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援越抗美防空作战(上)

邓礼峰 口述 郭 芳 整理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和百科研究部，北京100091)

赴越作战十个月， 援越抗击侵略者。

莱州奠边机动战， 机智英勇斗飞贼。

严密伪装敌眼瞎， 打敌不意炮猛烈。

战术多变技术精， 以劣胜优敌胆寒。

齐打齐停齐转移， 先进飞机亦难逃。

集火近战歼灭战， 奠边空中斗敌顽。

装备太差仗难打， 勇敢机智是法宝。

旧式高炮显神威， 打得美机往下栽。

战火硝烟受锻炼， 千难万险只等闲。

人民战士英雄胆， 援越抗美凯歌旋。

20世纪60年代，美国武装干涉越南内政，由发起“特种战争”①特种战争:指美国于1961年至1964年在南越发动的由美国出钱、出枪、出顾问，由南越出人，越南人打越南人的战争。逐步扩大到“南打北炸”的大规模侵越战争，使越南成为举世瞩目的“热战”之地。应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和越共中央的请求，中共中央和中国政府作出了援越抗美的决策。中国提出“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的口号，举国上下掀起声援和支持越南人民抗美斗争的热潮。1979年11月20日，《人民日报》首次公布:在越南抗美斗争时期“中国向越南派出的防空、工程、铁道、后勤保障等支援部队先后总计达32万余人，最高年份达17万余人。”在援越抗美中，防空高射炮部队从1965年8月至1968年3月，秘密开赴北越，以轮战形式，先后分9批、共有16个支队(相当于师)、63个团和50个独立高炮营及部分高射机枪连等15万余人，参加了这场堪称世界战争史上空前激烈的反空袭、反轰炸防空作战。美国依靠空中优势，于60年代中后期每日出动各种飞机几十至几百架次，对越南北方实施全方位、全天候空袭，空袭的战术和手段多种多样，共空袭10万多次、投弹290余万吨，超过侵朝战争投弹量的4倍多，在越南北方平均每平方公里投弹16．2吨，主要桥梁平均每米落弹四五吨，投弹密度远远超出至当时世界战争史上任何一次战争。美军把越南北方作为各种新式武器的试验场，使用了最先进的战斗轰炸机和除核武器以外的几乎所有最先进的杀伤性炸弹，在越南北方进行毁灭性的轰炸。中国援越防空部队不畏强敌，英勇善战，经受了一次现代化战争的锻炼和考验，共作战2153次，击落击伤美机3315架(其中击落1707架、击伤1608架)。当年，我有幸在援越防空部队——陆军第13军第39师高炮营参战。虽然战斗岁月已经过去快50年了，但那战火硝烟弥漫的情景，在越南莱州和奠边府地区机动作战的近300个日日夜夜，我刻骨铭心，追思那血与火的年月，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一、调入炮营 秘驻船头

1966年10月，我刚满19岁，是个参军才10个月的新兵。6日下午3时多，我所在的陆军第13军第39师炮团警卫班完成当天的手枪射击训练后，班长急匆匆地告诉我:“政委叫你到他的办公室去!”我立即向李树林政委办公室跑去，一边跑一边想:莫非是政委要下部队去，我是他的警卫员，要我随同去?转眼到了政委办公室门口:“报告!”

“进来!”李政委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说:“师高射炮兵营，接受了援越抗美的任务，他们缺少越语翻译。现在团首长的警卫员虽然人数不多，但师里来电话点名借调你，说你在师教导队越语学习班是优秀学员。我们也想让你到越南战场上锻炼锻炼。你有什么想法?”我当即向政委表示:“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决不辜负首长的期望!”李政委高兴地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这件事对外保密，不要对其他人说。”

第二天上午，我就离开了炮团，到师直高炮营报到。全师各团借调来的越语翻译共有10位，其中1位还是上半年师教导队越语学习班的教员。下午，营部书记宣布我们10人的分工，我和名叫谭志庚的战友被分到了高炮第3连。我俩背起被包，立刻到3连报到，受到连队领导的热情欢迎。连长给我俩又作了分工，谭志庚是1963年入伍的老兵，分配到指挥班，我被留在连部作简易翻译。连部事不多，比较清闲。看到训练场上战友们热火朝天地操炮训练，我十分羡慕。来到炮兵连，不操炮打仗有点不甘心。于是，我向连指导员吴凤良提出请求，在不影响翻译工作的情况下，到炮班锻炼当炮手。吴凤良是全师最年轻的指导员，他文化程度高，人很精干。他和连长商量后，同意了我的请求，把我分配到第2排第4班。

高炮营在10月3日已接到上级“准备执行援越抗美作战任务”的命令，正在进行紧张的出国作战前各项准备工作。一面开展临战训练和对枪炮、车辆、器材检修及各项物资补充准备工作;一面加紧援越抗美的思想政治动员和教育工作。吴指导员针对援越抗美的新任务新情况，对全连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思想动员工作。经过思想动员，干部战士的求战情绪十分高昂，个个摩拳擦掌。1排长万家奎30岁了，本准备结婚，接到援越作战任务，立即写信给未婚妻推迟婚期，向党支部写了“打了胜仗，立了战功，凯旋回国才结婚”的决心书。我们班的战士孙成法因病住院，得知部队要出国作战，三番五次要求出院回连队，参加援越抗美。

