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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地

2015-10-28李延国

延安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冀鲁豫八路军根据地

李延国

序章  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2013年春天,山东省曹县刘岗村三位86岁的耄耋老人,联名给《菏泽日报》写了一封信,要求给70年前冀鲁豫边区一位叫秦兴体的八路军战士立一座碑。信文朴实恳切:

我们是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我们心中的英雄——秦兴体的事迹,不能发扬光大,不能给这样的英雄树碑立传,这种精神不能弘扬,我们觉得愧对英烈,愧对历史……这是我们人生暮年最后的牵挂,办好这件事,我们可以无憾瞑目了……

70年,大半个世纪,几万个日日夜夜。

三位耄耋老人为什么对这个叫秦兴体的八路军战士如此难以忘怀,刻骨铭心?

抗日战争期间,苦难的鲁西南,受尽了日寇的蹂躏和屠杀,鲁西南人民奋起抗争,但每一次反抗都会迎来另一次更大的杀戮。

曹县有个著名的“红三村”,它包括刘岗、曹楼、伊庄。鲁西南的日寇屡袭不克,日军指挥官便在军用地图上把三个村子用红笔围起来,并赠名“赤三村”。

“赤三村”的百姓无一参加伪军,无一当汉奸和叛徒,坚持与日、伪军浴血奋战八年,以后就被根据地的人民称为“红三村”。

由于“红三村”分布成掎角之势,敌人来扫荡,可以互为联络,互为支援,人民群众基础好。冀鲁豫边区第11行署、冀鲁豫支队的指挥部便设在这里,号称鲁西南的“小延安”。

1943年秋天,鲁西南抗日根据地5分区领导接到情报,商丘、兰考等地上万日军正在秘密部署,准备对鲁西南地区进行军事扫荡,“红三村”是重点。

接到情报后,根据地领导决定对军队和行署机关进行转移。

当时,秦兴体25岁,任5分区根据地供给部被服厂保管股股长。按照组织要求,秦兴体将边区货币、缝纫机、棉花和布匹等物资就地掩埋妥当。这时,敌人已在夜间将刘岗村团团围住,秦兴体已无法转移,便换上农民衣服留了下来。

10月6日拂晓,1500多名日伪军把“红三村”全部包围,决心找到八路军的后勤物资。秦兴体一边组织民兵阻击敌人,一边掩护群众突围撤离。由于敌众我寡,敌人很快攻占了刘岗村,秦兴体与一千多名群众一起被赶到村外的“寨海子”里。

“寨海子”,是村民为了防匪、防盗、防日寇而在村围子外挖的水塘。日寇架起机枪,让一千多名群众统统进入“寨海子”,冷水没胸,“寨海子”变成了一个大水牢。

一个日本翻译官用嘶哑的喉咙对水牢里的群众说:“乡亲们,皇军大大地爱护老百姓,今天你们只要说出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军,八路军的军用物资藏在哪里,皇军就会放了你们。要是不合作,马上统统拉出去枪毙!”

群众哑然无声。

日军翻译官见没有人说话,就从人群里拉出两个青年人,逼问:“谁是八路军?”

二人一齐回答:“不知道!”

站在旁边拄着指挥刀的日军指挥官一努嘴,日本兵立即举起枪打死了他们。随后,日本兵又把一个叫杨二孬的青年拉出来吊在树上,挥舞着棍子猛打,一边打一边问:“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军?”

杨二孬强忍着疼痛,坚决地回答:“不知道!”

残忍的敌人将杨二孬活活打死。

日本翻译官指着三个青年人的尸体,发狠地对群众说:“你们看到了没有?要是不说,统统跟这三个人一样的下场!”

那时,三位老人之一的刘效民刚满15岁,他和父亲紧紧拉住秦兴体的手。目睹日军的残暴,秦兴体心如刀绞,他几次想冲出去和敌人拼命,但都被刘效民父子和群众扯住。群众泡在水中,默默地坚守着一个信念:一定要保护八路军的安全。

更加残酷的审讯又开始了。敌人在坑边放了一张刑床,不时从水坑里拉出群众捆在刑床上并对他们进行严刑拷打,群众被敌人折磨得惨不忍睹。但不管怎么审讯,受刑的群众都咬定:“不知道!”

“统统的死了死了的!”日军指挥官多喜成一恼羞成怒,挥舞着指挥刀,大声叫嚷着。

秦兴体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在水牢中高喊:“我是共产党!我是八路军!”

多喜成一脸上露出一丝奸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你的出来出来!”

秦兴体挤出群众的保护圈,大义凛然地站到矮小的多喜成一面前。

“你真的是共产党、八路军?”

秦兴体回答:“我就是共产党、八路军!”

“你们八路军的军用物资放在什么地方?说出来大大的奖赏!”

“你先把群众放了!”秦兴体坚定地说。

多喜成一命令把大家从“寨海子”里赶出来,然后又凑到秦兴体身边:“八路的军用物资到底藏在哪里?”

秦兴体拍拍胸脯:“我告诉你,它全藏在这里!”

“你的,这样的不好。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军?谁是村干部?你统统地给我说出来,我不会杀你!”

秦兴体铁塔一样站立着,开口大骂日军的暴行。

多喜成一“嗖”地一声抽出指挥刀,放在秦兴体的脖子上。秦兴体还是泰然自若,昂首不语。多喜成一把军刀一挥,用日语吼叫了一阵,日军翻译官立刻带领几个汉奸,把秦兴体绑在刑床上,用皮鞭抽打他,并向他身上滴特制的黑色酸性液体,秦兴体浑身顿时烧起了许多血泡,疼得昏死过去。

日本兵往秦兴体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待秦兴体苏醒过来以后,多喜成一又问道:“你说不说?”

秦兴体沉思了一会:“我说。”

日军翻译官喜出望外,立即让人把秦兴体放下来。年轻英俊的秦兴体满脸血水,转过身来,向群众大声说道:“乡亲们,抬起头来,不要伤心难过,中国人民是有骨气的!抗战一定会取得胜利!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回来,他们会给死难的群众报仇!血债终要血来偿!我们要坚持到底,和日寇汉奸斗争到底……”

多喜成一被气得直哆嗦,指着秦兴体大喊:“快!快!把他的喉咙卡住,别让他搞赤色宣传!”

日军翻译官立即领着几个鬼子,上前去掐秦兴体的脖子,秦兴体扬起一脚,把他踢了个仰面朝天。几个鬼子扑上来把秦兴体拖到墙根,像耶稣受难一样用长钉把他钉在木板上,秦兴体大骂日寇不止。

为了堵住他的嘴,日军用匕首从他身上割下肉,塞进秦兴体的嘴里。

秦兴体大声喊道:“狗日的小鬼子,肉,你拿去吧,骨头是我的!”

