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边的风景

2015-10-28幕雨春晓

短篇小说 2015年9期

关键词：李志师弟宣传部

◎幕雨春晓

左手边的风景

◎幕雨春晓

1

李志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莫小凡的情形。

2009年9月，辽宁大学。沈阳9月的阳光还很灿烂。

大一新生的军训刚结束，校园里各种社团组织就忙着招兵买马，补充血液了。文学院的李志能写一手好字，得以顺利地进入了学生会宣传部。

那天上午，李志去宣传部办公室报到时，里面已经有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正在一张海报上画着什么。他突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异样，可一时也说不上来。那女孩发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事。

“师姐，你好！”初来乍到的李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

女孩突然“咯咯”地笑了，停下了手中的笔，上下打量着他，然后伸出了还沾着颜料的小手：“你好，我叫莫小凡，09级广告设计专业”。

09级，那不也是大一吗？李志心想，自己刚才还叫人“师姐”呢，难怪女孩笑成那个样子。想到这，李志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生窘得满脸通红，样子滑稽地站在那里，女孩笑得更开心了。

第一次见面时的出糗，使李志和莫小凡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很快，李志就发现莫小凡是个左撇子，连画画都用左手，难怪第一眼见到她时会觉得有些异样。

莫小凡可不客气，每次见面都称李志为师弟。宣传部其他的人早从莫小凡口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会跟着起哄，本就不善言辞的李志这时总会憋红着脸，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这时莫小凡又总会跳出来，小手一挥：“各位，怎么欺负我师弟啊？师弟，告诉师姐，谁欺负你了，姐帮你算账！”她故意把“师弟”说得特别重，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只是有一次，不知谁大声说了一句：谁敢欺负李志啊？他是你莫小凡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大大咧咧的莫小凡突然脸红了。看着这个喜欢使用左手的女孩，李志心里一动。

2

就在那一瞬间，李志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莫小凡，而莫小凡则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上了这个腼腆的男生。可让她失望的是，有一次，她告诉李志班里有个男生追求自己，李志居然无动于衷，她想也许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真正让莫小凡生气、两人把关系闹僵的还是后来的一天晚上。

当时，两人在宣传部完成工作后，一起往宿舍走。昏黄的月光，朦胧的夜色，这么浪漫的氛围下，莫小凡以为她和李志一定会有故事发生的。当他们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到一起的时候，莫小凡伸出了左手，想拉起李志的手。可是不知为什么，李志把手猛的一缩。莫小凡毕竟是女孩子，又从小就被家里百般娇宠，哪里如此委曲求全过啊？当下恨恨地盯着李志，咬牙切齿道：“李志，你混蛋！”然后跑开了。

李志是爱莫小凡的，可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莫小凡。这个内向有些自卑的男孩一直固执地认为，爱一个人就要让她过上优越的生活，给她幸福。他知道莫小凡的父母都是本市的公务员，而自己来自边远的农村，连读大学都需要学校助学贷款，自己还能给她什么呢？

自从那晚之后，莫小凡在宣传部办公室不再把李志叫“师弟”了，李志也有意无意地躲着莫小凡，两个人就客客气气地相处着，直到大二下半学期。

3

当两人再见面的时候，莫小凡的身边已经多了个男生。

那天中午，莫小凡把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生带到宣传部办公室，介绍到李志的时候，她说这是我师弟。李志还是微微地脸一红，众人逮到机会一阵取笑，搞得莫小凡的男朋友满头雾水。不过从这以后，李志和莫小凡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办公室里恢复了以前的生气。莫小凡还是爱拿李志开玩笑，李志依然口拙、腼腆。

大三开始了，可是李志退出了宣传部，他事先并没有告知其他人，所以莫小凡也并不知道，直到那天有个大一的师弟过来帮忙的时候，她才得知这个消息。有一天，莫小凡从图书馆里出来，在路上碰到了李志。她问为什么，李志说自己交女朋友了，要花时间陪女朋友，没工夫去宣传部干活了。听着听着，莫小凡突然觉得心里痛痛的。李志，我恨你！她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遍。

其实，李志根本就没有什么女朋友，他只是找了两份家教，根本忙不过来。前两年的大学费用让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里雪上加霜，现在生活费用都必须靠自己解决，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莫小凡的时候，竟然撒谎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这以后，李志与莫小凡的见面次数就更少了。

4

大四刚开学，就要实习了。李志在学校的BBS上找了一个学校推荐的公司，并花了自己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买了套西装去面试。实习的第一天，李志在车站等车时，竟然发现了一个在心底重温过无数遍的熟悉身影——莫小凡！巧的是，两人竟然是在同一家公司实习。

莫小凡却知道，这里面一点都没有巧合的意思。莫小凡早已准备好了考研，即使考不上，父母也已经帮她找好了工作。本来不打算去实习的她，在学校的BBS上看到李志的实习报名时，才改变了主意，并到同一家公司报了名。

李志与莫小凡的关系又逐渐地融洽了起来。莫小凡之前告诉过李志，她已经跟男友分手了，这让李志放心地每天与莫小凡同出同归。可是对莫小凡明白的暗示，李志仍旧在装糊涂。这让莫小凡很恼火，几次都气得差点不想理李志了，可最终都还是原谅了他。

于是这二三个月的实习，两人就看起来甜甜蜜蜜、实则若即若离地进行着他们的生活。李志每天都会买好早餐，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然后看着莫小凡吃完早餐后，两人一起到车站坐260路车到公司。李志坐车有个习惯，上车后一定会面向右边，而喜欢使用左手的莫小凡则喜欢坐在左边。

