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不住的未来”系列之四器官回收人

孔新人

每次出门回收器官前，我都得吃红色应急药丸。我的人造心脏测试总得满分，照说不应该心跳过速。我的上司——永生器官制造公司的主管解释说，那颗人造心脏很完美，有缺陷的是我自己。

十分钟后，我出门了。我把回收欠费者的人造器官叫“打猎”，因为两者真的很像：打开电子耳监听，寻找人造器官发出的那种低沉的电子流啸叫;像猎人一般在扫描镜里瞄准猎物的肝脏，核对所有生理数据;然后守在他家门口，等待他被我拦住的惊魂一刻。

我是器官回收员，工作时就像我们的产品一样精准无误，而且绝不损坏。我们的产品会比宿主活得更长，一般它会换四五个主人，直到被新型号取代。顾客花费的每一分钱都物超所值。

这时，美妙绝伦的电子流啸叫在走廊里出现了。

他万分惊恐地看着我，黑色公文包掉在地板上。我的工作很简单。还不上买房钱，银行就来收房子;付不起肝脏的钱，就轮到回收人出场了。每次“打猎”的成果都差不多，心脏、肺、肝、胰脏、直肠、膝盖、眼球、鼻子，工具箱甚至能装下整张脸。我的工具箱干净整洁，从不出错。

我向猎物咧嘴一笑，“张大民，你有权立即清偿欠款。如果不能现在付清，那么你安装的器官将被我回收。”

他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费劲地弯腰去捡地板上的公文包。

砰！他浑身肌肉痉挛，缩成一团倒在地板上。我的心脏也传来隐隐刺痛。

我毫不迟疑地扔下电击枪。这支枪有两根10英寸铜色钢制枪管，只要瞄准胸口，充满氮气的气压弹夹就会高速释放枪膛中的两个电极，把对手击晕。它能留给我十分钟宝贵时间，让我完成回收。

我熟练地打开工具箱，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拿出一个金属盒。一只肝脏，太简单了。我左手按在“猎物”腹部的皮肤上，摸到了那个硬得像皮鞋似的半机械式人造器官。只要三个动作就能完成这次回收：切开外皮，找到回收器官……这是我回收过的最难拆的肝脏，它被一层层肥厚的脂肪覆盖着。安装这副肝脏的是个行家，它没有丝毫晃动。

他就要醒了。

幸好，我早就摸准了这只人造肝脏的位置。嗡嗡的马达声提醒我，这是个粗劣廉价的老旧款式。我换了只手，紧接着是一阵震动。这只硬得像鞋底似的肝脏终于摇晃着掉落进我的掌心。我眼前一阵发黑，血直涌上头。

当啷！那只肝脏落入盒中。什么？！你没听到当啷一响？！

——它掉进盒子里，却没当啷作响。它滴着发烫的机油，却是红色的。它硬得像皮鞋，却不是金属的。不！我稳定情绪，摘下手套，取出衣兜里的一张纸，努力睁大眼睛看了一眼，张大民欠费93天零6小时38分钟的肝脏，是最古老的体外便携款式。

然后，整个世界消失了。我的心脏静息了足足5秒，我甚至听到了它最后几声优雅的嘀嘀警报音。我伸手去摸应急药丸，却感觉胸口像一只在滚油里急速胀大的甜甜圈，升温爆裂……

人造器官

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是科学家弗兰肯斯坦用从坟场和停尸房偷的器官拼出来的，然后他用雷电激活了怪物的生命。如今，人造器官早已不是医学奇闻和科学幻术。人造股骨头、人造血管、人造瓣膜已大批量生产，其中最成熟的有人造皮肤、血管、气管等较简单的器官。更复杂的器官如人造肾脏、肝脏，也在3D打印技术帮助下日益完善。比如，美国加州大学研发的一款可植入式人造肾只有钱包大小，可植入人体与血管相连，成为血液循环的一部分;日本科学家3D打印的肝脏组织里有多种能让肝细胞活跃的化学物质，还能促使肝细胞不断繁殖生长。

如果把高科技人造器官拼接起来，能不能造出一个新怪物呢？答案是肯定的。2013年纽约国际动漫展上，美国工程师利用人造器官、仿真肢体和其他仿生组织，组装出了一个会呼吸、说话和走路的仿真生化人（bionic man）。它身高约2米，拥有真人六七成的功能，能在助步机的帮助下站立或坐下。仿真的人工心脏能跳动，有人造血液循环，能向全身输送氧气。它身上植入的人工肾脏，能取代现代洗肾机。它的所有“器官”来自全球17家厂商，器官总价约 100 万美元。