我到4班报到，大家对我很热情。班长何宏强热情地给我介绍37高炮的性能和操作。

我被分配当操作瞄准的一炮手，十分高兴。原来班里的一炮手是副班长，他的技术不错，文化程度低一点，实干精神很好。我非常虚心地向他学习，他很认真地教我。自我分到班里操练一炮手之后，每天军事训练，都让我上炮操练，我的操作技术提高很快。

11月15日，高炮营奉命从驻地云南思茅出发，向中越边界麻栗坡开进。上午8时开始，全营从营房出发，经一天行军，当晚在墨江县中学宿营。学校因“文革”停课，学生外出闹“革命”去了。16日晚上，进驻建水县中学宿营。17日晚上，进驻开远市一所中学。开远，是我们的军部所在地，所以在此休息一天，上午，军长、政委来看望全营官兵。军长说:“执行援越抗美的任务，是光荣的，又是艰巨的。高炮营全体指战员，要出色地完成党和祖国人民交给的战斗任务，要打出军威、国威……”下午，观看军部文工团表演的文艺节目。

从开远出发后，部队均实行夜行晓宿，夜里开车行进，白天睡觉。20日黎明前，抵达了目的地——麻栗坡县南部的船头镇。到达船头后，我们立即构筑炮阵地，做好战斗准备。船头虽然是个小镇，但与越南仅一桥之隔，战略地位重要。该地两山夹一江，东、西两面是高山，山上都是橡胶树，中间是峡谷，南北走向。谷底是流向越南河内的盘江。江东岸有一条通往越南河内的公路，是从云南通向越南的主要战略公路之一，许多援越部队和物资经过这里运往越南。由于两面是高山、谷底狭窄，如果美侵越飞机对此地的桥或公路空袭，通往越南的主要运输线就会被截断，而且不易修复。我们营进驻船头之前，美侵越飞机曾对此地进行过侦察。所以我们营进驻桥头的目的是执行伏击入侵美机的任务，并待命入越。抵达船头，战争气氛浓了很多。我好像听到了北越战场上美国侵略飞机的炸弹声，嗅到了北越战场上的火药味似的，战斗警惕性自然而然提高了许多。

在船头，全营再次进行了入越的思想政治教育和紧张的临战训练，学习中央军委和总政治部对出国部队的指示和要求，学习《美军在越南空袭的战术手段和先期援越高炮部队对空作战的经验介绍》等有关在北越战斗、生活的材料。

部队抓紧一切时间苦练军事技术，掀起比、学、赶、超的军事训练竞赛热潮。连、排经常组织各炮手开展技术比赛和交流经验。经过紧张训练，我的军事技术迅速提高，在连里组织的一炮手操炮技术评比中，我因操炮技术熟练、精确，获得了全排第1名、全连第2名的优异成绩。

1967年元月开始，在个人技术训练的基础上，全连、全营实施综合协同战术训练。由于训练十分刻苦、认真，全营合同战术训练的水平迅速提高。虽然我们装备的还是抗美援朝时期就使用的旧式单管37炮，对付现代化美机有许多困难，但大家的军事技术精湛，对完成战斗任务充满信心。

我们在炮阵地上看到:通往越南的公路上，每天下午黄昏至第二天天亮，开往越南的运输车辆排成一条长龙似的，源源不断地把援越物资运往越南。

我们营在船头驻防了3个多月，在此期间，美机未来侵犯。1967年3月8日上午，奉中央军委命令:我们营向西转移，开往云南河口，从河口入越南。

二、河口整装 待命入越

离开船头后，经过两夜急速开进，我们于3月10日天快亮时到达河口。河口与越南一江之隔，对岸是越南老街。在河口，全营进行了紧张的入越各项准备工作。

一是领换服装。将身上穿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服换为越南人民军军服。越南的军装全部是中国的军工厂制作的，质量好，冬服是呢绒的，夏服是的确良布料，颜色是草绿色的，久洗不褪色。当时，我们在国内穿不到这么质量好、颜色好的军服。我们的军服是布的，容易褪色，洗上两三次，绿色就褪成白色了，不耐脏。全军部队1980年以后才穿上60年代就供应越南的服装。人民军军装样式也比解放军的服装样式好看，夏服是卡克式的，冬服也比我们的好看些，帽子是盔式帽，既硬又轻，既防雨又防晒，夏天戴着挺凉爽。

二是进行保密教育。上级规定，赴越之事不能对外讲，严守机密，不得告诉任何人，不能写信告诉家里人和亲戚朋友，这是一条纪律规定。入越后部队的番号也变了，营称“中队”，连改称“小队”。凡印有国内部队、地址、番号字样的东西，一律留下，不准带入越南。入越后写信必须写信箱、代号，不能写真实地址。人民币也停止使用，不准带进越南。给我们发用“代金券”，“代金券”仅限于入越部队内部使用，入越使用的“代金券”，我至今还保存着。

