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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松花江上》,想张寒晖叔叔

2015-10-28阎纲

延安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西安事变松花江剧团

阎纲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流浪,流浪!”

多少个“九一八”了,人们没有忘记张寒晖。

“九一八事变”后的1935年,家父阎志霄在陕西省民教馆做事,36岁的共产党员张寒晖,被同在省民教馆工作的刘尚达(张寒晖北平艺专戏剧系同学,解放后任西安市文联主席)二次邀回西安,在西安二中任教,进行救亡宣传活动。

张寒晖常上我家做客,他不胖不瘦,不高不低,眼镜里透出的目光既斯文又谦和,喜欢逗小孩玩,我和哥哥叫他“张叔叔”,他却纠正说:“我是你们的大朋友!”

一天中午,父亲和张寒晖出门有事,让哥哥跟我也去。张叔叔一路领着我俩,边走边教我们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字一句地讲解诗意,极为耐心,表情丰富。

西安有史以来第一个正规的话剧组织“西京实验剧团”成立,父亲阎志霄和张寒晖都是发起人,张寒晖任导演,刘尚达任团长。接着,又组建了其后有着相当影响的大型剧团“西京铁血剧团”,父亲阎志霄任团长,张寒晖任导演。在竹笆市阿房宫电影院,我们曾经观看过两个剧团合演的独幕剧《不识字的母亲》(张饰母亲)、《一片爱国心》(张饰日本妇女)等。接着,“西京铁血剧团”冲破当局武力禁演,假易俗社舞台如期上演多幕话剧《黑地狱》。

这时的西安,无家可归的东北难民塞满了大街小巷,他们仰天哀嚎:“什么时候才能赶走日本强盗?”“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故乡、见我的爹娘?”……沉浸在阵阵哀鸣中的张寒晖唏嘘不已。他义愤填膺,寝食不安,饱含着泪花,一口气创作出悲愤欲绝的《松花江上》。《松花江上》走出校门,一阵风似的飞向东北难民堆和东北军的军营,千千万万流亡者的哀鸣和怒吼响遏行云,凄婉不忍卒声。张寒晖四处奔波,忙于教唱,《松花江上》后来被国民党当局当作禁唱歌曲。

1936年12月9日,蒋介石亲临西安督战“剿共”,请愿的学生高唱《松花江上》劝谏张学良抗日。张学良闻听此曲,激动不已,含泪而去。随后,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西安事变”捉蒋,周恩来在会见蒋介石之余,途经新城的“讲武堂”,亲自指挥民众高扬悲歌,说:“一支《松花江上》,叫人伤心断肠。”

“西安事变”那天,人心慌慌,我正在南大街文献巷家门口吃甑糕,邻居一名国民党官员大惊失色,藏到顶棚上不敢下来。“西安事变”的第二天,张寒晖同几位友好来到我家,一进房门,就把我抱了抱,喜不自禁地问:“娃呀,我给你教歌!会唱《松花江上》吗?就是‘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接下来,压低噪门吟唱起来。哥哥和着他唱,一气儿将全曲大声唱完。

“西安事变”前夕,《松花江上》已经秘密传唱开来,哥哥的音乐课教过《渔光曲》《毕业歌》《大路歌》和《松花江上》,但老师光踏风琴教歌,不介绍歌儿的名字,也不知道词曲作者是谁(是不是为怕暴露地下党的身份?)张叔叔亲昵地拍了拍哥哥的小脑门连声夸奖道:“唱得好!唱得准!”

叔叔们走后,父亲说:“刚唱的歌子,就是人人爱唱的《松花江上》,你张叔叔自己编的!”“西安事变”前的一天,在“易俗社”露天剧场的“怡情见志轩”聚会,开会商讨曹禺《雷雨》的排演问题,当场推举张寒晖担任导演。正要散场时,张寒晖说:诸位留步。最近,我谱了个歌子,想让诸位听听,提个看法。接着,他低声唱了这支新歌,也就是流亡离家的《松花江上》。父亲说,这支歌非常感人,在座的人眼睛都湿了。

《雷雨》上演,大街小巷贴满海报。母亲领着我们哥弟俩到竹笆市阿房宫电影院观看首场演出,我很不耐烦,连声抱怨“不热闹!不热闹!”

父亲还介绍说,《松花江上》是张叔叔在西安二中教书时写成的。他除了上课改作业外,没黑没明的,心思全用到写歌儿上。可是他小小的屋里,只有睡的、坐的和爬的,什么乐器都没有。他不识谱,自己唱,别人记。问他的歌为什么一听就想家、一唱就想哭?他说:我是学家乡婆婆娘们哭男人、哭儿女、哭坟呢!人越伤心越想报仇。

张寒晖给我哥俩教唱《松花江上》不多日子,参加了东北军,任东北军抗日学生军政治部宣传科游艺股股长兼“一二·一二剧团”团长。学兵队编入政治宣传队,将《松花江上》传遍东北军各军各师,歌声飞向长城内外,大河上下,直到苏美的广播电台。

张寒晖1941年8月到延安,任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秘书长、戏剧委员会委员等职,继续不断地深入群众进行创作,《军民大生产》等许多歌曲广为流传。

关于张寒晖的死因,其说不一,一般说法是由于操劳过度、健康恶化。但知情者透露说,延安“抢救”运动中挨整,不能不说也是加快他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抢救失足者运动”中,《松花江上》被诬为“散布悲观情绪”、“为敌人作宣传”的“汉奸”“坏歌”。1946年3月11日张寒晖肺水肿恶化逝世,终年46岁,长眠于宝塔山之南的窑背上。文化大革命中,《松花江上》又被列为禁歌,斥之为眼泪、呻吟、苦闷和失望,是“三十年代资产阶级文艺”。

曾记否,毛泽东不是高度评价说“一首抗日歌曲抵得上两个师的兵力”吗?为什么不能放过哭我沦落他乡、唤我收复失地、感天动地的《松花江上》?

《松花江上》或者“佚名”,或者署名“平津流亡学生集体创作”,到死,张寒晖也没有在《松花江上》的词曲作者上署名。张去世后,夫人刘芳编印《张寒晖歌曲集》作为向1950年西北文代大会的献礼后,才将其真实姓名公诸于众。1951年,我19岁,出席陕西省文艺创作者代表大会并获奖,除奖励一个奖金红包外,还有幸得到张寒晖这本珍贵的歌曲集。

人民热爱自己的音乐家,凡爱国民众未有不习此歌者。“松花江水去潺潺,一曲哀歌动地天。”共唱此歌,不禁潸然泪下。在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大型晚会上,一当“我的家……”三字出口,一唱百和,肠断心碎,一声“九一八”,双泪落君前;一当“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声声响彻人民大会堂时,情绪最为高涨。中华儿女,怒火中烧,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今年今日,“九一八事变”83周年,抗战胜利70周年。想念您,英雄的中华儿女张寒晖!难忘啊,摸我脑门、亲我抱我的“大朋友”张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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