奇谭》。说书人由唐耿良担任，张振华饰许文强、邢晏芝饰冯程程、金丽生饰丁力，顾宏伯、余红仙、吴君玉、郑缨、刘敏、黄嘉明、王建新等几家评弹团体的著名演员联合参演。此时影视剧《上海滩》热播荧屏，书戏《洋场奇谭》及时推出，正合时机，名人名剧效应确实火了一把。后来上海评弹团还复排演出，改名《冯程程复仇记》，外出巡演，同样影响非凡。

2001年，时值上海评弹团建团40年大庆，由徐檬丹、吴君玉、沈玲莉执笔编写的七场大型书戏《白蛇情》，共有秦建国、蒋文、徐惠新、周红、范林元、江肇昆、高博文等50人次参加演出，其规模场次为历年书戏演出之最。至此，书戏演出，演的成份越来越多，几乎接近演戏。

2006年，由上海电视台《戏剧大舞台》根据话剧名著《雷雨》改编评弹综艺剧（即书戏）四场，共有四家评弹团体的著名演员：徐惠新饰大少爷、盛小云饰繁漪、周红饰鲁妈、倪迎春饰四凤、吴迪君饰周朴园、程振秋饰鲁贵、高博文饰二少爷，郭玉麟、吴新伯担任说书人，联袂录制。

以上这些书戏都是由上海的文艺团体和广电媒体主办的，在上海联合江浙沪著名评弹演员携手演出的。

据评弹老听众不详记忆，约在上世纪50年代，在苏州也有庞学卿、庞学庭等一批艺人演过书戏。那时在苏州北局新艺剧院曾演过书戏《秦香莲》，可谓阵容强大，形式新颖，给苏城评弹书迷带来了特别的乐趣。其中包公由金声伯饰演，王延龄由顾宏伯饰演，秦香莲由杨乃珍饰演，陈世美由景文梅、朱介人分AB角饰演， 公主由黄静芬饰演， 国太由王兰香饰演， 张龙和赵虎分别由俞筱云、俞筱霞担任。

书戏形式确实不常看见，苏州电视台《苏州电视书场》从1994年至 2014年这二十年中，逢年节策划大型活动，书戏作为花色大餐，热闹融洽了节日气氛。评弹演员会说，会表，会弹，会唱，又会出噱头，会模仿，更会起角色，会作秀；电视镜头可切、可换、可整合，精耕细作，可谓精美绝伦。所以演出书戏，演员演得过瘾，观众看得煞克（尽兴），导演似乎也蛮热衷，先后总共创意策划录制12部书戏，从形式到内容，力求创新具有电视风格的评弹书戏。

1994年“荧屏书场绽新蕾——《苏州电视书场》百期寿诞评弹晚会”中，选老书戏《野猪林》一折，由龚华声执笔改编为《林冲·长亭泣别》。金丽生起林冲、徐淑娟起贞娘，并由当年的优秀青年演员袁小良、王瑾、周红、王建中、王池良、施斌、吴静、司马伟、顾佳音等参演，这可以说是建国后苏州观众第一次在苏州当地看到的书戏。

1995年“姑苏雅韵迎新春——迎新评弹晚会”中，由蒋云仙执笔改编《啼笑因缘》一折书戏《鞭打刘将军》。魏含玉担任说书人，蒋云仙自己饰王妈，陈卫伯饰刘将军，盛小云饰凤喜，王瑾饰关秀姑。这折书戏人物不多，但演员都扮演了最合适的角色。导演从剧中人的性格、外形出发给这些擅说《啼笑因缘》的演员进行了恰当的分工：常熟出身的蒋云仙一口惹人爱听的常熟方言与剧中人常熟王妈宛如一人，只要胖呼呼的“蒋王妈”一开口，观众就乐哈哈，真会让人笑口长开。盛小云的纤细应就了体弱受惊的凤喜，王瑾的爽朗恰似英武的关秀姑，陈卫伯凭借评话中气与粗犷气质，演活了凶狠粗鲁的刘将军，尤其是他的一声转弯摇头哈哈，让凤喜担惊受怕，让秀姑恨之入骨。《啼笑因缘》是一部悲剧喜说的长篇弹词，在评弹书迷中很受欢迎。故事内容原是讲刘将军鞭打沈凤喜，书戏取名《鞭打刘将军》本身就是个喜说，更不料那次实况录像演出更来外插花噱头。刘将军的胡须没粘紧，被陈卫伯大幅度的哈哈点头眼看要掉下来，傍边王妈蒋云仙急煞哉，又不能帮忙提醒，陈卫伯自已不知，还十分卖力，“贱腔”卖足，害得王瑾忍不住笑出了声。“盛凤喜”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幸亏蒋云仙老道转机控制，担任说书先生的魏含玉赶紧来帮腔，不露声色地挽回了局面。这个名堂听众叫“看外快”，看书戏的就爱看演员出点“洋相”。整个这折书戏虽短仅20分钟，现场却笑声不断，掌声阵阵，留给演员和观众极其深刻的印象。