三是进行政策、纪律教育。在越南除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外，还必须遵守国外特有的纪律和要求。总政治部专门颁发了援越部队“八项守则”，要求在越南一定要尊重越南党、越南政府、越南人民和越南人民军，不能有丝毫的大国沙文主义行为，要爱护越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入越后，不能增加越南政府和人民的负担，不能侵犯越南人民的利益，要为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战争的胜利无私贡献一切，直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同时，还规定了严格的外事活动和群众纪律要求，与越南政府、军队和地方群众等一切外事交往，均由营统一负责。总之，在援越抗美中，我们要发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和作风，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四是通报敌情，明确任务。美国为了切断中国援助越南和北越支持南越人民武装的后方供应线，采取“南打北炸断后援”的战争政策，集中了印度支那战场70%的空军力量，对越南北方实施全方位空袭轰炸，特别对交通运输线进行狂轰滥炸。美军按侦察的重点，分片分段实施毁灭性轰炸，重点轰炸安沛、太原、莱州、奠边府等地区，以及主要的桥梁、渡口和交通枢纽。同时，还对全线进行侦察控制，随时发现目标，随时进行袭击。根据中央军委命令，我们高炮营拟于3月13日18时入越，配属工程兵第6支队，代号为中国后勤部队第6支队独立中队，在越西北的莱州、奠边府地区担负防空作战任务，掩护工程兵第6支队修建第12号公路。第6支队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部队，于1965年9月27日入越后，全体官兵以战斗的姿态给越南抢修完第8、第10号公路之后，又集中力量抢修第12号公路。12号公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这条公路从中越边境的板南贡经莱州、奠边府等城镇，至越老边界的西庄山口，全长230余公里，是越南通往老挝之主要通道，不仅对支援越南南方的抗美斗争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而且对越西北地区的经济发展亦有重大意义。莱州至奠边府地段是美机轰炸的重点，此地段西临越老边界，东西侧高山连绵，谷狭沟深，路窄弯多，是第12号公路的咽喉地带，一旦遭到破坏，极难修复。

五是出国前宣誓。13日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之时，我们准备出发入越。登车前，以班为单位举行入越宣誓仪式。我们面向祖国，以激动的心情进行出征宣誓:“在援越抗美中，不怕困难，吃苦耐劳，英勇作战，不怕牺牲，坚决完成各项任务!”

三、开赴越西北 遇险黄连山

全中队(高炮营改称)的炮车一辆接一辆地从河口出发，往南驶上河口与老街之间南溪河上的“友谊桥”。这是一座铁路、公路两用桥，大约100多米长，高高地架在南溪河上，沟通着我国河口与越南老街的联系。一批批援越部队和物资从友谊桥到达越南。我们炮车进入越南老街后，沿着10号公路，向西奔驰。按上级要求，进入越境，要严防空袭，以战斗的姿态开进，随时准备战斗，汽车行驶中只能开防空灯，夜行晓宿。

踏上越南国土，战争伤痕随处可见。房屋建筑被炸坏，地上是炸弹坑和破碎的瓦片。公路两旁郁郁葱葱的山坡和灌木丛中，庄稼田地里，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炸弹坑，山坡上大片树木被烧毁，有的还冒着残烟，越往前行，废墟越多。在一个山坳的转弯处，一间瓦房被烧毁，一个弹坑旁躺着一头被炸死的牛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沿途映入眼帘的残破景象，更激起我对美国侵略者的仇恨，更加深我对越南人民的同情，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党中央、毛主席国际主义的博大胸怀。我咬牙切齿:一定要狠狠打击美国侵略飞机，为越南人民报仇雪恨!

天渐渐黑了，班长传达连长的指示:我们已经到了黄连山脚下，下一步要翻越黄连山。黄连山号称东南亚第一高山，海拔3143米，山高坡陡路难行。特别是山上的占墩越岭线、大陡壁、宙瓦回头湾等路段更险要。班长要求大家提高警惕，注意防空袭，保持好车间距，不要单车掉队。一辆接一辆的炮车向黄连山上驶进。上山的公路不但坡度大，而且斜坡路段长、拐弯多。尽管我们乘坐的炮车是苏联的63式卡车，动力大、爬山性能好，但在黄连山上行驶也很费力。山上峰峦起伏，层层叠嶂，炮车缓缓地往上爬。从山脚到山腰至山岭的公路上，长长的炮车队如巨龙蜿蜒游动，进入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越往上走越寒冷，下午在河口时穿衬衣还感觉热，进了黄连山岭，大家都感觉冷，都将上衣袖子拉得长长的，缩成一团，相互靠得紧紧的，以能暖和一点。副班长开玩笑说:“同志们，我们到了黄连山，个个成‘团’长啦!”逗得大家一阵乐。

炮车驶过山岭后，开始转入下行。突然听到前面“轰”的一声巨响，班长以为是敌机轰炸，大声喊:“有空情，赶紧下车，准备战斗!”炮车停稳后，全班人员立即跳下车。吴凤良指导员上前查看，他招呼我们:“不是空情，是三班的炮车翻了，赶快抢救!”

