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两位传奇校长
2015-10-16郭娇
郭娇
曾经的小小职业学院
部分早期传统到今日还留有蛛丝马迹:纪念教堂(Memorial Church)处于校园的中心位置,每年全校的毕业典礼都在教堂前的露天草坪举行。拉丁语不再是必修科目,但毕业典礼上还有一名本科生和一名研究生代表分别用拉丁语发表感言。上课期间每周一到周六的早上9点之前,纪念教堂都有早祷(Morning Prayers)。这项传统坚持了300多年,风雪无阻,只不过从强制出席变成了志愿参加。在短短的十几分钟早祷时间里,校长、教授、校友、在校生都可以分享自己对人生、对信仰的思考,福斯特校长回忆她17岁上大一就逃课去听马丁?路德?金的演讲,并随后参加了支持黑人运动的游行。“问问自己,你愿意为了什么去死,再为了这个而活下去(Ask yourself what you are willing to die for and then live for it)。”
除了这些特定仪式,大学日常生活也有它早期形成的原因。大规模的讲座(Lecture),教授在台上主讲,学生坐在下面记笔记。这是因为当时印刷品昂贵,不能人手一本教科书,更不能像现在这样录成视频。辅导员制度,是因为早期哈佛生入学年龄只有15岁,又实行住宿制,所以需要从毕业生中选人留校担任辅导员(Tutors),跟学生同吃同住并辅导学业。放假安排,哈佛在三月有一周左右的春假,暑假也从五月开始。这种假期安排源于1807到1823年的几次学生骚乱。校方发现四月寒冷潮湿,六月天气闷热,都容易让人情绪不安,就调整校历,用放假来疏导。
哈佛在前200年里的发展,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职业学院,与当时令人向往的欧洲大学(尤其是占领学术制高点的德国研究型大学)差距明显。一位从德国留学回来的青年蒂克纳曾向哈佛大学抱怨说:“虽然我们自诩为大学,但我们不是。我们甚至不如一所像样的中学。而我们原本应该是一所真正的大学。”
任职40年的老校长埃里奥特
让哈佛真正变成一所大学是1869年上任的埃里奥特校长。他在就职演讲里阐明:“哈佛并不认为一定要在数学和古典文学、自然科学或形而上学之间作出取舍。我们将兼容并蓄,各取所长。”需要还原到当时的背景,才能体现这种主张的创新性。以拉丁语为例,那时不管学生入学时基础多好,都要等到大三才能选高级拉丁语课。这是中小学里严格按年级安排的课程,哪里像大学?这种对选课的严格限制还导致了前面提到的学生骚乱。1823年学生反抗校方的原因之一就是必须学拉丁语或希腊语,不能学法语、西班牙语等其他外语。在埃里奥特校长倡导的“兼容并蓄”下,学生可以按兴趣选其他外语,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提前选高级拉丁语,这就不用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与校方对抗了。
埃里奥特校长上任时年仅35岁,选出这样一位年轻校长的好处在于他的任期够长,足足40年,来得及把自己的改革理念一一落实:必修课消失,所有的课程都向学生开放;入学年龄从15岁改为18岁;讲座增加了苏格拉底式教育法,不再是教师一个人滔滔不绝讲,而是经常停下来向学生提问;师生互动在小规模的研讨课(Seminars)和分组教学(Sections)里更为频繁。当年哈佛历史教授亨利?亚当斯发现这种上课方式带来的活力:“学生可以随性阅读,然后交流各自的读书心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教学活动了。学生们像一只只兔子,在陈旧社会的土地上挖出一个个洞穴,没有任何困难能阻止他们。”
在埃里奥特校长任期结束的1909年,哈佛学生人数从40年前的570人增加到2277人,教授从45人增加到194人。更为难得的是,人数的增长与教学质量的提高同时发生,在他上任前的40年里,哈佛年度报告里只提到了“卓越”14次;在他任校长的40年期间,报告里出现了“卓越”411次。可以说埃里奥特校长把“卓越”植入了哈佛的基因。现在代表哈佛的深红色(简称哈佛红,Crimson)也是来自于当年这位校长年轻时带领哈佛赛艇队获胜时系的红丝巾,系上丝巾是防止汗水滴进眼睛影响比赛,选择红色更醒目,能跟其他的参赛队伍区分开。这些红丝巾在被汗水打湿以后就会变成一种深红色。