1998年至2013年还在各类晚会和特别节目中先后录制过《三约牡丹亭》《毕氏赐归》《瓮中捉鳖》《救春林》《大闹御勾栏》《告御状》《老书法家和他的儿女们》、《桃花坞新事》、《双媒说亲》等等新编书戏。金声伯、华士亭、邢晏春、邢晏芝、吴迪君、赵丽芳等等名家响档都参与过。

2014年《三笑贺新春》评弹春晚， 由邢晏春、吴新伯、胡磊蕾、袁小良改编四场整台《三笑》书戏。共由28人次参与录制演出，是《苏州电视书场》制作规模最大的一次书戏。来了“玉面唐寅”高博文、“越剧唐寅”黄蕾、“巧嘴唐寅”袁小良；而陆建华的“老道祝枝山”、程艳秋的“富贵管家婆”，王池良夫妻给大家印象深刻；朱琳、陶莺芸众家新潮相府梅香使尽十八般武艺，炫舞、猫步、魔术闹翻天；还有王玥的“腊梅丫头”，崔勇的“荷花丫头”令人捧腹。最精彩的当属说书人，整台闹剧《三笑》中巧取了范林元、盛小云两位传统说书的静功。电视制作的评弹书戏除了在艺术上精益求精，并且舞美、灯光及多媒体综合运用，到达了完美统一。带有观众的现场录制，也呈现了自然热烈的现场效果，镜头里外到处充满着趣味的笑声和鼓动的掌声。

纵观沪苏两地数十年来举办的各种类型的书戏，不难发现参加书戏演出的都是著名评弹演员，参演的积极性十分高涨，他们改变了原来坐在椅子说书的习惯，能在台上设置形体动作、摆身段、施武功等，偶尔唱几声戏曲，南腔北调，这不能不说是跨越。所说这些书戏，要数哪部书戏影响最大，当然要数《野猪林》了，那么八十年代后哪部书戏最有影响呢？恐怕要推《洋场奇谭》了。但“书戏”却始终还没有更高更好的发展。

随着现在快节奏的生活，一丝不苟的传统艺术或许可以尝试重新包装：首先在书戏的内容上着力创新，老书新唱、借古喻今，借助经典品牌，但看到的是全新内容，既吸引住你，又让你放不掉。其二，书戏的内容不宜过长，力求短小精悍，在趣味性、娱乐性上加强，投注新的热点，这样的书戏具有时代气息，贴近生活，更适合于节日的演出与播放，给节日增添热烈欢乐的气氛，但切记还是苏州评弹的声腔语调，还是苏州评弹的诙谐与冷噱，却在“书戏”中轻歌，让书戏与小品区分开来，也让书戏与演戏有明显的不同。电视媒体制作评弹书戏更具有其优势，可充分运用电视的现代科技手段来诠释一度久唱不衰的评弹经典，发挥多媒体声光电的特殊效果，分镜拍摄及巧妙的后期制作，让现代书戏产生历史书戏难以达到的想象与效果，它可以给特别的日子带来非常的愉悦。不过要明确书戏的出现并不是代表评弹艺术发展的主流，它仅仅是评弹艺术与其他艺术相结合的产物。若演员喜欢演，观众高兴看，不妨让它去生存发展吧。随着时代的变迁，说不准会出现另一番的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