我们急忙跑上前去，眼前呈现一幕十分惊险的场面:汽车横翻在公路上，火炮冲到汽车的前面去了，车厢里的炮弹箱、帐篷、工具等物资，一部分甩在公路上，一部分压在三班战士们的身上。我们赶紧上去，把压在战士身上的东西搬开，把他们一个个拉起来。我走到车头一看，几乎惊呆了:乖乖!车头离悬崖只有一尺远。眼前的山谷里云雾腾腾，深不见底。如果炮车往前再冲一尺，整车的炮和人，就掉下万丈悬崖了，后果不堪设想。太惊险了!我想着想着，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后面五班、六班的同志也赶上来了。吴指导员立即组织大家一齐动手，将车、炮扶正复位。一排长万家奎是老司机，他亲自检查汽车部件，又上车试开，所幸汽车和火炮均完好无损。我长舒一口气:“真是不幸中之大幸，翻车翻出了高水平，在万丈悬崖上翻车，居然车、炮、人员完好无损，安然无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这也许是个好兆头呢!”

我们又继续前进了，下黄连山后，长长的炮车队还是在山区行驶，时而上山，时而下山，时而东拐，时而西弯。常常左边是大山陡壁，右边是悬崖下奔腾咆哮的河水擦崖而过，拍打着壁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这地势险峻复杂的公路上夜行开炮车，难度很大。既要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又要有胆大沉着的心态。炮车比一般汽车难开许多，因为火炮既重又长，冲力和惯性很大，特别是下坡或拐弯，稍有不慎或处理不当，就会翻车。由于司机同志的思想、技术普遍过硬，所以我们还算比较顺利。14日拂晓，部队按预定计划，钻进一片小树林隐蔽。

我们班每人手里拿块雨布，各自找地盘睡觉。这块雨布是出国时配发的，可以防湿、防水，可铺在地上睡觉。我根本没有睡着，一是天太热，小树林稀稀疏疏遮不住烈日，强光耀眼，天气闷热，躺下直冒汗。二是蚊虫多。越南蚊子黑黑的，不但个头大，而且咬人时不出声音，叮着只有一点痒的感觉，等发现时，肚子吃得圆圆的了，一打一片血，一会儿肿起一个大红包，又痒又痛。三是到了援越抗美的战场上，觉得光荣自豪，心里高兴、激动，没有睡意。四是脑子里总是警惕着防空，等等。从早上7点半至下午5点，我一直没有睡着，在雨布上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来，反复折腾。这就是我入越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和白天。

四、初到莱州 首战告捷

14日晚18时，部队继续向南往莱州开进。长长的炮车队经过约10个小时的夜行，于翌日凌晨4时左右，抵达目的地——越西北莱州省的省会——莱州市。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莱州渡口的安全，该渡口是第12号公路从莱州到奠边府的必经之道。我们的炮阵地选设在莱州市北部四五公里远的小山头上。

到达目的地后，趁天尚未亮进行紧张的战斗准备。各班用马灯照明，这种马灯有防空罩，从天空看不到亮光。首先集中力量，迅速挖好火炮阵地，将火炮推进阵地。火炮就位后，进行射击准备:脱下炮衣、放列火炮、打开炮脚、求出火炮水平线、确定好射击诸元，并把火炮阵地伪装好。这些工作做完后，东方才开始发白。吃完早饭，大家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转入构筑工事和交通壕，一个个干得汗流浃背，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休息。大家抱着一个念头:“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奋战到午饭前，各班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我们不但不怕敌机来，而且盼望敌机来，想尝尝打仗的滋味，过过打仗的瘾。然而，这天一整天敌机没有出现。

我站在阵地上远眺，防空区和莱州市全景尽收眼底。我们中队的火炮阵地位于黑水江与南那河交会处附近的几个小山头上，背靠约500米的山岭，左、前、右三方江河环绕。莱州市是越西北的重镇，是连接封土至奠边府公路的重要关口。据说战前这里人烟稠密，市面繁华，是一座风光秀丽的中等城市。可现在却是弹坑累累，一片瓦砾焦土，残垣断壁，树木凋零，人走室空，连鸟儿都难见到。莱州省政府机关搬移到深山里办公去了，老百姓也躲进大山树林里去了，在深山洞穴中栖身，白天不出来，黄昏后才出来活动，靠种点南瓜和木薯糊口。

