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诗歌对人性的滋润……
——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访谈录之伊甸篇
2015-10-27本刊编辑部
诗人访谈
我相信诗歌对人性的滋润……
——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访谈录之伊甸篇
访问者:姜红伟
受访人:伊 甸
姜红伟:有人说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您认同这个观点吗?
伊 甸:20世纪80年代确实是中国大学生诗歌的黄金时代。1986年,当时我已从大学毕业,在一个浙江省作家协会组织的文学活动中,与杭州大学的在校大学生交流,记得当时杭大几乎每个系都有诗社,每个班都有痴迷于诗歌的狂热分子。整个80年代,中国所有大学里都有无数热爱诗歌的学生。舒婷、北岛、顾城1986年在四川跟大学生见面,被几千个狂热的大学生包围着索取签名,以至于舒婷恨恨地说:“这些大学生全是暴徒!”一批诗歌的狂热暴徒啊!这一切在1989年戛然而止……90年代的中国大学生,以逃避虎狼般的速度逃离诗歌。此后,舒婷、北岛、顾城们再无可能遇到大学生的狂热包围,代替他们的是一夜暴富的企业家和一夜窜红的影视明星。
姜红伟: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过程?
伊 甸:很惭愧,在某种意义上,我是“混进”大学生诗人队伍的。我比当时“正宗”大学生诗人年长10岁左右。我是做了中学老师后再考入湖州师专(现湖州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在进入湖州师专之前,我只发表过十几首诗。1983年我进入湖州师专后,跟各地大学生诗人交流甚多,受到当时大学生诗风的影响,创作上口语化、生活化的现象特别明显。1984年在邵燕祥老师、王燕生老师的支持下,6月号《诗刊》以《诗二组》的形式发表了我的十几首写工人生活的诗(文革中我在海宁化肥厂做过多年司炉工)。紧接着在《飞天》、《星星》、《青年文学》、《萌芽》、《青春》、《诗歌报》等全国各种报刊上发表诗歌。曾经获得《飞天》大学生诗歌奖、《萌芽》文学奖、《绿风》诗歌奖以及各种诗赛的一二三等奖。当时自然是十分兴奋的,但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诗大部分都很表面化、概念化,是肤浅和幼稚的。
姜红伟:在大学期间,您参加或者创办过诗歌社团或文学社团吗?担任什么角色?参加或举办过哪些诗歌活动啊?
伊 甸:1984年,高校的气氛比以前宽松了一些(此前由全国十三个最好的大学中文系、新闻系学生联合创办的文学杂志《这一代》被禁。大学生自发成立文学社和诗社往往被认为不合法),我的一位朋友,当年留校做了湖州师专团委书记的杨柳先生告诉我,上面支持学生组织文学社团了,于是我们马上成立了
一个诗社,取名“远方”。我担任了第一任社长。蒋维扬、乔延凤编的《诗歌报》、洋滔编的《拉萨河》曾发表过“远方”诗社的诗歌专辑。整整三十前过去了,“远方”诗社仍存在,今年5月在远方诗社一直以来的指导老师沈泽宜先生(诗人、评论家,1957年在北大中文系被打成右派)的倡导下,由湖州师范学院出面举办了远方诗社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活动。
姜红伟:您参与创办过诗歌刊物吗?
伊 甸:“远方”诗社刚创办时,我们每学期编印一本油印的《远方诗刊》,主编沈健(现在是湖州职业技术学院教授、诗歌评论家)。第一、二、三期《远方诗刊》油印本我至今仍珍藏着。几年前,在沈泽宜老师一些热爱诗歌的弟子的资助下,出版了新的《远方诗刊》,最近出了第四期。第一、二期由我和邹汉明任责任编辑,第三、四期由我一个人任责任编辑。现在的《远方诗刊》是一本面向全国诗坛的民间诗刊。
姜红伟: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人们最热衷的一件事是诗歌大串联,您去过哪些高校?和哪些高校的大学生诗人来往比较密切最后成为好兄弟啊?
