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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考论

2015-09-29张全晓

文艺评论 2015年4期
关键词:艺文武当山太和

张全晓

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考论

张全晓

明代是武当山最为鼎盛的历史时期,武当山志的编修也蔚为大观。仅目前所知,就有六部,即宣德六年(1431)武当山提调官钦差太常寺丞任自垣纂《敕建大岳太和山志》十五卷,嘉靖十五年(1536)湖广布政司右参议武当山提调官方升纂《大岳志略》五卷,嘉靖三十五年(1556)内官监太监武当山提调官王佐修、均州学正慎旦等纂《大岳太和山志》十七卷,隆庆六年(1572)右佥都御史郧阳抚治凌云翼修、均州学正卢重华等纂《大岳太和山志》八卷,万历三十八年(1610)钱塘卧游道人杨尔曾辑《太和山图说》一卷,崇祯十五年(1642)荆门人龚黄辑《玄岳登临志》一卷。这六部明修山志前后相承,薪火相传,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山志体系,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山志文化。

诚如清代著名方志学家章学诚在《修志十议》中所言,志名山者“以形胜景物为主,描摩宛肖为工,崖颠之碑,壁阴之记,以及雷电鬼怪之迹,洞天符检之文,与夫今古名流游览登眺之作,收无孑遗”①明代武当山志也非常重视对各种艺文资料的收集整理,载录艺文甚夥,内容丰富,涉及武当风景、武当道教、武当政事等诸多方面,资料性较强,文献价值较高。所可憾者,这些艺文并未引起应有的关注,也罕见有专文讨论。笔者关注明代武当山志有年,故不揣浅陋,略作考论,以期引玉。

一、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基本情况

明代武当山志自始至终都很注意对艺文的收录,任自垣山志就辟有“金石录”和“金薤编”二篇,凡四卷,收录历代碑记诗文。嘉靖以后,随着武当山的社会影响逐步扩大,慕名而来的游人香客也日渐增多,留下了大量登临之作。因此,方升山志虽仅五卷,亦置“艺文略”一卷,专载武当艺文。他还在卷前叙言中阐述了艺文的重要:“山川有显晦,宫观有举堕,人物有贤否,百世之下,其存乎人者,文耳。故钴鉧潭、铁炉步,上世所不售也,以柳子诸记,遂不落寞。有崔颢、杜甫之作,则黄鹤、岳阳二楼,至于今与湖光江色争明。长沮、桀溺,荷蒉之徒,名不经见,则碌碌虽与草木同腐可也。然则所谓文者,独可少乎哉。”②王佐山志虽以记载圣旨敕谕见长,但也析出两卷专收历代艺文,载录艺文数量还比较可观。凌云翼山志更是把记述重点放在了艺文的收录上,全志凡八卷,仅艺文就占去了四卷之多。杨尔曾山志和龚黄山志虽皆辑自旧志,且远较旧志为略,但其载录内容亦有不见于旧志者,其中尤以艺文居多。

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以明代为主,元代次之,另有唐代吕洞宾《题太和山》诗一首。至于艺文作者的身份,则大抵以文人士大夫为主。方升曾在《大岳志略》卷四“艺文略”的按语中对载录艺文的作者身份做过如下统计:

诸作家,神仙一人:吕纯阳。宗室三人:安王、湘王、永兴王。勋戚一人:驸马督尉沐昕。缙绅五十五人:李东阳、贾咏,大学士也;揭傒斯、程钜夫、赵孟頫、虞集、黄晋卿、刘辰翁、刘三吾,学士也;刘因,赞善大夫也;赵世延、王士熙,参知政事也;范得机,编修也;胡濙、邓庠,尚书也;黄宗明,侍郎也;黄衷、沈晖、刘丙、洪钟、李衍、戴珊、吴廷举、章拯、潘旦,都御史也;朱隆禧,给事中也;倪组,御史也;张臬,郎中也;邹守益,主事也;余祜,布政也;丁致祥、吴允禄、刘勋、陆铨,参政也;沈钟、王珮、杨守礼、王栋、许宗鲁、王镕,副使也;杨琚、韩文、白悦、黄仲芳、崔桐、陈良谟,参议也;方豪、林豫,佥事也;余士吉,知府也;郭翼,提举也;杨琇、杨言,知州也;应钦,州同知也;范应祥,州判官也;李仲训,教授也;何迁,举人也。黄冠三人:西壁,龙虎山真人;邓青阳,南岩道士;任自垣,太常寺丞。巨铛一人:扶安,太监。武弁一人:赵辅,都指挥。隐逸一人:叶杲禾。详履历十九人,无名氏六人。③

