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伏击
2015-10-28上将贺炳炎
上将+贺炳炎
1937年10月,我八路军120师,挺进到同蒲铁路北段的宁武、神池、朔县一带,在敌后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
残暴的日军,在这一带施行了极其野蛮的屠杀。复仇的火焰在部队里炽烈地燃烧着。一天,我正在翻着各连的求战书,忽然接到师部通知,要我们716团的领导干部去受领任务。我和廖汉生政委急忙驱马,奔向师部驻地。
师部在神池以西的一个村子里。当我们走进师首长的房子时,贺龙师长和关向应政委正围着地图研究情况。一见我们来到,关政委便关切地问:“到达这一带,部队情绪怎么样?”我们说:“看到敌人的暴行,同志们都非常气愤,总盼着有机会狠狠收拾他们一下!”
贺师长一听放声大笑起来,连连说:“很好很好。要收拾敌人,机会有的是!”他叫我们靠近地图,指着一块密密层层的山区说:“准备把你们调到这里去。”我俯身一看:一个长长的红箭头,正指向历史上著名的隘门——雁门关。
贺师长分析当前情况时谈到:忻口战役正在进行。敌人每天从大同经雁门关,不断地给前线输送弹药;这是敌人一条重要的运输线,但他们很嚣张,自以为那一带已是后方,警戒相当疏忽;我们要利用敌人的弱点,到那一带发动群众,寻找机会,给敌人一个打击!接着,关政委也给了我们许多指示。最后,贺师长又再三叮咛我们:现在打的是日本侵略军,不是国民党的反动军队了,在战术思想上要扭得快,一定要遵循毛主席规定的山地游击战的作战原则。到达目的地后,要紧密联系群众,搞好侦察工作。领受了上级交给的任务,我和廖汉生政委怀着兴奋的心情,扬鞭策马,很快返回到团部驻地。
听说去打仗,谁不高兴?部队立即向雁门关方向疾进。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敌军的残暴景象:许多村镇被夷成了瓦砾,无数同胞遭到了屠杀。仅宁武一个县城,就被杀害了不知多少;差不多家家的菜窖都成了活埋人的土坑;所有的水井,都堆塞着被刺刀挑死的男人、小孩和被奸淫后复遭杀害的妇女们的尸体……血债要用血来还!战士们眼睛都红了,行军不愿休息,驻下不想吃饭。队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向雁门关方向赶去。
经过三天的急行军,部队到达雁门关西南十多里的老窝村。驻下以后,果然发现敌人的汽车不时从雁门关上驶过,南面还时而传来隆隆的炮声。我们立即派出人员沿公路进行侦察。
老窝村四面环山,十分隐蔽。但村里的人为了逃避日寇几乎都跑光了。按师首长的指示,我们立即组织了工作队,四处寻找群众进行宣传;同时,派出部队帮助群众秋收。第二天,我带着一个连正在一片莜麦地里收割,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颤巍巍地朝我们走来,边走边揉着眼睛。我走过去,问:“老乡,你有什么心事?”老人家长吁了一口气,揉着泪湿的眼睛说:“你们哪知道啊!国民党的兵只知道抢老百姓的东西,见了鬼子,就像老鼠看见了猫一样,跑得比谁都快。鬼子来到这儿又烧又杀,你们要不来,老百姓可真没有活路啦!”
