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交民巷小学忆旧
2015-10-12丁品
东交民巷小学,是我童年记忆里一段美好的时光。
先从小学入学考试说起吧。记得1962年夏天从培新幼儿园毕业,父亲提前把我接出幼儿园,先后送景山小学、实验一小等学校考试,折腾了一圈,却都名落孙山;送我报考东交民巷小学时,截考日期就快到了,此番不成,怕只有回幼儿园“复读”的份儿了。
记得到东交民巷小学面试,是在一间大教室里,老师们坐在一排小课桌后边,考生排队依次走过去,老师笑眯眯地提问题,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又答错了。到发榜那天,李叔叔(保姆的丈夫)领着我去看榜,在校门口看到贴出大红录取名单,叔叔很快找到了我的名字指给我看,名字旁边还用毛笔打了一个大钩。喜讯带回家,大人们说,我脸上多日来的愁霾终于散了。
“一三班,马老师”
开学前两天,家长得到通知,说老师要来团中央大院看望一年级新生。于是,家里给我换上了新衣服,把我领到传达室门口,让我和其他几名新生一起等老师,家长们就去上班了。我们几个男生发现附近有一堆青(音)石,可以磨成各种形状,于是就开始将其磨成坦克、军舰之类形状。正玩得开心,传达室里的阿姨说老师来了,赶紧拿抹布将我们脸上和身上的粉末抹掉,然后送进了传达室的会客间。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老师作自我介绍,说她姓马,好像还说她也是刚走进教师队伍,其他还讲了些什么全然没印象了。只记得她带我们这些新生大声念了若干遍:“一三班,马老师!” 叮嘱我们第一天到学校,如果找不到教室,就向其他老师报上这句话,老师自会领着你去教室。
可笑的是,后来上二年级班主任老师姓牛。我妈听说后笑道:“那三年级一定是羊老师了!”可惜,三年级老师姓黄,不过也和羊谐音。
直到1979年的某日,同在北京某部的一名女兵忽然问我,你小学是哪个学校的?我说是东交民巷的。她又问:一、二年级老师姓什么?我一一作答。她惊喜地叫起来:我是孟萍啊!原来是同班女生,她家是市人委的,一年级时坐过同桌。
于是,“一三班,马老师;二三班,牛老师”就成了那次同班同学聚会的接头暗号!
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我表哥秦宪领我去学校。他比我大一岁,是二年级三班学生。我俩背着小书包,屁颠屁颠地走到学校,然后分手去了各自教室。我的教室在最北头的一排半地下的平房里,到教室门口,只见马老师正在屋里用扫把扫地泼水,她头上裹了一块白毛巾,满脸的汗水顺着红扑扑的脸流淌。她看见我们来了,摆手大声喊,让我们先在教室外等着。那情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二年级的课文中,有两篇成为我终身的座右铭。一篇是《做完一件事再做一件事》。另一篇是从表哥的二年级课本上读到的一篇文言文,开头两句至今能背诵:“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接下来是说贫僧提出去南海取经,富僧笑话贫僧,说他数年来欲买舟而下,至今未能成行,你怎么个去法呢?越明年,贫僧从南海修成正果归来,令富僧很惭愧。不知为何,到我们上二年级时,语文书里没有这篇课文了。但它的生动哲理和优美的文言句子,却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记得当时《中国少年报》上还开展过“当掏粪工人光荣不光荣”的讨论。起因是一个少先队员写信给中国少年报,说他(她)父亲是掏粪工,感到很丢脸,特别怕同学知道。那时我们最多上二、三年级,但老师和家长鼓励我们读少年报的讨论(好像有的学校高年级同学还开展了和掏粪工人叔叔一起背粪桶的社会实践),讲“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道理,讲得我们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跟着高年级同学去背大粪桶,多光荣啊!
