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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坎托不住柏格理的生命之重

2015-10-13陈世和

贵阳文史 2015年5期
关键词:威宁麻风病石门

陈世和

在贵州与云南边界的云雾山中,有一块突入云南重围的贵州地盘名叫石门坎。这隶属于贵州威宁穷得只屙牛屎的地方,除了种植土豆、荞麦外,包谷、高粱都很难存活,吃稻米就有些奢侈了。

据说此地原来属云南管辖,不知怎么在历史的变迁中,弄来弄去,却划入贵州地盘。也可能当初云南方面觉得这穷得叮当响的地方,不要也罢。

可在本世纪初,威宁石门坎突然热闹起来,成为人们追逐的“文化圣地”,引来不少文化名人、宗教爱国人士、港台同胞关注……

之所以现在如此闹热,乃是拂去历史烟尘的威宁石门坎确有让人惊讶的一面!原来此地在1904年办学校时就允许男女同校同学,这可是在慈禧老人家还在朝的时候啊!

要知道,蔡元培在北京倡议男女同校同学已是几年以后的事,而在这里办学的先驱却是一位英国人——柏格理。他不远万里,来到石门,他在威宁石门坎的办学经历之艰辛超过武训,他的事迹让那些道德范儿汗颜。事实上,与道德模范相比,柏格理耐得住寂寞,他长年于此,走村窜寨,办学助学,默默无闻,干着最平凡最简单的事,最终他长眠于他办学的贫瘠之地——威宁石门坎。

看来,推开石门坎这扇贫瘠的大门需要事前翻阅石门的历史篇章。中国作协会员、贵州知名作家王大卫慕名前来石门坎,当他因腿疾而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在石门凹凸不平的土石路上,除了一座教学楼有点像模像样外,“街道两边,是些极不规则极其简陋的砖泥结构房屋;石门入口处的两个简易公厕,肮脏得不堪入目;街道及周围环境——除了乡党委、乡政府大院,几乎随处可见垃圾……”昔日那些教堂、学校、医院、足球场、游泳池、孤儿院在哪里?王大卫除了看见这些建筑的遗址外,整个石门,在他看来,完全是一派萧条、冷敞的景象。

历史上石门坎曾经是“民族教育的‘圣地,而现在的石门,农村基础教育步履艰难。”沈红教授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如是说。

大卫也发出感叹:历史与现实为何落差如此之大!

大卫的眼睛湿了,心底在流泪,他看见柏格理因在石门办学而长眠于此的坟莹墓碑,特别是数百座簇拥在柏格理、高志华牧师墓碑周围的苗、彝逝者的坟墓。他确信,公道自在人心,当地苗彝民众愿死后追随柏格理,想必柏格理的感人事迹不会无中生有。历史的真实虽有时遮盖在云雾之中,但柏格理几十年如一日办学助学之精神,通过苗彝民众的口耳相传,其情其事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怀。

1903年,基督教循道公会在石门坎创办“石门光华小学”,委派英籍牧师柏格理来贵州威宁石门办学。柏格理长途跋涉来到威宁石门,为了取得当地的主要民族苗族同胞的信任,他改换苗装,学习苗语,与苗族同胞同吃同住。这里,话虽然是一句“同吃同住”,可说易行难。在实际中,这不是一般的艰难因厄。石门的苦与贫,也不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以想象的,更遑论这位来自于英伦三岛的柏格理,他的艰难可以说一般人根本不能承受!我真的不知他是怎样生存下来的?怎样与苗民“同吃同住?要知道,石门坎距威宁县城有140多公里,这里是乌蒙山区的腹地,长年阴雨迷濛,生态环境极为恶劣。苗、彝同胞居住在夯土草屋内,大多数家徒四壁,无床可睡。天气阴寒,竟坐在火塘边,身披毛毡入睡。吃食十分简单,在火炕里烤土豆、烤包谷。原来这里地处贵州的高寒地带,因土地贫薄,包谷收成很低,传教士来后引进土豆,解决了部分腹中之饥。由于这里沟壑纵横,石漠化严重,不仅农耕困难,交通也十分不便。可就在这被沈红称为“炼狱”的地方,奇迹出现了,柏格理因自己早年失学的切肤感受,立志传教办教育。他到石门坎,拜苗民为师,学习苗语。这苗族,从中原迁徙而来,没有文字,历史文化、族源谱系完全依靠古歌传唱与前辈口口传承。柏格理潜心研究,他从苗族服饰的纹样图案中获得灵感,为苗族创制了简明的拼音文字。沈红说:“一个神话开始在苗区传播,苗族以前丢失的文字现在找到了,这套文字从苗族衣裙图案中重新恢复出来,正是老祖宗遗失的文字!民间称这套文字为‘老苗文,英语世界称这为‘坡拉字母(the pollard Script)。”

苗族的历史,悠长而深沉,悲催而悲壮。他们的祖先蚩尤,确是一位不平凡的壮士。“他所发明的刀、戟、大弩,……始终在照耀中国的历史!”蚩尤的宗教,“他不仅是以‘神道设教,约束人心;而且还破君民之间的扞隔,追求人间的真理。” 蚩尤的宗教与众不同,“他要揭穿天人的隔膜,让人民可以祀天,民意可以通天。”(见梁聚五著:《苗族发展史》第57页,贵州大学出版社)。蚩尤在与黄帝的征战中失败了,他的苗民挟巫风卷入湘西、桂北与云贵的大山。千百年来,苗民们因战争所逼,迁徙无恒,正是崇山峻岭的贵州接纳了他们,贵州成为苗民在全国最大最多的聚居之地。险峻的苗岭,磅礴的乌蒙成为他们的家园。苗民们隐居深山,以树木为伴,化仇为爱,繁衍子孙,在贫瘠的大山生生不息,顽强地存在。