方升山志成书于嘉靖十五年,彼时武当山就已有“奔走兆庶,岁无宁日”的说法,此后随着旅游风气在全国范围内的普遍兴起,游武当者更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艺文数量也更为繁夥。例如,徐学谟、孙应鳌、汪道昆、陈文烛、王世贞、袁宏道、袁中道、王士性、雷思霈、徐中行、龚之伊、杨鹤、尹伸等人都曾相继登临,他们题咏武当山的诗词歌赋也广为明代武当山志所收录,其中仅王世贞一人就有赋文一篇、游记四篇、诗歌百余首。

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体裁多样,大致有序、赞、铭、记、表、赋,歌、诗等,内容也很丰富,涉及武当山的山水景观和人文历史等诸多方面,具有较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和较大的学术研究价值。

二、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内容分类

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时,基本上都是按体裁以类相从,同一体裁又依时代先后为序,并无内容上的分别。若就其反映的主要内容而言,据笔者爬梳所得,大体可以归为风景类艺文、宗教类艺文、政事类艺文三种。

1.风景类艺文

武当山周回八百余里,层峰叠嶂,标奇孕秀,历来被誉为乾坤秀萃之地。自明成祖朱棣敕建宫观以来,武当山更以玄妙伟丽的宫观建筑和富丽堂皇的像器陈设著称于世。正如明代翰林侍讲王英《送提点任先生还武当序》所言:“夫武当,东南名山也。蜿蜒磅礴,幽邃深窈,灵气之所萃,神明之所居。宫观之建,辉煌赫奕,穹崇高峻,上轶霄汉,为万世之伟观。”④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歌咏武当山奇山异水和神宫仙馆的篇什不在少数。例如,驸马都尉沐昕的《大岳太和山八景》组诗即云:

天柱凌云

黛色参天玉削成,断鳌谁识太初形。庆云缭绕玄都近,石磴参差黄道平。夜半风雷山下起,秋清星斗树梢横。秖今圣代超前代,徽号穹碑万古荣。

玉虚环翠

琳宫环拱万山齐,欲滴晴岚映碧溪。玄鹤远归香雾合,青鸾高舞瑞云低。寻真羽袂迎风湿,种玉仙畦去路迷。多少道傍名利客,谁能林下问刀圭。

五龙披雾

玉立崚嶒翠玉流,五龙潜处景偏幽。烟消远峤猿声断,日射灵湫蜃气收。捧圣神回山寂寂,插梅人去水悠悠。应期莫负生民望,四海长令岁有秋。

九渡鸣泉

越壑穿岩势转分,长年流碧净沄沄。三千环珮联翩下,一派箫韶远近闻。鸥鹭浴时飞急雪,虬龙蟠处漱寒云。好教直上青冥去,遍作甘霖翊圣君。

南岩削壁

秀拔中天载巨鳌,瀑声直下鬼神号。气吞泰华银河近,势压岷峨玉垒高。日上群峰明琐闼,风回万壑涌秋涛。红尘一点飞难到,跨鹤人来醉碧桃。

紫霄层峦

紫盖重重列上台,根盘百里势萦回。丹崖翠壑参差见,琳馆珠宫次第开。灿灿祥光环太乙,飘飘仙珮下蓬莱。客来莫问当年事,且倚雕栏看榔梅。

雷洞发春

岩扃寂寂草芊芊,谁识中藏造化权。百里震声初出地,三阳气像已无边。芝生石室连云秀,榔发琼林带雨鲜。海内生民沾德泽,欣然鼓舞颂尧年。

琼台霁晓

玉作层台气象巍,宛然图画映朝晖。扶桑弄影云将敛,瑶草呈香露未晞。虚室光浮青鸟去,洞箫声彻彩鸾飞。登临绝顶微风起,吹得天花点客衣。⑤

沐昕是永乐年间大修武当的主要负责人,曾长期驻守武当山,对武当胜景稔熟于心,感情深笃,故而落笔成章,神韵自足。

天柱峰是武当山的最高峰,海拔1612米,其间常有云雾缭绕,形成了武当云海的奇观。嘉靖初年曾任武当山提督藩臣的湖广布政司右参议崔桐在《登天柱峰观云生》诗中就生动地描写了这一奇观:

冥登天柱峰,迹远隔下上。新旭气澄清,万像历历数。白云悠然生,树暖意欲雨。皑皑浮琼台,飘飘零玉羽。网日朱凤翔,翻松白鹤舞。俄从足下升,傍栏手可取。凉洒湿萦衣,袖拂纷缕缕。回首群岗隈,怪状四面吐。屈蟠缠蛟龙,危踞雄兕虎。直起市烟屯,横流涧缺补。或凝壑底平,翠峦围半堵。高团冠崖额,低颓笼麓户。移时郁澒洞,势已失寰宇。层阴万山吞,缥缈荡银浦。炉烟混瑶坛,烛影昏玄圃。压殿阖天门,霾磴迷霄路。吾心转昭旷,况与达人伍。兹观壮平生,徘徊味独古。亭午发丰霖,枯槁得恃怙。霁景薄暮悬,頫仰忽如剖。⑥

不独天柱峰,武当山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以及每一处宫观庵庙几乎都曾有过诗人热情的歌咏。

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不仅有对每一座宫观和每一处山川的具体描绘,还有对整个武当山的认知和评价。“公安三袁”之一的袁中道在畅游武当后,就曾与诸游侣一起评山论山。他在《游太和记》中写道:

吾胸中已有粉本,大约太和山,一美丈夫也,从遇真至平台为趾,竹荫泉界,其径路最妍;从平台至紫霄为腹,遏云入汉,其杉桧最古;从紫霄至天门为臆,砂翠斑烂,以观山骨为最亲;从天门至天柱为颅,云奔雾驶,以穷山势为最远,此其躯干也。左降而得南崖,皱烟驳霞,以巧幻胜;又降而得五龙,分天隔日,以幽邃胜;又降而得玉虚宫,近村远林,以宽旷胜;皆隶于山之左臂。又降而得琼台,依山傍涧,以淹润胜;又降而过蜡烛涧,转石奔雷,以滂湃胜;又降而得玉虚岩,凌虚嵌空,以苍古胜;皆隶于山之右臂。合之,山之全体具焉。其余皆一发一甲,杂佩奢带类也。⑦

从袁中道的评论可以看出,明人对武当山的认识已非常深入,对武当山的喜爱之情也溢于言表。

2.宗教类艺文

武当山高道辈出,很多高道与文人士大夫往来密切,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就有不少文人士大夫写给他们的诗文,其中尤以写给张守清、孙碧云、丘玄清和任自垣等人的诗文居多。据统计,仅写给武当山玉虚宫提点任自垣的诗文就有国子监祭酒胡俨的《蟾宇歌有序》、礼部左侍郎胡濙的《次蟾宇圜中》、嗣天师西壁的《蟾宇诗》、襄阳知府余士吉的《寄玉虚方丈》、胡渊的《赠武当提点》、王价的《寄赠太和羽人》、奉政大夫右春坊左庶子邹济的《送道录任玄义之武当玉虚宫提点序》、翰林侍读学士奉训大夫曾棨的《送玉虚宫提点任一愚序》、翰林侍讲兼修国史王英的《送提点任先生还武当序》以及明仁宗的《蟾宇歌》、永兴王的《赐蟾宇诗》、肃王的《赐任蟾宇海岳幽寻诗并引》、安王的《赐任蟾宇诗》等。

武当道教自宋代以来就备受皇室青睐,很多宗教活动都直接与皇室有关。例如,元代武当高道张守清曾多次奉诏入京,祷雨有验,给元皇室和朝中大臣留下了深刻印象。关于张守清在京师建坛祷雨的情形,明代武当山志载录了元代诗人范德机的《送张炼师归武当山》诗,其中就有这样一段生动的描述:

祈谢各有方,咒禁各有式。上堂荐明水,下堂考金石。夜分请命既,昧爽大施设。为坛东市门,经纪法灵册。庭中玄武旗,飘飘墨黍黑。君临一挥手,怒发上霄直。指挥东方龙,卷水东海侧。指挥西方龙,卷水略西极。北南暨中央,各以方率职。某日某甲子,漏下五十刻。我在坛上伺,不得忤区画。丰隆与飞廉,圆缺与辟历。汝将汝风驰,汝遣汝雷击。汝云冯勿漓,汝雨必三尺。汝不从誓言,不畏上帝敕。至期果响应,动荡七日泽。⑧

