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路径动词混淆特征及成因分析①
2015-10-13程潇晓
程潇晓
(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北京100083)
1.引言
路径指凸像相对于背衬移动的轨迹或所处的位置(Talmy,2000:25),②原文为:The Path is the path followed or site occupied by the Figure object with respect to the Ground object.译文中术语引自沈家煊(2003)。纯粹表达位移路径的动词就是路径动词,如:汉语的“来、去、进、出、到”等。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下文简称CSL)学习者常混用路径动词,以下是汉语中介语语料库③汉语中介语语料库包括北京语言大学崔希亮教授主持研发的“HSK动态作文语料库”(424万字)、暨南大学华文学院“留学生书面语语料库”(400万字)、北京语言大学“汉语中介语语料库”(200万字)。此外,我们还对以英语背景学习者作文为主体的哈佛大学北京书院汉语中介语语料(约65万字)、印度尼西亚基督教玛拉拿达大学萧频博士在印尼本土收集的印尼学生汉语中介语语料(约46万字)、蒙古乌兰巴托大学萨仁其其格博士在蒙古本土收集的蒙古学生汉语中介语语料(约33万字)进行了调查。中CSL学习者误用路径动词的实例:
(1)因为所有的东部潮流先来到圣路易斯,然后通过圣路易斯的贸易体制和火车制度来别的地方……(去)[英语者]④误例中做特殊标记的词为误用词,句末括号中的词为当用词。“英语者”指英语背景CSL学习者,下文“……语者”指……语背景CSL学习者。
(2)可是我只在夏季才去家乡。(回……去)[蒙古语者]
(3)她跟几个朋友一起来我们班个子矮矮的同学前边……(来到)[韩语者]
(4)因为她白天在幼儿园工作,晚上回来家里就做晚饭……(回到)[日语者]
(5)(我在中国)我要到中国时,她祝我一路平安……(来)[印尼语者]
观察以上误例,例(1)(2)中位移方向表达有误,例(1)中宾语是“别的地方”,从说话人所在地到别的地方应当用“去”,学习者却误用“来”,表达的位移方向完全相反;例(2)中宾语是“家乡”,位移终点是原来出发地时当用“回”,而学习者用“去”,“返回”这一方向未得到体现。例(3)(4)中已产生的位移结果未得到充分体现,如:例(3)中“她跟几个朋友”已经在同学面前了,已产生位移结果应当使用“来到”,而学习者使用“来”,位移结果未得到体现;例(5)正好相反,“她祝我一路平安”时未产生位移结果,应当使用“来”,而学习者却使用“到”,位移结果凸显不当。
由上可知,CSL学习者使用路径动词存在一定问题,而现有成果中,多见考察汉语路径动词历时语义演变的研究,如:崔达送(2005)、马云霞 (2008)、史文磊 (2014)等,或对比分析汉语和某一外语路径动词语义、用法异同的研究,如:李雪和白解红(2009)、王轶群(2010)等,却鲜见基于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以数据统计为支撑,考察CSL学习者路径动词混用情况的研究;也未见对比分析不同母语背景学习群体易混淆路径动词,区分多种母语背景学习群体普遍混用的路径动词和仅为少数学习群体混用的路径动词,从而有针对性地从学习者目的语和母语词义、句法方面探究混淆原因的研究。鉴于此,本研究拟基于大规模中介语语料库,分别确定韩语、蒙古语、日语、英语、印度尼西亚语(以下简称“印尼语”)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的易混淆路径动词,从词汇语义学角度观察描写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路径动词的混淆特征,进而探寻导致路径动词混用的原因。
2.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确定及分级
2.1 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确定
路径动词分为直指性路径动词(deictic path verbs)、非直指性路径动词(non-deictic path verbs)和复合路径动词。(曾传禄,2014:12-13)我们将这三类路径动词作为目标词,其中,直指性路径动词是“来”“去”,非直指性路径动词包括:上、下、进、出、回、过、到,复合路径动词包括:上来、上去、下来、下去、进来、进去、出来、出去、回来、回去、回到、过来、过去、来到、到来、起来。然后,在中介语语料库中穷尽性检索含有目标词且目标词独立充当句子核心成分的语例,并逐一评判语例中路径动词的正误,①笔者诚邀云南大学文学院赵玮老师、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2013级博士研究生于洋和2013级硕士研究生王艺璇作为本研究的语料评判人,谨此致谢!若路径动词使用有误,评判人需写出当用词,这样,便得到了学习者误用的路径动词和当用词。在此基础上,再采用张博(2013)提出的“绝对频次”和“相对频度”②绝对频次是指在同一语料库中相关词语因彼此不当替代而误用的次数,该数据用于跟其他词语的混用次数进行横向比较;相对频度指在同一语料库中词语混用的次数占该词及该组词总频次的比重,该数据用于跟词语的正确用法进行比较。(张博,2013)量化统计方法对误用词和当用词都为路径动词的词对进行统计,并按照以下两个步骤筛选易混淆路径动词:
步骤1:在所有的混用词对中,筛选出一方误用绝对频次高于3(含3)的词对。
在某一母语背景学习者混用词对中,若词对中一方的误用绝对频次高于3,该词对是易混淆词,若误用绝对频次低于3,混淆词留待考察,如:日语者混淆词“去D③箭头表示误用方向。张博(2008)将词语误用方向分为单向误用和双向误用。学习者当用甲词时,常误用乙词,未见相反情况,这就是单向误用,学习者既把甲词误用为乙词,又把乙词误用为甲词,这就是双向误用。“→”表示单向误用,“D”表示双向误用,箭头指向当用词。到”中,“去”和“到”的误用绝对频次分别是8和12,均高于3,“去D到”是易混淆词;韩语者混淆词“过来"过”中,“过来”的误用绝对频次为2,低于3,“过来"过”留待下一步考察。
步骤2:在留待考察的词对中,筛选出一方误用相对频度高于1%的词对。
误用绝对频次很低,有可能是因为学习者偶然误用,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语料中该词出现的频次较低。针对后种情况,可再依据相对频度筛选易混淆词,若词对中一方的误用绝对频次低于3,而相对频度高于1%,该词对是易混淆词,若绝对频次低于3,且相对频度低于1%,该词对不是易混淆词,如:英语者混淆词“进去"去”中,“进去”的误用绝对频次为2,但相对频度为6.45%,高于1%,这样的词对是易混淆词;蒙古语者混淆词“过"过去”中,“过”的误用绝对频次为2,相对频度为0.72%,低于1%,该词对不是易混淆词。
按照以上步骤,我们筛选出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共29对,其中,韩语、蒙古语、日语、英语和印尼语背景学习者分别混用路径动词21对、16对、20对、12对和17对(具体词对见表1),五种及四种学习群体普遍混用的路径动词有13对,仅为一种或两种学习群体混用的路径动词有12对。
2.2 易混淆路径动词的分级
给易混淆路径动词分级,不仅是为了在确定易混淆词的基础上,进一步了解哪些路径动词极易为学习者所混淆,哪些较易被学习者所混淆,而且还可作为观察视角在后续研究中观察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特征。由于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语料数量不均,故本研究主要依据相对频度衡量混淆度,①单向误用的易混淆词参考误用词的相对频度,双向误用的易混淆词参考词对总的相对频度。并按照一定划分原则,将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分为高、中、低度三个层级。具体分级步骤如下。
首先,按照相对频度大小给易混淆词排序,得到混淆度由高到低的易混淆词序列。以蒙古语者易混淆词为例,16个词对的排序是:16.出来" 来>15.出" 出去>14.出去" 去>13.到来"来到>12.来到"来>11.过来"来>10.过来"过>9.来"回来>8.来"到>7.进去"进>6.过去" 去>5.来到" 到>4.去" 回去>3.来"去>2.出去"出来>1.去"到
然后,兼顾等分原则和临近原则给易混淆词分级。等分原则指将排好序的某一母语背景学习群体易混淆词等分为三份,前1/3为高度易混淆词,中间1/3为中度易混淆词,后1/3是低度易混淆词,有时难以等分,保证大体均等即可,蒙古语者16对易混淆词就无法等分,可按照等分原则将排位16~12的5个词对和排位11~7的5个词对分别归入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词,将最后6个词对归入低度易混淆词,保证大体均等。临近原则指比较处于分界线上的词对和其前后词对的相对频度,看处于分界线上的词对的相对频度更接近哪一层级易混淆词的相对频度,将处于分界线上的词对归入更恰当的层级,如:蒙古语者易混淆词“过去"去”处于中、低度分界线上,相对频度为3.57%,其前边的中度易混淆词“进去"进”的相对频度为4.76%,其后边的低度易混淆词“来到"到”的相对频度为3.51%,“过去"去”的相对频度与“来到"到”的更接近,因此“过去"去”可归为低度易混淆词。
依据相对频度,兼顾等分原则和临近原则,我们分别将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词分为高、中、低度三个层级。区分出的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高、中、低度易混淆路径动词分别呈现于表1中。
3.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特征
对易混淆词不做区分,将其统一置于一个平面上观察特征,此谓平面视角;此外,本研究还采用立体视角,即:依据路径动词的混淆度,从高、中、低三个层级切入观察易混淆词特征。在平面和立体两种视角下,本文分别描写了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词际关系和误用方向上、语义关系上和词语内部结构上的特征。
3.1 在词际关系和误用方向上的特征
观察特征之前,我们先一一系联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混用的词语,同时凸显易混淆词的误用方向和等级,分别构建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见图1~5。