途中，公交车要经过一条单行道，所以对于那条街区左边发生的一切，李志是一无所知。莫小凡有好几次逗他，他也硬是没有回头。李志这个来自乡下的孩子，有时执拗得就像一头老黄牛。甚至有一次，莫小凡说，他们实习公司设计的广告就挂在那边，部分还是由他们俩合作完成的呢。李志依然不为所动，硬是不转头看看，这让莫小凡气得要打他……

5

实习很快就结束了。李志赶紧把还没修完的学分都补上，然后就拼了命似的找工作。李志这一届属于高校扩招的第三届毕业生，工作已经开始非常难找了。所以这一年的春节，李志就留在了沈阳，便于面试，顺便也做上几份兼职。

大年三十，李志只能一个人呆在宿舍。每天的劳累奔波，使李志有时都忘了怎么去思念一个人了。可是在这天晚上，思念像压不住的泉水，汩汩地不停往外冒。李志先跟父母和妹妹都通了话。收了线，莫小凡的影子突然在他的眼前乱跑——原来自己牵挂着的，除了亲人，还有她！自己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只是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忽略她。李志最终拿起电话准备打给莫小凡时，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她的号码。而QQ上，莫小凡的头像也始终是灰暗的……于是，这一夜就在长长的思念中过去。

终于熬过了春节，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可是李志并没有等到莫小凡回来。他向莫小凡的同学打听过，她们告诉李志，莫小凡考研去了，并给了他一个手机号。李志这才想起，原来在实习的时候，莫小凡就跟李志提过考研的事，并叫他一起复习，可是被李志拒绝了。因为他从来就没做这个打算，他必须早点独立，早点出来工作、赚钱，把助学贷款还清，帮助父母减轻负担。

可是李志打过去时，那个号码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只有作罢，他又投入了疯狂的面试，终于在2013年的4月底，李志签约了沈阳的一家报社。

就在李志以为再也见不到莫小凡的时候，莫小凡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天下午，李志回宿舍收拾东西。刚下楼，就看到了莫小凡。虽然几个月不见，莫小凡却一点也没变。见到李志，左手一拨刘海，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你的手机打不通。”好半天，李志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打过了？”莫小凡显然有点不太相信他会主动联系自己。

“嗯。”李志脸一红。

“哦，我是在准备考研，为了专心复习就关机了。”莫小凡解释道。她告诉李志，自己已经考上了吉林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这次回来是来跟大家道别的。

后来莫小凡帮李志一起把他的东西搬到了报社，临走的时候，留给了他一堆考研的资料。她说自己已经考上了，用不着了，或许有一天你用得上。

沈阳的四月风很大。在候车室门口，莫小凡转过身，看着李志；李志也站在那儿，看着莫小凡。也不知对望了多久，还是莫小凡忍不住开口了：“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李志轻轻摇了摇头。莫小凡把身子一拧，头也不回地进了候车大厅。那一刻，李志第一次看到了莫小凡的眼泪。

站在风中的李志，视线也变得模糊……

6

李志很快就投入了自己的新工作。周围的一切都与校园不再相同，昨日的校园生活像一场梦，显得那么的缥缈，那么的遥远。有时，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那个爱用左手的女孩。

李志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报社的工作。他发了疯似的工作状态，使得报社的主编对这个年轻人的工作态度赞赏有加。由于李志的活经常都干得非常漂亮，几个月后，工资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2013年的11月份过后，李志已经将助学贷款还清了。然后，他回到学校领了自己那迟到的毕业证书。

站在熟悉而陌生的校园当中，看着行色匆匆、抱着资料的师弟师妹，还有牵手走过的情侣，李志突然想起了好久没有想的莫小凡。他也到学生会宣传部看过，里面场景依旧，有人在海报上画着什么，有人在海报上写着什么，可是已经没有人认识他……李志悄悄地退了出来，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晚上，李志躺在宿舍的床上，心情依旧不能平静。之前的感情像是蓄满了水的水库，现在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止也止不住。大学里的一幕幕不断地从心底涌了上来，才发现点点滴滴都是关于莫小凡的。

李志把莫小凡临走时留下的考研资料找了出来。因为一直没看过，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灰尘。他翻开书，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封信。信是莫小凡写给他的，很短——

李志：

我在吉大等你三年。错过本科四年的我们，可以在研究生院不再错过吗？

莫小凡

最后，莫小凡还附了一句话：

也许，你不该忽略那左手边的风景。

李志像是想到了什么，冲出了宿舍，飞奔到260路车车站。这一次上车后，李志选择了一个左边靠窗的位子。沈阳的夜晚依然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李志望着窗外的繁华夜景，不停地想着莫小凡。260路车又开进了那条单行道街区，这里就是李志没看过的左边。车窗外的几块巨幅的广告牌一闪而过，李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了下一站，一下车，他就往回跑，跑到那几块广告牌下。

李志想起来了，这就是他实习时的公司替一家银行设计的一个作品，当时莫小凡就是主要负责这个广告设计的。巨幅的广告牌共由五个部分组成，在水银灯的照耀下，特别亮眼。每一个部分都有一句广告词，每句广告词上都有一个特别突出的字。李志把那五个特别突出来的字轻轻地念了出来：李——志——我——爱——你！

除了莫小凡，还能是谁？

一辆辆的士呼啸而过，站在沈阳寒冷的夜风中，李志哭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