未来的人造器官会和bionic man同样昂贵。今天人造动脉每20秒生产1米长，很便宜。人造鼻子里的软骨和皮肤也不贵，贵的是技术不成熟的血管和皮下组织，所以一只鼻子的总造价为3万元。很多人造器官国产和进口价格差别巨大，比如进口股骨头2万元左右，进口瓣膜1万元-3万元，胰脏60万美元——这还只是没有个性化定制的普通胰脏。所有这些器官加上手术费后，价格都会翻番。

所以，除非你是家财万贯的军火商托尼·斯塔克（他绰号叫“钢铁侠”），否则你就应该老老实实，绝不能妄想得到一颗星光灿烂的核动力人造心脏。不过，众多科幻小说家却坚信未来人人都用得起人工器官。原因很简单：你可以贷款。

如果付不起81万2383美元的普通肾脏费用，可以按月付款，年利率19.6%。如果没按时还款，会有3个月的宽限期。宽限期后，技艺娴熟的技术人员才会取回器官。

请在这里签名。（电影《重生男人》永生器官主管台词）

用上永生人造器官果然如此简单吗？

听一听，谁买了高档货

未来某一天，器官移植会变得司空见惯。那时的人造器官不会毁损，当然也不会出错。比如一只能走上十亿步的膝盖，既然中间换手四五个人，当然也会比你自己的“原厂器官”寿命更长，效率更高。英国《每日邮报》预测，2083年世界将出现不会衰竭的人造器官，同时出现的还会有超人仿生电子眼、电子耳等超值器官套餐。

而在科幻小说《回收人》和同名科幻电影中，更是展望了一幅美好的图景——未来有需要的人都能依靠贷款用上人造器官。虽然人工器官造价昂贵，但付款方法却很透明：只有迟缴费用，又过了宽限期，永生公司才会派回收人收回器官。不过，回收人把欠费者开膛破肚并不是未来的唯一选择。更有可能的是，人们会选择廉价山寨的高仿人造器官，就和现在有很多人购买高仿药物救命一样;甚至会有三五个人选择像连体婴儿一样生活在一起，共用某个人造器官。

未来，人造器官会变成每个人最大的心事和秘密。毕竟，谁都不想被亲朋好友说：“天啊，你的国产瓣膜太吵了！”谁都想假装买了高档货，并且运转得非常好。但是，假如你的确对别人的秘密有兴趣，只要听一听，就很可能会找到可靠答案。比如，走近一个安装了低价劣质瓣膜的病人就像走近一座机械钟，“滴答滴答”或马达的嗡嗡声听得清清楚楚。而安装了进口瓣膜的病人则心跳匀称无声，呼吸也清晰舒畅。

为了保守秘密，人们会变得很滑头。比如搭飞机长途旅行，机场滴滴叫的金属检测器会跟他们过不去。他们的药盒里永远藏着抗凝血剂。他们身上香水味儿特别浓，这是为了掩盖因担心感染而长期不洗澡的气味。他们提着绝不离身的手提包，或者后腰鼓起一大块硬邦邦的肥肉。在交通繁忙的十字路口人们会离特异体形的家伙远远的，因为他们倒下时说不定会爆炸或者造成化学污染。还有那些喘起气来像蒸汽电压力锅的家伙，他们不时地悄声“嘶嘶”放气减压，体内传出诡异的液体流动声……

总之，未来的人类精英绝不会再炫耀晒黑的皮肤和健康的牙齿。相反，他们会为自己不提包、不喷香水、非常“安静”而自豪。这也难怪——只有那些无排异反应、不会凝血、不会感染、深藏体内的小型号人造器官，才是最高科技、最昂贵、最延年益寿的高档产品。

哦，等等……老天，你们真的想活那么久吗？

时间足够你爱

人脑最多只有200年寿命。

2002年，诺贝尔奖得主吉尔伯特说：“用不了50年，人类将能用生物工程的方法培育出人体的所有器官。”他的意思是——除了大脑。即便是科幻大师海因莱因晚年的野心之作《时间足够你爱》或著名科幻电影《机械战警》也不敢奢望造出一个人脑，大脑将会是最后被攻克的人工器官。