日军把门板倒过来,下面生上火,对秦兴体用了最残忍的酷刑——凌迟,用刀一块块切下他的肉……

群众忍无可忍,纷纷冲上去和敌人拼命。敌人机枪开火,一百多群众倒在血泊中。

日寇什么也没有得到,恼羞成怒,烧毁了全村的房屋。

秦兴体啊,你是人民的好儿子,你是中华民族的真壮士,你是冀鲁豫边区为中华民族留下的英雄记忆!

一千多名群众为了救一个八路军泼洒热血,一个八路军为了救一千多名群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是人间什么样的血缘关系?

在水牢里,秦兴体的手从15岁的刘效民手中抽出时,英雄的壮举就印刻在刘效民的脑海中,成为他终生不能磨灭的记忆。另一位老人刘思杰当时也在水牢中,少年的双眼如清晰的摄像机,把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10年,20年,30年……70年之后,那景象仍历历如新。

当天是中国传统的九月九重阳节,刘岗村的百姓没有一个进食的。他们用门板制了一副棺木,把烈士掩埋在刘岗村边,秦兴体永远成了刘岗人。

刘岗人曾多次为烈士寻找故乡。他们当年知道秦兴体的家乡在河南省修武县,后在滑县道口铁路当过学徒,到上海参加了革命活动。可是刘岗人寻遍了这些地方,都没有找到烈士的家人。

笔者前去刘岗村寻访老人,老人们用手掌擦着泪痕:“今天住上了楼,吃上了白馍,可秦兴体还没有找到家。英雄没了,怎么也要告诉家里一声。一想到他,心里就难受啊……”

三位老人,有一位已经坐上了轮椅。为筹资立碑,他们摇着轮椅,手托柳条筐,在“红三村”募捐,一毛、一块、十元、百元、千元……最后竟募集到了五万元。

捐款人都没有留下姓名,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被遗忘的名字——根据地!

罗荣桓郓城战日寇

1939年初,春寒料峭。一支穿着灰色粗布军装的队伍,穿行在历史之页。

八路军115师686团,在代师长陈光和师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的率领下,遵照中共中央“打到敌后去,开辟抗日根据地”的指示,从山西出发,越过一道道封锁线,挺进山东,以策应华北抗日战场。

当时日军主力主要在华北和山东胶济线一带。鲁西南没有铁路,公路也不多,不便于机械化作战。日军在每个县城驻军不多,主要依靠伪军进行统治。

杨勇率领的115师686团开进到鲁西鄄城扎营。这是我八路军作为正规军第一次踏上这片黄色的土地。当地的群众和一些开明绅士,听说平型关打鬼子的115师来了,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日寇1938年秋侵占鲁西南的重镇郓城,并积极向外扩展其势力范围。当时,驻郓城日军有200多名,日军采取了“以华治华”的政策。原韩复榘部下、郓城日伪县长刘本功,派其弟刘玉胜驻郓城西北之樊坝。这伙伪军全部是日式装备,自盘踞樊坝以来,催粮、要款、奸淫、抢掠,无恶不作,当地人民恨之入骨。

具有抗日倾向的国民党郓城县地方部队保安司令祝璧臣,带着20名当地开明人士,跋涉数十里,冒雨前去欢迎杨勇。祝璧臣原为国民党88师副师长,曾参与过围剿中央苏区红军,但现在他对蒋介石的消极抗日不满,倾向于八路军的抗日政策。他指控伪军刘玉胜盘踞樊坝之危害,要求八路军打击日伪,安定民心,解除人民的苦难。

3月2日,115师师部率师直和686团进入郓城县郊。郓城县委书记梁仞仟带领县委成员来到团部驻地轩楼。他们也赞同八路军挑个“硬柿子”捏,拔掉樊坝日伪据点的想法。

樊坝位于郓城县城西北,距城18华里,是伪县长刘本功据点中兵力最强的一个,驻伪军一个团共500余人,装备有小炮1门,轻机枪13挺,步枪400余支。伪军团长刘玉胜亲率主力驻守樊坝,戒备森严。

杨勇率领686团接受攻打樊坝任务后,立刻进行了战前准备。当时,我军经过长途行军,非常疲劳,且刚到鲁西,敌情、地势都不熟悉,加之过去部队始终在山区作战,缺乏平原作战的经验。战前会议上,杨勇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具体情况,指出了我军的最有利条件是有地下党和老百姓的支持。

说到杨勇,不得不提一提平型关大捷。长征时杨勇就曾当过师长,国共达成联合抗日协议后,红军整编为三个师,杨勇“降职”当了686团的副团长,1938年1月任686团团长兼政委。在平型关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杨勇端起刺刀冲入敌阵,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平型关大捷是中华民族在抗日战争中与日军正面冲突取得的第一次大捷。

杨勇带领营连干部察看了地形,研究了作战方案,部署了战斗任务。

时值正月十四晚,元宵佳节前夕,樊坝戏台上正演着古装戏剧《杨五郎出家》,表达了外族侵略下的家仇、国恨。伪军团长刘玉胜却非常不满:“谁点的戏?死的死,亡的亡,除了哭还是哭,多晦气!”

刘玉胜并不知道八路军已到了郓城县境。

杨勇通过侦察了解到,敌人每天晚上两次将护寨河上的吊桥板放下,打更的巡逻兵走出围寨,巡逻一遭,如没有情况,就回到据点里去。

杨勇决定在敌人将吊桥放下时快速打进去。执行突击任务的3营10连在红军时期被称为夜老虎连,多次在夜间完成奇袭任务。不料,突击排刚开始冲锋便被敌人发觉,敌人随即扯起吊桥,把突击排的一个尖刀班卡在里面,两个班被阻在寨外,突击排被敌人切为两截。被卡在寨内的尖刀班在围子的门洞里,同敌人进行了激烈战斗。

危急时刻,后续部队发起冲击,一阵猛烈的手榴弹爆炸,守寨门的敌人全部被歼。晚11点,1营突击队突入寨内,经过八个小时的激烈战斗,打进樊坝伪据点,并消灭了从郓城前来支援的100多名日军。

旭日初升,樊坝东边团柳树庄的枪声依然激烈。这时,几个战士押着一个头上负了伤的俘虏来到杨勇面前。经过审问,他正是伪军团长刘玉胜。

杨勇让卫生员给他包扎好伤口,问他:“那边小庄里是谁的部队?”刘玉胜有气无力地说:“是我的一个营。”

杨勇说:“那好,你马上写封信,让他们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刘玉胜见大势已去,随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

不久,守团柳树庄的全体伪军左肩扛着枪,右手举着枪栓,走了过来。对于敌人的投降,八路军是有经验的,他们把准备好的箩筐放在路边,伪军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把枪栓扔到箩筐里,然后站队集合。

