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秦风》看秦人的民族性格
2015-10-21曾结薇
曾结薇
《诗经.秦风》是了解西周到春秋战国时期秦民族性格的最早文献,《秦风》十篇,根據产生的历史时期可分为两组:前五篇为一组,从《车鄰》至《终南》,产生于西周后期;后五篇为一组,从《黄鸟》至《权舆》,产生于春秋时期。从内容、风格上来看,两组诗各具特色,但因其皆起源于秦陇大地,秦人在与戎狄的斗争中发展、立国、壮大成为思想主线,凸显出早期秦文化重军功、尚气概、轻礼义、重真情的特色。秦人早期与西北戎狄杂居,由山区而平原,由林牧而农耕,艰难地发展着有独自特色的经济文化。严酷的环境使得他们在建国与扩张的过程中,经常和其他部族为争夺生存空间进行频繁的战争。戎狄强悍的民风对秦人产生了影响。也正因为“秦杂戎翟之俗”、“秦与戎翟同俗”,东方诸国对秦人“夷翟遇之”,表现出很深的文化隔阂,在这种环境中产生的《秦风》,自然会打上厚重的地域文化烙印。
《秦风》的第一篇《车鄰》,一开篇就是武勇阳刚的车马之声扑面而来,展示了秦人早期崛起于西戎与西周之间,既吸收戎人“尚勇力”的骑马射猎文化,又汲取周人的礼乐农耕文明,从而形成秦人兼具游牧与农耕两大文明特色、融西部农战于一体的独特民族性格风貌。撇开旧说对本诗内容呈现贵族文化腐朽的理解,透过表象,细品诗意,可想象诗人是一位女性,可能是秦宫中的一位婢妾。她通过寺人见到了秦君,感受到了国君仪仗的壮观威严和音乐的华美动听。此诗表面上反映了秦君日常生活的一个断面,折射出秦君身上兼有君的威严和人的情感,实质上却是记录了在常年征战的环境下,普通女性对边关丈夫的思念情思和为胜利而牺牲小我利益的情感。开篇以车声、马驰为“兴”,抒发对服役的丈夫的怀念之情,“有车辚辚,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第二、第三章分别以高坡有漆树、杨树,低湿地有栗树、桑树起“兴”,希望远征的亲人回还,夫妻团聚,“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表现出诗人对农耕礼乐文化的带来的安定和谐的生活的无限神往。
周平王东迁之后,抵御戎狄东进的重任由周王室转给了新兴的秦国。为了鼓励秦人独当一面,减轻王室的西顾之忧,周平王赐秦人“岐以西之地”,实际上是把秦人牢牢地拴在了与西戎搏杀的战车上。于是,秦人孤独而又艰难地与戎狄作斗争,被周王室和中原诸侯所忽视,秦国的活动局限于西北一隅,极少与周王室及中原诸国会盟往来,直到秦穆公四年娶于晋之后,秦晋两国的往来日趋密切,秦人立足西部面向东部的意识才渐渐觉醒。但不幸的是,秦人东进之势受到晋国扼制,其活动范围依然被限制在黄河以西关中一带,与周王室及晋国之外的其他诸侯国没有更多的联系。西部秦国的“辟远”,客观上限制了秦国与关东诸侯的经济文化交流,使秦文化继续保持着淳朴的状态,也使得春秋前期的秦国风诗未能传于王室之上,没有被王室乐官采集和编辑,因而在《诗经》中也出现了这一时段的空白。从秦穆公中期开始,在独霸西戎的同时,秦开始插手晋国事务,干涉晋国内政,其西部大国的地位和影响开始让周王室和关东诸侯刮目相看。另外,秦人长期与戎夷相处,被排斥于中原文化圈之外,保持着相对原始落后的文化风貌,甚至穆公死后还用人殉葬。《秦风》十篇,其中的后五篇《黄鸟》、《晨风》、《无衣》、《渭阳》、《权舆》,则产生于秦穆公、康公之世。
《无衣》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作为《诗经》中最为著名的爱国主义诗篇,它是产生一首激昂的人民抗击西戎入侵者的军中战歌。其时值西戎入侵,秦举国反击侵略者,这首慷慨激昂的战歌也应景而生。诗歌描写了一个尚未成人的少年渴望上战场与王师一并建功立业所诉说的豪情壮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有人说,当一个民族“活血”(青年人)多时往往更渴望进取,面对外敌更易于团结一致。面对强敌西戎,秦国施行民兵制,习武成风,男子皆是下马农夫上马武夫,秦国军队长期与西戎征战,拥有很强的战斗力,见惯了生死的人们对战争不再惧怕,反而更多了几分“舍我其谁”的豪情。诗中的少年面对战争那种热血沸腾的情感,与《小雅·采薇》中那种悲怆凄凉的情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种反侵略的战争中,秦国人民表现出英勇无畏的尚武精神,也创造了这首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慷慨战歌。秦民正是唱着《无衣》这首慷慨激昂的从军歌,奔赴抗击犬戎、保家卫国的战场的。全诗三章,每章的首二句,都以设为问答的句式、豪迈的语气,表现出那种奋起从军、慷慨自助的精神。所谓“无衣”,是说当时军情紧急,征衣一时难以齐备。但“同袍”、“同泽”、“同裳”,正生动地表现出大敌当前,战友们克服困难、团结互助的精神。每章的三、四句,则写他们一听到君王要发兵的命令,便急忙修整武器,磨励兵刃,整装待发。那“修我戈矛”、“矛戟”、“甲兵”的描述,正反映出他们那种摩拳擦掌、积极奋战的高昂的战斗热情。而每章的末句那“同仇”、“偕作”、“偕行”等语,则由共同对敌的仇恨,写到共同奋起、同赴战场,正表现出一种团结一心、同仇敌忾、誓死保卫疆土的义愤。全诗感情激荡,气势非凡,现出一种慷慨雄壮的爱国主义激情,和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诗经》“国风”中,反战的诗篇很多,但那是反对统治阶级穷兵黩武、给人民带来深重苦难的不义之战。至于对抵御外侮、保卫家园的正义战争,人民群众还是竭诚拥护并踊跃参加的。每当国难当头之时,人民群众总是表现出一种高度的爱国热忱和英勇献身精神,这正是一个民族不被亡的根本。《秦风·无衣》正是表现了这种誓死抵御外侮、英勇卫国的精神。每读此诗,从秦人高唱着这《无衣》歌奔赴抗击犬戎的战场,我不禁想到数十年前我们的人民高唱《义勇军进行曲》迎着日寇的炮火前进那振奋人心的情景。‘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这豪迈坚强不向强盗屈服的民族精神,我想是世代相传永远不会消忘的。”这首诗可说是反映了秦风的典型风格。同袍同衣,同仇敌忾,慷慨从军,奋勇杀敌的精神充溢全诗。
《诗经·秦风》十篇,尽管写作时代不同,内容风格有别,但在尚气概、重军功、轻礼仪、惜真情方面,则有非常深刻的内在文化联系。正是长期与少数民族的杂居相处,才形成了秦人“修习战备,高上气力”的民风。《诗经·秦风》十篇形象而又深刻地反映了这一民风。在“忘生轻死”的勇武外表下,蕴含着温情脉脉的侠骨柔情;在崇尚武勇的豪迈气概之下,滚动着纯真质朴的血脉亲情;在孔武有力的躯体之中,奔腾着原始状态的人间大爱,不需要礼仪道德作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