伊 甸:当年囊中羞涩,很少出去串联。只有一次,刘波在湖南株州要举办一个全国青年文学社团联络会议,1985年四月底,我和柯平来到株洲,才知道这个会议已在团中央的干涉下被取消。据刘波说,他已经向所有被邀请的人发去会议停办的通知。但一些人没收到这个通知,仍然赶到了株洲,除了我和柯平外,还有廖亦武、潘洗尘、冯晏等。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场年轻
诗友的自由聚会,比正儿八经的会议更让人难忘。
潘洗尘是我第一个见到的外地大学生诗友,这几年联系不少,他编的杂志好几次发表了我的作品,他编的EMS周刊出了一本《伊甸新作快递·阳光总是走得很慢》。很感谢他的热情。但株洲见面以后,29年未曾见过面,去年夏天我在大理也没找到他的人影,今年夏天我还去大理避暑,他的读诗吧可能会是我常去的地方。1987年我在北京鲁迅文学院见到了苏历铭和华海庆,匆匆相见,未及深谈。这几年通过微博、微信和苏历铭联系较多,常有共鸣之处,他的文章《安静写作——一个诗人不应丧失的优秀品质》我十分喜欢,他说:“诗人是人群中特殊的群体,他们应该具有特有的批判精神和悲悯情怀”,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程宝林也27年不见了,1987年10月,我旅行结婚去成都,程宝林把他宿舍里一米宽的小床让给我们住,留下了永远难忘的深刻印象。此后二十年——彼此相忘于江湖,一直到几年前在博客上重新有了联系。从他的文章来看,他一如大学时代那么纯粹、正直、悲悯、嫉恶如仇。最有戏剧性的见面是和许德民的相见。1986年夏天,我和沈健去新疆,居然在天山山脉的尼勒克县意外地撞见了许德民夫妇。当时,许德民刚从马上摔下来,身上有好几处伤。后来我们四人结伴去天山深处。天山出来告别之后,也是20多年相忘于江湖,这几年才有了联系。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近几年参加诗会,动不动我就会喊出:哎呀,我们30年不见了吧!唉,我们二十多年不见了吧!
姜红伟:当年的大学生诗人们最喜欢书信往来,形成一种很深的“信关系”,您和哪些诗人书信比较频繁啊?
伊 甸:当年和我通过信的大学生诗友有:苏历铭、潘洗尘、程宝林、朱凌波、华海庆、杨川庆、包临轩、杨榴红、吕贵品、燕晓冬、尚仲敏、许德民、卓松盛、张小波、陈鸣华、傅亮、沈国清、张洪海、黄灿然……他们分别来自人民大学、吉林大学、黑龙江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大、湘潭大学、南京师大、暨南大学等全国各地的大学。当年通过信的大学生诗友起码有50位以上,这些诗友中我只见过一小部分,但即使很多诗友从未见过面,80年代的通信让我们彼此有了了解,有了友情,一见面就会像碰到熟悉的老朋友那样亲切。
80年代的所有信件我全都保存着,如果哪位诗友怀旧时想看看自己当年的笔迹,我可以复印了寄过来。如果哪位诗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有了他的纪念馆,我愿意把他写给我的信全部捐献出来。
姜红伟:在您印象中,您认为当年影响比较大、成就比较突出的大学生诗人有哪些?哪些诗人的诗歌给您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伊 甸:实际上,现在诗坛上影响最大的诗人,除以北岛为代表的今天派诗人之外,大多是80年代的大学生诗人,只不过有的是80年代初期和中期毕业的,有的是80年代末毕业的。80年代是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8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和90年代以及本世纪毕业的大学生在理想、责任感、忧患意识、人生境界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80年代的大学生诗人是王家新。当年我从一本好不容易借到的《这一代》上看到了王家新的一首诗,尽管没抄下来,但记忆非常深刻。这首诗写鸟儿可以从
某座桥上飞过,但普通人却不可以从那座桥上走过。王家新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是武汉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的诗里所呈现的批判意识和怀疑精神,即使放到三十多年以后也还是非常宝贵的。还有吕贵品的诗,虽然也有着口语化、生活化的大学生诗歌的痕迹,但他的诗是深沉的,他通过对一些细节的描述呈现出思想的力量。但吕贵吕的这些诗歌,很可能是大学毕业以后写出来的。
姜红伟:当年,大学生诗人们喜欢交换各种学生诗歌刊物、诗歌报纸、油印诗集,对此,您还有印象吗?
伊 甸:印象较深的有华东师大的《夏雨岛》,复旦大学的《诗耕地》、燕晓冬、尚仲敏的《大学生诗报》。应该还有湘潭大学的《旋梯诗刊》,吉林大学的《北极星》、黄灿然的《红土诗抄》、浙师大的《黄金时代》等等,等等,可惜我记性太差,大多不记得了。当年大学毕业时把那些没有任何价值的教材、一些随时可以买到的书搬了回来,却没把这些越来越显得珍贵的大学生诗歌报刊搬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实在太愚蠢。
姜红伟: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生诗友中,听说您和程宝林交往比较密切,能说说和他的一些故事吗?