入明以后,随着武当香火逐渐成为朝廷家庙,武当道人要经常为明皇室举办各种斋醮活动。明代湖广提学副使龚秉德的《宿紫霄宫躬阅醮事漫成八韵》就记载了当时在武当山紫霄宫举办的一场斋醮活动,并基本勾勒出了这场斋醮法事的程式仪范,十分难得。其诗云:

钟鼓严仙署,灯辉隐道房。瑶坛供净水,石鼎爇名香。教演真元偈,筵开功德场。芝童调玉乳,羽客荐兰浆。剑咒驱魔远,符灵引贶长。经声杂笙磬,幡影动宫墙。历历星明殿,微微月转廊。坐观玄境秀,顿使世情忘。⑨

道教在举行斋醮活动时,还要写奏疏、青词、延禧表等上奏天庭,用以向神灵表达建醮者的诉求,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也有不少关于这方面的内容。例如,任自垣山志卷十五“金薤编”就载录了永乐十一年(1413)岁次癸巳六月第四十四代天师张宇清因寻访仙人张三丰而建醮上奏的疏文。

尽管明代武当山廪食官道的主要任务是为皇室服务,其宗教活动带有明显的御用性,但注重内丹修炼仍然是很多武当道人不懈的追求,明皇室对此也给予了充分尊重和积极支持。永乐十一年十月十八日明成祖朱棣就曾专门下旨:“大岳太和山各宫观有修炼之士,怡神葆真,抱一守素,外远身形,屏绝人事。习静之功,顷刻无间。一应往来浮浪之人,并不许生事喧聒,扰其静功,妨其办道。违者,治以重罪。”⑩对于明代武当道人的炼养活动,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也多有记载。例如,参议魏良辅《无题》诗云:“道人昼炼明窗尘,金丹得手培胎神。翠房梯石我同叩,犹记梅花雪后春。”⑪湖广提学副使许宗鲁《赠朱道士》诗云:“道人家住南岩畔,十二楼台紫翠间。窗外留云怡野性,炉中还药驻童颜。采芝夜宿青羊涧,种玉春耕黑虎山。双腋几时生羽翼,烟霄高举谢尘寰。”⑫湖广提学副使龚秉德《题自然庵道士》诗云:“问讯清虚客,修真尚此庵。玄宗因自悟,大道颇能谙。汲水龙归钵,烧符虎入篮。因君脱世网,吾意欲投簪。”⑬

明代武当山不仅高道荟萃,道众云集,还在各大宫观开堂展钵,以为四方鸾俦鹤侣栖真之所。任自垣的《钵堂疏》就记载了武当山早期的道教丛林制度,其文曰:

敕建大岳太和山大丛林道场,谨循道规,开堂展钵,必得云朋霞友见性明心者,暂来拘单瓢之只笠,可以过三月之一冬。随分随缘,毋恪毋却。坐进此道,同诣仙阶。幸幸。右伏以混元降世,历游三千诸国,无非将此道包括虚空,重阳出家,坐断万里终南,因会这些儿播扬海宇。一缕清风,尚留玉尘尾;大哉玄妙,不在肉舌尖。脱弃尘缘,名为法器。不凭刚煅,安敢永当。太和山皇恩至□,玄天帝道力弘深。金楼玉殿霄汉间,紫雾红光星斗外。到此岂容空蹉过,切须莫作等闲看。如今开广大之法门,见在做无边之功德。静一钵,会金水之机,明返还之要,用铅如不用,须向铅中求;勤一钵,论先圣之言,讲全真之道,咏歌而诵词,蹈舞而舒畅。都来要见混元珠,必竟打翻生死岸。铁草鞋踏破参同,七廿师岂由自会。芰荷衲穿来明得,五千字须是我为。木钻岩盘,工夫不易。泉飞土井,岁月而成。人天供养也难消,驹隙光阴休放过。道也德也,念兹在兹。终日香火前,左龙右虎,端拜而祝延圣寿;一朝功行满,笞凤鞭鸾,逍遥而平步太清。谨疏。⑭

由是观之,明代武当山已成为闻名遐迩的丛林道场,来自全国各地各大流派的道友们在这里互相切磋,共同修炼,既促进了明代武当道教的发展,也扩大了武当道教在全国范围内的社会影响。