16日，连长给我们传达了越南西北军区首长与第6支队首长对全中队官兵的热烈欢迎和慰问，同时传达了关于敌情的《通报》。《通报》说:自第12号公路动工修建后，美国飞机不断轰炸公路的重点目标，袭击施工现场和部队驻地，妄图阻滞公路的修建。敌机的肆虐，对施工和运输部队构成了严重威胁，施工、运输部队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危险，严重影响任务的完成。从敌机去年8月8日第一次空袭第12号公路北段封土至巴丹段起，随着我军从北至南全面施工的展开，敌机轰炸逐步加剧，扩大到了全线，规模也越来越大。空袭、轰炸的重点地区，是从莱州起向南联接老风口、奠边府及西庄(胡志明小道)一线。这一线除恶劣天气外，几乎天天都有敌机活动。《通报》指出:美军进行侦察和攻击的飞机，主要机种有:RF-101侦察机，F-104C、F-105、F-4B、A-3B、B-66等型号战斗轰炸机，B-47、B-58中型轰炸机。攻击地面防空火力点和暴露的活动目标，使用重型炸弹、巨鼠式火箭弹、20毫米机关炮弹，以及菠萝弹、钢珠子母弹、凝固汽油弹等，攻击炮瞄雷达使用“百舌鸟”导弹，攻击探照灯使用“响尾蛇”导弹，攻击较坚固的物体如车站、桥梁和路基等目标，则一般使用500磅、750磅和1000磅的炸弹或定时炸弹，其弹距有时达到5—10米的密度。轰炸时隔几小时到几天不等。沿途所有桥梁、房屋和建筑全部被炸，无一完好。敌人同时对施工部队驻地展开全方位的大面积轰炸，企图杀伤有生力量，破坏工程设施，阻挠修建公路任务的完成。敌机轰炸不分昼夜为全天候式。敌机一般是中、高空出航，在3000—8000米的高度上向攻击目标飞行，距目标30—70公里时，为避免被我方雷达发现，转入1000米以下低空飞行，利用山林地形作掩护，接近目标区，然后进行突然袭击。有时也骤然拉起，利用云雾、阳光作掩护，进行高空俯冲攻击。攻击战术:一般采用多批次、小编队、多方向的连续攻击法。在空袭地段，敌机十分嚣张，只要发现目标，必然多次反复疯狂轰炸。如我工程部队第37大队3中队炸药库，某天上午被炸燃烧，暴露了目标。当天下午，就有敌机多架批次对该目标实施轮番轰炸达两个多小时，投下汽油弹七八十枚。在通向老挝的咽喉那垒地区，有一次敌机遭到了地面高射火器的打击，结果敌机在10天内对该地区连续进行3次大规模的攻击轰炸，附近的树林、竹林、村庄等也都遭到了狂轰滥炸，造成了人员伤亡和物资财产严重损失。

通报敌情后，连长又传达了支队首长关于第12号公路的防空状况说明、我们中队的作战任务及作战原则与要求:第12号公路从莱州通向蒙登、那漂、蒙奔、奠边府等城镇，跨越索河、黑水江、南云河、南路阿河等江河，险要地段多、桥涵洞多，地形复杂。鉴于路线长，保卫目标多，高炮部队少，全公路线上只有我们这个高射炮中队，其他防空火力则是支队的高射机枪连，支队首长提出了“积极主动，灵活机动，集中火力，近战歼敌”的作战原则，要求我们在莱州、奠边府等地区，实施机动作战，保护工程部队的施工，打击敌机的嚣张气焰。连长说:为了不辜负越南西北军区和支队首长的希望，完成支队首长交给中队掩护工程兵修建第12号公路的任务，中队长王军向中队全体官兵提出了要求，做到政治思想过硬，战术技术过硬，作风过硬，慎重初战，不打则已，打则必歼，打出国威、军威，为党争光，为国争光，为解放军争光。

根据上述一系列的指示和要求，吴凤良指导员进行了“做好一切战斗准备，打好出国第一仗”的思想政治动员。经过动员、学习和讨论后，大家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连里又掀起了向党支部表战斗决心的热潮。在这次表战斗决心活动中，我是积极分子之一。我当时是连队共青团支部的宣传委员、团小组长。在出国之前，我向党支部写了入党申请书，请党在越南战场上考验我。此时，我被党支部列为入党的重点培养与考验的对象之一。当天晚饭后，连副指导员、共青团支部书记找到我，叫我代表共青团支部写一份决心书给党支部。受领这一任务后我立即动手，很快即把团支部的决心书写好，交给了副指导员。接着，我自己又写了一份给党支部的战斗决心书。内容如下:

敬爱的党支部:

我已经来到了越南战场上，执行光荣而艰巨的援越抗美作战任务。今天上午，听了连党支部的战斗动员后，感到我们的战斗任务非常艰巨、繁重，我一定坚决按照上级的指示和要求，不怕苦，不怕累，英勇作战，不怕牺牲，坚决完成战斗任务和领导交给我的一切任务。请党支部在战火中考验我。

致以

崇高的战斗敬礼!

四班战士 邓礼峰写

然而，当时连以下干部战士都没有打过仗，用我们现有的1930年代的高炮打美国的世界上最先进的飞机，能将美国侵略者的飞机打下来吗?想到这些，我心里没有多少底数。不过，当时我有一个信念，深感中队全体指战员具有良好的政治素质，又有一批参加过1964年大比武锻炼的军事骨干，只要勤学苦练军事技术，有敢打硬仗恶仗的英勇精神，就能把美国超音速飞机“揍”下来。

接下来的10来天里，虽然天天“跑警报”，但飞来的都是美军的“值班侦察飞机”，飞得高高的，可望不可及。我们阵地伪装严密，敌人没有发现，所以没有仗打。大家天天盼打仗，却捞不上仗打，那种滋味真难受。美国的战机终于来了。3月27日，天气晴朗，气温30多度，能见度良好。13时大家正午休，我也刚在阵地工事里躺下，“呜!呜!——”连指挥所的警报声响了。

