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大山
2015-10-14黎阳公司原总经理王新民
□黎阳公司原总经理 王新民
我们走进大山
□黎阳公司原总经理王新民
贵州三月,春寒料峭。在大山的陪伴下,一路颠簸,我们5个人——我、蒋绍南、孔繁政、包维勤、还有沈阳二所的老刘,背着行李怀着激情,到了第一个宿营地——平坝县白云区的大寨。进入这个山区村寨的小路泥泞不堪,路旁三三两两的村民,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不解地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大寨紧靠着山脚,以汉族刘姓为主,约有二百来户居民。先期到达负责基建的同志把我们安排在一个生产队长家里。他家姓陈,兄弟三个有四间一楼一底的房子,算是村里比较好的房屋。我和蒋绍南同志被安排在楼上谷仓里。
楼板是用竹竿编织成的,走路时就怕踩漏,掉下楼。木结构房屋的周围是竹编的,抹上白灰,可以挡风防雨。屋顶是用当地产的极易风化的石板。晚上睡在床上,可透过缝隙看到天上的星星。下雨天,雨水从缝隙中吹进来,打湿被褥。这就是我们指挥建厂的第一站。
当时农村生产仍然是集体作业,白天集体下地劳动,晚上集体评工分。为了一天劳动多得到一个工分,评议时常常争得脸红脖子粗,各不相让,而一个工分仅仅是两角钱。每天吃过晚饭,村民就聚集到生产队长家里,围坐在用石头砌成,没有烟囱的炉子旁,大声争吵,一直到十一、二点。一大早,房东喂养的小猪闹着要吃的叫起来。主人开始煮猪食,浓烟把我们呛醒。他们用的是含硫量很高的劣质煤,燃烧后二氧化硫非常刺鼻。挨着房屋是猪圈,住房窗户狭小,终年进不来阳光,阴冷潮湿,空气污浊,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有煤烟味、牲口身上及其粪便的臭味、衣服被褥长年不洗的霉味等等。
村寨的政治情况亦很复杂,有党支部,支部书记姓陈,据说参加过土匪抢劫。进入寨子后,我们开始接触这里的年轻人,教他们唱歌,组织他们学文化,开展各种各样的活动,并动员他们把老乡正面堂屋所敬重的“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换下来,挂上毛主席像。
我所住的陈家,安排了两个单位。堂屋里安排厂部办公室,张群山掌握工厂大印。楼上是会计兼任出纳的童玲弟、刘海芳。隋占祥、左望平和鲍家增用老乡的两间屋建起了临时诊所,老乡来求医取药的不少。李万福利用大队的仓库办起了食堂。姚克佩总工程师,是最早来工地的。他带领7个工程技术人员,配合四院做初步设计,规划厂区平面图。他和孙必远同志住在小学的破办公室里。办公室倒了半面墙,从山上吹来的寒风直灌屋里,冬天晚上睡觉需带上帽子。
在沈阳黎明厂动员来三线时已经讲清楚,在工厂没有建成时,只能单身生活,不能带家属,因为当时困难很多,首先孩子就没有地方上学。虽然三线生活很艰苦,但同志们情绪很高,都感到能来三线是件很光荣的事,因此对贵州农村贫穷落后的情况,虽然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但在强有力的思想动员下,每个同志都十分乐观。神圣的使命感和乐观的精神状态,为战胜建厂初期的各种困难,为工厂创业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
在现在黎阳电大的空地上,我们开始建自己的办公地点。四栋简易宿舍,既办公又当宿舍。材料是当地的石头,石头瓦、石头墙。夏天来临,一出太阳,在屋里像烤馒头似的。晚上又特别阴冷。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但总算有了我们自己的家。后来我们又在槎白河安了一台水泵抽水,虽然水没有经过处理,水质很差,不能饮用,但可洗刷用。不管如何控制,注意清洁卫生,但每个人来贵州后,都会拉肚子。这时我们的诊所就起了很大作用,不然在缺医少药的落后山区不知如何应付。