樊坝战斗共击毙击伤伪军200余人,日军100余人,活捉伪军团长刘玉胜及伪军300多人,缴轻机枪11挺,小炮1门,步枪400余支,解放被掳妇女30余人,村干部20多人。

686团执行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对被俘虏的伪军,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受重伤的给予治疗,伤愈后,再由其选择去留。

杨勇按照毛泽东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要求,对刘玉胜也采取了宽大政策。刘玉胜在鲁西曾作恶多端,民愤极大,杀了他也不冤。但是实行宽大政策,对于开展这里的工作,化解顽固派更为有利。为此,杨勇不但派医生给他和他岳父治伤,还亲自找刘玉胜谈话,向他晓以抗日救国大义,希望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当时,地处三省交界的边区司令多如牛毛,在鲁西北部有王金祥、齐子修、郁仁治、田家宾;在两濮及豫北有石友三、孙良诚、丁树本、杜淑、李旭东、孙殿英、庞炳勋等人;在湖西有冯子固、耿继勋;在鲁西南有孙秉贤、孙瑞亭、张子刚、王志杰、周倜等人;在水东地区有马逢乐……他们虽然都是反共顽固派,但又自成体系,抢地为王,各霸一方,各自拥有上千或数千支枪。做好刘玉胜的工作,可以教育其他的顽固派。

1939年5月,日军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当时杨勇身边只有一个连队,双方兵力十分悬殊,再加之日军施放了毒气,杨勇只得率部撤出战斗。在樊坝战斗中被俘的刘玉胜本可以乘机逃走,但他耳闻目睹了八路军抗日杀敌、救国救民的行为,对八路军有了新的认识。在突围中,他曾一度与部队失散,但又很快追了上来。

鉴于此,杨勇决定释放刘玉胜,还特意还给他原来所带的手枪和马。这一切使刘玉胜非常感动,他声泪俱下地表示,今后一定要洗心革面,戴罪立功,以报答共产党、八路军的不杀之恩。

刘玉胜说:“我感谢杨勇团长的再造之恩,刘某有幸得以生还,实出意外。今后定要多为抗日救国做出贡献,再不做昧心之事。”

为了表示和自己的过去决裂,刘玉胜郑重地发表了一个“告同胞书”:

……玉胜不才,身为中华民国之军人,乃受敌伪之迷诱,沦为卖国求荣之汉奸……樊坝之役,幸被生俘,得蒙不死,倍享优待,并晓以救国救民之大义,教诲良深……玉胜扪心自问,愧悔交集,今日获释,恩同再生……誓当重整旗鼓,投效抗战,将功折罪,以雪吾耻,以谢国人……

刘玉胜的反正,对于我党开展统一战线工作,起到了极好的示范作用。

梁山水泊会议的争论

1939年8月,115师首长和鲁西军政委员会在鲁西南的梁山水泊召开联席会议,鲁西区各地委书记参加了会议。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如何在冀鲁豫创建平原抗日根据地。

会议上议论纷纷:

“我党我军的根据地大部分在山区和丘陵地带,平原无险可依,建根据地不容易。”

“日军有飞机、汽车、坦克,在平原作战有优势。我们只有一双腿,打起仗来,无处隐蔽。”

“这里是平原,兵多为患,除了有日军、伪军外,还有中央军、红枪会、民团等,但他们相当一部分,并非真抗日,只为占山为王。我八路军在此创建根据地,几乎没有同盟军,必受排斥。”

“这里民风彪悍,民智未开,群众工作不好开展……”

“兵多民贫,这里的群众已不堪战争的重负,部队的后勤得不到保障……”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荣桓发言了:“你们讲的都有一定道理,但这些并不是能否在这里建立根据地的根本理由。”

这时,罗荣桓把一本小册子举起来:“这是毛泽东同志刚刚写成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我们大家应该好好读一读,毛泽东同志说:‘中国有广大的土地,又有众多的抗日人民,这些都提供了平原能够发展游击战争并建立临时根据地的客观条件。‘要建立长期支持的根据地,山地当然是最好的条件,但主要是须有游击队回旋的余地,即广大地区。有了广大地区这个条件,就是在平原也是能够发展和支持游击战争的。”

会场顿时静了下来。

罗荣桓说:“游击战,是与人民共存共生的一种战争。哪里有人民,哪里就可以开展游击战争。平原虽无山地做屏障,但成千上万的群众,就是御敌的最强大屏障。只要坚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和群众生死与共,就可以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创建和坚持平原根据地完全是可行的。”

人民就是山,人民就是御敌的屏障!人民永远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会议形成决议:按中央指示,在冀鲁豫平原地区建立抗日根据地。

会议后,115师、地方党组织和地方武装立即分赴冀南、豫北、鲁西南,投入到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的斗争中。

1940年4月,中国共产党在清平县(今山东长清、平阴)召开了冀鲁豫边区工作会议,正式成立了冀鲁豫边区委员会,王从吾任冀鲁豫边区书记,黄克诚兼冀鲁豫军区司令员。

一年后,杨得志接替了黄克诚的职务,成为冀鲁豫边区军事最高领导人。

冀鲁豫根据地于1939年创建,五年后已成为中国共产党敌后最大的抗日根据地。

毫无疑问,中国共产党因根据地而生,因根据地而成长壮大,因根据地而取得了革命最后的胜利,锻造出属于人民的共和国。

我们可以忘却许多事情,但是对于革命根据地的记忆却绝不能遗失。

根据地,不只是一个历史名词!也不只是一个政治概念!

回民英雄马本斋

军屯,是菏泽市鄄城县的一个回民村,紧依在黄河边。

1942年,是鲁西南边区最艰难的岁月。

在一个深夜,军屯突然驻进一小队人马,老百姓尚不知道,领军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回民支队队长马本斋。

马本斋,1901年2月出生在河北省献县东辛庄一个回族农民家庭里。父亲马永长是一位老实忠厚的农民,母亲白文冠善良且又识文达理。10岁那年,马本斋到私塾读书。他好学上进,尤其喜爱读中国古典名著的精彩章节。他对那些扶弱抑强、仗义疏财的英雄豪杰格外崇拜。他助人为乐,爱打抱不平,在家乡的同龄人中,他是个“头”。鬼精,有心计,大人夸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17岁那年,他决意去当兵,要用枪杆子为“穷回回”撑腰争气。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加入了东北军,被选送到沈阳北大营讲武堂受训。毕业时,由于成绩优异,他被提升为连长。

1932年,马本斋在国民党27师师长刘振年部下任团长,深得上司的赏识。但他对军阀连年混战甚为不满,对官场荒淫无耻、尔虞我诈更是切齿痛恨,常常为自己的一腔抱负不能实现而陷入痛苦之中。后来,马本斋辞官解甲归田,回到生养自己的故乡。

