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2015-10-28过河卒
◎过河卒
伤疤
◎过河卒
凌晨,左眼镜醒来,已听得见街上唰唰清扫声。
俗话说:“前四十年睡不醒,后四十年睡不着。”人到中年,左眼镜感觉睡眠差了。
早醒时,事总往脑子钻,想来想去就睡不着。挨到天亮,才有睡意,再睡就过了头。赶到单位,过了上班时间。幸好在机关,领导又是年龄要到点,升不上去那种,有时轻描淡写说两句,有时在会上泛泛提醒,也不想多得罪人。为此,左眼镜感到愧对组织、愧对领导、愧对同事。
有时是上床睡不着,就打开电视,音量调到最小,换来换去看。有时是闭着眼睛听,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入睡了,醒来才发现电视没关。
妻子睡眠好,有时还小声打呼噜,说梦话,这让左眼镜有点羡慕妒嫉恨。
妻子在梦中嘟嚷了一句,左眼镜才把注意力转到妻子身上。妻子比左眼镜年轻。左眼镜对妻子的身体有些迷恋,睡觉时常右手抱颈,左手搭胸,摸捏一阵才睡得着,像未断奶的孩子一样。
昨晚,左眼镜睡前看了一部欧美大片、一部华语片、一期探索发现,直到凌晨一点多,算起来才睡两三个小时。
妻子睡在右边,现在,左眼镜实在不想开电视,便侧过身,左手在妻子身上摩挲。
没过夫妻生活时,妻子对左眼镜的手是严格限制的,不准伸到下面去,嫌脏。左眼镜也是十分讲究的,知道这里摸一下,那里捏一下不卫生,很遵守纪律。
左眼镜在妻子左乳轻摸轻捏一阵,又把阵地转移到右乳。左眼镜的摸捏,实在不是什么饥渴之类,一点都不激动,实在是无聊,无事找事。转移阵地后,就有了抱合感,感觉到妻子的气息,妻子的存在。
妻子总是侧身背对着左眼镜睡。有时,左眼镜故意恶作剧把手向禁区滑去,妻子总是能及时用左手压住或干脆把身子伏在床单上,纠正或杜绝左眼镜的错误。有时,转瞬就有磨牙声,似还在睡梦中。这对左眼镜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如果睡梦中有只手在身上游走,必然会惊醒,然后,就是失眠。
好在妻子从来不主动骚扰左眼镜。
妻子的特异功能可能是左眼镜长期训练的结果,甚至可能追溯到女性的进化过程。左眼镜想到母亲那一代人,拖娃带崽好几个,晚上,这个要吃奶,那个要撒尿,都像左眼镜那样不早疯掉啦?左眼镜想写一篇《女性哺幼过程中睡眠功能异化初探》之类的文章。这让左眼镜自己都觉得好笑。
捏着捏着,不但没有睡意,反而越是清醒。左眼镜感觉妻子乳晕上有个绿豆大的凸起,凸起处有疤。
左眼镜感到问题很严重,基本可以肯定,这不是自己弄的!也可以肯定不是妻子弄的!她想啃还够不着呢。
妻子年轻时,外表一般,左眼镜和妻子的关系可用一根甘蔗来形容:最初,左眼镜觉得自己一株好苗栽在瘠地上,心有不甘,对妻子不冷不热,可谓青葱、寡淡。后来,生了孩子,左眼镜觉得是自己亲自把妻子由姑娘变成媳妇,再由媳妇变成产妇,还差点难产丢了性命,心中有愧。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左眼镜暗暗发誓——一定要善待妻子,绝不让产妇再变成怨妇。加上生活清贫,妻子身材一直没有变,甚至越长越好看,朋友面前也不掉价,夫妻生活开始和谐起来,左眼镜甚至迷上妻子的身体。这段时间,好比甘蔗中段,汁多,甜。现在,人到中年,正似甘蔗的下段,干硬,汁少,一不如意就可能丢弃在地。需要耐心啃、慢慢嚼,才能尝出味道。
孩子高中毕业后,左眼镜见妻子闲得无聊,就叫他去学打麻将,混混时间。妻子开始还扭扭捏捏,学会后,一天到黑心思放在麻将上,饭懒得做,衣懒得洗,地懒得扫,甚至彻夜不归。晚上,如果妻子迟迟没回来,左眼镜脑子像鱼翻了塘,念头这里冒一下,那里冒一下——担心妻子牌桌上遇到花心的男人,一株野杏稍不留意就出了墙;担心妻子烂田刨鱼鳅——越刨越深;担心妻子半路上被劫财劫色。想着,想着,就更睡不着。有一次,左眼镜实在忍无可忍,在妻子凌晨回家时,抓住一顿狂扁。妻知道自己有错,不吵不闹,默默把打掉的眼镜捡起来。
后来,左眼镜告诫妻子:晚上十二点必须回家,特殊情况提前通气。
妻子歇了几天,没多久又故病重犯,直到凌晨才回来。
左眼镜说:“我早就提醒你的哟?”
