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苏子,烟雨黄州
2015-10-21杨文闯
杨文闯
烟雨中的黄州,凉风吹酒醒。是谁小舟一叶,吟啸而去,笑傲了湖山。
苏轼曾自喻:“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如果说这个鄂东小城黄州,是一幅上佳的宣纸,那么重彩浓墨的苏轼,就是黄州的诗魂。地以人名,人以地传,苏轼与黄州的机缘,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愧千年等一回。
黄州地处大别山南麓,长江中下游的东北岸,原为蛮荒偏远之地,却因千年前接纳了苏轼这个戴罪之身的伟大诗人而名噪古今。
北宋神宗元丰三年,苏轼因“乌台诗案”以流放罪身,带着官场和文坛泼给他的浑身脏水来到黄州,劫后余生的他无限怅惘。万幸的是,太守徐君猷并没拿他当犯人看,安排他在一所名叫定惠院的寺庙住下。这住处近靠竹林,虽小却幽静,让苏轼悲凉的心得到片刻的慰藉。他给居所起名“啸轩”。
初到黄州的苏轼,心情黯然,深自闭塞,抑或扁舟草履,放浪山水。定惠院东有一株海棠,让苏轼颇感意外,海棠是他老家四川特有的,千里之外的黄州怎么会有,且独此一株?苏轼在刹那间被久违的乡情打动。这株遗世孤立的海棠,在黄州并不为人所识,这让苏轼联想到自己,空有神仙之姿,却无人怜惜。遗在空谷,青雾空蒙,烛影摇红,名花苦幽,无一不是苏轼的写照。
至黄州三个月后,家人也千里迢迢赶来,苏轼举家迁往临皋亭。此时,苏轼已变得豁达开朗,有心情去欣赏风景。这才是真正的苏轼,能够在苦难的境遇里享有安宁。在起伏不平的东山麓有了他的漫步,在庙宇间有了他和僧人的清谈,在树荫掩映的溪流上有了他的涉足探幽,很快苏轼把临皋亭当作了心灵修复之地。
在这里,他寄情于山水、翰墨丹青,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一半是来自四川老家的峨眉水,饮食沐浴用水都取自这里,就像在家乡一样!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真正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元丰四年二月,苏轼到黄州已一年,此年他已46岁。他从好友处得到一块荒地,想到白居易在忠州东坡种树的事,他便亲自捡瓦砾,铲杂草,带着一家老小上阵开荒。因此地在黄州城东,便取名“东坡”,又顺带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作“东坡居士”。
苏东坡俨然已非官人,也非诗人,而是个苦役农夫。忙乎了大半月,终于开出了十多亩田地,他兴致勃勃地做了个规划图,那儿种粮那儿种菜,那儿种桑那儿种果。为抗旱防涝,他又开塘蓄水,并买了头大黑牛,起名“黑牡丹”。
种上这块地后,苏东坡便想把黄州文化融入到家乡菜中,于是自己动手,独出心裁地烹饪佳肴。他做鱼,做青菜汤,用山芋做“山芋羹”,许多是色香味皆佳的美馔,因为东坡与饮食颇有缘分,与他有关的名菜不少,用他名字命名的菜肴更多,如“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芽脍”等三十多种。
苏轼也有不吃不喝的时候,《寒食帖》就是他在寒食节写的。他把中原纪念春秋时义士介子推的“寒食节”引入黄州,黄州人在寒食节都不生火做饭,不进食,或吃冷食。黄州寒食节流行的“粽子”,迄今还在沿袭。
苏轼还在废园建起雪堂,自书“东坡雪堂”。四壁皆画雪景,雪堂的前后,植绿树种花草;雪堂的阶下,搭一小桥;雪堂之东,植一高柳;再往东,开一眼清冽水井。站在雪堂东望,有稻田麦田,有桑林菜圃;西邻家还有一大片竹园。苏东坡在黄州的生活,舒适快乐。
苏东坡就是有这样达观境界之人。虽然许多朋友怕受株连疏远了他,使他备感世态炎凉。但他始终认为心胸若不豁达,情趣难以潇洒,又怎能恬淡自适。而这样的达观自在,在当时的处境下,世上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就是这样,黄州从一开始,就成全了吟啸徐行的苏东坡,做了他安顿身心的驿站,灵魂的栖所。
神宗元丰五年七月到十月,苏轼三次游黄州城外的赤壁矶,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遥望滚滚东去的流水,图画一般展开的雄奇壮丽的河山,苏轼不禁追怀历史往事,连自己的心情都为之动荡。虽然一生抱负付之流水,但他明白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短暂的,就像一场梦,唯江月永恒。
元丰七年,苏轼离开黄州赴汝州任职。临行那天,许多百姓为他饯行,他在雪堂与淳朴真诚的黄州人恋恋不舍地告别。以一首《满庭芳·归去来兮》,表达他对黄州、对父老乡亲依依不舍的深情。
黄州有幸。因为才华盖世苏东坡的一场人生悲剧,使这座平淡无奇的小小江城得以峥嵘出世,使千万年静静流淌的江水在宋词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使这座城池大江似练、山水如绘,肩负起了一次重大的文学使命。
东坡有幸。是黄州尊贤敬德的淳朴民风抚慰了他遭受重创的心灵,是黄州壮丽的山水激发了他的才情。
人生厄运和功名未成使他感伤,但他得以在黄州一览辽阔江山,走向情动千古的幽思之境,以江海豪情卓然独步,泛舟江波,对月當歌,把盏谈笑,挥毫泼墨,为中国文化史写下了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旷世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