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归隐
2015-10-28吕维彬
◎吕维彬
伤归隐
◎吕维彬
周为民毅然决然地从县委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了。
他原本还可以干两年才到退休的年龄,但聪慧明智的他,不可能拖到那个时候,提前离开了政坛。
周为民打小儿从农村长大,从参加工作至今,深一脚浅一脚地凭着闷头儿拉套的孺子牛精神,由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员,一步一步地干到了县委书记。五十八岁的他,一副地道的小老头儿模样,干涩的脸上织满了褶巴巴的皱纹,脑门儿上宛若泥沙冲过后沟谷相间的抬头纹,紧凑地抱在了一起,活灵灵的写意画般的脸谱,刻写着他如诗如画的平凡旅程。人生闪越,岁月流歌,在复始的年轮中,他从一个踏路如风的青春年华,步入了方平四步的花甲之年。自己这把年纪了,临近日暮之秋,前程已经到了顶端,莫不如让位于贤,给有为之士腾出个施展才干的平台,就算是“击却长江千道浪,万里鹏程暂此歇”吧!
在县委书记岗位干了六个春秋的周为民,映入老百姓眼帘的,是他那风雪中裹着的身影,暴雨里袭显的身型。是他,带着县委一班人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为了老百姓过上富日子,农家院落,田间地头,工厂车间,五尺柜台,建筑工地,无处不印着周为民徜徉过的足迹,把心血和汗水洒满了全县城乡的各个角落。周为民习惯于泡在指挥农民劳作的田野之中,站在发展工业经济的前沿阵地。他这个县委书记当得让人服气,六年,仅仅六年,比一个五年计划才多一年的时间,全县财政收入翻了两番,农民人均年纯收入由六千元提升到一万八千元,成番论倍地增长,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这个红火劲儿就别提了。一提起周为民这个名字,城里的,农村的,全都啧啧称赞,没有一个不说他是好样的,那真是替老百姓想事干事的好官儿,男女老少人人为他竖大拇指。
每年市里在岁末都要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周为民左思右想,全市今年的这次会议开得正当时,这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他在会议间歇找来一张便签纸,草草地给市委书记方正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虽短,写得深情,写得恳切,表明了自己不再担任县委书记的想法。他这个想法,不说是急流勇退吧,也可以说是恰逢其时。休会期间市委书记方正把周为民找到面前,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才提出退下来的。周为民干脆地回答说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埋在心底大半年了,没掺杂别的因素。
方正眼珠转了几转,用凝注的眼神盯着周为民,尽管他脸上写着憔悴和疲惫,目光中仍旧闪现着生龙活虎的精气神。像周为民这样的干部,一心为事业忙碌操劳,熬着心血,透支着生命,方正舍不得是舍不得,心疼周为民的情感塞满了他的心窝儿。方正慢声拉语儿地对周为民说:你在县里的口碑不错,这些年大伙儿都评价你是个好带头人,不搞歪门邪道,不拉花架子,整天闷头苦干,吃了不少苦,干的实事儿,老百姓看在眼里,拥护你,现在退下来早了点儿,还有两年多呢,干到退休年龄再退也不迟,要不你上人大或者政协过渡一两年也行啊!
周为民笑了笑说:方书记把我说得过高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儿,非常感谢领导的厚爱,退就退到底吧,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管在什么位置,再干两年也是退休,早晚都得退,晚退不如早退。
方正问周为民说:如果你要是退下来了,你认为谁是这个县委书记的合适人选呢?