妻子答:“某某输多了,不好意思走!”
“那你最后输还是赢?”
“把赢的打出去还输了点。”
“对了,牌桌上就有输赢,先把时间定好噻!”
“本来说的十一点收。”
牌桌上无父子。妻本性善良。
左眼镜最不能忍受的是打牌不守时,不但搞得自己睡不着觉,还影响左邻右舍。
“咕!咕!”左眼镜对妻子磨牙有些反感,多次提醒妻子查查,是不是缺什么。
左眼镜摸到床头手机,想借手机的光亮再检查一下。刚触到妻子还有些弹性的肌肤,妻子像知道左眼镜没安好心似的,干脆把身子伏在床单上。
隔河看见鸡吃谷——干着急。
左眼镜怀疑妻子心中有鬼,抗拒检查。
左眼镜看看手机,凌晨五点半。左眼镜又把最近几天的事情在脑子过一遍,记得过夫妻生活是几天前的事,当时没有发现异常。
“如果是自己咬伤的,妻子肯定会大呼小叫。她也不可能无事生非在自己的乳头上乱抓乱挠。”
左眼镜也是麻将、川牌、扑克、围棋、象棋样样会,年轻时也有熬通宵的,但现在已修炼到可有可无的境地。一般都在过时过节、吃酒赴宴、朋友聚会时玩玩,从不主动约人。
左眼镜平时喜欢读点书,试着写小说、剧本。
同事有的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有的买机械承包工程,有的炒房,有的放高利贷。自己存款不到十万块钱,做什么都不成,便投到了股市。可惜只见汗水淌,不见谷进仓。
去年,左眼镜已累计亏了一半,妻子拿这说事。左眼镜理直气壮:“投资哪能没风险?当官的风险更大,贪污受贿一万元就要坐牢,还提心吊胆的。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心里踏实!”
“赚的钱呢?年年起来说要赚钱,哪年不是亏?”妻子说:“你干脆金盆洗手,我们也不想找松活钱!”
左眼镜又说:“当初自己没有削尖脑壳去当领导,就是想留点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名或挣点钱。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现在,你把这个念想都给断了,人活起还有什么意义?”
妻子觉得也是这个理,就提醒他:“那你要下细点哟!”
“股票我是不准备碰了,”左眼镜给妻子讲:“我最近接触了上海黄金交易所的贵金属递延业务,可做多,也可做空,随时买,随时卖,手续费还低,相对公平一点。”
代理贵金属递延业务,是银行近年新开业务,买卖双边手续费累计万分之十六,远低于股市。社会上也有不少地方办的交易金银的黑平台,经常电话上拉客户,手续费很高,稍不注意就陷了进去。
投资黄金白银一年来,略有盈利,频繁的交易倒是给银行挣了几万元手续费,升为七星客户。
妻子每次晚归,是打不还手,骂要还口。妻子知道打不过左眼镜。左眼镜是服软不服硬的人,否则,事情可能闹得不可收拾。
后来,左眼镜忍无可忍,便放出了狠话:“周一至周五晚,非特殊情况不能打牌!你出去打一次,我就出去嫖一次!”