我“腾”地跃身而起，几个箭步跨出工事，一步登上炮盘，稳稳坐在一炮手的炮位上。霎时间，阵地沸腾了。大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我就炮位后，听到连长喊着口令:“正南方，搜索!”我立即转动方向盘，把炮口对准连长指挥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地注视正南方的空中。从左到右、从低到高、从远到近，不停地反复搜索，不敢眨眼，唯恐漏掉了目标。我知道，防空战斗对一炮手的要求很高:要就位快、捕捉目标快、瞄得准、跟得稳，这些是击中敌机的关键。过了十几秒钟，我发现南方远远的天空有一个黑点，立刻向班长报告:“发现目标!”

敌机在瞄准镜里由小变大，一架RF-101美军侦察机，从南向西飞行越来越近，经阵地前方(莱州市的西侧)上空一掠而过，因距离在4000米以外，为避免暴露目标，中队领导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我瞄准跟踪这架敌机，直到目标在瞄准镜中完全消失，眼睁睁地看着敌机飞走了，我心里真有点儿不甘心。忽然，连长又下口令:“火炮转移正南方，注意搜索!”我迅速把火炮转向南方，眼睛睁得大大的，在空中搜索。几秒钟后，从东北方向传来了“暴音”(敌机发动机的声音)，我立即把炮口转向东北方向。东北方向是高山，两山夹一谷。大山阻碍了我对敌机目标的观测，我十分着急。“暴音”越来越大，忽然在两山夹谷上空，发现两架F-105“雷公式”轰炸机(这种飞机的声音特别大，所以称它“雷公式”)。第一架飞机在峡谷上空刚一露头，我们即发现，并捕捉到了目标。两架敌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

“瞄准第一架，实弹!”连长下令。

“咔嚓”一声，五炮手将炮弹压上了炮膛。可是，瞄准不过5秒钟，敌机就飞过了峡谷上空，又进入北面大山区。我继续向着“暴音”的方向转动炮口，过了一会儿，听不见“暴音”了。

吴指导员抓紧时机进行战斗鼓动，他说:“同志们!不能松懈警惕，继续监视敌机，要沉着，防止敌机突然袭击，狠狠打击来犯之敌!”

我心里想:这两架“雷公式”敌机，好像是要利用高山作掩护，袭击我们的高炮阵地。难道我们高炮阵地被敌侦察机发现了?过了一会儿，东北方向又传来了“暴音”。

“东北方向有敌机……”连长立即下达口令。

我立即将炮口转移到东北方向搜索。“暴音”越来越大，我密切注视着刚才山谷上空出现第一批敌机的地方。等第一架敌机刚一露头，我就捉住了目标。

“瞄准第一架!”连长下令。

又是两架“雷公式”敌机，一前一后。

我瞄准第一架。这一批敌机的航路与第一批相同，飞向北面，大山又遮住了目标。但我还是盯住“暴音”的方向继续转动炮口跟踪。在北方“暴音”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突然从西方天空传来了隐隐的“暴音”。可能是第一批敌机从北方转到西方，企图利用第二批作掩护，袭击莱州渡口。

“西方上空搜索!”“发现目标后，瞄准第一架!”连长连续下达命令。

这时，骄阳似火，烤得炮盘发烫，我的脸上汗水直流，衣服被汗水浸透了。然而我始终瞪大眼睛，像老虎似的，怒视天空，搜索着，太阳直射眼睛，刺得人眼泪汪汪的。“暴音”越来越清楚，听见“暴音”看不见敌机，大伙儿心里十分着急。吴指导员鼓劲说:“同志们，要沉着，为越南人民报仇的时候到了!”

当敌机飞临8000米上空时，我和二炮手同时捕捉到了目标，迅速把第一架套进了瞄准镜的十字线中央。“好哇!今天终于把你等来了。来吧，让你尝尝高射炮兵送给你的‘大花生米’，知道我们的厉害!”我既紧张又兴奋，牙关咬得紧紧的。

大家紧张而有序地操作火炮，我和二炮手瞄准敌机，稳稳地移动跟踪，死死地把它套在十字线中央，三炮手准确地转动距离盘，四炮手及时装定敌机的速度和航路，五炮手的炮弹已经押上了炮膛，六炮手手里抓起一夹炮弹，准备递送上炮，七炮手准备了充足的炮弹，其余炮手严密监视其它方向的敌机。狡猾的敌机在临近4500米时，钻进了乌云之中。此刻，我心里更紧张了，迅速转动着方向盘，把炮口对着乌云的另一边，屏住呼吸等着敌机的出现。仿佛就在一瞬间，敌机出来了，我立即捕捉并瞄准目标。敌机进入了防空区内，距离变成3800米，快接近火炮的有效射程了。敌机距离3000米时，连长下达了开炮命令:“放!”

“轰、轰——”全中队突然一齐开火。18门高炮和24管高射机枪齐声怒吼，一串串愤怒的炮弹直扑敌机。霎时间，“呜呜”的飞机声，“砰砰”的高炮声，“哒哒”的机枪声，交织在一起，噪音震耳欲聋。高炮、机枪都打得准、打得狠。

一股杀敌的豪情涌上我的心头，“狗杂种，看你还往哪里逃!”