周为民毫不犹豫地张口就说:钱来鸿行,这小伙子年轻,有干劲,对全县的情况轻车熟路,他接县委书记错不了。
方正对周为民的了解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他知道周为民不瞎表态,每说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的,周为民说话在方正心里特有分量。
县长钱来鸿接任县委书记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组织部门考察已经结束,什么时候接任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周为民提前退下来这个惊人之举,实在出乎钱来鸿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仅仅当了三年的县长,就要改换“门庭”了。这个收获来的有点儿突然,自己和上边连个招呼都没打,好事竟能摸到头上来,这么快就要把椅子搬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守家在地的还不用交流到外县任职,舒坦的心情无以言表。
从前的钱来鸿和周为民之间关系比较微妙。始作俑者纯属钱来鸿,他四十二三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抓工作胆子挺大,平常嘴上老是挂着“敢跳深水捞鲜货”的口头禅,跃跃欲试地总想抢个风头,弄点儿花样,搞点儿名堂,整出点儿风光的政绩来。周为民是个事事较真儿的主儿,骨子里的民本思想根深蒂固,他干任何事儿首先考虑的是老百姓能不能得到实惠,危险动作在他这儿肯定行不通,闪腰岔气儿的事情他不想干,也不会干。钱来鸿心里一直有道过不去的坎儿,在不同场合或多或少地和县里一部分领导干部流露出自己的抱怨,说自己是在“笼子”里东闯西碰,远志不达愿,宏图不能展,嘀咕着周为民是个老脑筋,太死板,太保守,太教条。钱来鸿这段时间对周为民的态度骤然转变,与过去大不一样,有事没事经常往周为民那里跑,整天黏黏糊糊的,公事私事聊得挺贴心。周为民为人大度,做事敞亮,他这一生,原则问题不让步,小事琐事从不计较。钱来鸿在态度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周为民不足为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不管以前怎么样,年轻人嘛,有一股冲劲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完美的人本来就不存在,高举理解万岁的牌子,对人对己都有益处。哪个县委书记和县长能是铁板一块呢?不都是面和心不和吗?矛盾总是有的,人家钱来鸿现在毕恭毕敬地对待自己,这就相当难得了。
周为民离职的文件到了,但因不到退休年龄,任了个县委巡视员。说是巡视员,实际上是个闲职,用不着坐班。周为民问心无愧地回到了家里,坦然地回归到老婆孩子热炕头儿的初始生活。大半生鞍马劳顿,静下心来讨一点儿清闲,正可谓“因思老去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和家人无忧无虑地享受天伦之乐,这是他近两年来梦寐以求的祈愿,终于在百态人生中走过仕途之路以后变回了自由人。
周为民自从退下来那天起,暗暗地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一条准则,回到家里当好一个悠闲的老人,坚决不问政,不干政,不评政,就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不讨人嫌的平头百姓。他在家老老实实地呆着,没事儿的时候看看书,练练书法,写写剧本,养养花儿,打打乒乓球,每天有滋有味儿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县人大原主任张文林退休三年了。寂寞对他而言是吃不上饭以外的第二号敌人,扎堆聊天成了他退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周为民在任时,在县城里建了一个休闲广场,晚饭过后,广场上人潮涌动,一拨儿一拨儿的各得其乐,扭秧歌的,跳舞的,踢毽子的,溜旱冰的,遛狗的,热热闹闹儿地在这儿消遣玩耍。张文林是广场上的常客,虽然退了休,但他行万里路的劲头儿不减,整天价儿在这里绕着圈儿地散步,每天必走一万步。张文林在广场上散步见到周为民的面,停下来就唠叨起来了:周书记啊,当年是你建了这个广场,大伙儿都在这溜达玩儿,时间长了没人记得广场是你建的,就像你当县委书记时提那么多干部一样,你退了,大伙儿对你的热情也退了,这些人太世故,全是一些势利眼,台上台下就是不一样啊!在位的时候前呼后拥,绞尽脑汁地巴结你,讨好你,退下来就觉得你没用了,我退下来以后,不用说有人来看看了,一个电话都没有,现在有句时髦的话叫时间都哪去了,要我说呀!应该叫人性都哪去了?人心都哪去了?
周为民说:这都是必然现象,你有这个心理反应也很正常,可你回过头来看一看,有几个在“舞台”上蹦跶到咽气儿的啊?不都是这个归宿吗?既然退下来了,就好好地“歇卧偷闲恋绿畴”吧!别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自己要放眼退休生活,看开点儿,活得别太累,憋屈的事儿少想,自找没趣有啥必要啊!
张文林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这人都怎么了?养狗的人多了,人心全让狗叼去了吗?他和周为民对视了一下,无奈地说:话是这么说啊!我们毕竟生活在中国这个社会里,还得讲究点儿人情啊!必要的问候还应该有吧!
