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消失以后
2015-10-14雷高飞
雷高飞
今天早上,我发现手机不见了。我陷入洪水猛兽般的恐慌和焦虑之中。仿佛丢失的不是一只白色的小米手机,而是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心脏。
我变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启一天的生活模式。以往每一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必是连接网络,滑动手指,查看可能未看的聊天记录,可能刷新的朋友圈和QQ空间,以及未阅读的短信息或未接来电——虽然它们已越来越少。
现在,一只丢失的手机掐断了我与世界的联系,如同被扔到荒岛之上,孤立无援。我无法预知会在哪一刻,冷不丁伸出一双黑掌,把我摁进无边无际的深渊。
我拦住正要出门上班的丈夫,准备上学的儿子,拉住手脚迟缓的老妈,发狂地哀求他们和我一道,翻找那只消失的手机。
老公啊,客厅、阳台、杂物间你帮我仔细看看!
儿子,你眼睛细,书房帮妈妈好好瞅瞅!
老妈,厨房你帮我用些劲检查!
我呢,把衣柜、大床翻了个底朝天,把包包、垃圾筒也搜了几遍。
然而,影子都没有。
老公拍了桌子一声,说,哎呀,用我手机打打,它要是在屋子的话,不是会响动吗?
提示用户已关机。
会不会是路上被偷了,或者落在办公室了?老妈试探地问。
不可能,我昨晚睡前还在用呢,我望了一眼老公,他是肯定的表情。
难道是老鼠给拖走了?或者自己长腿跑了?我感到十分的茫然。
老公安慰说,上班去吧,大不了给你再买一只,新款的。
我并不觉得好,新手机就像一座空房子,还得重新布局、添置物品,适应新环境。再说,对老房子也有了感情。
具体点说,就是旧手机上会有那么全的通讯录,那么厚的聊天记录,那么多的随拍照片,那么隐秘的手机银行、支付宝、文档,以及始终登陆着的QQ、微信……
我不知道如何出门的。通往单位的路上,我幻想那只手机长出腿,像小狗一样跟上来,像走散的恋人再度相遇。
到公交站时,我收起那幻想。那里站满了人,我忽然发现他们统统都低着头,把自己深深埋在一只只红的、黑的、白的、黄的手机上。
有风起,我抬眼看去,一片片金黄的叶子从榕树上袅袅飘下,一只蝴蝶调皮地追随着一片叶子,霎那间它点水般地在叶子上停了一下,又随之飘下,在金黄的光影中,蝴蝶和叶子交换着变,我忽然想起,这是南国的四月天啊。
哇——我被这美妙的一瞬激得叫了一声。一排排沉在手机上的头齐刷刷转向我。
神经病!有人低骂了一句。那排排头又埋到手机上了,没人注意这美景。
神经病。我在心里回应了一声。
公交的喇叭声刺醒了那一排垂着的头,它们蜂拥上车,找准各自的靠点,又继续埋在一只只手机上。
我的眼睛第一次这样观望周遭实景,我发现有三名男性袜子穿成不同的颜色,有两名女性后背的衣裙拉链没有拉好,还看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摇摇晃晃地站着,无奈地望着眼前座位上黏着手机从未抬头的青年人。
到单位,我翻找了办公桌和抽屉,没有手机的踪影,但我似乎没有那么焦虑了。这只丢失的手机,让我猛然发现许久没有睁眼抬头看世界了,那么的熟悉而陌生,那么的奇异又奇妙。
我抬头,很容易就发现天花板上有一弯长长的裂缝,谁都没有注意过它的存在。我站在窗前,看到什么时候,燕子在壁台顶上筑起了一个巢,看见一簇滴水观音伸出长长的根,攀紧一粗壮的白千层树干,正在疯长……
我告诉同事这些发现,他们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咔咔”拍完就缩头回去,立刻发了朋友圈。
这一天没有手机,居然也正常地运转下来了。在电梯里遇到其他处室的一位老同志,他说,怎么发现今天你的眼睛特别亮!
是吗?我还发现今天比往常轻松,也充实。没了手机,我除了看到一些被忽略的景象,还用休息时间翻看了文件柜上蒙了灰尘的《诗经》和《圣经》。
下班回家,进门,老妈捧出那只神秘的白色小米手机,它蔫耷着,苍白着脸。
老妈说,冲马桶时发现不对劲,伸手下去就掏到这个东西。
我忽然忆起,昨天半夜尿急,迷糊着上厕所,大约也习惯性地抓了手机,估计是被放在睡裤荷包里,给滑进马桶去了。
它意外消失了一天,我意外恢复了清醒与理智,不愿再沉迷了。
我放下手机,走到阳台上,发现蝴蝶兰已经抽出长长的花梗,萌出了褐红色的花苞。我决定,当它开了蝴蝶飞舞般的花朵时,我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我曾忽略了它好几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