有一个星期三晚上,妻子又提着包准备出门,左眼镜在背后提醒。妻子置之不理,前脚刚出门,左眼镜抢先一步跨出门去,走进粉红的夜色中。
左眼镜使出这一杀手锏,实属无奈。
左眼镜生性孤傲,不屑攀附别人,虽然能写会干,但到四十岁才在县级市混个正科职务,本想再进一步,但家无余财,又朝中无人,当副处级后备干部几年没有下文。“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别人提醒:“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去打点银子,怎奈那几年还有房贷,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后来,“大部门”改革,几个单位整合在一起,内设机构负责人竞争上岗,左眼镜平时跟领导少勾兑,关键时刻就没有人为他说话,领导说他报名竞争的岗位得票没别人多,问他愿不愿意到就管自己一个人的有责无权的科室当科长,说还是看在他多年辛苦的份上照顾的,左眼镜觉得受了侮辱,一气之下,干脆科长也不干了,表态当一般办事员。
前些年,自己一天只顾着忙单位上的事,不贪又不占,就没钱去跟领导混,自然跟领导不贴心,既不如当初一起工作的一些同事,也不如后来的一些年轻人。
当了办事员,左眼镜才发现,单位上没有当官的同事好多都在偷偷做自己的事,比较多的是炒房,有些早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房产好几处,开起了私家车。前些年,房子翻着跟斗涨,任何时候买房都是对的,而现在市场要死不活,左眼镜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炒房机会。
仕途不顺,钱途也没有,二十几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左眼镜有些受伤。
卸任实职后,有一次,左眼镜出差办事,别人邀他到夜总会唱歌,左眼镜酒上了头,胆子就大起来,就做了出格的事。
随后几天,左眼镜总觉得有些不对。悄悄到私人诊所检查,才知染上了性病。
左眼镜担心传染给妻子,只得如实相告。
后来,左眼镜感到妻子性格变了,不如以前那么温顺,有时还对自己发脾气。
别人经常做都没事,自己第一次就撞上。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左眼镜对天疾呼。
两人和好时,妻子有时半开玩笑半当真给左眼镜说:“那事以后,我就觉得你脏!臭!”
“所以才叫臭男人嘛。”左眼镜也诚恳地跟妻子说:“在我们这层有公职的中年男人中,要找两个阴茎、三只乳房、四个手指的容易,但要找一个没找过小姐的男人,比登天还难!我虽然一不小心失了足,但还是这层人中为数不多的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妻子不相信。
左眼镜就给妻子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几个哥们在一起聚会,大家都说,一个男人没得过性病,不算真正的男人。一个哥们平时比较遵纪守法,但还是经不住哥们多次讲,越来越觉得愧对男人称号。后来,终于去嫖了一次,还染上了性病。下次朋友聚会时,他满嘴唾沫给朋友们讲,我也得了性病呢。哥们又一齐骂他,现在还得性病,你更操得屁!
“编的,哪有这么憨的人哟?”
“有!”
“是哪个嘛?”
“这个人就是我!”
“简直打胡乱说!”妻子说。
左眼镜接着说:“现在外面都兴找情人啦!”
妻子问:“有啷个区别?”
“某个电影上就说了,找小姐是心在你这里,身体暂时离开一下。找情人是心在别人那里,身体随时准备离开,你说哪个严重?”左眼镜说,“你老公我就做一次对不起你的事,心里还是惦记着你和孩子的。”
妻子说:“一次还不够吗?”
这事不仅给妻子带来了伤害,也给左眼镜带来了伤害。左眼镜虽然把话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很后悔。这事以后,左眼镜感觉发动机好像出了故障,不像年轻时“突突突”冒烟,似乎有些动力不足,怀疑跟这次出轨有关。为此,常常失眠,焦虑,多怒,多疑,还有些抑郁。
妻子把身体向左眼镜这边倾了一下,但仍然死死守着阵地。左眼镜想,妻子这次是不是在报复自己呢?
星期三那次,左眼镜有些酒意,妻子出门打牌时,生气说要出去找小姐。左眼镜走到街上,冷风一吹,酒消了大半,就打车到办公室睡了一晚。
第二天,妻子也没问,但晚上再也不出去打牌了。
左眼镜也不跟妻子解释,他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
天色已大亮,左眼镜看妻子准备起床,便翻身起来,把妻子压在下面,做出要亲热状。妻子也不急着起床,任左眼镜在身上探索发现。左眼镜把妻子衣服撩起,说着玩笑话,目光以最快的速度扫向妻子的右乳。
左眼镜在妻子右乳处轻轻抠着:“是啥子呢?”
妻子表情淡淡:“生了一个疮。”
左眼镜故作惊讶地提醒道:“有病要早点治哟,不要整成癌症哈。”
妻子:“作死哟,找不到话说!”
(责任编辑 张海涛)
熊德银,男,1967年生,重庆市江津区人,曾在江津区区级部门、乡镇某部门担任普通公务员,现就职于重庆市江津区农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