争议中被迫下台的萨默斯校长
2001年新上任的萨默斯校长同样是个传奇人物,犹太人,出身于经济学世家,舅舅和伯父都获得了诺贝尔奖。他16岁就读麻省理工,热衷辩论,不到30岁就拿到了哈佛的终身教职,获得了俗称“小诺贝尔奖”的克拉克奖,还当选美国科学院院士。他还投身政坛,在克林顿政府里做到了财政部长,并担任过世行的首席专家,接连应对了1994年墨西哥经济危机、1997年亚洲经济危机、俄罗斯危机等全球挑战。他曾患淋巴癌后来痊愈。
布什执掌白宫以后,萨默斯离开权力中心的首府华盛顿,出任哈佛校长,几乎把他的全套人马连同带司机的林肯车都搬回了校园。这种上任方式引来不少争议,萨默斯校长在任期间,哈佛基金达到了260亿美元,给本科生开的小规模研讨课增加了3倍,给学生提供的资助也更为慷慨。低收入家庭的本科生不用付任何学费,这一政策沿用至今。哈佛现有20%的本科生,其父母年收入在6.5万美元以下,因此不需要出任何学费。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的奖学金也有所增加。
我读博期间获得的校长奖学金,就是他为在哈佛相对弱势的教育学院设立,发给每年录取的博士生里最出色的1/3。不管外界评价如何,作为一个直接获益的学生,我仍感激萨默斯校长和他的奖学金,让我可以不用担心财务问题,全身心拥抱哈佛能够提供的一切: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导师和研究课题,假期不用打工,而选择去公益机构做志愿者,组织中国教育论坛的周末聚会等。有同样想法的学生肯定不止我一个。当年在校刊《深红》发起的学生调查,让萨默斯校长辞职的学生只有19%,支持他留下的占到57%。
但是学生的支持不能挽留萨默斯校长,他跟教师(尤其是负责本科教学的文理学院)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最终导致针对他的一项不信任案表决通过(教师投票结果第一次是218比185,第二次差距拉大到253比137而通过)。
萨默斯校长聪明过人但举止欠佳,被比做“在瓷器店里横冲直撞的公牛”。在让他觉得无趣的谈话过程中,别人能明显察觉他走神,甚至在公开场合也会睡着。一旦遇到有智力挑战的话题,他就会精神百倍,跟对方滔滔不绝地辩论上半天。如果你读过介绍以色列的《创业的国度》,就会忍不住莞尔一笑,因为这正是犹太人性格里特有的不拘小节或肆无忌惮。书中写Paypal总裁汤普森在以色列开会,“他们提的每个问题都很尖锐,有洞察力,当时我甚至有些紧张,以前我从未在短时间内听到这么多打破惯例的言论——一个接着一个……我从未见过如此坦率、不加掩饰、不惧传统、完全专注于一件事的态度。我不禁想,究竟是谁在为谁工作呢?”
萨默斯校长当年赶跑了非洲裔明星教授康奈尔?韦斯特(直言不讳称这位教授录制说唱音乐CD的行为真让哈佛“丢脸”),公开发言提及“女性智力可能不如男性”,让校园里为非洲裔、女性等争取平等权利的团体都炸了锅。而他自己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这些言谈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响。关于女性的那次发言本来是在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内部的一次午餐会上,萨默斯校长引用的实证研究发现在标准化考试排名前5%的高中生里存在性别差异。没想到原本经济学家内部的学术对话却引发了如此大的社会效应,尽管他反复道歉,也不能扭转局面。在哈佛、世行和财政部一直跟随萨默斯校长左右的桑德伯格(脸书的COO,鼓励女性在职场要《向前一步》的作者)是他的爱徒,她证明萨默斯校长在工作中并不歧视女性。
任期不到5年,萨默斯成了哈佛300多年历史上任期第二短的校长。在这样黯然下台之后,他仍然留在哈佛经济系教书,在哈佛商学院和肯尼迪政府学院开课,并被聘为20位校级教授之一。当被问起哈佛最吸引他的地方,他告诉记者说:“在这里每天的工作,都能让我找到一种神经质般的兴奋感。这儿有太多天才的学生和教师。”而说起遗憾时,他说:“我遗憾,在我的校长任期内有那么多的争议,而我是那些争议的重要部分。但我相信,有如此之多的强烈争论,正是因为这所大学的蓬勃发展。” 的确如此。
责任编辑:尹颖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