3.政事类艺文

宋元明时期,历代皇室皆崇奉武当山真武大帝,扶持武当道教发展。特别是有明一代,为更好地栖真妥神,使武当香火永葆朝廷万世家庙之隆,明皇室不仅大修武当宫观,还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制度化扶持政策,从而使武当山跃居天下第一名山,享有崇高的政治地位和特殊的经济待遇。正如嘉靖年间武当山提督内臣王佐所言:“笃命勋戚大臣创建宫殿,以昭答神护之庥。恐香火无以奉也,选道流以虔祀之;恐道流无以自给也,充佃户以供赡之;恐久而弗新弗洁也,编军民以修葺洒扫之;恐民间之樵采也,特加敕以禁护之;又恐因袭而弛,错居而玩也,简内外守臣以提督之。列圣相承,祀仪益厚,此之谓圣神相感通也。”⑮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对宋元明时期尤其是明皇室扶持武当道教的政策措施,也有较多记述。

考察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有关政事类的内容主要集中在各种碑记中。据统计,有关元代武当政事的碑记主要有《敕赐武当山大五龙灵应万寿宫碑》、《大五龙灵应万寿宫瑞应碑》、《大元敕赐武当山大天一真庆万寿宫碑》等;有关明代武当政事的碑记主要有《天真瑞应碑》、《大明敕建宫观事迹碑》、《金箓大醮碑》、《大岳太和山宫观告成庆贺表碑》、《敕建宫观把总提调官员碑》、《武当五龙灵应宫碑》、《榔梅碑阴》、《圣德昭应碑记》、《恩命碑记》、《提督藩臣公署记》、《神惠仓记》、《敕修玄岳太和山宫观颠末》、《大岳文昌祠碑记》等,这些碑记涉及的内容都很独特,是研究武当山历史变迁的重要文献。

例如,嘉靖年间武当山提督藩臣方升的《神惠仓记》云:

神惠仓者,佃民之仓也。仓诸费皆取之宫中,而人无与焉,以是为神之遗之也,故名神惠。永乐十一年,天子有事于大岳。于时,宫庭之属遍嶕峣,道士廪食者四百人,人给之田。复徙民往为之耕,凡五百五十五户之佃民。佃民不属有司,征徭赈贷不相及。予奉命提调诸宫,至之日,问起废,知荒备缺状,大惧无以应待举火之民。谋之提督少监滇南李公曰:“唯弗事事无备,无备多患,民弗救也。奈何?”李公曰:“君盍图之?”明年,岁饥,佃民告贷,乃发宫中钱,户十百,约岁稔入谷四石,于是得谷二千二百二十石。先是,佃民之输于宫者,岁余米八百石,吏弗诘也。乃籍其数,隶之官,改令纳谷。于是,复岁得谷千二百石。予喜曰:“可以成事矣。”南城下西偏佃,故有仓,岁无所入,毁为溷壤。遂即其地复建焉,中为堂,堂之北为九廒,东西各五廒,前为门,门之外为池。既落成,乃进诸民而告之曰:“唯江河之不废流也,唯行潦之朝盈而夕除也,无他,能继与不能继也。今与汝约,岁饥则尽出以贷汝,岁稔则还之官。弗出息,弗加量,石纳耗五升。违期者罪之,过取者罪之,欺以滥恶者罪之,及盗一贯以上,悉抵其罪,加墨。不用吾命者,视吾案。”于是,佃民相率而前曰:“大夫匪便其私,惟恭生生,敢自陨越于下。”是役也,予与提督以命诸佃,诸佃并作。判官陈大策、指挥江山,实纲纪之。千户韦乾、吏目杨迁、义民郭秉钺暨群工百执事、五里之晢,各程其勤,作之二十有三旬,始讫事于今。丁酉三月五日讫事之旦,予有闽命,刻石纪诸门左,而后即衢,盖不忘其所有事也。⑯

明成祖大修武当时,曾拨赐公田佃户,专一供赡道士。虽然这个制度化扶持政策一直延续到明朝末年,但有关这些佃户在武当山生产生活情况的记载却很少见,方升的《神惠仓记》无疑是研究明代武当山佃户制度的宝贵史料。