伊 甸:1983年到1985年,我在浙江湖州师专中文系读书,担任学校“远方”诗社社长,与全国许多大学生诗人有过频繁的联系,比如许德民、傅亮、卓松盛、黄灿然、苏历铭、潘洗尘、包临轩、朱凌波、吕贵品、杨川庆、杨榴红、尚仲敏等等,其中还有北京人民大学红叶诗社社长程宝林。1984年年底,我收到红叶诗社寄来的一封为程宝林出版诗集筹款的信:
伊甸及浙江诗友们:很冒昧,但为了诗,为了一种愿望,我们不得不这样冒昧。本来,我们只打算将程宝林的诗集《雨季来临》印刷少许分赠诗友们。但谢冕老师却鼓励我们,为这本诗集写序,外地的一些诗友建议我们增加印数。我们何尝不这样想呢?仅靠程宝林卖掉录音机和漂亮的皮夹克,仅靠红叶诗社显然不够,于是,我们决定向诗友们借款集资,使这本诗集得以顺利出版,待诗集销售后,立即奉还……
信末的署名是“北京红叶诗社”。落款日期为1984年12月1日。
我当即寄了钱去,寄多少钱现在已想不起来,后来程宝林卖掉了他的诗集,就把钱寄了回来。
我的书架上至今还并排站立着两本《雨季来临》,扉页下方分别写着:“送给诗兄伊甸——宝林于1985年3月29日”,“送给老伊和他的女友甸小姐——宝林85年4月23日于人民大学”。诗集由谢冕作序,后面还有李小雨的评论。
那几年里,我和宝林大约有十几次在同一期刊物同一个栏目发表诗作,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作品。虽然都一样地口语化一样地快节奏一样地充满激情充满幻想,但今天回过头来看,宝林的诗更清新更有情趣,而我当年的诗则明显地暴露出一种肤浅的乐观主义。
1985年夏天,宝林从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他本来被分配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能够留在首都工作,是很多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事。但宝林当时爱上了一位川妹子,为了爱情,他放弃了这个留在北京的机会,不远万里奔赴成都,在《四川日报》做了一名编辑。1987年,我和妻子到九寨沟旅行结婚经过成
都,第一次见到了宝林和他又美丽又温柔的女朋友。
当年的宝林清瘦、朴素,虽然已工作两年,仍然是一副大学生模样,正如李小雨文章中对他的描绘:“黑瘦而单薄,眼睛遮不住一脸的孩子气,口中讷讷的,似乎话不多,但似乎又有许多话要讲,因为拘谨,而终于没有讲成……”我和宝林的性格比较相似,我们都出身底层,都有一种从底层社会带来的拘谨、木讷和敦厚。但由于彼此一见如故,双方的女伴又都是一样的善良和谦卑,所以我们的相处和交谈非常愉快。他和我讲了他对女友的深深的爱,他在报社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比如报社对他请假参加青春诗会一事的阻挠),他对湖北老家亲人的牵挂等等,我们像老朋友一样互相信任,无话不谈。他把报社给他的那间单人宿舍让给我们住,又带我们去见了龙郁、孙建军等一些诗友。
然后,然后……二十二年天各一方,再无见面机会。这几年在报刊和网络上陆陆续续读到他的一些散文,发现宝林还是当年那个率真、耿直、胸怀坦荡、见义勇为的宝林,当然更成熟,更有力量。他写故乡和亲人的那些散文,字里行间有一种悲悯和反思的沉重,比如他的《归国纪事——归葬》,虽然写的是他亲身经历的事,实际上是对苦难的中国农村社会的深刻解剖,读后让我感慨良久。另外,他在自己的博客上直言不讳地谴责某些缺乏良知的御用学者,体现了他思想的敏锐和信念的坚定——这是我特别赞赏和敬重的地方。
但愿有一天,能与宝林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突然相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在我认识的诗友中,宝林是让我感觉到可以彻夜长谈的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姜红伟:在您写诗的过程中,听说甘肃的《飞天》文学月刊给予您很大帮助,能具体谈谈您和《飞天》的渊源吗?
