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桃花开

◎王俊

寂寞桃花开

◎王俊

春桃一夜堆如霞。

三月，桃花绽放在春风中。推开院门，桃花纷纷且开落，隔着一朵花的距离，仿佛看到了前世，寂寞得溃不成军。

桃花开时，我喜欢一人静静地坐在树底下，泡一壶茶，让茶色晕染出一些关于桃花的往事。桃花满枝桠地开着，有稠稠的蜜意。粉色的花瓣，颜色极致的温柔，夭夭曼妙令人迷离。桃花绽放得有些凛冽，甚至有些孤注一掷，像一口古井，在宁静下，蕴藏着无限的狂乱，却又汲出一片清朗。风起之时，满山的花瓣飞舞旋落，飘于我的发梢，落在泥土上。铺满桃花的小径，是一寸寸的相思，在春风中，春衫薄凉，惆怅逼仄地游进了心底。

《诗经·周南桃夭》写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写出了桃花无限的妩媚与曼妙。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写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人不仅写出了世事的沧桑，也写出了女子如桃花的多情。桃花，注定是一位女子，在春日潺潺流水中，潋滟了春的情愫，痴痴傻傻地等待着千转百回的情人。爱情来了，如果恰好遇见窗外的桃花，便是应了景，应了心。

突然想起了徐志摩和陆小曼。泥足深陷的徐志摩，情不能自己，疯狂地为他的小龙写着一封又一封的情书。他的情书，每一封都有浓得化不开的热情。他的桃花热烈地开放。他花费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下一双昂贵的绣鞋。只因，他的小龙最喜欢锻绣的鞋子。只要一想起因为他的宠爱，小龙能宛如一朵桃花妖娆地开着，恣意地散发着如春的气息。他整个心似云雀从心底欢呼。他觉得小龙应该拥有春天桃花盛开时的声音和模样。

徐志摩去世后，陆小曼这一朵桃花寂寂地开着。她远离尘嚣，一人静静地数着院子里开放的桃花——所有的长风浩荡，都在飞花如雨中。或许，桃花的凋零，亦是一世的倾城。“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袅晴丝吹来桃花如雪，蓦然回首，千树万树皆寂寞。

四十年代的初期，她第一次登台，手里执着一枝鲜艳的桃花，唱着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真正地人与桃花化作一体。他是一个富家大少爷，家住苏州，那天他奉父命去上海洽谈一笔生意。他是无意进的那家花楼。第一次来到上海，他躲开了下人，一人独自游走在大街小巷。他听见了一阵莺莺丝竹之声，循着声音进了花楼。只一眼，他便沉溺在她的桃花湖中，再也爬不上来了。他偷偷地花钱包养了她，而她，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欢喜着这段误入藕花深处，仍嫌不够的爱情。

半年的时光， 他逗留在上海，留恋在温柔乡，久不归回。他的父亲亲自坐船跑到上海，将他绑着回了苏州。他拼死抗争，但是拗不过同样倔强的父母亲。他被迫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上海与他从此断绝了消息。

她守在上海，等着他。日复一日，她的眼里除了落寞，更多的是张惶不安。终于，她再也等不住了，在一个黑夜里，她伺机逃出来，买通了船家，憔悴而狼狈地站在他家大门前。庭院深如海，她又怎么能进得了豪门呢。

她等候在他家的附近，始终未曾见到他。她不知道，他成婚后就被父亲押着上了英国的船只。几年后，她终于等到了他，也等来了全国解放。他作为一个留洋归国的人才留在政府部门工作，一双儿女绕膝。她流干了最后的一滴泪，选择了默默离开。

几年前，我在她的家里，发现了她年轻时风日晒然的照片。而此时，生活已经把当年桃花女子打磨成了一个瘦瘦的桃花婆婆。她居住于乡间一座暗淡的土墙屋，唯有那张黑白照片，依稀泛着光阴的苍茫。她每天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一副素素然的样子。旗袍上的桃花早已粉白粉白。白发稀稀疏疏，依然盘着一个细小的发髻。她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坚持着每天用毛笔给他写一封信，而这信永远都寄不出去。她在自己的院子中种满了桃树。遇上春日桃花开，她泡好新摘下的茶叶，也会随着花瓣雨，意兴阑珊地唱一曲“人面桃花相映红”。鸣啭的声音里，似杜鹃啼别院，丝丝绕绕，动人心弦。只是满目山河空山远，到底是人去楼空，犹是春闺梦里人。

桃花朵朵，须臾恍惚之间，仍是去年人，泪湿春衫透。

桃花旖旎而来，等待着却是销魂的寂寞。

这一朵朵寂寞开放后的桃花，有了隐忍和素素然的风骨。岁月赠予了她们更为让人动心的味道，虽说饱经了人世的风霜，散发出的光芒，依旧灼灼。

桃花开到荼糜花事了，这份寂寞，也唯有爱情掺杂进去，才能如此的石破，如此的惊天。

桃花寂寞地开着，一意孤行地粉在尘世里，在秘不示人之处，那份艳凉中带着几分咸湿之气。爱上了或是被爱上，都同样泛滥着春天的情思，不顾一切地人面桃花相映红，

团转于红尘的一颗心，在这满树桃花翩跹之际，不绝于耳的，竟是落花的声音。相爱是电光石闪，相忘却是一个漫长的历程。我站在桃花下，想想前尘往事，想想桃花开，也曾欢喜过，也曾寂寞过。佛说，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捻指成香，桃花流水杳然而去。情，从不知所起，却寂寞得一往而深。

（责任编辑 刘冬杨）

王俊，笔名荷塘青青，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鹅湖文艺》编辑。有作品发表《经典美文》《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光华时报》《上饶日报》《作家导刊》等。曾任江山文学网，好心情原创文学网等网站散文主编。作品入选《纸墨飞花》《岁月的沉香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