再如,嘉靖年间负责重修武当宫观的原工部右侍郎陆杰所撰《敕修玄岳太和山宫观颠末》一文,详细记述了这次重修工程的具体情况。根据陆杰的记述可知,重修工程共分为四大工区,即太和宫工区、南岩宫工区、紫霄宫工区、玉虚宫工区,其余净乐、五龙、遇真、迎恩诸宫观“度宜量可,力裕而事集”。工程兴工前后,“郧襄比岁旱潦,民食告艰,工所转米粟给佣直,以力就食,所赖生全者无算”。这种以工代赈的办法既救济了不少灾民,也为工程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廉价劳动力。工程自嘉靖三十一年(1552)六月兴工,至嘉靖三十二年(1553)十月完工,历时一年有余。“撤而新者二百一十四楹,仍而葺者二千六十八楹,垣九千一百余丈,石路加垣之七。太和故奉玄帝亲师像,皇上感于梦寐,命改铸范金。入山初道,奉旨建石坊,命曰‘治世玄岳’。凡殿宇供器,整益新美,无异厥初”⑰。相关史志对明世宗重修武当宫观的记载较少,幸赖陆杰所撰《敕修玄岳太和山宫观颠末》,后人才得以窥其崖略。

三、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文献价值

由于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作者来源很广泛,作品内容也很丰富,因此具有多方面的学术研究价值,值得细绎深究。兹就其补他书之阙和正他书之误,聊举数例,以见其概。

1.补他书之阙

清初学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三“中涓”条云:

明制,设内书堂以教小内侍,以史官四员主之,从学者约四十人,其后拨入读书者,多至三百人,所以教之者有方矣。而三百年来,此辈善诗文者盖寡。予为搜访,仅得六人焉。此外若杨友、吕宪、戴义、李学辈,虽间有诗句流传,多不成章。虽欲广之,而未得也。⑱

朱彝尊晚年曾勤力搜访明代宦官的诗作,结果仅得龚辇、张瑄、傅伦、王翱、张维、孙隆等六人的八首诗作,他如杨友、吕宪、戴义、李学等人虽偶有诗句流传,但多不成章,故无诗可录,这让朱彝尊深以为憾。

今考明代武当山志,朱彝尊论及的这十位宦官中就有五位与武当山关系密切,其中龚辇、吕宪、李学等三人都曾担任过武当山提督内臣,而戴义、张维等二人则都曾来过武当山,他们题咏武当山的诗作绝大部分为朱彝尊所未见而为明代武当山志所载录,这还不包括弘治年间奉使武当山的御用监太监扶安的一首诗作。现将明代武当山志中为朱彝尊所未见的宦官诗作转录如下:

登太和山

——扶安

神山峭拔近星天,殿阁坚高霭碧烟。风静老猿攀柏啸,日明仙鹤傍人旋。文皇创建崇优礼,历代颛祈国祚延。奉命南来跻福地,幸踏云梯谒圣贤。⑲

无题

——龚辇

无锁仙关昼夜开,入关疑我在蓬莱。白云走上青山去,绿水流将黄叶来。未得醉时心已乐,欲求玄处道难猜。老松影瘦灵堪服,不用赍粮坐石苔。⑳

无题

——吕宪

乘风初上望仙台,四面奇峰乱戟排。白虎岭头香雾散,青龙山外紫云开。琳宫桂放三秋影,浴室池无半点埃。试看凤凰生鸑鷟,祥光飞下九天来。㉑

无题

——戴义

功成行满几千秋,早向乾坤物外游。魂杳不知何处去,教人空倚夕阳楼。㉒

无题

——李学

傍岩矮屋两三家,斫竹编篱便种花。断陇平堤迷雨脚,层崖叠巘露云牙。星辰手摘扶霄汉,牛女机声织练纱。吾本远来天上使,宦游元不是栖霞。㉓

明代武当山贵为朝廷家庙,为加强对武当山的直接管理,自宣德十年(1435)三月明英宗钦差尚膳监左监丞陈野提督武当山开始,钦差内臣提督武当便袭为定制,一直延续到明朝末年,对武当山的历史产生了较大影响。明帝不仅钦差提督内臣长期驻守武当山,还经常派遣朝中宦官到武当山奉安神像、建醮祈福、开展各种宗教活动。明代宦官与武当山的关系非常密切,是武当山一个非常特殊非常活跃的政治群体,故此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中才罕见地保存了不少宦官诗作。

2.正他书之误

清乾隆初年湖北布政使司分守安襄郧下荆南道王概修、姚士倌等纂《大岳太和山纪略》卷八“艺文”载唐代七言绝句一首:

自题石像

——孟浩然

假合身躯用墨涂,晶晶一点纸难摹。上天之载无声臭,此个清光何处无。㉔

今考明代武当山志,任自垣《敕建大岳太和山志》卷十四“金薤编”亦载元代七言绝句一首:

浩然子自赞

——隐者

假合身躯用墨图,性天朗朗笔难模。上天之载无声臭,此个清光何处无。㉕

从内容上看,这两首七言绝句并无迥异,实则为一。据任自垣山志卷十二“录金石”所载元代碑刻《华阳岩浩然子记碑》和《华阳岩碑阴》可知,这里的浩然子并非唐代大诗人孟浩然,而是元代武当高道李明良。李明良,生于至元丙戌(1286),卒年不详。号愚斋,又号浩然子。江西安成城南兴德乡阳溪人。家属望族,幼秉奇才。及长,不事产业,志慕烟霞。大德年间,漫游梁楚,入武当拜全真派龙岩子林道富为师,为开山祖师汪真常的正传嗣孙。居武当修炼十五年,道功精进,玄风丕振,深得玄教大宗师吴全节赏识,被任命为五龙宫提点,与邵明庚一起募建五龙宫大殿、玉像阁及华阳岩庙宇亭轩。至元丁丑(1337),玺书御赐“教门高士通玄灵应明德法师”之号,一时名动公卿,翰林揭傒斯、御史燮玄圃等人皆赋诗作文以赠,且以尊师事之。方外老释之士,闻风而师承者尤众。任自垣山志卷十四“金薤编”共收录了三首署名为隐者的元代诗作,除这首七言绝句《浩然子自赞》外,还有一首七言绝句《宝珠峰》和一首五言律诗《玉虚岩》,皆为李明良之作。乾隆初年,王概纂修《大岳太和山纪略》时既“惜前明所编已烬于兵燹之余”㉖,又未经考索,遂以讹传讹,把武当高道李明良的这首《浩然子自赞》误作了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自题石像》。幸赖任自垣山志的记载,我们才得以识其本真。

事实上,经笔者仔细比对明代武当山志,王概《大岳太和山纪略》中类似这样张冠李戴的舛误还不止一处。例如,卷八“艺文”五言律诗录明代学士廖道南《太和山》和《南岩宫》诗二首,其中《南岩宫》实为明代侍郎沈应龙之作。再如,同卷五言律诗又录明代抚治郧阳都御史戴时宗《南岩宫》和《薄暮太和》诗二首,其中《薄暮太和》实为明代湖广布政司右参议武当山提督藩臣雷贺之作。

如果不用明代武当山志来校清代王概《大岳太和山纪略》的话,以上所列举的这些疏误就很难被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很难绳正,这势必影响到我们对武当山历史文化的准确解读。

四、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若干商榷

明代武当山志重视艺文的收集整理,保存了大量有价值的文献资料,非常值得称道。但这六部明修山志载录艺文的方式方法并非萧规曹随,一成不变,而是彼此有别,短长互见,有进一步辨析商榷之必要。

其一,武当山历代吉金贞琰,是武当艺文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武当文化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弥足珍贵,然金石之寿,往往不及简册,若不及时载录,则风剥雨蚀,湮灭无闻,殊为憾事。任自垣山志凡十五卷,载录艺文者有“录金石”二卷和“金薤编”二卷,为金石碑刻单独立卷,足见其重视程度。至方升山志,析为五卷,乃将金石分别并入卷一“王言略”和卷五“艺文略”中,不仅抛弃了任自垣山志为金石立卷的做法,入志金石数量也较任自垣山志大为减少,载录碑文内容也没有任自垣山志完整,诸如首题、撰人、书丹人、篆额人等基本信息,皆削而不录。自方升山志始,明修山志不复为金石文献单独立卷,对金石的重视程度普遍下滑。当然,这也与明代金石学还不发达的学术氛围有关。