不久,日军攻占了河间县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人民群众针锋相对,纷纷组织起自己的武装保家护院。东辛庄的民众一致推举马本斋带头,搞了几支枪,组织了十几个人,成立了联庄会。期间土匪周朝贵及另一些土匪武装多次向马本斋封官许愿,拉他入伙,马本斋都严词拒绝。

1938年,八路军冀中军区司令员吕正操在河间县成立了“河北游击军回民教导队”。马本斋深为共产党坚决抗日的行动所感动。1月,吕正操的队伍攻下河间城后,马本斋即派三弟马进波进城同共产党领导的“回民教导队”联系。在马本斋的领导下,东辛庄70名青壮年来到河间城,参加了河北游击军回民教导队。之后,马本斋被委以队长。

1938年6月,人民自卫军回民干部教导队同河北游击军回民教导队合并整编,名为“八路军冀中军区回民教导总队”,马本斋任总队长。党的信任和倚重使马本斋非常感动。他说:“过去我在旧军队里当团长,不敢说自己是回民。现在正因为我是回民,才让咱当这个队长。共产党信任咱,咱要和汉族同胞团结起来,共同打鬼子!”

1938年10月,马本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在入党申请书上写道:“我决心为民族的解放奋斗到底!而民族的彻底解放,只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帮助下才能实现。”

从1938年10月武汉失守到1939年底一年多的时间,敌人对冀中地区连续进行了五次大“扫荡”。遵照上级指示,马本斋指挥部队积极活跃在河间、献县、青县、沧县一带打击敌人,扩大部队。1940年初,在深南地区活动的八路军主力转移作战,敌人趁机窜犯这个地区。马本斋奉命率部开赴深南地区开展对敌斗争。连续作战30余次,打开了深南对敌斗争的新局面。

秋天,驰名中外的“百团大战”打响后,马本斋率部主动出击,在深南拖住两千多敌人。在严酷的斗争中,马本斋充分显示了他的军事指挥才干。

1940年7月间,回民教导总队到定县参加整军运动,遂改称为“回民支队”,马本斋任支队司令员,军区派红军干部郭陆顺任支队政委。郭陆顺以红军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言传身教,马本斋带头学习老红军的光荣传统。他不吃小灶,战马让给伤病员骑,按时参加司令部的党小组活动,认真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马本斋在政治思想上日臻成熟起来。

敌人穷凶极恶地加紧对马本斋诱降、逼降、劝降。1941年8月4日深夜,日军山本联队长纠集日伪军千余人,突然包围了东辛庄,将马本斋的母亲抓走,妄图胁迫马母劝马本斋投降。

当马母被捕的消息传到部队后,敌人也从各据点送劝降信给马本斋,大意是你若是孝子,若是为你母亲着想,就应该把队伍带过来投降,必重赏之云云。

马本斋是个大孝子,父亲死得早,是母亲把他养大。他对母亲百依百顺。母亲不让他喝酒、抽烟,不喝酒他做到了,可是不抽烟没有做到。一次,郭陆顺政委同他一块去看他母亲,他把手里正夹着的烟赶快捻灭藏到袖子里,谁知未完全熄灭,把袖子口点燃了。他母亲不高兴地说:“你又抽烟了。”堂堂一个司令员,在母亲面前一副狼狈相。

马本斋得知母亲被捕后悲痛欲绝。当看到敌人无耻的劝降信,他强压怒火,大声说:“真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然后安慰前来送信的妻子不要难过,母亲是个坚强的人,他不会上敌人的当。

战士们纷纷要求前往解救,马本斋镇静地劝说大家,目前战斗任务正紧,不能为救自己的母亲而影响战斗任务。他严令战士们回去坚守岗位。

马母大义凛然,怒斥敌寇,顽强地进行绝食斗争,连续数日滴水不进,身体十分虚弱。山本来劝降时,她摘下手上的玉镯,向山本头上砸去。她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为了儿子的大义,献出了生命。母亲死后,马本斋无限悲痛,写了一首悼母诗:

宁为玉碎洁无瑕,

烽火辉映丹心花。

贤母魂归浩气在,

岂容日寇践中华!

日寇不死心,又先后派马本斋的表弟哈少符、回奸马庆功来劝说。马本斋大义灭亲,果断地将他们交送军区审判严惩。

敌人黔驴技穷,企图与回民支队订下互不妨碍的“君子协定”。他们派人给马本斋送信,签订“谁也不打谁”的协定。马本斋回信严词拒绝:“我与日本鬼子仇深似海,不消灭日寇,誓不甘心!”

从9月下旬至11月初,马本斋率回民支队在景和、青县西里坦、刘庄频频向敌人出击,取得了连续胜利。

1942年,抗日战争进入最艰难的一年。4月27日,在交河县陈庄战斗中,支队政委郭陆顺不幸牺牲,马本斋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5月1日,日军5万人对冀中地区发动了空前规模的大“扫荡”。

在重兵面前,马本斋指挥部队配合军区主力转移作战,围攻泊镇,进逼交河,使敌人极为震惊。过了两天,大批敌人蜂拥而至,回民支队陷入万余敌人的重围中。残酷的斗争虽然使部队遭受较大的损失,但这支民族武装终于保存下来,敌人妄图吃掉回民支队的阴谋彻底破产了。

为保存回民支队这支民族抗日力量,上级决定回民支队实行战略转移。1942年7月初,马本斋率回民支队越过北运河、津浦路敌人的封锁线,到达渤海抗日根据地进行休整。8月初,遵照上级指示,马本斋率部向冀鲁豫抗日根据地挺进。9月中旬,进至冀鲁豫中心地区范(县)观(城)濮(阳)东明(县)一带。回民支队到达鲁西南后,冀鲁豫军区为进一步加强部队的政治领导,派张同钰同志任支队政委,刘世昌为政治部主任。

不久,冀鲁豫区党委和军区决定:马本斋任3分区司令员兼回民支队司令,原3分区司令员赵健民任副司令员。从此,回民支队便深深地扎根在鲁西南这块土地上,广阔的鲁西平原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为了打开莘县对敌斗争的局面,马本斋亲自指挥部队对盘踞在莘县境内的日伪军进行打击。1942年11月,马本斋指挥3中队,夜间割断了敌马厂据点通往莘县城的电话线,然后在附近的焦花园布兵。第二天拂晓,敌30余人出来查线,当行至焦花园村头时,3中队突然出击,将敌全部俘虏。下午,莘县日伪军百余人,沿徒骇河河道搜索而来。待敌人进入伏击区后,我重机枪首先开火,当即全歼敌人。

马本斋的声威震撼了敌人,鼓舞了根据地的人民。

大汉奸伪县长刘仙洲一听到马本斋的名字,就吓得魂不附体。他说:“那是爷爷,咱惹不起!”

