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一滴月光,书一纸霜寒
2015-10-21余显斌
余显斌
李贺是鬼才,骑一匹蹇驴,踢踢踏踏,不走木桥,不走柳陌。那些已是熟悉的风景,那里没有惊天动地的诗。
阶下虫鸣,竹叶清露,这些让文人流连忘返的诗料,牵不住李贺的驴蹄。李贺微微一笑,把这些留给宫廷之中无病呻吟的卿大夫们吧。
他策着他的蹇驴,踏过九衢大道,踏过石桥,走向薜萝遮盖的地方,走向夕阳古道那边,走向柏木森森的深处,走向荒冢景景之地,走向冷烟衰草处,走向孤寂岁月的一角。
在那儿,李贺寻到了倾诉的对象,心灵的安慰。
诗人把无限的落寞、悲愤,诉说给旷野的风,诉说给夕阳古塬和天空游走的白云,诉说给野花草露。在人世,诗人已沉默了,已沒有了诉说的对象。
笔落风雨、诗惊鬼神的天才,诗意纵横、才高八斗的诗人,一生郁郁下僚,做一个从九品的奉礼郎。当一群鲜衣怒马而胸无点墨的人面前走过,孤单的李贺该是怎样的无奈,又是怎样的椎心泣血啊!
年轻的诗人,不甘永远做个书生。
在战乱频仍的时代,诗人只愿建功立业,出将入相,给濒死的大唐注入一针活力剂,使它在夕阳晚照中再现一抹盛唐光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那是他灵魂的呼喊,血的沸腾。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如一匹骏马,在清秋沙漠上奔驰;如一把挂在墙上的宝剑,夜夜长鸣不休,铿锵悦耳。
可是,这是妒才忌能的社会,是风雨如磐的时代,是濒临死去的朝代,骏马只能死于槽枥;宝剑只能锈蚀鞘中;诗人,也只能白衣终身。
诗人无奈长叹,走向旷野。
时代,扼杀了诗人的政治前途,然而,却助长了诗人铺纸挥笔的本能。
诗人的驴背上,挂着一个锦囊,里面装的不是钱,不是书,是清词丽句,是让世人目瞪口呆的想象,是时人想也不敢想的诗句:每一个句子,足以让那些卿大夫们目为之眩,神为之摄。
书斋中,即使拈断数茎须,又怎样?
冷月下,就算三年得一句,复如何?
所有的琢磨,咀嚼,吟叹,在这位诗人的句子前,都黯然失色。
铜人在诗中泣泪,青天在诗中老去,苍龙在舞蹈,玉兔在沉思,一切神仙鬼怪,都在诗人笔下轻歌曼舞,挥洒喜怒,倾倒哀乐。
诗人置身于这些幻景中,得到的是一种心灵的解脱。如没有这种大解脱,谁敢说出“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这样的大境界?谁又能说出“羲和敲日玻璃声”这样的奇异景象?只有大解脱之后,才有这样的大胸襟,大浪漫和大潇洒。
天下文人,谁能有如此胸襟?
李贺,唐诗里的凡·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