其二,方升山志凡五卷,其卷四为“艺文略”,前列叙言,后附按语,极言艺文之不可或缺,开明代武当山志以艺文名卷入志的先河。至凌云翼山志,凡八卷,自卷五至卷八悉为艺文,居全书半数,比例之高,不免本末倒置,冲淡了志书主题,使一部武当山志俨然成了一部武当诗文集。清代四库馆臣曾对这种滥收艺文的做法提出过严厉批评:“元明以后,体例相沿。列传侔乎家牒,艺文溢于总集,末大于本,而舆图反若附录,其间假借夸饰,以侈风土者,抑又甚焉。”㉗清代著名方志学家章学诚也从“非复志乘之体”的角度反对方志滥收艺文:“今世志艺文者,多取长吏及邑绅所为诗赋记序杂文,依类相附,甚而风云月露之无关惩创,生祠碑颂之全无实徵,亦胥入焉。此姑无论是非,即使文俱典则,诗必雅驯,而铨次类录,诸体务臻,此亦选文之例,非复志乘之体矣。”㉘近代著名方志学家吴宗慈对方志滥收艺文的做法也甚为不满:“宋明以来方志,大抵有艺文志一目,而其内容,则为选辑诗文。其稍可取者,或选辑有关掌故之诗文。最为庸滥者,则迂腐之文赋诗词,每盈数卷,真不知其何所取义也。”㉙以明代武当山志为例,考量山志载录艺文的分寸,要做到既不留遗珠之憾,又不致喧宾夺主,确属不易。

其三,举凡天下名山,往往登临者众,留下的诗词文章也就不在少数,甚或可用琳琅满目、俯拾皆是来形容。因此,入志艺文的收集就不能固步自封,陈陈相因,而应开阔视野,博观约取。明代武当山志在入志艺文的择取上,视野相对来说还比较开阔,也不曾因人废文。据方升山志卷四“艺文略”按语所载,其作者来源非常广泛,有神仙、宗室、勋戚、缙绅、黄冠、巨铛、武弁、隐逸诸色人等,其中缙绅复有大学士、学士、赞善大夫、参知政事、编修、尚书、侍郎、都御史、御史、郎中、主事、布政、参政、副使、参议、知府、提举、知州、州同知、州判官、教授、举人等区别,对详履历者的诗文予以收录,对无名氏的诗文也未曾舍弃。但至凌云翼山志,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凌云翼山志是在王佐山志的基础上重新编次而成,尽管艺文达四卷之多,居全书半数,貌似一部武当山诗文集,但倘若仔细比对王佐山志,便不难发现,因时距王佐山志不远,又未曾勤力搜访,凌云翼山志载录艺文多因袭前志,新增艺文并不多。不仅如此,凌云翼山志还削去了前志所录无名氏及部分职官卑微者的诗作,格局器量也稍逊一筹。与明人张岱批评《岱史》入选诗文“必大老,必当道,而卑官冷局无力入之”㉚相似,凌云翼山志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综上,明代武当山志重视艺文资料的收集整理,载录艺文内容丰富,涉及武当风景、武当道教、武当政事等诸多方面,资料性较强,文献价值较高,既可补他书之阙,亦可正他书之误。明代武当山志载录艺文的方式方法有不少可取之处,也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瑕瑜互见,短长不齐,为探讨方志载录艺文的理论和实践提供了一个可资解析的案例。

【作者单位:贵州师范大学国际旅游文化学院(550001)】

①㉘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卷八,中华书局1994年,第848、819-820页。

②③⑥⑫⑯⑲方升《大岳志略》,嘉靖三十三年(1554)补刻本,卷四、卷四、卷四、卷四、卷四、卷四。

④⑤⑧⑩⑭㉕任自垣《敕建大岳太和山志》,弘治补刻本,卷十五、卷十五、卷十四、卷二、卷十五、卷十四。

⑦龚黄《六岳登临志》卷六,《续修四库全书》第7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771页。

⑨⑪⑮⑰⑳㉑㉒㉔王佐《大岳太和山志》,嘉靖四十年(1561)吕祥增刻本,卷十七、卷十七、卷首、卷十六、卷十七、卷十七、卷十七、卷十七。

⑬凌云翼《大岳太和山志》,隆庆六年(1572)初刻本,卷八。

⑱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31页。

㉔㉖王概修等纂《大岳太和山纪略》,下荆南道署藏版,乾隆十年(1745)刻本,卷八、卷首。

㉗永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六十八,海南出版社1999年版,第372页。

㉙朱士嘉《中国旧志名家论选》,北京燕山出版社1988年,第165页。

㉚张岱《琅環文集》卷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9页。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历代武当山志整理与研究”(编号:14BZJ033)和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54批面上资助项目“明清武当山志研究”(编号:2013M540713)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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