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捡来寻亲
2015-10-27高莹
◎高莹
马捡来寻亲
◎高莹
年近五十的马捡来此次从南方回到东北老屯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借着养母生日之际,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是从哪来的。
这天,是马捡来养母马大丫头的生日,五个姐姐一个哥哥加上捡来,一大家子人围着个大圆桌团团而坐,推杯换盏后,带着酒意的捡来突然端起酒杯,直直地站在养母马大丫头面前,问道:“姨娘,我亲妈到底是谁?”马大丫头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脸色一沉,一句话都没说。
大姐来弟马上说道:“捡来,你看你,你咋回来就问这个,大家好好吃顿饭,这事以后再说。”
马捡来扑通一声跪在马大丫头面前:“姨娘,你就告诉我吧。”老太太看着马捡来,老泪纵横,沉默了半天,一转身就回到了里屋。
晚上,马大丫头躺在炕头,耳边回响着吃饭时马捡来的问话,沉积已久的往事,一下子飘到了眼前。
那年秋收的时候,日头毒得厉害,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乎着,老娘们一聚到一起,话就格外多,不知道谁突然冒出一句:你们看,马大丫头她家四妹是不是有喜了,怎么有点显怀啊?不知道谁来了一句,你家老爷们撒的种啊。紧接着就是一顿大笑。马大丫头远远听到这话,禁不住心头一震,这几个月的确没看到四妹来红。
马大丫头匆忙回到家,四妹不在屋里,却在磨房里拉磨,旁边用来拉磨的毛驴则悠闲地嚼着槽里的草料。
“四妹,你干啥呢?”
“我磨苞米面呢”。
“咋不用咱家驴呢?”
“让驴歇歇。”满脸都是汗的四妹回答。
马大丫头突然走过去,一把掀起了四妹的衣服,只见四妹的腹部用白布缠裹着。四妹愣住了,她没想到姐姐会看自己的肚子。
马大丫头一个巴掌打到四妹脸上,四妹白皙的脸上顿时泛起几道血痕。“你说,这是咋回事?”
“姐。”四妹跪到马大丫头面前,“姐,我啥招都用了,我从南坡一直滚到沟底,这孩子也不掉,我天天拉磨,这孩子也不掉,我半夜起来挂门框,这孩子也不掉啊!姐,我可咋办啊?”话没说完,四妹便捂着脸痛哭起来。
“这孩子几个月了,到底是谁的?”
“姐,这孩子七个月了,是谁的,我,我不能说。”
“你不说咋整,你一个大姑娘你怀孩子,将来你嫁得出去吗?咱妈死得早,你二姐,三姐都嫁了,你从小跟着我,紧着你吃,紧着你穿,就怕你走了歪路,可你?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姐啊,我真不能说……”
马大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妈啊,我对不起你,咱家可出来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人了啊,我可咋办啊。
四妹紧紧抱住大姐:“姐啊,真是打不下去啊,我咋办啊!”马大丫头看着眼前这个妹妹,又是心疼又是恨啊。
“从今天开始,把你肚子上的白布给我拿下来,再也不许出去给我丢人,哪都不许去,直到这孩子落地。
磨房外,马大丫头的老爷们井生从地里回来,正守着院内的水缸喝水,听到她姐俩的谈话,手里的半拉葫芦瓢一下子就落到了水缸里,水缸里那平静的水面顿时被这葫芦瓢给砸碎了。
那个冬天来得挺早,吃完了晚饭,马大丫头看着天黄乎乎的,“这天恐怕要下雪”,马大丫头嘟囔着早早地让孩子们都钻进了被窝。
四妹帮马大丫头收拾完碗筷就进了小屋,她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疼得厉害,直往下坠,马大丫头看出来不对,趁孩子们都睡下的时候,来到了小屋。
“咋了,是不是肚子疼?”
“姐,我疼得受不了了,好像要生了。”
“疼你也不能喊一声,咱们也不能请接生婆,我让你姐夫烧热水,我给你接。”说完了,马大丫头就走出小屋,对丈夫井生说,你去烧热水,剪子用火燎燎,喷点烧酒,再把我做的那些小被送过来。井生没言语,低头抽着闷烟。
“咋的?哼!别在那疙瘩装犊子了,还不快去!”
马大丫头转身走进小屋,只见四妹满脸都是汗,头发打成了绺,嘴唇也咬破了,掀开被子一看,被褥都被羊水浸湿了,马大丫头又恨又心疼,口中说道:“咋不疼死你,丢人!死老头子!快点把东西拿进来!”