建厂工程正式开始。按照“山、散、洞”方针,又具体化为“镶、嵌、埋、贴”等形式,工具车间建在两个山岈中间,用了镶进去的模式。有两个试车台是在地下挖个大坑,建起车间后,在车间屋顶上覆上土,种上草,是埋进去的模式。装配车间是将山体岩石切割成陡直,把厂房紧贴着山体,然后将房檐做成不规则形态,试图模仿山体,这就是贴的模式。热处理车间建在两个山之间的一块小平地上,这就是嵌的模式。另外还充分利用菜花洞喀斯特溶岩区域溶洞发育,洞穴众多的条件,安置不少车间。机匣车间进了牛洞,盘轴车间进了菜花洞,还有的车间打算安排在菜子冲和菜花洞之间的人工洞,以及利用了原来为试车台所打的人工洞。装配车间到试车台之间的通道是人工洞,本来打算安排装配车间进洞。当时要求90%左右的车间都要进洞,包括变电站、电话交换机。工厂建成后,上级要派飞机临空侦察、拍照,要能做到骗过飞行员的眼睛,才能验收合格。
整个设计中,令四院最伤脑筋的是进厂的公路、锅炉房和试车台的隐蔽。按四院设计人员的理解,进厂公路是飞行员最明确的目标指示。因为在农村只有走马车的小道,不可能有走汽车的公路,沿着公路就可以找到工厂。锅炉房的大烟囱在农村也不可能有。还有试车台的排气高塔也是明确目标。锅炉房的烟囱有人想出了办法,即把锅炉房建在山脚下让烟囱沿着山爬,使烟囱掩没在岩石丛中。对公路的建设,当时人们出了许多主意,甚至有人说让公路变成一条河,路面上有半米深的水,车可以走,人可以在两旁的岸上走,或者像花溪公园的跳墩跳着走。试车台也有一个招儿,就是将试车台架放在汽车上,开着车到处走,不固定在哪儿试车,台架车后面跟着操纵车、油罐车等等,七八辆后勤保障车,形成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随时可以停下来找个地方试车,以免车台变成固定目标遭敌人轰炸。公路及车台的这些主意工厂坚决不同意,终究没有能实施。
生活区宿舍当时有严格规定,每平方米造价不能超过35至40元。规定四不准,即不准有上下水,不准有烟囱,不准抹墙,不准水泥打地坪。建房材料除了石头外,建设队伍又发明了胡豆渣砌块,即碎石不放沙子拌上水泥,在木头型中凝固成比红砖大两倍的砌块,作为墙体材料,这样节省水泥,来得快。这样的砌块就像萨琪玛、米花糖一样,散石之间有很多空隙,丝毫不能隔音。
将主机厂分成四个厂,锻铸件及标准件另外还有专业化厂。由于专业化厂就此一家,别无分店,这些厂各自为主。虽然所生产的零件必须装到发动机上才有使用价值,但在人为分割后,主机厂没有选择余地,没有市场经济促进竞争,专业化往往变成垄断化,给统一调度,统一验收标准带来很大的障碍。再加上交通不便,使发动机组织生产极端困难,增加很多管理费用。后来四个主机厂合并成三个,对组织生产稍有改善。我们的生产线,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逐步打通。
在山沟里建厂是与当时社会发展相矛盾的。特别是航空工业依赖社会特殊的紧密的分工合作,离开城市将给航空工业发展带来巨大的困难。仅仅依靠少数几个企业摆在农村、放在山沟里,当然无法改变城乡二元结构的巨大差距。但我们就是在社会基本矛盾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开始建厂。我们第一次进入村寨时,老乡投来的疑惑不解的眼光,现在终于有了答案:那是我们无法解决的二元结构矛盾的反映。
当时,当地有些老人背着我们说,抗战时期,美国人为了打通滇缅公路,有人也曾在他们寨子的打谷场上停留过,如今除了个别人能记得巧克力的苦涩味儿之外,那些人像一阵风似的走了,什么也没留下。我们能留下吗?能留多久?
如今我们有模有样地建起了工厂,把根深深地扎在了山区,我们的工厂成为一个小社会,成为一个“飞地”,成为被广大穷困农村包围的一个“亮点”。
三十年来,我们始终坚守着精神世界,养就了坚韧不拔的勇气。把终生献给航空事业,是我们永不动摇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