而人民群众则说:“马司令一到,咱就可以睡个安稳觉!”

1943年鲁西北已连续三年大旱,回民支队和群众同甘共苦,部队粮食定量由一斤减至12两(当时16两一斤)。即便如此,仍不能保证供应。马本斋说:“我们都出生在贫苦人家,都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眼下,老百姓都在挨饿,我们要配合地方党组织把群众从饥饿中救出来。我们解决不了他们一年一月的粮食,解决三天五天的粮食也是好的。”

部队立即开始节衣缩食,支援群众度过灾荒,并从粮食定量中再拿出二两救济灾民,吃不饱即以糠菜充饥。在张鲁集,回民支队工作组仅用三天时间就发动群众借粮13800余斤,救济了两千多人。

经过一年的斗争,马本斋和回民支队与鲁西人民建立了密不可分的鱼水之情。部队每到一地,人民群众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热烈欢迎,给他们烧水做饭,送军鞋军袜,部队需要什么,就支援什么。

马本斋有勇有谋。冠堂公路以北的田寨据点是伪区政权所在地,工事坚固。马本斋便采用了一种“土坦克”的攻击战法,就是将层层湿被覆盖在方桌上,造成一个“土坦克”,挑选特等战斗英雄贾福海用背驮着直奔围寨南门埋地雷。冲锋部队埋伏在一路之隔的敌寨门对过,准备地雷一响即发起冲锋。敌人以密集火力射向“土坦克”,但由于层层湿被覆盖,子弹无法射透,“土坦克”照样向前推进。贾福海在南门埋好地雷后,即向敌人喊话,晓以民族大义,讲明缴械不杀,随即从桌下钻出,大摇大摆由原路返回。敌人吓得没敢再放一枪,未等地雷爆炸就缴械投降。我方没伤一兵一卒就将田寨攻克。

1943年,由于灾荒严重,敌人吃饭成了问题,经常窜出据点抢粮。有些据点的伪军一看到哪个村庄有烟筒冒烟,就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抢饭吃。回民支队抓住敌人这一活动特点,在一地故意引火冒烟,诱敌出动,在设伏地域予以歼灭。一次,部队半夜进驻一个周围都有据点的村庄,首先在村外形成三角形埋伏,清晨即在村内假装生火做饭,三个据点的敌人都出来抢饭吃。等进入我伏击圈后,一排排手榴弹,炸得敌人抱头鼠窜。我方全体出击,俘敌600余人,缴步枪500余支,机枪3挺。

1943年10月,鲁西北划归冀南区后,马本斋任分区司令员,奉命率回民支队到直南的昆吾、尚和一带活动。11月6日,马本斋率部参加了冀鲁豫军区组织的攻克伪第二方面军孙良诚总部八公桥的战斗。战斗发起前,在研究作战计划的会议上,马本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即用“牛刀子钻头”战术,集中优势兵力,突然袭击,首先挖掉敌总部八公桥,回过头来再扫清外围据点。杨得志司令员称赞:“奇袭八公桥,是摆脱被动、力争主动、破其一点、牵动全局的一着好棋!”

此战毙敌数百名,俘伪第二方面军参谋长、特务团长以下官兵1600余名,一举将孙良诚总部直属队全部歼灭,仅敌首孙良诚去开封开会漏网。

马本斋带着回民支队转战冀中、鲁西北、鲁西南,指挥大小战斗百余次,使日伪军闻风丧胆。他打出了军威,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冀鲁豫区党委书记黄敬赞扬马本斋是“后起的天才军事家”。

1944年2月,回民支队接到开赴陕甘宁边区保卫延安的任务,部队集中在范(县)观(城)濮(县)一带进行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为了向冀鲁豫区的父老乡亲告别,部队抓紧排练文艺节目,准备召开军民联欢会。马本斋亲自组织大家排演京剧《陆文龙》,他亲自上场扮演王佐的角色。此时,他的颈椎部生了一个对口疮,疮疼难忍,由于当时缺医少药,体温一直上升。疮痛辐射到脑髓,病情迅速恶化。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得志非常关心马本斋的病情,派一个连的兵力护送他去位于濮阳小屯村的军区后方医院抢救。在路上马本斋苏醒过来,发现有一个护送连,心里很不安。他批评随从人员不该让这么多的兵力护送他一人,这样浪费兵力,不利于完成反扫荡的战斗任务。他坚持只留下一个班,其余的同志都立刻归队保护群众的资财粮食。到了医院,马本斋已处于垂危状态。

弥留之际,马本斋对身边人员说:“我不行了,要把我的家属送到延安去。告诉三弟抗战到底!”

临终时,他向家属嘱咐:“我不能为国家、为人民、为党做更多的工作是件憾事。教孩子继续我的志向,做革命工作。告三弟领导伊斯兰民族抗战革命到底。”

1944年2月7日,马本斋病故于冀鲁豫军区后方医院,一腔热血洒在了黄河岸边。

毛泽东挽词:“马本斋同志不死。”

朱德挽词:“壮志不移汉回各族模范,大节不死母子两代英雄。”

周恩来挽词:“吾党战士,民族英雄。”

血 海

1938年,日军首战菏泽,烧杀抢掠,在菏泽犯下了滔天罪行。

侵占菏泽的日军,是以残忍、狡猾闻名的血债累累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部下。日军进城后沿街烧杀,济东药房(原菏泽市百货大楼处)连同其他商号十多间门面被付之一炬,毁之殆尽。城内狼烟四起,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城内极为混乱,百姓惊恐,乱跑躲藏。日寇进城首先到各街道搜索,逢人就打或用刺刀刺死,尤其藏匿在防空洞的,几乎无一幸免,不论老幼均用刺刀穿死。西当典街侯作山家9口人、侯隅首西街吴玉灿家4口人、双井街贾尚河家3口人全遭日军杀害,无一幸免。

日军之兽行,令人恨入骨髓。日军白天裸体当街行走,遇妇女群相轮奸。常有六七十岁老太太被轮奸后,以六七鸡子塞于阴户,被辱或死或伤;闯进民宅翻箱倒柜,砸锅摔盆,搜到人便用刺刀捅死,即使狗、鸡也不得活命。城内许多居民的锅里、盆里、面箱里被撒上尿、拉上屎,臭不可闻。

据西城街道办事处南华社区陈涛老人口述,1938年日寇进入菏泽,在大街上发现中国人就开枪。当时是夏天,尸体腐烂没人处理,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志愿者把尸体收集起来,送到宋隅首(现在的位置是曹州路与解放大街交叉路口西北角威联商城南侧),挖坑掩埋,具体数目不详。解放初期为了防洪抗旱,挖排水沟时就挖出头颅骨18颗。