所以《机械战警》里重伤警察使用的是机械肢体和自己的原厂人脑。《时间足够你爱》中的男主角定制的也肯定是一个思维清晰、幽默迷人的超级长寿人造大脑。

全套人造器官配上一个超高龄的大脑，会出现什么？

也许会跳出一个没精打采的老怪物，就像《时间足够你爱》中两千多岁的长寿者拉撒路·龙。他的麻烦刚好和我们相反，我们很多人感觉没活够，他却活得腻味透顶。拉撒路想自杀，但子孙们却不让他如愿，于是他做了回春手术，穿越时空回到“一战”时的美国，开始新生活。回春术的科学原理和治疗细节海因莱因都没说，我只知道拉撒路·龙明显运气很好，他得到了一大堆返老还童的人造器官和一个青春永驻的大脑。

2011年4月，美国南加州大学用碳纳米管造出了一个能模拟大脑突触的电路，这个能模拟大脑活动的神经元连接模型名叫Spaun。它是一个人工搭建的神经网络，通过强化学习，筛选一些预先编程好的行为，按顺序放进工作记忆中。Spaun人造脑由250万个模拟神经元组成，能执行8种任务，比如描摹、计算、应答、简单推理等。Spaun甚至能模拟人脑的遗忘功能，比如删除更多长期记忆，加强更多短期记忆。

人类大脑会随着年月衰老，但是，科学研究认为人脑至少能活200岁——时间足够你爱。2050年（或者2083年，或者2100年），或许人们只要走进商店，就能购买大部分基本款人造器官——除了大脑。

那时，人类医疗健康的奇点时刻就将到来。

去上面更好？

2013年上映的动作科幻电影《极乐空间》和《时间足够你爱》一样，以健康奇点降临人类生活所带来的巨变为幻想核心。但《极乐空间》没有设想超级长寿大脑能活两千年，而只是老老实实讲了一个少数人如何活到200岁大脑寿命极限的惊险故事。

公元2154年，一个年轻的地球贫民由于在工作中受到辐射，只剩下五天可活，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偷渡到地球上空的极乐空间。因为在极乐空间中，人们只要躺进Medpod 3000，几分钟就能换掉全身皮肤，瘸子能跑马拉松，内科疾病也飞速痊愈——其实就是全自动快速器官移植，让人体恢复健康。简单点说，就是未来“上面会更好”：

2097年，地球上空的环形空间站极乐空间建成，第一批居民从地球搬来

7946人，极乐空间的公民数量

99.92%，患者通过人造器官移植手术的成功率

200岁，极乐空间上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地球居民寿命的三倍

3000型号，全自动医疗系统Medpod的型号，标志着人类已知的最后一种疾病被攻克

10^34，已知地球疾病种类

《极乐空间》里奇点到来是2154年。那时无论在家还是办公室，到处都有Medpod 3000。Medpod 3000不是手术台，因为看不见医生，只有智能机器人提供服务。它不是核磁共振体检机，但是如果有人躺进去扫描，只需要几分钟，所有疾病都能迅速诊断并治疗完毕，甚至癌症都像小感冒一样快速治愈。Medpod 3000也不是病床，它只能让你躺一小会儿，但这一小会儿就能让人体各项机能提升，寿命变成地球人类寿命的三倍。遇到外伤时它可以重建全身皮肤，假如老人想要一张嫩脸，也只需要40.23秒。连热带雨林部落里的巫师都没有这么全能、这么高效。巫师得准备好烈酒、致幻剂、草药和咒语，而它连药物都不需要，几道光环划过人体就复原如新了。

不过，现在他们还没造出那个环形空间站和Medpod 3000，人类所有疾病也没被攻克。所以，未来杂货店里总得准备些更简单实用的商品，比如只需申请就能购买的各类基本款人造器官。到了那天，或许我会填一张申请表，中签概率比买足球彩票还高。什么？你问我申请购买什么器官？

这张申请表只不过个幌子。我申请购买一个人造大脑，好把衰老的“原厂大脑”取出，泡进一大瓶苹果酒里，藏在人类器官博物馆的昏暗橱窗后面。而我自己却顶着空荡荡的脑壳，提着便携式人造脑来参观人类落后愚昧时代的历史遗迹。

那时，我的人造神经对我从前的灰色脑细胞眨眼一笑。哦，老天，我真的想活那么久吗？

【责任编辑：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