课间休息,我和班上的男生一般玩跳三家、挤狗屎、骑马打仗之类的游戏。同班同学、家住总工会宿舍的王建伟,因身材较胖,黄头发黄眼珠,外号阿廖沙(前苏联电影《攻克柏林》里的男主角),我比较瘦,体重轻,我俩在玩骑马打仗时总搭伴,他当“马”多,背着我,四面冲撞,赢多负少。
1980年春节同学聚会,我见到女生班长齐利亚,她劈头就是一句:“丁品,小时候蔫淘!”想来这评价比较客观。记得有一次,我把同桌女生邢燕云的小辫悄悄用小绳绑在椅子背上,上课班长喊起立,她的辫子被绳子拽住,哎哟一声,然后嗔怒:“干吗呀你,讨厌!”我偷偷把刚学会制作的“电影片”给她演示——在小字典每一右上角画小人翻单杠、跳木马、投弹等连续动作,然后快速连续翻页,小人动作就会连成一气,和看电影一样有趣,她看了才破涕为笑。
放学以后
放学时,老师要求走同一路线的同学集体排队回家。一年级时,老师要护送我们过马路,然后看着队伍走出视线才返回。一开始,我荣幸地被老师任命为“路长”。后来因管不住几个调皮男生,没干几天就被撸了。但我的后任也不比我强,老师一转身大家就一哄而散。团中央和公安部(包括高检高法)大院的孩子在放学路上结伙打起群架,那边公安部的孩子叫道:我们去叫全国的警察来揍你们!这一边团中央的孩子叫道:我们去叫全国的共青团员揍你们!一位家长听说后笑道:那如果人家又是警察,又是共青团员,该帮你们哪一边呢?
打架归打架,同学还是要找的。大约在二、三年级时,有一天,同班的唐文方找到我,说去找家住公安部大院的女班长齐利亚做功课,还叫我带上游泳裤,我心领神会。我俩来到公安部大门口,站岗的两名警察问:你们找谁?我们说找齐利亚做功课,警卫放行了。我俩欢天喜地直奔游泳池。那天下着小雨,游泳池里一个人没有。我俩在更衣室换了游泳裤,跳进游泳池尽情嬉戏。不料,大门口的一名警察忽然来到游泳池畔,冲我俩招手:“上来上来,走人!”于是,我俩被武装押解“出境”。
大教堂和体育课
学校西南角有座很漂亮的尖顶大教堂。教堂顶部有几块大珐琅玻璃,上有五彩绘图,绘着一些摆着各种姿势的男女天使教徒之类,不知为什么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挺吓人。到下雨天,体育老师带我们就在教堂里上体育课,排队跳木马、跳大绳(还举行过年级比赛)什么的。再后来,教堂里摆了一溜乒乓球案子,上边还有大吊灯,打起球来,特别带劲。大概三四年级时,我班里还选送过一两名男生进东城体校乒乓球队,我也去了,可惜没考上。鼓鼓劲明年再考,可来年就搬家了。再后来就是文革,早早结束了我的体育梦。
大概在三四年级时,大操场南端立起一根大架子,吊了两根粗麻绳,上体育课,老师带男生练爬绳。开始多数人怎么也爬不上去。我还记得同班总工会一位姓于的同学爬绳是满脸抽搐的痛苦状,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一片哄笑声。这个项目深得男生喜爱,大家课间排队练。我和好几个同学练得上瘾,不久胳膊上隆起了肌肉,能很溜地爬到尽头,然后在同学的一片叫好声中一溜烟出溜下来,那个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一年一度的春游,出发前全校学生在操场集合,尹校长站在操场台子上宣讲注意事项。她生得一副圆圆脸,柳叶眉、大眼睛,皮肤白里透红,讲话轻声细语、慢条斯理的。我们班不分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好像高年级同学也是如此)。那时春游的装备,就是一个塑料水壶。不知为何,同班同学、家住公安部大院的李刚,却是一根绳子系住一酱油瓶,斜挎在身,犹如背了一颗手榴弹,他的这身装束,顿时引起同学哄笑。
加入少先队、过队日和雷锋画像
三年级加入少先队是一件大事。学校规定,高年级的老队员要辅导准备入队的新生,开展少先队知识普及教育。某日,我和另一男生按照老师要求,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来到五六年级的一个班上。记得我们的辅导员,好像是一个叫王文亭(?)的男生。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自我介绍说他家住东长安街北端的南池子什么的,后来好像和他同班的另一男生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会儿什么,辅导课就结束了。打那以后再也没上过辅导课,这让我们这些新生颇感失望。
更失望的事还在后头。不知为何,家也在团中央大院、班里出名的淘气包唐文方,明明是1955年七八月出生,比我还小两三个月,却第一批加入了少先队,引起全班极大不满。好像有同学向老师告状,也没有结果。
好在我第二批入队了。最带劲的是在教堂里过大队日,全体高唱马思聪谱曲的队歌,曲子的旋律轻快跳跃,歌词朗朗上口,大家唱得很卖劲儿;然后全体右手高举过头顶,高呼“为共产主义理想,时刻准备着!”那场面可真够壮观的!