据南城街道办事处双井社区刘书文、曹福成两位老人口述,1938年5月,贾尚河及妻子、外甥正在家中,邻居刘书坤也在其家避难。听到有人砸门,开门后几个日本鬼子冲了进来,在大门口用刺刀捅死贾尚河,接着在院子里把其妻子和外甥刺死。刘书坤看到鬼子冲进院子,急忙往贾尚河的后院跑,跑到墙根下,正准备跳墙逃走,一名日军开枪把他打死。

据南城街道办事处中山社区官庄村李富文口述,1938年5月,那年他15岁。日本鬼子攻占了菏泽城,一夜之间,菏泽变成人间地狱,日寇烧杀抢掠,强奸妇女,无恶不作。李富文家的三间西屋被日军炸弹炸塌并燃烧,其堂弟眼睛被炸瞎一只,李富文的爷爷被日军捆绑毒打,在风雨中遭受百般折磨,在悲愤中死去。李富文还讲到,在一中文庙,日军放狼狗咬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被日军狼狗咬死的人无法统计。

北城街道办事处句阳社区白凤祥、陈鲁党证实,1938年5月,日军在北关厢残忍杀害白云举、白凤建、白书信和成世修4名雇工。

日本帝国主义给菏泽人民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巨大伤害。据不完全统计,侵略者在菏泽的疯狂杀戮使2000多人遇害,财产损失也已无法计算……

1940年7月纪念抗日战争打响三周年的时候,毛泽东明确指出:“抗战的第四周年将是最困难的一年。”毛泽东提醒全党对日军和国民党反动派进攻的严重性要有足够的认识。

历史不幸被毛泽东言中。

1941年6月,德国法西斯对苏联发动闪电式的大规模进攻。同年12月,日本侵略军突然袭击美国在太平洋的海军基地珍珠港,紧接着入侵马来西亚、新加坡、菲律宾和东印度群岛等地,太平洋战争爆发,整个世界卷入了空前规模的战争之中。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为了把中国变为其扩大侵略的后方基地,在华北继1941年连续三次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后,1942年又推行第四、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对国民党军队实行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政策,同时更加注重对付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疯狂地进攻共产党、八路军创建的敌后抗日根据地。

日军调动第17师团、第32师团、第35师团、骑兵第4旅团及伪军数万余人,对冀鲁豫根据地进行了数次残酷大“扫荡”。所到之处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每次“扫荡”之后,紧接着挖封锁沟、安据点、筑炮楼。

沙区是我根据地的核心,指的是河南省濮阳、内黄、滑县与山东东明交界的沙窝地带。

1941年至1943年,是沙区抗日根据地最艰难困苦的时期。

1941年4月,日伪军和反动会门武装两万余人,在汽车、坦克、大炮的配合下,分五路对沙区中心地带进行灭绝人性的大“扫荡”。在九天九夜的大“扫荡”中,日军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当时在沙区工作的夏川写下了日军于1941年4月12日“扫荡”冀鲁豫边区沙区后的情况调查:

疯狂“扫荡”其残暴狠毒无所不用其极,使我沙窝中心区遭受到空前的浩劫,仅内黄、高陵、顿邱、卫河四县,受害村庄即达141个。就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区,敌人以万余兵力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而这“三光”政策的实施,又以薛村、南仗保、杨堌为重点。

不完全统计:薛村死180人,烧毁房屋931间。杨堌死175人,失踪192人,烧毁房屋787间。南仗保死110人,烧毁房屋1432间。仅三天,全沙区群众被杀害即达3000多名,失踪263名,伤18680名,出现了53家绝户,创造了最野蛮、最无人性的纪录。

在杨堌、桑村、仗保和沙窝搜捕到的群众以及受坏人诱骗欢迎敌人的部分所谓“良民”,全都集中在一起。起初,说是“讲道”。后来,除一部分拉到村东道沟活埋外,大部分填进了杨堌的7口水井。开始是往井里推,用刺刀捅,以后在水井即将填满时,又压上石磙,浇开水,用炸弹炸,最后,用土把井口封住,只留下一口井还撒上了毒药。

在南仗保,敌人把20多个老百姓塞进一间房子,然后点起烈火,把他们都活活烧死在里边。被围在村里的一个卖豆腐的小贩,不仅被挖了眼睛,割了耳朵,五脏六腑也被扒出来乱丢在街上。敌人把老百姓用绳子捆起来,扔进水坑里用炸弹炸死。20多个青年妇女给扒光了衣服,用各种办法进行污辱,最后是一阵机枪扫射被统统打死。

敌骑兵到夹河时,60多个还没有逃出村的男女老少都在敌人的屠刀下断送了性命,一位老奶奶竟被砍成了八块。土镇有3个小孩被投进了烈火,敌人却在一旁哈哈大笑。余庄有7个老百姓被套在大车上,敌人像驱赶牛马一样寻欢作乐。东仗保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被敌人活剥了皮,挂在村东水坑边的大树上。在桑村,一个婴儿被撕成了两半……

敌人想法要灭绝我抗日根据地的生存条件。他们深知花生、枣是沙区的两大特产,沙区人民是依靠这两种特产来生活的。因而,在烧毁全部花生种子的同时,还有计划地毁坏枣林。敌人“扫荡”时带来很多钢锯,逼迫群众砍伐枣林。被抓住的老百姓,很多是被强迫锯了几天枣林之后再杀死。绵延数十里,各村枣林残余无几,枣林损失在八成以上……

沙区大“扫荡”以后,又因伤病惊惧死去1000多人。大片耕地野草丛生。同时,夏秋少雨,秋季歉收,小麦未能种上,全区灾荒已成定局。1942年,沙区连续干旱,河井断水,禾苗枯死。秋初,又发生了蝗虫灾害,所有青苗树叶全被啃光。麦、秋两季颗粒无收。敌人的“扫荡”和长期的战争负担,已经使沙区民力凋敝,接踵而来的特大旱灾与蝗灾,使沙区进入空前的艰难时期。

一无所有的沙区人民,为了生存,吃草籽,啃树皮,连干柳叶、花生秧、麻籽叶、草根、地梨、符根都成了争相抢夺的食物。当时,除了少数地主、富农外,家家户户卖家具,卖枣树,卖房宅,卖土地,有的甚至卖小孩,卖女人。除了能吃的东西,能变卖的几乎全都变卖了。那时候,粮价昂贵,三升高粱换一亩地,两个烧饼能换一个女人。为了一口剩饭能使父子相拼。有的地方竟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而其大部分三天、两天不开锅,不动烟火。一部分人对生活不感兴趣,尽想死的办法。有的全家睡在坑里不起,等饿死在坑底,自己掘坑等着死了有地方埋……

若干年后,杨得志在他的回忆录中痛心地写道:

这次反“扫荡”,打了九天。血与火的九天过去,我们再回到区中心地带的时候,除了人民的心,几乎一切都变了。变得我们都不敢认了。

法西斯匪徒们把无辜的群众(包括老人、儿童)赶到一处,让人们自己挖掘土坑再跳下去。跳满了,挤得身都转不动。他们往上面泼开水,浇汽油,点上火,用机枪扫射。他们称这是“不封顶的活埋”!