首先,观察混淆词群的核心。在词群中,若与某词(语)相混淆的词语最多,某词(语)就是混淆词群的核心,简称混淆核心。在韩语、英语和印尼语者的混淆词群中,与“去”混淆的词语最多,分别有6个、5个、5个,“去”是混淆核心;在蒙古语者混淆词群中,与“来”混淆的词语最多,有6个,“来”是混淆核心;在日语者混淆词群中,与“来”和“去”混淆的词语是最多的,都是5个,“来”和“去”是混淆核心。由此可知,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的核心主要是直指性路径动词“来”“去”。
然后,观察易混淆词的误用方向。从平面角度看,韩语、蒙古语、日语、英语和印尼语者单向误用的易混淆词分别有17对、16对、17对、10对和15对,在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易混淆词中,韩语者单向误用易混淆词所占比重最小,为81%(17/21),蒙古语者单向误用易混淆词所占比重最大,为100%(16/16),由此可知,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中,单向误用的易混淆词占81%以上。从立体角度看,除英语者以外,其他四种学习群体高度易混淆词皆属单向误用易混淆词,韩语、日语和英语者中度易混淆词中各有1对双向误用的易混淆词,韩语、日语和印尼语者双向误用易混淆词主要集中在低度易混淆词中,但仍然少于单向误用易混淆词。
图1 :韩语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②实线系联高度易混淆词,长虚线系联中度易混淆词,短虚线系联低度易混淆词。
综上,虽然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各异,但混淆核心主要是直指性路径动词;绝大多数易混淆词属单向误用,对于不同混淆度的词对来说,亦是如此。
3.2 在语义关系上的特征
依据误用词和当用词语义关系的远近,易混淆路径动词可分为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和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本研究请五位评判人参考《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的释义判定易混淆词语义关系远近,①五位语义关系评判人由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2014级博士研究生萧贸元、2015级博士研究生李加斌全、2014级硕士研究生田明明、张妍、赵凤娇担任,谨此致谢!五位评判人判定一致时,我们遵照评判人的判定,评判不一致时,我们以多数评判人的判定为主。另,《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未收录“来到”和“回到”,我们将“来到”和“回到”释为“从别的地方来说话人所在的地方并到达”和“从别处回原来的地方并到达”。若误用词和当用词的释义相差较远,易混淆词语义关系则远,如:“出”的释义是:从里面到外面(跟“进、入”相对),“去”的释义是:从所在地到别的地方(跟“来”相对),两词释义相差较远,为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若误用词和当用词的释义相近,易混淆词语义关系则近,如:“回”的释义是:从别处到原来的地方,“回去”的释义是:从别处到原来的地方去,两词释义十分接近,可判定为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根据评判人的判定,我们得到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11对:
图2 :日语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
图3 :蒙古语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
图4 :英语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
来-回来、去-回去、来-去、出来-出去、过来-过去、来到-去、来-到、去-到、出来-来到、出-去、过来-到来;
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18对:
回-回去、回-回来、进-进去、出-出去、过-过去、过-过来、来-过来、去-过去、来-来到、回-回到、回来-回到、回去-回到、到-来到、到-回到、来到-到来、出来-来、出去-去、进去-去。
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不同语义关系上的分布见表2。
图5 :印尼语者路径动词混淆词群
表2 :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不同语义关系上的分布
从平面角度观察,五种母语背景学习群体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多于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从立体角度观察,在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词中,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较多;在低度易混淆词中,除英语和印尼语者语义关系远和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一样多外,其他三种母语背景学习者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较多。