传说优秀少先队员戴绸子红领巾,住团中央大院同楼、高我们两届的汪小熙就戴绸子红领巾,可真让人羡慕。可是,直到前些年在团中央同学聚会见到这位老大姐,说起这事她竟一脸茫然:“没有的事啊!”
老爹办事历来马马虎虎。周末机关礼堂放电影,电影开演前,老爹居然多次拿我的红领巾占座位,直到把红领巾给弄丢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麻烦事,要到学校大队辅导员那里开介绍信,才能去王府井百货大楼重新买一条。我忐忑地来到大队部,少不了被大队辅导员——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谆谆教导一番: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怎么能拿去占座位?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检讨了一番过关,出门心中却是不服:明明是老爹的错儿,你怎么不敢去批评他?
1963年春,轰轰烈烈的学雷锋运动开始了。老师说,谁的家长会画画,给咱们班画一幅雷锋画像吧。很快,有两个同学带来了铅笔素描的雷锋画像(一幅是唐文方的妈妈画的),还有一幅是谁带来的不记得了。两幅画像人物面目、风格有所不同,都贴到了墙上。于是全班掀起了一个铅笔素描雷锋头像的高潮。
一天下午,我在上学路上竟真的捡了一个钱包。我欣喜若狂,心想交给警察叔叔会得到表扬,警察叔叔会告诉学校,老师会在全班表扬我,然后校领导会到校广播里表扬。亢奋之中,我跑到校门外南边十字路口的交警岗亭,交给里面的交警叔叔。交警叔叔打开一看,钱包里面只有几个彩色塑料蝴蝶结。交警叔叔并没有表扬我拾金不昧,只是问道:你们学校下午几点钟上课啊?后来,当然也就没有老师表扬,更不用说上学校的广播了。
文革中回校偷油印机
1966年前后,我们随父母搬到三里屯。一天,我陪唐文方到东交民巷小学办转学手续。那时学校停课,院子里没人。我们乱转,在学校中部的一个小宿舍里听见有人说话,透过门缝,我们看见是尹校长和女教导主任李老师在里头聊天,但门从里边插上了。唐文方就拍门喊要办转学手续。好像教导主任李老师回答印章在别人办公室抽屉里锁着之类,今天办不了。唐文方坐在台阶上不走,还大喊:那也不能隔着门缝看人啊,把我都看扁了!两位老师听了哈哈大笑。
那时,各学校的学生都成立红卫兵组织造老师的反,学校处于无人管理状态。有一天,唐文方(也许是高年级的捣蛋分子)提议,回东交民巷小学去偷一台油印机,自己印传单到大街上去撒!得到几个小伙伴一致赞成。大家跑到《中国青年》杂志社食堂偷出来一辆三轮平板车,从三里屯骑到东交民巷小学已是傍晚时分。学校大院无人,唐文方早就侦察好放油印机的教室,到了教室,把油印机搬到平板车上,用衣服盖上,蹬着车就往外走。这时天色已暗,来到校门口,大门还没有关,传达室里居然是尹校长在值班。唐文方上前去和尹校长搭话,借机用身体遮住小窗口,一个同学蹬车顺坡下溜,另几个同学用身体挡着车上的“赃物”。尹校长看到有动静起身向外看,问道:“车上拉的什么啊?”我们回答说没什么!一溜烟地逃掉了。
后来,我们几个先是做贼心虚,怕学校有人来找;再后来有些后悔:跑回母校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可太对不起慈祥可敬的尹校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