法西斯匪徒们把无辜的群众(包括老人、儿童)硬推进深深的水井里,直至人体到达井口,再压上沉重的石磙子、碾盘,井口封死。他们称这是“凉水煮人”!

法西斯匪徒们对我们妇女同胞(包括老妇和幼女)所犯下的罪行,是代表人类文明的文字所无法记述的!

儿童的天真、老人的慈祥、女人的美丽、青年的健壮、母亲的善良、父亲的勤劳都被异族以比野兽还凶残的方式毁灭了!他们毁灭的是一个民族的生活和尊严!

日军在沙区中心地带的这次暴行,毁村庄139个,其中全部变为一片焦土的80个!杀我同胞3400人,其中有53户人家无一幸免。群众赖以生产和生活的农具、车辆、牲口、粮食荡然无存。他们实行的是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

到1943年秋,日军在鲁西南地区安据点500余处,把全区分割成五六块互不相连的狭小根据地。同时,日伪军实行军事、政治、经济、文化“总体战”的方针,目的是把抗日根据地逐步压缩,直至彻底摧毁。

偌大个冀鲁豫边区被分割成许多小块,有的成了可以“一枪打穿的根据地”。

与此同时,国民党变本加厉地实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方针。继1941年1月,在安徽泾县制造了被毛主席称为“惊天动地的大事”的“皖南事变”后,又发动了两次反共高潮。在华北敌后,国民党顽固派不断对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实行军事进攻和经济封锁,虽然中央军在正面抗日战场上打了一些大的战役,取得了一些战绩,但是在所谓“曲线救国”的托词下,一些“中央军”变节投敌,充当伪军,配合日军向八路军进攻。

1942年4月,国民党第39集团军副总司令兼鲁西行署主任孙良诚率2.5万余人,在曹县、定陶、成武一带通敌投降日军,整建制的改编为伪第二方面军。孙部改编后,西进东明、考城,北进黄河以北。

1943年夏秋之交,国民党第28集团军总司令李仙洲5万余人由皖北假道鲁西南、湖西入鲁,名为抗日,实为建立其反共基地。

一些国民党地方武装也直接或间接地同日伪军勾结,并操纵反动会道门、土匪骚扰破坏我抗日根据地,冀鲁豫边区处于日、伪、顽、会、匪的夹击之中。没有一支队伍可以成为八路军抗日的同盟军,我军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绝境。

加之鲁西南地区1942年遭到历史上罕见的大旱灾,农作物减产、失收,1943年又发生了持续两三年的蝗虫灾害,在敌祸天灾交加之下,根据地缩小,经济困难,冀鲁豫边区的形势极其困难。

1942年上半年,日军大肆增修碉堡和封锁沟、墙,我根据地大部分地区变成了小块格子网状游击区。日伪军据点碉堡林立,公路交织,封锁沟、墙遍地,据点碉堡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里左右。人民被困在“格子网”里,根据地活动空间被大大压缩。

冀鲁豫边区的人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还有更大的灾难。

1943年秋,鲁西北各县及周边地区一夜之间突然爆发了传染力极强、死亡率极高的流行性霍乱。从8月下旬到10月,鲁西北就有几十万民众死亡。对此,鲁西北人民一直认为是天灾,殊不知这是日本实施的“细菌战”造成的“人祸”。

日军细菌战是在绝密情况下进行的,战争结束后又缄口如瓶,致使这一惨绝人寰的事件一直不为世人所知。

1954年,在关押日军战俘的辽宁某战俘拘留所,原日军59师团53旅团情报主任难波博,在中国政府长期教育和政策感召下,主动交代了自己在日军侵华期间,曾参与日军在中国鲁西北地区为尽快占领中国而制造的鲜为人知的细菌战。人们这才知道鲁西北霍乱流行是日军细菌部队制造的特大惨案。

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时期后,日军情报部门一直关注鲁西北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这里人口稠密,是重要的产粮区,又是共产党领导的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中心地带,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日军之所以把实施细菌战的地点选定在鲁西北,除了战略地位重要外,首先是因为临清卫河河床较浅,汛期河水泛滥,可以利用洪水迅速传播霍乱菌而不被引起怀疑。大家会认为是天灾而绝对不会想到是人祸,再辅以大规模军队的围剿,就能“把其中的八路军和农民一举消灭”。因此,日军华北方面军统帅部决定在这一地区发动一次细菌战,大量杀害鲁西北抗日军民。

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关东军防疫给水部(731部队)部长石井四郎亲自部署了这次行动,59师团师团长细川中康具体指挥。代号为“方面军第12军十八秋鲁西作战”(1943年是日本昭和十八年)。日军战犯竹内丰交代:这次细菌战的细菌,多数是由济南防疫给水部支部制造、提供的。济南防疫给水部支部1938年设在济南市经六路纬六路,1942年迁至经六路纬九路。该部对内称“华北派遣军防疫给水部济南支部”,又名“日军陆军防疫处”,对外称“1875部队”。

日军战俘小岛隆雄揭发:“第29师团长中康命令独立步兵44大队长中佐广濑利善决开卫河河堤。独立步兵44大队少尉小岛隆雄受大队长广濑利善之命,同其他6人在距临清县城500米一座桥的50米水流处,将卫河决口,将河水引向临清西北清河县及河北省方向,使八路军及该地区的中国人蒙受极大灾害。许多村庄成了一片汪洋,房倒屋塌,人畜漂流。洪水过了一个月才慢慢退下去。经日军空中、陆地撒放和卫河决堤放水扩散,霍乱菌在鲁西北、冀南三十余县迅速蔓延开来。患者剧烈呕吐腹泻,排出的大便成米汤状,严重脱水,骨瘦如柴,衰弱至极,几天后即死去。而且传染迅速,一人得病,全家、四邻甚至全村都难以幸免,老百姓一批一批地死亡。”

冠县斜店乡辛庄86岁的齐钦说:“我当时在冠县县大队任教导员。部队行军时,就有不少战士突然倒地死亡,病死减员比作战减员要多。”81岁的李文明说:“我的家在冠县定寨乡李海子村。1943年,我村600多人,突然死亡200多人,死人都没人埋。我的父亲、哥哥、嫂子全死了。”

正当霍乱爆发之时,日军第12军的3万大军,向冀鲁豫边区和冀南汹涌扑来,合击围剿冀鲁豫边区和冀南领导机关和八路军主力,同时重点攻击居民村落,烧杀掠夺,迫使霍乱患者四处逃难“跑反”,以进一步扩散细菌,杀害更多中国人。

据战后相关统计资料以及后来调查取证,鲁西南细菌战遇难同胞达42.6万人。

杨得志在回忆录中写道:

瘟疫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在冀鲁豫平原蔓延开了。群众开始了毫无目的地逃荒。去山西,闯关外,从这村逃到那庄,由这城奔往那县,挣扎在饥饿和瘟疫的死亡线上。

山东范县是一个小城,一些在根据地从未出现的、令人不忍目睹的事情发生了:一位壮年汉子肩挑一对箩筐,一头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垢面乱发,分不清是男是女。那汉子有气无力地喊着:“谁要孩子,按斤换粮,一斤换一斤!”他的妻子扑在孩子身上疯叫着:“不!不!俺不!”