然而,苗族的历史,却因生存的艰难困苦没有留下文字,但是在苗族妇女服饰的图案中仍能追踪祖先的蛛丝马迹,民族谱系的传承图案仍可从花纹中寻觅,综合古歌传唱的英雄史诗与口耳相传的族系脉胳,也能为破译祖先历史的密码提供契机。柏格理就是这样一位执著顽强而又聪慧悟达的学者。西方现代社会科学的方法赋予了柏格理的执著,他深入调查进行实证研究,他所创制的苗族文字不仅具有国际视野下的规范性认知,也能通过“绣在苗族妇女服饰上的史诗”的破译获得苗民们的广泛认同。老苗文的传播,“上得教堂,进得学堂,下得草房。”由此播扬,不仅乌蒙山区三分之二的苗族同胞由此扫盲,且苗文的传播远及滇南苗族地区。

1905年,柏格理在石门坎建教堂办学校,学校虽是苗族子弟的小学,但却采取的是新式教育的方式。

石门光华学校有许多中国第一。

首先,它是第一座倡导和实践双语教学的学校。

其次,它是第一座运用苗族文字的学校。

再次,它是第一座开设男女学生同校同学接受平等教育的学校。

柏格理在石门坎的办学,让世人惊叹!

柏格理在石门坎建教堂、小学、中学、游泳池、运动场、孤儿院、供水设施、西药房,在苗彝民众的帮助下,他在石门坎分别建有大大小小的建筑42幢。沈红教授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记述人们的赞叹:“一片荒地,极端经营,竟至崇墉栉比,差别有天地。”

这是一种怎样的伟业!个中艰辛在王大卫的著作《寻找那些灵魂》中披露出来,使人感动。大卫深入考察,他在用心思量,他的那些文字,与其说是用笔墨写在纸质上,毋宁说是用心锲刻在石板之上。

在王大卫的回忆中,至今感到“所有可怕的事情中最可怕的就是麻风病。”对于麻风病,柏格理在《未知的中国》里,有一段令人骇然又令人感动的叙述,他说:“这种病在山区不断蔓延,使人觉得十分害怕又十分无奈。当地政府制定了把麻风病患者杀死焚尸灭迹的计划,因实施困难,又强制这个不幸的患者群体外出流浪。这一放逐政策,引起更多人的恐惧。地方政府无计可施,只好采取消积回避态度。针对这个现实,我们考虑建立麻风病医院的计划,同时考虑为患者的孩子建立一座孤儿院。”柏格理说要建立麻风病医院和孤儿院,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王大卫听到这个故事,太震撼了!他要去麻风村,要亲身体验柏格理的身体力行。现在看来,只有麻风病医院遗址上延续下来的柳树村了。原来的患者因病所致的残疾已难恢复。村里还有一座福声小学,是靠外地人的捐助而建的,现在的福声小学只是一间红砖平屋,教师就是村长,学校只有两个学生和一条狗在听课。看了这景状,大卫说他坚持不下去了,在从麻风村回来的路上,他走不动了。显然作家王大卫不仅仅是筋疲力尽,关键的是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他在回忆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述先辈口口相传的柏格理的事迹:“当时柏格理在这里建立了教会医院,医院的建立,使柏格理、柏格理夫人、教会医生投入到对患者的救治与护理之中。”甘铎理的《柏格理传记》叙述:“柏格理终于以先驱者的信心、勇气和智慧,先后在苗、彝民族居住的地区建立了两所教会医院……对于苗、彝族人来说,是一个福音。”

然而,建医院,办学校,设立孤儿院,柏格理在这个生活习俗完全与英伦风情有别的贫困大山中顽强地挣扎着,他在石门坎度过了十多年的时间。他染上了伤寒,他在医院躺下时,数以千计的苗族、彝族民众翻山越岭前来探视,探视者与被探视者之间眼里含满泪水。乡亲们一走,柏格理又投入到将英文《福音》翻译成苗文的工作之中。但是,药品短缺,而这里感染伤寒的儿童又特多,让出药物,使柏格理的病症更加严重。终于,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门坎的苗、彝同胞以及那些幼小的儿童了。

1915年9月15日,柏格理在石门坎病逝,送葬时,数千的苗、彝民众一路哭泣;下葬后,数百人连续几夜在墓碑前守候。

然而,几十年后,威宁石门坎却抹去了柏格理的一切印迹。但是滇黔边界山区的苗、彝、回、汉各族民众并未忘记他,他们对柏格理的感激之情不能通过文字表达,但也心口相传,从爷爷传至儿孙。可见,柏格理的所作所为,不仅感动当地的民众,还带动了诸如高志华牧师以及石门坎教会医院的医师。因此,无论是柏格理、还是高志华牧师,抑或那些死去的麻风病人,他们的灵魂,都是那个时代沉重历史的篇章。柏格理所建的学校、教堂、医院、孤儿院早已随他而去,不见踪影。孑然耸立在石门坎的柏格理的墓碑十分沉重,贫瘠的石门坎在颤抖在哭泣,它托不住柏格理的生命之重,因为那是来自于柏格理灵魂深处对石门未来愿景的期望与嘱托!

(作者系贵州省知识产权协会会长、贵阳市人大常委会立法专家组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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