综上可知,若忽略不同语义关系易混淆词相等的情况,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混淆语义关系近的路径动词更多;从立体角度看,高度和中度易混淆词主要是语义关系近的易混淆词,低度易混淆词多为语义关系远的易混淆词。
3.3 在词语内部结构上的特征
观察学习者混用的路径动词的内部结构,路径动词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由一个语素构成的单纯词,如:来、去;一类是由两个语素构成,且两语素间是动补关系的合成词,如:回来、回到。①在图1~5中分别用圆框和方框区别。我们将前者称为单动式路径动词,后者称为动补式路径动词。除英语者混淆的单动式和动补式路径动词相等以外,其余四种母语背景学习者混淆的动补式路径动词皆多于单动式路径动词。路径动词有不同的内部结构,学习者所混淆的路径动词之间就有结构上的对应模式,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主要有三种对应模式:单动式对单动式(来-去)、单动式对动补式(来-回来)和动补式对动补式(来到-到来)。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不同对应模式上的分布(见表3)。
表3 :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不同对应模式上的分布
从平面角度观察,在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词中,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词是最多的,其中,印尼语者这一对应模式的易混淆词所占比重最大,高达71%(12/17),最低的是日语者,但也占到一半(10/20)。此外,韩语和日语者不易将单动式路径动词相混淆,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单动式”的易混淆词最少,而其他三种母语背景学习者不易将动补式路径动词相混淆,对应模式为“动补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词最少。由此可知,不同母语背景学习者更易将单动式路径动词与动补式路径动词相混淆,不易将同种结构的路径动词相混淆。从立体角度观察,在高、中度易混淆词中,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词最多,在低度易混淆词中,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动补式”和“单动式对单动式”的易混淆词较多。
综上可知,总体上看,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路径动词最多;从立体角度看,高、中度易混淆词中,“单动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词最多,低度易混淆词主要是“单动式对动补式”和“单动式对单动式”这两种模式的易混淆词。
以上就是五种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在词际关系和误用方向上、语义关系上和词语内部结构上的特征。
4.易混淆路径动词的成因
学习者混用路径动词,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从目的语角度说,学习者更容易混淆用法相异而语义相近的路径动词;另外,含有相同语素也对学习者使用路径动词有一定影响。我们通过访谈①受访人分别是北京语言大学对外汉语研究中心2013级博士研究生[韩]金雄、蒙古乌兰巴托大学[蒙古]萨仁其其格博士、北京语言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日语系2013级硕士研究生袁旭君、北京广播电视大学留学生[美]孔瑞、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2013级博士研究生[印尼]菲力,他们为本研究原因分析部分提供了宝贵意见,谨致谢忱!和汉外语言对比发现,学习者混用路径动词不仅受到目的语词义、词形、句法等方面的影响,而且一定程度上还受母语词义和语法的影响。从母语角度看,学习者混用路径动词的主要因素有:母语词义域误推、母语词用法误推和母语功能词直译。下文将详细说明这些因素如何造成路径动词使用不当。
4.1 母语词义域误推
学习者将母语词某一义位相对宽广的义域错误地推移到目的语的对应词上,就是母语词义域误推。(张博,2011)韩语、蒙古语、日语和英语背景学习者皆混用“去”和“到”,但蒙古语者的混淆表现与其他学习群体不同,主要在当用“到”的时候误用“去”,之所以这样是受到母语词义域的影响。参考《汉蒙词典》,汉语“去”和“到”具有相同的释词очих,也就是说,“去”和“到”都对应蒙古语词очих。此外,无论表达“去某地”还是“到某地”,属SOV语言的蒙古语在处所宾语后都用очих这个动词,如:
Чөньдүгээс Чүньцин очив.②例句引自《汉蒙词典》(2010)。下文未做特别说明的外语例句皆由本研究受访人提供。
成都 重庆(宾语)去(动词)
(“从成都去重庆。”)
Гэртээ очоод оройн хоолоо хийнэ.