周为民琢磨着,这个老东西还像以前那么执拗,退了三年,“官服”至今仍然未脱,心里装的事儿太多了,该放下的还没放下。周为民笑呵呵地瞅着张文林,然后打趣儿地说:你的官本位思想该换换了,已经是一介平民了,还没跳出官场啊?你省省吧!少消耗点儿脑细胞,留着力气多活几年。
重阳节到了,钱来鸿延续过去周为民当县委书记时的惯例,让县委办通知已经离开工作岗位的老领导在一起开个座谈会。与以往不同的是安排他们实地参观新建的油脂加工有限公司等六户企业,让大伙儿感受一下新变化,看看新气象。
周为民退下来后,类似这样的活动一次也没参加。他知道如果参加了座谈会,说话的分寸不好拿捏,深也不是,浅也不是。说人家这么搞不行,面子上过不去,好像谁都不如你,说搞得好了,又有恭维之嫌,不符合自己的性格特征。索性就来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居“茅草屋”,深居简出没什么不好,时间留给自己支配,让自己做时间的主人。
在座谈会上,钱来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全新的执政理念。无非是农业县份官员常说的那套磕儿,利用农副产品资源优势,对原字号产品吃干炸净,把大上加工业作为发展的重头戏,牵住以工带农这个牛鼻子,拉动全县经济社会发展。钱来鸿的开场白结束后,县里一部分在职领导随声附和,一些局长也慷慨激昂地大加赞赏,座谈会你几言他几语地一片叫好声,呼应着钱来鸿的战略思维。
轮到张文林发言了,他往前挪了挪坐着的椅子,看了看钱来鸿说:我这个人性子直,不会兜圈子,我就单刀直入吧!我们搞经济已经多少年了,很早以前就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个理儿大伙儿都明白,一个县没有工业,或者说没有打人儿的龙头企业,肯定富不起来,今天看了六户企业,总体感觉工业的结构性矛盾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新上的这几户企业存在着同构性,这是个死穴,不走出这个死胡同,就是死路一条,不用说在大市场上竞争了,在全县这个小范围内,企业之间就得互相打架争市场,弄不好,搞垮的就不是一户企业了啊!
如此等等,等等如此。张文林说了一大堆自己对发展县级工业经济的看法。
张文林和随风倒顺风草之类的人格格不入,他看人看事看问题入木三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在座谈会上提出的观点,捅到问题的根子上了,虽然听起来叫人噎得慌,是呛肺管子的话,细细品味,颇具道理。
人们常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在现实生活中这只是一个说服人的道理,当前人心这么浮躁,哪个人甘愿苦药入口呢?谁又能聆听逆耳之言呢?
钱来鸿听着张文林的发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焦虑不安,几次想打断张文林的发言,话到嘴边儿又咽了下去,只好耐着性子听完。钱来鸿原来的本意是自己任县委书记快一年了,治县理政的思路已经归拢成型了,也配套地上了几个项目,让大伙儿在座谈会上吹吹誉美的号角,求得对自己工作打法和成效的认同。没成想,让张文林放了重重的一炮。这个响炮一放出去,钱来鸿不算遍体鳞伤,却也被轰得满身不自在。
这个座谈会过后,张文林的发言时刻在钱来鸿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不去,散不尽。钱来鸿对张文林印象太深了,这个老直筒子又驴又倔,资历深,能力强,也有魄力,在退休的正县职领导干部中属于佼佼者,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不能等同一般的退休干部去看待,影响力不可忽视。钱来鸿心里别个劲儿,怎么也想不通,以前周为民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张文林在公开场合从来没有这么顶瓜带刺儿地发表意见,在这次座谈会上大放厥词,恐怕大有来头儿,不一定是空穴来风。周为民压根儿没参加这次活动,张文林来了就放炮,他极有可能充当了周为民的代言人,搞不好这就是周为民在后面拴的套子,下的夹子,使的绊子。钱来鸿越想越添堵,堵得心里连个缝儿都没有。看来“老人政治”虽然解决了,“老人势力”依旧活跃,不能不说自己存在着执政危机。我坐这把县委书记的椅子活动不活动,这是个强烈的信号,不着手把这股势力扼杀在萌芽状态,将成为影响自己前途和命运的一堵墙,只要先把墙砖拆散落了,主墙自然而然地就倒塌了,剩下的一切都好办。钱来鸿心中打着算盘儿,扒拉了几个回合,最后把算盘儿珠子定格在“一”上。这个“一”,在数字上除了零,它是最小的了,然而在官位上,它的序列排位可是最大的。
周为民远离了官场,对钱来鸿上任一年来的心理活动完全不知晓,他根本不愿像做贼一样,探头探脑地窥视人家的举止言行,这不是他的秉性。钱来鸿在用人和工作上是否牌打正张,周为民打心眼儿里就不想掏人家的底儿,更不想探听官场上的风风雨雨和是是非非。自己比不上陶渊明身居桃花源远离尘世的境界,温馨的家庭照旧能把自己拉到逍遥恬静的生活之中。
春节刚过,年味儿尚浓。天上撒着白绒绒的雪花儿,一片一片地铺在地上,大街上随风飘着淡淡的肉香,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连绵不停地起伏着,人们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刻。县城里生活的人们和大城市不同,家家户户用汗水钱买来的年货儿,家人和亲戚聚在一起,吃点儿,喝点儿,再动动手腕子打八圈儿,其乐融融。不到正月十五,县里每个部门上班都是松松垮垮的,留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值班看守着,多数人依然在家里陪着家人过着年。最近几年上级要求得严,抓得紧,各部门的机关干部上午来一部分,下午到一部分,分拨上班,分批轮休,大伙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年假。正月初十早晨,钱来鸿突然打电话给县委组织部长董喜顺,说是让他心里有个数,正月十五过后要开县委常委会,研究动几个干部。董喜顺放下电话可就抓瞎了,动干部组织部门事先得有准备才行啊!按照规律一般研究干部都在春节前,或者春耕前,这刚过大年,我找谁去呀?要动谁呀?还心里有个数,谱儿都没有呢?哪来的数啊?