八路军的名声,风似地传开了。不到两天,逃到各地的群众陆续回来,和我们相处得水乳交融。他们自动给侦察员带路,帮助我们搜集情报;公路上有一点汽车动静,他们也跑来向我们报告。短短几天,我们不但摸清了雁门关一带的地形,连敌人汽车过往的规律也掌握了。
10月16日,群众送来情报:大同敌人集结了三百多辆汽车,满载武器弹药,有经雁门关南开忻口的迹象。这些日子,每隔四五天就有敌人的车队通过,看来情报可靠。我们立即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进行动员。会上,廖政委问大家:“怎么样?你们说打不打?”廖政委刚说完,3营营长王祥发霍地站起来说;“我发表意见。我永远也忘不了敌人在宁武犯下的滔天罪行!11连连部驻的那个院,一家8口人,被杀了7口,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也被刺刀活活戳死,现在只剩下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老大娘。她眼泪都哭干了,拉着我们,要我们报仇。这是她一家的仇,也是全中国人民的仇!”他愈说愈气愤,脸色铁青。接着,他又百倍激昂地说:“要叫敌人以血还血!为死难的同胞报仇!这是我的决心,也是我们全营同志的决心!”11连政治指导员胡觉三同志也站起来说:“我代表全连同志,请求上级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一定把雁门关变成日本侵略军的鬼门关!”会场上严肃紧张,干部们纷纷表达决心,争着要当突击队。最后,廖政委说:“是的,我们一定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要把敌人血洗宁武的罪行,作为向部队进行战斗动员的材料,在全团掀起复仇的怒潮。”
第二天拂晓,我和廖政委带着干部去看地形。到了黑石头沟,爬上山顶一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从雁门关盘旋而下,在石头沟这里由西向东绕了一个大圈;公路西面是悬崖绝壁,北面是一段陡坡;顺公路向南不远有一座石拱桥。这真是一个很理想的设伏地形!政委和我商量了一阵,决定把1、3营分伏在陡坡南北,由3营担任主攻,再由1营派出一个连向阳明堡方向警戒,3营11连伏在桥西,断敌逃路。我们总的计划是:全团一起,突然动作,力求把敌人全部消灭在黑石头沟内.任务布置下去,大家都满意地回去了。
18日鸡叫头遍时,部队沿着崎岖小道,插入了黑石头沟。黎明前的黑夜分外沉寂,只有南面偶尔传来几声炮响。进入阵地之后,一切准备停当,单等着敌人的大队汽车越山而来。
我虽然经过了多少次战斗,但是像这样严阵以待地等候日本法西斯军队还是第一次。“现在打的是日本侵略军,不是国民党的反动军队了。”贺师长的指示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心里有些紧张。为了防止出现差错,我决定再到阵地上检查一下。
战士们看见我,都显出几分神秘的笑容。这时我发现有几个文书、炊事员也上来了,便惊奇地向他们问道:“怎么,你们也上来了?”他们调皮地回答我:“打鬼子人人有责,团长。这是第一次和日寇交手,不参加,心里不好受!”有的说:“老大哥在平型关给鬼子吃了个大苦头,这回也叫他尝尝咱们的厉害!”我想听听他们的决心,故意说:“别想得太容易了,要知道这是三百辆汽车啊!”战士们一听,纷纷抢着说:“甭说三百辆,三千辆也别想溜过去!不信打起来看!”见部队情绪这样高昂,准备也很周到,我放心地返回了指挥所。
太阳高高升起,雁门关巍然可见。我站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察,只见公路上冷冷清清,毫无动静。有的战士不耐烦了,不时抬头张望。我立即通知各营:耐心等待,绝对防止暴露自己。
十时左右,北面公路上突然腾起一股尘土,接着,隐隐约约传来呜呜的马达声。战士们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悄悄地说:“来了,来了!”每一个人都揭开手榴弹盖,望眼欲穿地瞅着北面的公路。
眼看着长长一列汽车就要进入伏击圈,突然3营送来报告说:“南面阳明堡又开来一百多辆!”
呵?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以前曾听说:为了互相警戒,免除后顾之忧,敌人常在这一带南北会车;不料今天叫我们遇上了!敌人数量增多,我们战斗增加了困难。但又一想,越是这样,敌人越是有恃无恐。只要我们隐蔽得好,部队动作快,这些敌人仍然可以消灭!
我向廖政委说:“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一起吃掉它!”
“对!”他果断地说:“赶快告诉1、3营。听统一号令,一块消灭!”