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妇,领个头插草标、面黄肌瘦、衣不遮体的姑娘,喃喃地哀求行人:“哪位先生行行好,把这闺女领去吧,她才18岁,您老给她碗剩汤就行,领去救她一命吧。我老婆子不要钱,也不要粮。”姑娘在老妇凄惨的乞求声中,扑簌簌地流着泪。

这一切似乎霎时都变成了刺入我们心上的钢刀。指战员们把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有的同志把孩子抱在怀里,给他两块干粮,又无可奈何、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他。我们应该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但当时全区受灾的村庄达1600多个,有80万人断了粮,其中有800多个村庄已空无一人。

春寒未过,连树皮树叶也是干枯的啊!即使把部队所有的一切都献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这期间,指战员们每天只能吃些南瓜和少量的杂合面,有时甚至连南瓜汤也喝不上。在这种情况下,要同总兵力已增至12万余人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其艰难困苦是可以想像的。然而,冀鲁豫军区部队并没动摇自己的战斗意志和抗日必胜的信念。指战员们纷纷表示:“彭总号召八路军与华北人民共存亡,我们也要与冀鲁豫人民共存亡!有我们在,就有祖国山河在,我们与这块国土同在!”

急转直下的局势使八路军、游击队以及共产党的基层组织和群众团体都受到了空前严重的破坏。

党员数量锐减,大批区、乡、村机构变质成为资敌政权。根据地大部分沦为敌占区或游击区,抗日救国活动陷入停顿。一些人感到悲观失望,“流血拼命抗日,白白辛苦五年”。个别意志薄弱者因此离开了抗日队伍。

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冈村宁次是“铁壁合围”和“蚕食战术”的发明者。除了“铁壁合围”,冈村宁次也学习八路军的游击战术。八路军夜间活动,他也搞夜间袭击;八路军化装行动,他也搞便衣队侦缉;八路军利用“两面政府”开展工作,他也培植汉奸密探,四处侦察,谁家有陌生人说话,谁家夜里烟囱冒烟,都有人悄悄报告。鬼子汉奸们还在抗属和积极分子的家门口挂个红灯笼,整晚上亮着,害得交通员找人联系工作都不敢走正门。

冈村宁次最阴险的一招,就是拉拢人心。我军提出“三分军事,七分政治”,他就说“七分政治,三分军事”,还把政治摆在前头。在他的指使下,日伪政府大力推行“爱护村”,发放“良民证”。对顺从他们的老百姓,不但不打不骂,还带着粮食去“慰问”,往孩子嘴里塞糖果;对不派联络员、不纳粮交税、不向他们通风报信的村庄,鬼子汉奸就一天几次地去骚扰掠夺,搞得老百姓有家难归,庄稼没法种,日子没法过,最后不得不屈从压力,成了“爱护村”。渐渐地,敌人耳朵灵了,眼睛尖了,反应快了,一些愚昧的群众甚至觉得日本人和伪军也不坏,八路军的活动愈来愈困难。

冈村宁次称这种做法为“蚕食战术”,就像是蚕吃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吞噬。经常是,今天这地方还是八路军的基本活动区,明天就成了“两面政权”游击区,白天去不得,只有晚上去;再过上几天,晚上也没法去了,已完全沦为敌占区……

古希腊神话中,安泰力大无穷的秘密被仇敌赫拉克勒斯发现,他将安泰举到空中,不让他接触大地女神盖亚,脱离了大地母亲,安泰终被扼死……

“蚕食”的破坏程度,超过了预料。

晚上行军,交通员对大伙说:“前面村子是我们的老地盘,到那里就有吃有喝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刚走到村口,突然听到有人敲锣报警,交通员吃了一惊,连忙喊暗号:“大嫂大嫂,我是丫头。”

“丫”字头上是个倒过来的“八”字,和比划八路的手势一样,老百姓一听就明白。没想到,听见喊话,对面的锣声越敲越急:“八路来了,八路来了!”一个劲地猛叫唤,附近的炮楼也响了枪。

原来,这个村子已经变成“爱护村”。大家赶紧转身就跑,交通员一边跑一边伤心地大哭。局势恶化了,不断有人叛变。但是,要想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还非得找当地群众帮忙不可,八路军离开了老百姓的协助,就像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没有办法。夜间行军,不知道要越过多少条封锁线。在情况不明的环境下,每次到村里联系工作,都像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生死赌博。有的村民很好,听说八路军要过道沟,就悄悄把人带到相对隐蔽的地段,扒开沟沿,架上梯子,临走时还握握手;有的就差劲一些,关门闭户,不肯帮忙。

有天夜里,八路军的一支部队经过一个村庄,看见场院里点着长明灯,停放着十多具尸体,这显然是日本鬼子造的孽。大伙心想,受害者的家属一定愿意帮助八路军,于是就上前去联系,谁知道刚一开口就被骂了回来:“滚开,滚开!都是你们招惹日本人,害得我们被打被杀……”一帮老少娘们连哭带号,闹得八路军委屈万分。原来,就在前两天,也有一群八路军战士经过这里,和鬼子遭遇打了一仗,消灭五个鬼子兵。八路军前脚刚走,日军后脚就来报复,烧了房子,杀了十多个无辜百姓。村民们都被吓坏了。

面对群众的指责,战士们并不还嘴。扛枪打仗,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活下去,做不到这一点,咱们当兵的还有啥话好说!要打要骂都得忍着,有什么委屈只有去找鬼子拼命。

从1942年到1943年,华北的孙良诚、吴化文、庞炳勋、赵云祥、孙玉田、荣子恒、孙殿英、杜淑……一大堆国军上将、中将、少将都当了汉奸。从这以后,河北敌后战场上就基本上见不到正规建制的抗日国军部队了。

(节选自长篇报告文学《根据地——中国共产党人不能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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