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翠色”之釉里红瓷器
2015-10-21刘昕
刘昕
湖北省博物馆、江西省博物馆、江西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暨御窑厂博物馆,于2013年8月27日—11月24日,在湖北省博物馆举办了“浮梁翠色——江西景德镇元明青花瓷”联合展览。在130件展品中,6件釉里呈红色瓷器尤为引人注目,展方对这6件瓷器的命名介绍是:3件釉里红瓷器,1件青花釉里红瓷器,1件器外釉里红器内红釉瓷器,1件铁红瓷器。6件瓷器代表了中国呈红色瓷器烧造的研究、传承与发展。实物反映和证实了在中国瓷器烧制历史上铁和铜均做过红色呈色剂的探烧或偶显。这些文物载体的历史烙印,让人感受到铜作釉里红着色剂的垂流与晕散,铁作红釉着色剂的静逸与亮滑;触摸到釉里红质感的肥润与温暖,红釉瓷器质感的硬朗与清凉。并经过数百年的坚持,在明宣德年间完成了成熟的釉里红和红釉烧造,留下了铜釉里红和铁红釉坚实而清晰的历史烙印。展品中几件釉里红和红釉瓷器点睛整个展览,真可谓:铜燃浓时如凝血,铁烧烈时似晚霞。
唐代长沙窑和邛崃窑用铜做着色剂偶尔烧出红色,到了元末明初才明确用氧化铜为着色剂烧造红色瓷器,称之为“釉里红”。它以氧化铜为呈色剂,涂绘在坯胎上后盖一层透明釉,适宜在1250—1300℃左右的温度之间还原氧气氛下烧成釉下红色瓷器。铁作基础元素制成釉浆作呈色剂,能在1200—900℃左右的温度范围内烧成红色瓷器。
铜红“紫”得—脉相承
釉里红的正红呈色窑温范围很小,均匀还原氧环境条件苛刻。窑炉温度偏低或还原氧不充分,都会导致釉里红发色偏不够而不发红,温度偏高或过氧还原氧,会导致釉里红发色不到位或“飞了”,好似看不到的“升华”现象没了。元末明初釉里红,其特点是釉如堆脂、厚薄不匀、釉色不透、釉面肥润,似出浴贵妇丰腴之肌。
第一件:元(1271—1368)釉里红飞凤纹玉壶春瓶(图1);高23.3厘米、口径6.8厘米、底径7.2厘米。
元釉里红,因当时烧造技术初探,还原气氛的掌握程度不稳定,呈色常常出现偏暗、晕散。铜红釉涂抹较薄不浓稠,铜花稀疏部分釉里红呈色晕散非常严重,如同泼墨开去。铜花伴随窑温凝聚浓稠的线条呈色老了偏褐色,处在了釉里红遇高温“飞没了”的临界点上。尽管如此,景德镇的瓷匠们牢牢抓住红斑偶发的美丽,坚持着烧制美丽红色的探索。中国硅酸盐学会陶瓷委员会顾问、中国古陶瓷委员会顾问叶喆民在《中国陶瓷史》434页阐明:“我国用铜着色的陶瓷器,早在东汉时期就有低温的绿釉陶,唐代湖南铜官窑(长沙窑)与四川邛崃窑又烧成了釉下绿彩瓷器,但这些都是在氧化气氛中烧成的。而元代景德镇的窑工们能够在还原气氛中,把极难控制的铜红釉制成彩料绘画图案,这不能不说是又一次技术上的革新,以及与青花同样重要的一项成就,应载入陶瓷史册。”较明确指出了,从元代中后期人们才开始有意识、有目的地烧制铜红色瓷器。
第二件:明永乐(1403—1424)釉里红云龙纹梅瓶(图2);高33.6厘米、口径6.6厘米、足径15.7厘米。