家(宾语)到(动词)晚饭 做
(“到了家我就做晚饭。”)
在《新蒙汉词典》中,очих有两个义项,一个是动词义项,一个是助动词义项,上面例句中的очих是动词,既可表达“去”的意思,也可表达“到”的意思,由此推断,очих在动词义位上包含“去”和“到”的意思,学习者受蒙古语词очих义域较宽的影响,对汉语“去”和“到”语义上的差异未做区分,常将动词очих相对宽广的义域推移到汉语对应词“去”上,因此造成“去”的误用:
(6)一去饭店我很惊讶,原来是要吃北京烤鸭……(到)
(7)9:10从家里出去。去学校第一节是汉语课。(到)
学习者受母语词义域的影响,不仅混淆语义关系远的“去”和“到”,还混淆语义关系近的路径动词,如:“进-进去”。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都混用“进”和“进去”,但从误用方向看,韩语和印尼语者“进-进去”的误用方向完全相反。在《韩中辞典》中,들어가다在“由外向内移动”这个义项上对译汉语的“进”和“进去”,也就是说,韩语词들어가다对应汉语的“进”和“进去”。在下面例句中,韩语都用들어가다,而汉语分别使用“进去”和“进”:
우리는 들어가자마자 곧 포장된 채소를 볼 수있다.
我们 进去 一 就 包装好 菜 看 能
(“我们一进去就能看见包装好的菜。”)
우리는 매표소에 들어가자마자 놀랐다.
我们 售票处 进去 就 吃了一惊
(“我们一进售票处就吃了一惊。”)
由此推断,들어가다在这一义位上既有“进”的意思,又有“进去”的意思,义域较宽,学习者受此影响,将들어가다的义域推移至汉语对应词上。而且韩语词들어가다是由들어(进)和가다(去)构成的复合词,正好与汉语复合词“进去”对应,韩语者将母语词义域推移到目的语词上时,更倾向于推移到形式对应的目的语词“进去”上,因此,常在当用“进”的时候误用“进去”,如:
(8)我们一进去售票处就吃了一惊。(进)
(9)坐240路公共汽车到第五站,进去白云山的时候一个人五块钱一张票。(进)
而印尼语者常在当用“进去”时误用“进”,误用方向与韩语者恰恰相反:
(10)我房间有一个大招贴,一进就会看见那条招贴……(进去)
(11)趁他们还在等,我就进看一看。(进去)
(12)进以后就觉得冷死了,温度是零下19至20左右。(进去)
在《汉语印度尼西亚语大词典》中,“进”和“进去”的释词都是masuk,在《新印度尼西亚语汉语词典》中,masuk相关义项上的释词是“进入”,不过通过配例“masuk ke kamar进房间”可知,masuk在这一义位上还有“进”的意思。在下面的例句中,虽然印尼语都用masuk,但是用汉语表达时,却分别使用“进”和“进去”:
Begitu masuk langsung terlihatAliang yang terbaring di ranjang.
一 进 径直 无意中看见 阿亮 (定中连接词)平躺着 在 床
(“一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阿亮。”)
Begitu masuk langsung dapat terlihat poster itu.