两路汽车毫无防备地开过来了。南来的车队,前面一辆上面坐着十几个鬼子,后面除少数几辆装有伤兵和死尸外,其他全部是空车。北来的车队,引头车上坐着掩护部队,一个腰挎大刀的敌军官,还不时用望远镜四面了望。两个车队愈走愈近,车上的敌人都活跃起来。一个个趾高气扬,“哇里哇啦”地打着招呼。北面车上的敌军官见南面车上拉着死尸,急忙指挥士兵脱帽致哀,然后还扯开喉咙唱起挽歌来。好骄横的家伙!竟敢把这里当做他们的“王道乐土”!我抑制着满腔怒火,待两队汽车全部开入狭窄的黑石头沟,正在并排交错时,立即发出命令:“打!”王祥发同志把驳壳枪向前一挥,带着全营的同志向敌人扑去。步枪和轻重机枪一齐狂叫,只见两路汽车互相冲撞起来,弹药车被打着了,响成一片,顿时黑石头沟被闹得天翻地覆!
敌人遭到这迅雷不及掩耳的袭击,一个个从车上往下跳,但有的还没跳下来就送了性命。一刹那的混乱之后,敌人整顿了一下,端着枪企图反扑。但没等他们散开,11连的勇士们便冲上了公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我军战士勇猛地和敌人对刺,有的索性用长征时使过的“鬼头刀”和敌人拼杀。胡觉三同志带领三排刚冲过来,突然看见一个战士被三个敌兵包围,他挥起大刀冲去,一连砍死两个,剩下的一个被那个战士刺死。他继续向前冲去,见鬼子兵大部已被消灭,只有少数还在顽抗,忽然发现车下趴着一个,胡觉三同志想抓活的,不料刚一迈步,被那家伙打中前胸。胡觉三同志鼓起全身力量最后喊了一声:“同志们!坚决地打,为宁武的老乡们报仇!……”说罢,就光荣地牺牲了。
新仇旧恨,在战士们心头燃烧。他们高喊着“为指导员报仇!”猛扫残敌。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公路上的火药味浓烈扑鼻,敌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被车上的弹药崩得五体分家。哼!这就是野蛮、残暴的侵略者的下场!
黑石头沟里,一片欢呼。战士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打扫战场,附近的老乡们也乐呵呵地赶来,帮助我们搬运战利品。我巡视着,见战士正用铁锹狠狠地砸着汽车,一面砸,一面气呼呼地说:“我叫你再跑!我叫你再跑!”我笑着对他说:“这样多的汽车,哪砸的完?”廖政委也说:“不要砸了,应该炸掉!”
响声四起,烟火弥漫,不一会儿敌人的汽车便在雁门关下焚烧起来。
正在这时,1营警戒部队报告:阳明堡的敌人增援来了。我们按照预定计划,迅速撤离战场。
当我们到达山顶时,远远望见雁门关附近有开来了几十辆汽车,一队敌兵正沿着公路搜索;天空出现两架敌机,在黑石头沟上空盘旋,为被燃烧的汽车和“皇军”的尸体“吊丧”。想来,敌机上的驾驶员,一定能看到他们的“武运”是个什么样子了!
我军的游击战,到处为敌人安排了坟墓!
选自《星火燎原》第5集,1959年,解放军出版社。
贺炳炎(1913—1960),湖北松滋县人。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红4军排长、连长、连政治委员,红3军手枪大队大队长、营长,湖北独立团团长,湘鄂川黔独立师师长,红二方面军第5师、第6师师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第120师358旅716团团长,冀中军区第3支队司令员,第358旅副旅长兼晋绥军区第3军分区副司令员,鄂豫皖湘赣军区第3军分区司令员,江汉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绥野战军独立第5旅旅长,第3纵队副司令员兼5旅旅长,晋绥军区副司令员,西北野战军第1纵队副司令员、司令员。1949年任第一野战军1兵团1军军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第1兵团军长兼青海军区司令员,西南军区副司令员,四川军区司令员,成都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是第一、二届国防委员会委员,第一、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三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共产党第七、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1960年7月1日在成都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