第三件:明永乐(1403—1424)青花釉里红云龙纹梅瓶(图3);高34厘米、口径6.7厘米、足径16厘米。釉里红云龙纹梅瓶与青花釉里红云龙纹梅瓶,在釉里红呈色上,主要色调还是红偏灰紫色,青花釉里红云龙纹梅瓶稍稍红一点。釉里红都略比青花凸一点,尤显厚实肥润的凝脂感特点。此时釉里红佳色日趋成熟,红色逐显鲜艳和张扬。因为窑炉烧成温度稍高釉里红往往偏暗,也就是俗语“牛凝血”。青花釉里红云龙纹梅瓶,因青花发色在1300—1250℃高温的成色条件,该瓶釉里红发色在1250℃左右是有保障的,因而釉里红发色较鲜艳。明初永乐、宣德朝社会日趋稳定,釉水和瓷土得到了精炼细淘,瓷胎前所未有的白净细腻。在这样的生产条件下,坚持烧制釉里红几十年,铜做着色剂稳定地烧出上乘釉里红是有把握的。经济日渐发展,朝廷直接关注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外贸主打产品瓷器的烧造,为巩固成熟的釉里红发展提供了保障。叶喆民先生在《中国陶瓷史》433页接着指出:“由于铜在高温下极易发挥或流淌,所以釉里红纹饰晕散相当厉害。直至元代晚期、明初洪武以后,釉里红才形成自己的风格。”(图2)只是在几乎所有元末明初的瓷器都没有纪年文字的情况下,为认识明初瓷器增加了困难,为认识青釉釉里红增加了更大的困难。在明永乐与宣德正红色釉里红是极难看到的,宣德以后前朝式的釉里红被其他红釉挤兑,不见多烧了。
铁红“嫣”得各领风骚
铁做着色剂,最早见于魏晋时期的青瓷褐斑。元末明初铁红釉是一种铁作基础元素制成釉浆作呈色剂,入窑烧制呈色深红色,有粗细不均的铁结晶颗粒,俗称红釉瓷。元末明初坚持探索正红发色效果,在施色釉厚薄和铁红釉的探索和窑温的探烧过程中,产生了翡翠般玻璃感的铁红釉瓷器。也就是在元末明初烧制出偏红色的铁红雏形色——深(褐)红,产生了与铜釉里红不同色差的“嫣红”艺术效果。被日本国作为不示外人的国宝,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的一件中国元代龙泉窑青釉褐斑玉壶春瓶。叶喆民著《中国陶瓷史》第445页“元代龙泉窑釉色虽远逊于南宋龙泉,但其粉青色釉面仍肥润纯净,褐红色斑点点缀其间,也令人耳目一新。”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收藏的一件元龙泉窑青釉褐红斑玉壶春瓶,被确定为国家重要文化财产,日本人称之为“飞青瓷”。有的书中认为这种褐红色中含有铜的成分,是在还原气氛下烧出的。如用放大镜仔细观赏,与以前是有所不同。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叶佩兰著《元代瓷器》第256页“值得提出的是上海博物馆有一件元龙泉窑青釉褐斑碗,碗上点缀多处呈红褐色的釉斑,有的学者认为这件碗上斑点是用铜作着色剂,在还原后色泽变得青红相间,非常洒脱;但也有学者认为这件碗的红褐斑是铁的呈色,因为铁在烧制过程中与氧结合成氧化亚铁,铁占8%左右就会呈赤褐色,所以元龙泉窑中的褐色点是用铜还是用铁作着色剂的还需进一步探讨。”其特点都是釉水厚薄均匀,釉面平整光滑,釉色光润透亮,呈现剔透的红翡感,似沐浴少女亮滑之肤。