敌机遭到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拼命挣扎，企图逃出火网，但为时已晚，股股黑烟从它的屁股上冒了出来，它赶紧歪着翅膀向西逃，很快坠落到深山里去了。第二架敌机见势不妙，拼命摇摆翅膀往外拐，慌慌张张地往上爬，向西逃窜，一边逃一边把炸弹一股脑地扔到了靠近越老边境的大山沟里。

目标又出现了。两架F－105转了回来，但改变了航向，从北面临近，企图利用北部高山作掩护，临空袭击报复。“北面，瞄准第一架!”连长下达口令。

我立即把火炮转移到北方，炮口对着北面山头上空，等着敌机出现。过了几秒钟，听见了“暴音”但看不到飞机。我心里想，“快来吧，大炮正等着你啦!”敌机刚一露头，就被我们捕捉到了。大家异口同声地报告:“捕捉目标!”

狡猾的敌机改变了空袭的队形，两架敌机平行临空，没有前后之分，只有左右之分，按作战规定这种情况应打对阵地威胁最大的一架。左边一架临近阵地、威胁大。于是连长下令:“瞄准左一架!”当飞机临近3500米时，连长下达了开火命令:“放!”

“轰!轰!”一串串炮弹像连在一起的珠子一样，射向敌机。炮弹的烟团撒在天空，宛如一朵朵浓密的彩云，敌机带着累累伤痕，拖着黑烟，拼命地往西逃窜、往高空钻，惊慌失措地把炸弹又扔到大山里去了。

整个战斗历时15分钟，取得了击落击伤敌机2架的重大战绩，全中队无一伤亡，保卫了防区目标的安全。阵地上，干部战士欢呼雀跃，激动地相互拥抱在一起，庆贺首战胜利。

首战告捷，群情振奋。这次战斗胜利对内对外的影响都很大，这是我们中队入越的第一仗，也是本营组建十几年来的第一次战斗，可以说是奠基礼，全营官兵受到莫大的鼓舞与鞭策。这一仗，打击了敌机在莱州地区的疯狂气焰，鼓舞了越南民众，鼓舞了第6支队全体指战员的斗志，使大家树立了敢打必胜的信心，战斗士气更加高昂。

战后两个多小时，越南西北军区和第6支队首长就来到中队部慰问，对高炮中队入越首战告捷表示热烈祝贺!向全中队指战员表示亲切慰问!

五、转移奠边府 途中遇惊险

支队首长在接见中队领导时指示:莱州高炮阵地已经暴露，为了隐蔽我军企图，保存这支高炮防空力量，并对在奠边府地区猖狂活动的敌机以突然打击，决定高炮中队立即向奠边府地区转移，在该地区实施游动作战。

奠边府位于莱州以南约75公里，在第12号公路莱州至代藏段，是中国支援越南、老挝运输线上的重镇。根据支队首长的指示，中队领导部署部队向奠边府转移:各连派先遣队赴奠边府选点和挖掘预备阵地，大部队于当晚7时开始，撤出莱州阵地，向奠边府转移。

各连撤出阵地的顺序，按照离渡口的远近排列，中队指挥所最后撤出。我们连离渡口最远，所以最先撤离阵地。撤出阵地时，老天帮了大忙，天空晴朗，一轮明月当空高挂，照得阵地和路面清清楚楚的，不用打马灯，行动很顺利。为防止敌机袭击，撤出阵地时，各连互相担负掩护任务。在未离开莱州区域时，随时准备战斗，火炮还保持着战斗状态，一、二炮手均坐在炮位上。我头戴钢盔，坐在一炮手的炮位上，刚开通的公路路基不平，不仅颠簸，而且尘土飞扬，但我还是两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两脚紧紧地蹬在脚踏板上，腰杆挺得直直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仰视天空，搜索空情，随时准备战斗。

撤离莱州时，越南民众聚集在渡口岸边和公路两旁，热情地欢送我们。许多人翘起大拇指赞扬: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得好!打得漂亮!打得美国“飞贼”屁股冒黑烟……。群众还高呼口号:毛主席莫南(万岁)!胡主席莫南(万岁)!……许多人留下了热泪。

这样感人的场面，这些苦难中坚强的越南人民，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深受感动，热泪盈眶，对越南人民深重灾难无比同情，对美国侵略者更加仇恨，感到自己援越抗美的责任更重。由于明月高照，敌机也未来袭击，全中队撤出阵地和渡口过江的行动均很顺利。可谓速战速撤!中队全部撤离阵地并渡河完毕后，连长传达了中队长“解除一等战备”的命令。

于是，我和二炮手离开炮位，将火炮收拢，穿上炮衣，成行军状态。我们离开莱州市，沿第12号公路悄悄地向奠边府开进。沿途多是大山深谷，河流较多，大桥小桥全被敌机炸断了。幸好大多是小河，水比较浅，车炮能直接从河里开过去。由于美机狂轰滥炸，沿途的村庄和建筑物无一完好。前半夜行军没有空情，行车很顺利，到28日凌晨2点钟，行至楠云河西岸，汽车停下了。

