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英雄（组诗）

徐书遐

赵一曼

一曼，多美的名字

你可以纤美、娇羞，竹一样

长大休憩在南方

浴着温和的风，阳光

望着你的孩子长大……

你投身革命，到武汉、苏联

又到烽火冰寒的东北

把自己变成炽热的铁

在哈尔滨是一名地下党员

在抗联队伍是掷向敌人的刀子

你是战士是政委

更是群众的榜样和支撑

一曼，你的脚何以能走在队伍的前面

你的背何以能抵挡最冷酷的风

你的胃何以能吞下草，皮带

你乐观地领导着，战斗着

打一个个胜仗，鼓舞着千千万万中国人

当你身负三处伤

落入日本鬼子手里

他们野兽般的在你的伤处鞭打

把竹签钉进你的指甲

用火红的烙铁烧你的背

把辣椒水灌进你的鼻孔嘴里

用皮靴踢你的腹

一曼，你是女儿

你用一次次昏死抵挡疼痛

你是战士，醒来后又挺直脊梁

你是青竹林、岷江的一曼

你是哈尔滨、珠河的一曼

你是党、抗联队伍、人民的一曼

你是丈夫陈达邦、儿子宁儿的一曼

你是祖国的一曼

伤刚好些后

你设法逃出去

你的队伍正在青纱帐穿行

正和鬼子拚杀

出逃失败，你又被拷打

送到珠河县城小北门外一片荒草中

我记着给宁儿写遗书的一曼

在囚车上昂头唱《告别歌》的一曼

在刑前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一曼

三十一岁倒在东北大地上的一曼

在哈尔滨你出逃走过的一曼街上

在你曾经战斗过泛着绿晕的山林

抚摸你高耸的纪念碑

泪水夺眶而出

一曼！

注：珠河是现在的尚志县

八女投江

“乌斯河畔牡丹江岸将来应有烈女标芳”——周保中

柞木岗子的柞树红彤彤，

草木烧着，焦黑的土。

八个女战士，为掩护大部队撤离，

置身在日寇的子弹、机关枪、“捉活的”喊声，

和汹涌的乌斯浑河间。

她们和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英勇战斗，

一齐向大部队高喊：

“同志们！保住手中枪，抗日到底！”

受伤了，也不倒下。

子弹和掩藏都没了，

生命和尊严作最后的盾牌。

八个女战士抱着搀扶着负伤的战友

昂着头向河心走。

乌斯浑河，水深浪急，接纳了

冷云、杨贵珍、安顺福、胡秀芝

郭桂琴、黄桂清、王惠民、李凤善！

更密集的子弹，她们忽而躺倒在水中，忽而挣扎起来，

一颗迫击炮的巨浪，不见了八个女英雄！

牡丹江边的烈士纪念碑上，八位女战士的脸

被目光和岁月洗得干干净净。

子弹和风撕碎的衣衫，衣摆向后飘，

冷云二十三岁，王惠民十三岁，正该爱美。

南北来的人，带着儿女，采一束束野花

她们最美的衣裳。

七星砬子抗联密营

候鸟飞回来了，

空气湿润，大地湿润，

采密营周围长出了婆婆丁、荠荠菜——

藏的粮食、萝卜留给战士们吃。

他们还穿着破烂的棉衣打仗，

六七台缝纫机，哒哒不停。

制造手枪、冲锋枪、机枪、手榴弹，

给伤病员采草药、换药，

抗联的战士来学习，

将军们在开会，要保卫好——

七星砬子密营，七颗北斗下，

抗联战士大雪中露营挤在一起时，

艰苦西征时频频回望。

深冬，铁蹄踏碎寒夜，

3000多名日伪军攻打密营，

抗联独立师守卫80多名战士，三天三夜

同敌人浴血奋战。

残暴的敌人竞施放毒气，

守卫的战士、工人全部牺牲。

重重山岭，莽莽大地悲歌。

密营旧址依然伫立，

高耸的纪念碑。

展览的机床、枪弹，人们疼痛地抚摸。

石崖上，一排排英雄的名字，

崖缝间，一簇簇野花。

抗联英雄

杨靖宇，河南的好男儿，

率领东北抗联第一军，

在南满冰天雪地里与敌周旋7年多，

不怕困苦艰难奋斗。

他壮烈牺牲时，年仅35岁！抗联一军恸哭，祖国恸哭。

敌人剖开他装着草根、树皮和棉絮的胃，

敌人低下了头！

赵尚志，东北辽宁省的汉子，

率领东北抗联第三军，转战整个黑龙江大地，

他是团愤怒的火，令日寇闻风丧胆，

发出“小小的满洲国，大大的赵尚志”的感叹。

他被特务打伤，

被掳牺牲时，年仅34岁！敌人残忍地割下他的头颅。苏联红军把他比做“中国的夏伯阳”。

李兆麟、周保中、赵一曼、陈翰章、祁志中、王光宇、

徐光海、李斗文、张耕野、裴成春、冷云、朴振宇——

抗联将士转战和牺牲的白山黑水正值春天，

达子香花火般向前烧，

微风吹动橡树、白桦的新叶，

似在轻轻呼唤。

他们为之抛洒热血的大地

富裕、安宁、自由。

烈士该笑了。

抗联西征

零下四十多度，

长白山，松嫩平原，大小兴安岭

雪茫茫。

东北抗联官兵遥遥艰险地跋涉，

蘑菇、树皮、草根、皮带，裹腹;

夜晚露营，大树冻得喀吧喀吧响，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有的战士梦中扑向火堆。

迷蒙的树林，

家，在它的边上，河流的边上，

日本铁蹄踏碎。

几倍的日伪军围追堵截，

突围，打游击战，

将士的鲜血静静地渗入野杜鹃的根。

他们打击伪军，牵制敌人去关内，

他们是一把刀，刺进敌人的心脏。

日本弃婴的故事

慈爱的海洋淹没了苍老

她是船，在这片海上渡来渡去

她又是两边的陆地

矮小瘦削母亲的陆地

早晨炊烟斜向东方

她听到栅栏外婴儿哭

她的母性颤了一下

听说许多日本人把孩子杀掉或扔掉

仇恨使她只是抱起柴

炊烟更斜了，哭声总在耳边

母性被刺痛

她试着抱起他，哭声立刻止了

她回屋放婴儿在炕头

告诉自己瞪大了眼睛的孩子：

“对谁也不准说他是日本人的孩子。”

喂小米汤，苞谷饭

领他看牵牛花看贫穷的星星

他长成了地道的北方农民

有了妻儿家小

他还是回日本了，为一个“根”字

走前他抱住中国母亲流下泪水

抱住每一个兄弟姐妹

那片漂浮在海上的岛

那么陌生和不真实

他开始想念，没日没夜地想——

中国的房子、小园子

每条小路和小路到达的地方

中国的玉米  垂挂的豆角

豆角架上静静的蜻蜓

大雪的夜晚

母亲从火盆扒出土豆

棉袄烘在热炕头上

屋后那片金色的柞树

刮风时叶子那么响

他向那片望不到的陆地发出信

海腥味的信，粘了泪水

他的中国母亲来了

更加矮小瘦削

他的孩子扑向奶奶

他日本的亲人瞪着惊奇的眼睛

他抱住他真正的母亲

他回家的大路小路

他的星星他的玉米他坚实的陆地

母亲擦他的泪水

海浪静静拍着东岸

也拍着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