天快亮的时候,雪落了厚厚的一层,这孩子也终于生出来了,是个小子,白白胖胖,孩子的哭声把马大丫头那几个闺女和两岁的小子都惊醒了,大姐来弟带着妹妹们来到小姨屋里,发现多了一个孩子。马大丫头把几个孩子叫到一起,叮嘱道,这个孩子是妈从外面捡回来的,都记住没有。孩子们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姨,齐刷刷地点着头。
一会儿功夫,马大丫头就把热乎乎的小米粥卧鸡蛋端到四妹跟前。“吃吧,姐攒了两个月的鸡蛋,还用给别人做衣服的钱换了点红糖。”四妹端着碗,放在嘴边却一口吃不下。那天她看到外甥女想弟偷偷地把手伸进鸡窝,想偷个生鸡蛋吃,被马大丫头看到后,拿着扫帚追着打,姐姐为了自己,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吃……
三天后,四妹下奶了,两个乳房胀得鼓鼓的,她哀求着马大丫头:“姐,你让我给孩子喂一口吧,你看孩子饿得直哭。”
“不行,你要是喂了奶,就得让人看出来,以后你还能嫁人吗?”马大丫头说完这话,就去磨房牵驴了。
半天功夫,马大丫头的驴变成了一个有着硕大奶子的山羊。
“姐,你咋把咱家驴……”
“不把驴换成羊,这孩子吃啥?”马大丫头说完这话,转身对着丈夫说道:“你,趁着天黑,把四妹送我大姨那,红糖、鸡蛋我都准备好了,多盖几床被子,千万别让人看到!”她瞭了一眼耷拉着个脑袋的丈夫,冲着天,咬着牙根恨恨地说:“作孽呀!作孽!”
一切准备好了,四妹躺在木车上,看着马大丫头,马大丫头眼皮都没抬,手里抱着孩子,催促着井生,“快走!”
四妹和井生出了家门,马大丫头偷偷地站在大门口,看着丈夫和妹妹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四妹送走的第二天,马大丫头捡个儿子的事便在老屯传开了,好事的老娘们都过来看这孩子,只见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白白胖胖,一双小手在外面露着,不时的笑一下,那头山羊的奶子上,被马大丫头做了一个棉兜兜住了,她是怕天冷,冻坏了羊,孩子没吃的。
孩子满月的时候,马大丫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井生,四妹在大姨家不回来了,大姨一辈子也没生过孩子,四妹就留在大姨家给大姨养老了,这孩子姓马,叫捡来,以后也不能叫自己妈,就叫“姨娘”。这是马大丫头和丈夫井生说的最后几句话,从那以后,马大丫头再没和她的丈夫说过一句话,直到十五年后,井生生病去世。
每年,马大丫头都带着捡来去看看大姨姥,四妹看着捡来一天比一天大,长得结结实实,心也就放了下来,她也知道,姐姐是怕自己想孩子。捡来四岁的时候,四妹得了结核病去世了。四妹一辈子没嫁人,到死,也没告诉马大丫头这孩子是谁的,马大丫头也从没再问。
捡来八岁的时候,一群小子围着捡来,骂捡来是野种,马大丫头听到后,掐着腰站在当街骂了一个上午,家家户户都听到了,马大丫头说,哪个王八犊子要是再敢欺负捡来,老娘就带着菜刀和他拼命!那年秋天,捡来背起书包上学了,一直念到了大学,而马大丫头那几个孩子,都留在了农村务农。
一连几天,不管捡来怎么努力,马大丫头都不理捡来,这些悲伤的往事,瞬间让老人再想起来的时候,仿佛掏空了生命中最后一点撑力。转眼捡来要回南方了,马大丫头看着捡来,从炕上的箱子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小红布包,捡来愣愣地接过来,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了的年轻姑娘的照片。
“这是谁,姨娘?”
“你娘……”
“我娘?”
“嗯,是你娘,也是我的四妹……”
捡来的手颤抖着,相片里那个年轻幼稚的姑娘,和姨娘的长相有几分相像。
“我爹呢?我爹是谁?”
马大丫头随手指了指墙上井生的遗像,一颗浑浊的老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滴落下来。
捡来突然觉得双膝一软,跪坐在马大丫头面前,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流淌下来,只有呜咽,没有悲声,滴滴都是哑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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