这里河宽水深，大桥被美军飞机炸断了，新架了一座便桥。我们全中队人员下车，火炮与汽车分开，人、车、炮分别过便桥。下了车，我感到冷飕飕的，明朗月光下能看到河两岸陡峭险峻的高山与悬崖，两山夹一河，河两岸的山头上树林黑鸦鸦的，河水“哗啦啦”地响。被美机炸断的桥只剩下两端的桥墩，所谓便桥，是在桥墩上架起的钢索吊桥。便桥的架设特别巧妙，下面是钢索，上面铺木板，白天可以将木板收起来，令敌机不易发现。便桥一次只能通过1辆汽车或1门火炮，人员一次通过不能超过50人。人过吊桥时，走齐步会造成吊桥大幅度地左右摇摆，容易将人甩进河里去;只能走乱步，这样桥摇摆不大，人能安全通过。站在吊桥上，摇摇晃晃，提心吊胆，脚下离河水有20多米。我生平第一次过吊桥，又是在战争环境中，须时刻警防敌机袭击，所以过桥时的惊险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

过吊桥后，车继续向前开进。一夜没有空情，行车十分顺利，天亮前，按计划进入了隐蔽地区。吃完早饭，大家各自在车炮周围找地方睡觉。我刚躺下一会，大概8点多钟，空情出现了。中队指挥所通报:有4架敌机在离我们隐蔽地约9公里处的小河上空盘旋，轰炸一座断桥。不一会儿听见了“暴音”，连长下达了“一等!准备战斗!”的命令。各炮手上炮就位，成战斗状态。炮手就位后，连长又传达中队长的指示:“不要惊慌，要沉着，不到万不得已时，即敌机不向我们投弹，我们不开火，以免暴露目标，遭受巨大损失。”

第一批空袭断桥的敌机过去后，又飞来两架敌机，这两架在断桥投弹后，飞临距我们隐蔽地区不远的公路右侧，向树林里盲目扫射。我们坐在炮位上，只听见“暴音”而看不见敌机，竹林十分茂密，将我们的视线遮得严严的。大家心情既紧张又着急，我心里很不服气:“今天连敌机的影子都没见到，咱的‘小命’就要报销了!”万幸的是，敌机扫射后，盘旋了两圈飞走了。

敌机飞走后，全连解除“一等”战斗状态，转入休息睡觉。我躺在雨布上，怎么也睡不着了，虽然闭着眼睛，但脑子里还在想这场惊险的空情。吃晚饭后，我们又出发了。当晚天气又很好，明月高照，虽然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行驶，但一路顺利。经6个多小时的颠簸，夜里大约一点半左右，我们抵达目的地奠边府。趁着夜色，我们利用月光，立即进入阵地。

我们连的炮阵地在奠边府北面的小山丘上，先遣人员已挖好了预备阵地。我们班的炮车刚到，打前站的战友立刻迎了上来。一天两夜不见，大家感到十分亲热，热情握手，互致问候，“您好，辛苦了!”可能这就是生死与共的战斗情谊吧。

到达阵地后，各排组织力量，推拉着一门门火炮进入预设位置。布设好火炮后，全班一齐动手，迅速做好战斗准备。尔后，一部分人转入挖工事、交通壕;一部分人从山下的车上，将炮弹箱扛到阵地工事里来。大家披星戴月，干得汗流浃背，没有人叫苦叫累。特别是打前站的同志已是两天两夜没有睡好觉了，还是与我们一道拼命干。在大家的努力下，阵地工事、交通壕挖好了，一切战斗准备都完成了，天际才开始放亮。

奠边府是越西北最大的一块盆地，南北长约20公里，东西宽约8公里，越南人称奠边府平原。中间是平原，地势比较宽阔，周围是丘陵，边沿是大山，有一条公路由北至南从中央穿过，南面有一条河叫南路阿河，西南面与老挝交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越南抗法战争中著名的奠边府战役就是在这里进行的。在那次战争中，奠边府是越西北被敌机轰炸最严重的地区。不仅如此，当地社情比较复杂，时常遭到敌特破坏。因此，高炮阵地位置的选择，既要有利于对空作战，又要便于防奸保密，以防止敌特的破坏活动。

奠边府北面有一片较大的丘陵地带，大约四五平方公里，有数十个小山峦。大多数山头上是茂密的杂草和小树，山脚下树林围绕，沟底是稻田。小山不高，坡度不陡，火炮能推拉上去。这一带既比较隐蔽，又没有明显的标志物，有利于高炮阵地的选设和高炮部队游动作战。于是，中队领导决定:利用这片丘陵小山头，与敌机进行斗智斗勇的机动作战。打一仗，换一个地方，白天打仗，晚上转移，严密伪装，集火近战，速打速撤。

此后，正是在这片丘陵地带，我们中队从4月战至11月底，连打5仗，5战皆捷，战果赫赫。敌机始终未搞清楚我们高炮阵地的具体位置，连战连败，最后望而兴叹，不得不远离此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