一 进去 径直 会 无意中看见海报 那个
(“一进去就可以看见那张海报。”)
由此推断:masuk在一个义位上既有汉语“进”的意思,又有“进去”的意思,义域较宽。另外,印尼语没有趋向补语(康慧贤,2012:14),表达“趋向”概念主要采用语法手段,在词层面,汉语的“进来”和“进去”与印尼语不体现“趋向”概念的masuk对应,因此,印尼语者将母语词义域推移至目的语词上时,更偏向于推移至不体现“趋向”概念的“进”上,从而造成例(10)~(12)中“进”的误用。虽然学习者混淆“进”和“进去”都受母语词义域的影响,但学习者将母语词义域向目的语词推移时,韩语者倾向于推移至与母语词语形式相同的复合词“进去”上,印尼语者倾向于推移至不体现“趋向”概念的“进”上,选用目的语词时具有一定偏向,这是韩语、印尼语者混淆“进”和“进去”而误用方向完全不同的原因,也是易混淆词误用方向多为单向误用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学习者受母语词义域的影响,混淆对应模式为“单动式对动补式”的易混淆词是最多的,除上文提到的“进-进去”以外,还有“出-出去”“过-过来/过去”“回-回来/回去”等。
4.2 母语词用法误推
学习者将母语词的用法错误地套用到目的语对应词上,就是母语词用法误推。日语者常在当用路径动词“去”的时候误用“出”,就是受到了母语词用法的影响。在汉语中,“出”后可以跟处所宾语,处所宾语一般表示位移起点,如:“出机场”“出校门”等,若处所宾语表示位移终点,就不能用“出+处所宾语”的格式(*出外边、*出街上),而是用“去+处所宾语”(去外边、去街上),但日语者常将“出”与表示位移终点的处所宾语相结合,产生如下错误表达:
(13)现在多数的家有空调,所有的人想不出外边,……(去)
(14)出了外边还不到那么长时间,又开始想还是要在那个“饺子大王”吃饺子。(去)
(15)“车子坏了”,车门就开了,但是下车的人很少有愿意出外面被雨淋湿呢?(去)
究其根源,这种误用主要是学习者套用了日语词“出る”的用法造成的。在日语中,“出る”用于“目的語①日语的目的语相当于汉语的宾语。+出る”这一格式,目的语既可表示位移起点,也可表示位移终点,区分起点和终点的方式就是在“目的語”后接表示动作起点的格助词から、を,或表示动作对象、方向的格助词に、へ,如:
空港 から 出る 或空港 を 出る机场 格助词)出 机场 (格助词)出(“出机场”)
外 に 出る 或 外 へ 出る
外边(格助词)出 外边 (格助词)出(“去外边”)
借助表示起点的格助词から或を和表示终点的格助词に或へ,日语可以采用同一格式“目的語+出る”分别表达“出机场”或者“去外边”,这就误导日语者以为汉语“出”既可以和表起点的处所宾语结合,也可以和表终点的处所宾语结合。学习者将母语词“出る”的用法套用在目的语对应词“出”上,将表起点和表终点的处所宾语不做区分都放在动词“出”后,若处所宾语表示位移起点,日语者造出“我出机场后发现了几辆机场巴士”的句子,不会出现误用,若处所宾语表示位移终点,就会产生类似例(13)~(15)的偏误。此外,日语者还会将这种用法类推到与“出”语义接近的“出来”“出去”上,造成“出来”“出去”的误用,如:
(16)他想与其在研究所里等着论资排辈,还不如出来特区闯一闯。(来)
(17)比如说,以前我出去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商店的营业员好好儿对待我。(去)
(18)七点半,我孩子出去幼儿园。(去)
4.3 母语功能词直译
学习者不当翻译母语中表示特定语法意义的功能词(function word),造成目的语词语误用,就是母语功能词直译。印尼语者常在当用“来”时误用“来到”,其中原因就是母语功能词直译。下面是用印尼语表达“来某地”的句子:
Jika kalian ada waktu,datanglah ke Beijing.
如果 你们 有 时间 来 (前置词)北京
(“如果你们有时间,来北京吧!”)
Jika kalian ingin pergi ke pantai,kalian datanglah ke Danau Toba.