伊 甸:八十年代,甘肃的文学杂志《飞天》开辟一个专门发表大学生诗歌的栏目“大学生诗苑”,这是《飞天》杂志的一个招牌栏目。这个栏目为全国大学生诗人所热爱,凡是有点影响的大学生诗人,当时都在“大学生诗苑”上发过诗,很多人发的是处女作。“大学生诗苑”在他们成为诗人的道路上所起到的作用十分巨大。
“大学生诗苑”的编辑是张书绅老师。可想而知:在八十年代几乎所有的大学生都爱上诗歌的年代里,做“大学生诗苑”的编辑是何等地繁忙。张书绅老师每天要面对从全国四面八方雪片般飞来的诗稿。那时还没有打印的稿件,所有诗稿都是抄写的,许多作者的字很潦草,张老师得花多大的耐心去读这些稿件。他还得给作者写信,提修改意见,有的诗可以发表,但有瑕疵,张老师得绞尽脑汁地帮作者修改。
1984年1月和7月的《飞天·大学生诗苑》中,张老师各发表了我一组诗,给了我极大的鼓励,至今想起来都是一件非常快乐和幸福的事。1986年,我和诗友沈健去西藏新疆时路过兰州,我们特地去拜访了张书绅老师。7月14 日上午,我们找到了《飞天》编辑部,正好张老师和《飞天》的另一位诗歌编辑李老乡都在,李老乡也是我们非常喜欢的诗人。两位老师都非常亲切、温和,把我们当作小弟弟一样关照。聊了一会后,两位老师请我们到饭馆里吃兰州特产——牛肉拉面。那时,我们很不懂事,作为作者,只有内心深处对编辑老师的感恩,却不懂人情世故,没从家乡带点土特产给老师,也不懂由我们出面请客……现在想起来
感到十分愧疚。
那天,我们和两位老师还有兰州的女诗人李述合了影,用的是我相机中的彩色胶卷,当时彩色胶卷刚刚开始使用,十几元一卷的价格,是当时我月工资的四分之一,因此一路上我只用这个胶卷拍我认为最重要的照片。一直到十天后到达德令哈时,我才用了胶卷的一半,其中最重要的照片就是和张书绅李老乡两位老师以及李述的合影,以及在西宁和昌耀的合影等。结果在德令哈遇到了一个利用暑假出来作音乐演出的团队,其中一个陕西音乐学院姓万的人跟我们借剩下的半卷胶卷,我们“豪爽”地借给了他,再三叮咛要他冲好胶卷后挂号寄嘉兴市文联,谁知我从大西北回来后等了好久不见寄来,写了两封信去催,又托西安的朋友专门去找陕西音乐学院找到他索要胶卷,他居然说早就寄给我了,当时我真恨不得专程跑到西安去狠狠揍他一顿。没留下和张书绅李老乡两位老师以及和昌耀的合影,这件事成为我永久的遗憾。
27年不见张书绅老师了,心里常常惦记着他,我从内心深处至诚地祝愿他平安、健康、长寿。张老师的“大学生诗苑”培养了整整一代大学生诗人,那些大学生诗人现在都人到中年,很多还活跃在诗坛上,我想他们都会记得这个让他们永远感到亲切的名字——张书绅。
姜红伟:您如何看待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的意义和价值?
伊 甸:80年代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正是跟整个社会的理想主义密切呼应的。它的激情、它的纯粹、它
的天真——都是非常珍贵的,但是它就像一个美丽却脆弱的瓷器,在八十年代末严峻的现实面前砰的一下碎掉了。九十年代,大学生的整体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实主义、功利主义成为大学生中占主导地位的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要让大学生重新回到80年代那种激情、纯粹、天真的状态,看来是不可能了。它成为我们这一代人怀旧的风景。但它仍是有意义的,它的意义就是:80年代的大学生诗人现在虽然已进入中年甚至老年,但他们的灵魂深处,那种理想主义的东西、那种诗意的东西仍在发出光芒,使他们多多少少避开了势利、狡狯、邪恶。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这个时代,纯粹和天真越来越成为稀罕之物,势利和狡狯越来越大行其道,80年代的大学生诗人也难免有一些人渐渐学会了见风使舵,学会了唯利是图,学会了尔虞我诈,但这肯定是少数,这样的人当初对诗歌的热爱不会是出自内心的,不会是一种别无选择的生命需要。总体上,我相信诗歌对人性的滋润,我相信诗歌对热爱它的人带来的对邪恶和虚伪的免疫力。
姜红伟:回顾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伊 甸: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让我发现,中国有那么多热爱诗歌的人,有那么多纯粹和天真的人,有那么多灵魂在发出光芒的人。即使在对现实和未来感到绝望和沮丧时,我还是能透过大片雾霾和黑暗看到这些光芒。我最大的收获是,当我沉浸在诗歌中、当我沉浸在和诗友们的灵魂交流中,我对世界之美,对人性之美就有了信心。我感到了生命中诗性的存在——那是活着的
唯一意义。我最美好的回忆就是那些诗歌,那些像诗歌一样的信,那些像诗歌一样的灵魂。
姜红伟:投身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您的得失是什么?有什么感想吗?
伊 甸:投身于80年代大学生诗歌运动,对我来说是有利有弊的。因为大学生诗歌运动的鼓动和激励,我更热烈地投身于诗歌写作,更坚定了自己对于诗歌的信念;但这场大学生诗歌运动像潮水一样裹着我向前的时候,我来不及抖掉自己身上的泥沙。我在诗艺和精神上的准备不足,因为发表量太大而带来的虚荣和幻觉,暴露了我的粗糙、浅薄和单调。我必须警告自己:当你被一种潮流裹挟向前的时候,你要设法脱身而出,让自己保持独立、清醒、自省。写作永远是一个人的事情,它跟任何运动无关。写作是一种永恒的自我训练,它与名声无关,与荣誉无关。虽然荣誉看起来是一顶非常美丽的帽子,但它毕竟是一顶帽子,它不是诗歌本身,也不是生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