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元行走(组诗)
2015-10-26黎大杰
黎大杰
广元行走(组诗)
黎大杰
千佛崖:一尊接着一尊石雕罗汉扑面而来
从嘉陵江上溯,有明清、五代、盛唐甚至于北魏
他们都一一跨江而过,庄重地裱糊到砾石小隙里去了
作为一个长期盘踞在褐石中央枯坐的精灵
一尊接着一尊石雕罗汉,微笑着从时光内部起立
散乱有序地打坐,念叨着崖壁之上每一个小小的节点
在石道渠边,在千佛崖,在广元,在女皇故里
我是一位膜拜者,我匍匐在地,我用我穿越的触角
吮添着崖壁孔洞中佛像脸上遗下的一江春水
或一路汗润津津的盐迹。事实上,历史的皮肤历经打磨
皱折已了无踪影,空余一滩没有棱角的行囊
和轰然而立的潮汐在石崖中奔走,争论与叹息
6窟,41龛,1203躯。如同星星,这些石崖佛像散落
在瘦石之上。摩崖壁立,江边芦苇荡躬身而语
茶聚于此,一个又一个朝代,在翻来覆去的纠结中
露出了衰败的脊背。佛的旨意已被氧化,被包浆
岩石中一缕灵光在江风中隐现。这是在嘉陵江边
就在不远处,还有一条穿一袭裙裾的叫做白龙的江
闭眼默念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谶语
旧时阳光,历久弥新,悲与欢,苦与乐,在潮水中一去不返
尘世的光,斑驳陆离,其中有一部分在洗礼中被滤掉了
另一部分停下来遮风挡雨。要么点石为佛,佛自不言
要么阴盛阳衰,预示着江山的起落必将于某个时辰扑面而来
由此开始,疲惫的朝代,雕刻的数字,睿智的目光
在一条条石壁缝隙间,旋转成了魔幻般的太极图
香火如此鼎盛,一只江鸥,慵懒地蹲守一个年代
并飞向另一个年代难懂的无头禅语中,也许若干年后
沙石的残垣断壁是无法凭借丰满的身材来拼凑一个个宏大的场面
隔雾观岸,佛像欲语不休。嘉陵江水兀自哗哗有声
剑门关:横亘在蜀道坐标系的取值范围之内
卡在入川的咽喉之处,由此出去,道就叫平川了
阳光似一条金牛,蹄印深深地安插在这座关楼之上
仿若几柄颤动的利剑,一挑一挽,冷兵器的朵朵剑花
瞬时照亮,峡谷中的云淡风轻
再一开一阖,历史长长的睫毛就如千军万马
驻扎在蜀道雄浑的坐标轴中了
剑门关楼,一座建了毁,毁了建的点
而蜀道,就是一条条零乱的抛物线,总能找到
马嘶车辙的交汇处。诸葛孔明不是神
在他构建的八卦阵中,有一组北陡南缓无穷尽的取值范围
他知道只有两点才能确定一线,只有三足才能鼎立
就算有了凿石驾空,木牛立关,但那一孔哨垛中潜伏的眼睛
也还是在箭楼的左躲右闪里,消失于无影
皇室宗亲也是无法挽救一个即将倾伏的大厦
刘皇叔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牵一匹白马
眺望关外,那卓绝的风姿如一袭暮春里的艳阳
激烈而又无奈,断褶带就横亘在他面前,无论是过关
还是立马关口,一切的烟云都将成为历史坐标系中
那最最容易被忽略掉的一个个小黑点
老榆树隐藏起了岁月的痕迹,凋零的皮肤就安放在了
出关的青石小道上。砾石如铁,我不准备打马
也不长啸,但消息树都去哪儿了,狼烟都去哪儿了
嘚嘚的马蹄声被青山绿水,掩埋其中
茅草的长茅,有些阴寒,散伏在草丛中,遮住了来路
我不知道祁山在哪儿,我也画不出魏国的地理位置
我只知道剑门雄关,在蜀道坐标系中构筑了一条时空的栈道
唉,英雄们都到哪儿去了!此时惟余,长剑坠地
豆腐宴:在蜀道雄关中打捞出的一段柔软时光
今夜,我们围坐一桌,饮着稀疏的月光斗酒
剑门关早已躲在身后,我们如倦鸟归林
惬意地隐藏在一大片月色的行宫之中
今夜,我们不谈论蜀道,我们也不回顾栈道
我们选择了逃避,我们只想在一段温柔的时光中
悠闲地品尝,被山林中鸟啼声切成的一小段一小段
的欢笑与疲惫
夜也是一小片一小片的豆腐,如丝丝热气
从一口六方井中被打捞上来,我听见了推磨的声音
我听见了柴房里火苗爆棚的声音,我听见了
菜刀在案板上剁馅的声音。似乎一切都慢了下来
可以肯定,夜晚的肚子里正在酝酿着另一场拉锯战
星光避开窗棂,如豆的灯火开始醉了。粗犷的石磨
将一粒粒黄豆种植在了崎岖的蜀道之上
就如那一条条绝壁上的行军线路,在砾岩的缝隙间盘旋
分格出一盘一盘的卤水豆花、怀胎玉兔、烂肉豆腐、熊掌豆腐
还有如银色月光从磨齿间筛落下的一地月色花瓣
我用竹筷轻轻一碰,就地碎了,就地飘零了,就地散去了
今夜,我只是一个倾听者,我的所有坚硬
都在蜀道一小段柔软时光中,让豆腐宴冲得七零八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