董喜顺对钱来鸿在电话里说的动几个干部似懂非懂,一脸的迷茫,只好硬着头皮到钱来鸿办公室,试探地问钱来鸿:钱书记给定个调儿吧!这次对干部初步打算怎么调整啊?
钱来鸿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眯着双眼对董喜顺努努嘴儿说:就是那几个局长和几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先调整一下,其余的以后再说,涉及谁你懂的,不用我明说吧?
董喜顺从钱来鸿那里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县委组织部多数办公室大门紧锁。他独自一人在这个沉寂的环境里默默地坐着,思索着,这下他犯难了。钱来鸿借用网络语言说“你懂的”,提到的那几个局长,那几个乡镇党委书记,哪是那几个啊?至少要有十八九个,他所指的全是周为民在任时提拔的干部。这些人耿直正派,说话有准,办事有根,干事业是把好手,不是那种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人,他们不会云山雾罩的,不会搞溜须舔腚的事儿。真要是调整他们,对不起老书记,也对不起这些能干事业的人,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如果不提出调整意见,又没与钱来鸿保持高度一致,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就得依照钱来鸿的想法去办,自己是磨道的驴,不听喝也不行啊,让咋办就咋办吧!
在正月十七召开的县委常委会上,讨论研究干部是最后一个议题。会上对调整的干部存在不同声音,有点儿波折,钱来鸿不管大伙儿怎么呛咕,有啥意见,一门儿强调在用干部问题上一定保持清醒头脑,县委一班人不能出现任何杂音。大伙儿都明白,什么杂音呐?有不同意见就叫杂音吗?不管怎么说,钱来鸿是县委书记,他说的话就是权威,有权就有威,把音儿都得定在他这个调儿上,杂音自然就没了。钱来鸿看不顺眼的干部,这次大多数挪了窝儿,换了位置,有的到几大委员会作了副职,有的安排个没什么大事儿的闲职,钱来鸿第一步拆墙砖的愿望实现了。
本来就不平静的世界,再掺杂着人的无原则搅拌,动荡也就更多了起来。周为民听到干部调整的消息并没在意,在他看来这是人家钱来鸿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自己无权说三道四,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的,自己从政以来就没整过小人玩儿小圈子那一套,坚持的只是品行不端的人不用,送礼行贿的人不用,无才无能的人不用,团团伙伙的人不用。这些年退回的礼金礼品不计其数,但这只能是自己的为官之品和做事之道,人家钱来鸿有人家自己的考虑和打法。
钱来鸿和周为民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钱来鸿还没完全掌控一个县的大权之前,在众人面前忽隐忽现地闪烁着那么一丝谦虚和谨慎。当他大权在握,全部控制了决定权之后,他就回归了原来的本性。钱来鸿把手中的权力看作是自己独有的一亩三分地,怎么经营由他说了算。凡是周为民过去用的人,又不和钱来鸿套近乎的,他就分线划类,定为异己,必须先从重要岗位撤下来,让他们慢慢地从政治领域的主干线上淡出,以致使其耗尽残力之后悄然消失。实际上钱来鸿要清除的不仅是这些人,而是要扫除周为民的执政影响力,在全县开创一个全新的钱来鸿时代。
张文林看出了钱来鸿的鬼把戏,为周为民愤愤不平,于是跑到周为民家,向周为民反映钱来鸿最近的所为。张文林说:你当初推荐钱来鸿还是没擦亮眼睛,我觉得不管谁当这个县委书记,在政治上必须成熟,有自己的工作套路无可厚非,创出一条可行的新路来,谁都不会反对,但我看现在钱来鸿是对你下茬子了,采取排挤打压手法,向你用的干部开刀,搞那套不破不立的东西,我看呐,他这是把矛头指向了你,说轻了是在诋毁你,说重了就是变相人身攻击。
周为民苦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了,可我一直在想,官路上的阳关道,我提前拱手让出去了,我现在走的只是家庭的独木桥,我都已经退得干干净净的了,生怕大伙儿说我阴魂不散,我也没搞那些余音袅袅的事儿,又不招灾不惹祸的,还不当绊脚石,安安稳稳地过着平民的日子,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现在一有事情总和我连在一起呢?我该有多冤枉啊!但我走得正,行得端,留给历史去评说吧!