如果 你们 想 去 (前置词)海边,你们 来 (前置词)多巴湖
(“如果你们想去海边,你们来多巴湖吧。”)
如上例所示,“来北京/多巴湖”用印尼语表达是datang ke Beijing/Danau Toba,其中,datang对应汉语的“来”,Beijing/Danau Toba就是“北京/多巴湖”,datang和Beijing/Danau Toba之间的ke是前置词,置于表终点的处所名词前表示朝向,印尼语者将前置词ke译为“到”,这样,本来还未产生位移结果的“来北京/多巴湖”就变成了产生位移结果的“来到北京/多巴湖”:
(19)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来到北京吧!(来)
(20)但是如果你们想去海边,你们来到DANAVTOSA吧。(来)
(21)这是我的介绍,如果想跟我交朋友请您来到教学楼412找我。(来)
(22)经过爸爸和叔叔的允许,我就通知我的同学们来到我家玩。(来)
英语者使用路径动词时,也会受母语功能词的影响。上文已提到五种母语背景学习者都混用“去”和“到”,但英语者的误用方向与其他母语背景学习者不同,主要在当用“去”时误用“到”,这正是受到英语功能词的影响。在下面用英语表达位移的例句中,都用到了介词to,如:
Why could white children take the school bus to school?
为何 能够 白 孩子 乘坐校车(介词)
学校
(“为何白种孩子能坐校车去学校?”)
He accompanied her to Shanghai.
他 陪伴 她 (介词)上海
(“他陪她去上海。”)
英语中介词to表示“in a direction towards(朝向)”(《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辞典》,2004),英语者将to直译为“到”,造成“到”的误用:
(23)NAACP的James Hinto敢问为什么白的孩子能坐车到学校。(去)
(24)他陪她到上海。(去)
(25)不久,我启程到金字塔。(去)
受母语语法影响混淆路径动词,误用方向为单向误用,且具有定向性。这是易混淆词误用方向多为单向误用的另一原因。
以上就是从母语角度分析出的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混淆路径动词的原因。当然,学习者混用路径动词也受汉语词义、语法等方面的影响,我们将另文详述。
5.结论
本文着眼于汉语中介语语料库中路径动词的混淆现实,以数据统计为支撑,依据绝对频次和相对频度,筛选出韩语、蒙古语、日语、英语和印尼语五种母语背景汉语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共29对,并参考混淆度,兼顾等分原则和临近原则将易混淆词分为高、中、低度三个层级。然后,从词汇语义学角度描写易混淆路径动词特征,易混淆词在误用方向上多属单向误用,在语义关系上多为近义关系,在对应模式上多是“单动式对动补式”。最后,在微观层面上从母语角度分析出学习者混淆路径动词的主要原因是母语词义域误推、母语词用法误推以及母语功能词直译。但就目前的解释来看,研究还需在以下方面做进一步拓展:1)深入观察学习者混淆特征,将学习者易在何种句法结构或何种搭配中误用路径动词细致地描写清楚,从而有依据地区分共通性易混淆路径动词和特异性易混淆路径动词,更有针对性地从学习者母语和目的语角度探寻混淆原因;2)对汉语和其他语言路径动词进行系统性调查,明确汉语和学习者母语路径动词语义上的异同,以及位移事件表达方式上的异同,从而更加清晰地在语义层面和句法层面上探寻学习者混淆路径动词的原因。
现有很多研究以路径动词为研究对象,运用位移事件词化类型理论(lexicalization typology of motion events),或考察一种语言的历时演变情况,或跨语言考察语言类型特征。位移事件词化理论也可应用于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研究中。Talmy(2000)将位移事件分为内部事件和外部事件,其中,内部事件由凸像(figure)、背衬(ground)、运动(motion)和路径(path)四个概念要素构成,这些概念要素是可继续分析的结构体,还可细分出构成概念要素的语义成分。路径动词与“路径”概念要素密切相关,借鉴这种语义分析方法,我们可以更深入、细致地分析路径动词内部语义结构,进而明晰不同语言路径动词的语义差异点具体为何。另外,位移事件词化理论关注概念采用何种语言形式表达,由此,我们也可以考察不同语言如何表达“路径”概念,从语法层面分析不同语言表达“路径”概念的异同。总之,运用位移事件词化理论考察不同母语背景CSL学习者易混淆路径动词,有助于我们从类型学角度观察易混淆路径动词的特征,分析路径动词混用的共性和个性原因;另外,从词汇和语法层面考察不同语言位移路径表达方式异同,有利于语言普遍规律与特殊规律的发现,进而加深对汉语路径动词特征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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