第四件:明永乐(1403—1424)内红釉外釉里红赶珠龙纹大碗:高9.2厘米、口径25.46厘米、足径9.7厘米(图4)。该碗外壁明确为釉里红,未明确碗内壁红釉的着色剂,碗的内外红瓷效果截然不同。一器两种红釉着色剂烧制,是主动追求一定窑温下不同红色艺术效果和差异的探索,是中国千年瓷业持续发展和瓷艺不断辉煌的佐证。碗外壁釉里红绘狂奔“赶珠龙纹”,红色偏灰暗不透,有如元釉里红飞凤纹玉壶春瓶飞凤线条成色偏褐色(图1),但整体色阶一致也无明显晕散,线条清晰明快。红釉中铜、铁的配方与比例各有不同,施釉厚薄也不同。细观碗内红釉鲜红呈玻璃状,通透可见釉下有垂流晶体和碗底结痕,碗口红釉垂流后留下一圈俗称的“灯草边”(图4-1),为永乐朝创烧单色红釉瓷提供了实物例证。文物泰斗耿宝昌在《明清瓷器鉴定》一书中说到明初红釉瓷的珍贵:“永乐鲜红釉最负盛名,声誉远在元明诸多红釉之上。红釉瓷在元代已有烧造,至永乐时,景德镇已能熟练掌握铜红釉的呈色技术,完全改变前时红釉的泛黑色调。此时的红釉器,多数釉面均匀,莹润透亮,鲜艳如初凝的鸡血,无疑是火候恰到好处的验证。”
第五件:明宣德(1426—1435)铁红折枝花卉盘:高4.3厘米、口径20.3厘米、足径13厘米(图5)。铁红釉是一种由朱红到深红色的铁元素釉,亦称铁红花釉,烧造不当往往出现褐斑块和黑了。该折枝花卉盘不论在釉水发色上,还是釉色称谓上都是此次展览中的奇葩,尤其是铁红发色之纯正鲜艳,沉稳厚重,静怡且不晕散,使得整个折枝花卉干净利索,清爽悦目。一枝花卉静卧在肥而不腻的卵白釉盘心,尽显丰润富丽,雍容华贵。铁红釉烧制过程中铁分子聚集的褐色结晶线,如同中国水墨画点蕊画茎的笔触与笔道(图5—1)。如此精湛发色的铁红釉瓷,目前所能见闻的也就这一残件。
第六件:明宣德(1426—1435)红釉水仙盆(图6):高7.7厘米、口径21.57厘米、足径20.27厘米。瓷盆内外通体施红釉,却未做是什么着色剂的确定。该盆通体红釉发色偏深,视觉效果嫣红不透,与宣德祭红的姹紫晶莹仅一步之遥。与内红釉外釉里红赶珠龙纹大碗碗内红釉晶莹剔透玻璃质感明显不同(图4—1),红釉浓稠不透,厚实丰腴,润脂凝重,花盆上沿有铜在高温下积聚的小斑点(图6—1),是整器涂铜做着色剂的釉下结晶斑点。整器上釉并不均匀,水仙盆内底深色斑块(图6-1)和口沿红釉的厚薄不一(图6),灯草边虽然是红釉垂流所为,却没有了内红釉外釉里红赶珠龙纹大碗碗内红釉垂流的动感。显示出红釉不是荡釉、侵釉或吹釉所为,观察和分析应该是涂釉厚薄不均匀所致,红釉不透仅仅有一层薄薄的玻璃感,没有内红釉外釉里红赶珠龙纹大碗碗内红釉的通透见底。红釉水仙盆内底凝结的深浅不一“血块”,是在坯胎水仙盆上整个涂刷铜红釉晾干,再上一层透明釉入窑烧制的釉里红瓷器。这种釉下通体施红釉的盆和碗,让我们了解了明初探究全红色瓷器的历程,看到了明初永宣朝烧制成熟的单色红釉瓷器。
走进展览站在实物面前目睹它们,方能感受它们的肌理,感知这种肌理呈现的质感(包浆),认识这种质感具有的特征,梳理这种认识带来的顿悟。促成我们静静地思辨,会发现观赏照片是单视角的、静止的、冰凉的、无生命的,镜头成像是机械而不会思考的。目睹实物是多视角三维成像,是运动的、温暖的、有生命的,会给人以启发和思考。让我们多亲近实物,去感受釉里紅“血溅白雪”般的温润,铁红釉“晚霞欲上”般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