张文林抽了两口烟,吐着烟圈儿,接着说:说白了,钱来鸿就是想让你名声扫地,他觉得你和市委书记方正是铁哥们儿,县里边的局长和乡镇的干部无一不是你在任时用的人,他害怕有比较才有鉴别,心里没底儿,有危机感啊!
周为民摇了摇头说:我和市委书记方正纯粹是工作关系,我没退下来的时候对谁都不献谗言,这样的事儿咱们不干,对原来提拔的干部,如果他们现在真有问题了,想方设法解决是对的,谁有毛病就处理谁,哪个人也不是一生不变的啊!当领导的必须正大光明,丢掉狭隘思想,否则难成大器!
自从正月十七调整干部以后,钱来鸿一直在关注周为民的动态,向董喜顺等人打听周为民的反应。
董喜顺也不喜欢做这种替别人盯梢传话的人,出于没有办法,只能对钱来鸿说:这些天老书记在家足不出户,事不入耳,天天笑对庭院自悠悠的,对县里的事儿不过问,也不太关心。
钱来鸿不那么认为,生性多疑的他,天生造就了棱镜般的心绪,喜欢在岸上观察水面中倒着的人影。在他的世界观里,有一种驱不走的定理:平静孕育着波涛,沉默蕴含着呐喊,凝滞过后一定会有大的风浪,爆发了就会惊天动地。
水库筑坝防决口,江河修堤治溢流。
钱来鸿始终把周为民想成是一枚定时炸弹,担心一旦爆炸,威力不可想象,冲击波一定震慑波及到自己。钱来鸿脑子里翻腾着,回旋着,怎么也摸不到周为民的软肋,回到家中情绪低落,闷闷不乐。他的小舅子尚远程,在县农委当副主任,一段时间以来看出了姐夫心思,明白姐夫是在周为民身上心事重重。为了替姐夫分忧烦恼,就想出一个损人的下策,向市委写匿名举报信,捏造列举了周为民四大罪状:在农村不顾农民经济状况武断地推广玉米膜下滴灌技术搞得劳民伤财,在小城镇建设中不顾农民意愿强行组织工程队拆迁房屋,在泥草房改造中不顾土地政策为房地产开发商扩大占地建设面积,在干部任用中不顾大多数人反对力主提拔不够资质条件的干部。
尚远程把信寄出去了,屁颠屁颠儿地向姐夫钱来鸿去报喜。钱来鸿一听傻眼了,脸色铁青,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惊恐万分。
钱来鸿生气地责备尚远程说:我的妈呀!你这小子哪是在告周为民呐?这是要把我整进去啊?你咋就分不清里外拐呢?谁让你擅自做主来这套的呀?
尚远程一看惹事儿了,没想到自己一心想救火反而把汽油倒上去了,事情搞砸了,后悔也没用,擎着吧,面对吧,他只好把这次举报事件所有的责任统统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周为民听到有人写匿名信举报他的消息,陷入深深的愁思之中,又一次承受着伤心,没想到退下来了竟然还能幸运地继续品尝官场上辛酸苦辣的滋味儿。
(责任编辑 王曦)
吕维彬,男,高级政工师,曾有小说作品《霸王殿》发于《参花》7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