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以来家族小说民族国家想象的路径探求——以《白鹿原》《第二十幕》《金山》为例
2015-09-29马德生
○马德生
现代民族国家是一个“想象共同体”①,而文学是想象和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重要形式之一。从现代性的角度来看,自晚清特别是五四时期以来,中国文学一直都处在现代性诉求之中。不过,这种现代性的诉求首先是以其现代民族国家的想象与建构来展开历史实践的,“民族国家的大量想象开始出现于晚清,尤其是小说在现代民族国家这种‘想象的共同体’的构造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②。王德威在《想象中国的方法》一书的序言中把20世纪的中国称为“小说中国”,并认为:“小说之类的虚构模式,往往是我们想象、叙述‘中国’的开端。”③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重要的叙述类型,家族小说往往由于将家族的悲欢离合与民族国家的兴衰演变密切联系起来,通过家族命运来反映民族的风云历史,折射时代的跌宕起伏,因此它在民族国家的想象与构建中,不仅以独特的优势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且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和特点。
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球化进程不仅侵蚀着国家主权,也在改变着人们对民族国家的认同与归属。同时面对社会转型和西方文化霸权的冲击,家族小说再度崛起,作家们自觉地将“家族”作为“民族”的隐喻,借助家族叙事来展开对民族国家的现代性想象与建构,体现了在全球化语境下探索民族国家历史兴衰与未来走向的努力。由于故事讲述的年代与讲述故事年代的时空不同,20世纪90年代以来家族小说的民族国家想象,既是以往家族小说在这方面的承继与延伸,又因时代变化和个体差异而呈现出不同想象路径和审美特征。本文以《白鹿原》《第二十幕》《金山》三部重要作品为例,试图分析探讨20世纪90年代以来家族小说民族国家想象是如何表达和呈现的多种形态方式。
一、《白鹿原》:民族精魂重铸型想象
在《白鹿原》的扉页上,作者引用了巴尔扎克的一句话:“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不管巴尔扎克说这话的本意是什么,但这样的题记足以洞见作家的艺术追求和创作意图。小说通过渭河平原上白鹿原村同宗异姓的白、鹿两个家族、两代子孙的矛盾纠葛与恩怨,写出了延续数千年的传统文化,在封建帝制解体、民族国家兴起的现代转型过程中的阵痛与裂变,对民族国家现代化建设中如何重构民族精魂进行了深入思考。“我和当代所有作家一样,也是想通过自己的笔画出这个民族的灵魂”④。
(一)现代意义上的革命是实现民族独立、国家统一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重要路径,而统一独立的民族国家,又是争取和实现现代性、不断推进现代化进程的必要前提。因此,文学关于现代民族国家的想象显然不可能脱离于革命的想象,《白鹿原》正是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依托传统文化资源,通过对革命的想象与反思,探究了民族国家伴随传统走向现代化过程中的艰难与沉重。小说前五章,主要描写了白鹿原上依托家族宗法制建立起来的稳定和谐的社会秩序,但自第六章开始,故事的基本框架就是讲述革命。作者集中笔墨多方位地描述了辛亥革命、农民革命、民族革命、解放战争等各种形式的革命,以及在革命的冲击下白鹿原固有社会格局发生的历史性改变。
《白鹿原》对于革命的描述,有着自己的独特视角和深刻思考。首先,《白鹿原》将革命放在传统宗法社会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型的过程中来展现。因为在中国这样一个结构高度严密和稳定的宗法社会,民族国家的现代性建构不可能是内生而自然完成的,唯有通过由外部强制性植入的革命手段,建立独立统一的现代民族国家,才有可能使维持上千年的宗法制逐渐走向瓦解。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白鹿原上近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主要是一个由于民族国家兴起、国家与宗族关系转型引致的政治、社会、文化整体性的变革过程,所谓宗法文化道德传统的衰落只是这一过程的一个方面,而不是宗法社会形态终结的原因。”⑤因此,尽管朱先生与白嘉轩的言谈中多次把革命形象地比喻成烙煎饼的“鏊子”,甚至许多评论者认为这种判断表现了陈忠实对于革命暴力的批判否定立场,但笔者却认为这是对“鏊子说”的误读和对作者的误解。革命充满着暴力、残酷与血腥,这是现代社会阶级分化与矛盾冲突的必然结果,“鏊子说”恰恰是传统乡土中国在现代性追求过程中的象征。而浸润着深厚儒家文化传统的朱先生与白嘉轩,不可能认清现代意义上的革命的性质与作用,只能简单地把这场不同于以往历史上的革命看成了历代王朝更迭的闹剧。显然,作者并不是全然放弃了阶级斗争的观念,也并没有任何否定社会革命之意,而是从家族的命运变迁与革命的交错并行中,站在时代的、民族的、文化的思想制高点上来观照历史,实现了对党派之争、阶级斗争视角的超越。
其次,《白鹿原》对于革命的描述,突破了以往革命历史生活表现的狭隘和局限,既指出了实现社会巨大变革的历史必然过程,也不回避中国革命前进中曾经陷入的“误区”,力求从文化深度上开掘出革命所遗留的代价,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中国构建新的现代民族国家、迈向现代化过程中的艰难与曲折。正如评论家雷达所说:“即使写阶级斗争,也尽可能多地浸淫浓重的文化色调,把原先被纯净化、绝对化了的‘阶级斗争’还原到它本来的混沌样相,还原到最大限度的历史真实。”⑥小说中白、鹿两家的年轻一代,在接受了所谓三民主义或者共产主义思想影响之后,他们背弃了根深蒂固的宗法文化传统,离开白鹿原投入到了革命的滚滚洪流之中。然而,加入共产党的白灵,却最终在根据地的肃反浪潮中被诬陷冤死;加入了国民党的鹿兆海,受命抗击日寇不畏牺牲,却在国共冲突中被红军射杀。而作为长工鹿三儿子的黑娃(鹿兆谦),在革命浪潮的冲击下,先是成了农运的带头人,后成为土匪受招安当上国民党营长,接着拜朱先生为师“学为好人”,解放战争胜利前夕率部起义,成为新政府的副县长,最后却被投机革命的县长白孝文借用“革命”的名义处死。陈忠实秉笔直书,力求揭示出历史的复杂性、革命的艰巨性、斗争的残酷性,既生动说明了极左错误给革命带来的挫折与伤害,更表现出新的现代民族国家构建过程中的悲壮,值得我们重新审视与反思那段充满必然与偶然的历史。
(二)家国同构是宗法社会最鲜明的结构特征,也就是说家族是一个国家的缩影,国家是家族的延伸和扩大,在民间社会家族权力成了国家权力的代理者和执行者。在以白、鹿两姓为主聚族而居的白鹿原上,世世代代同宗同族的乡民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生活,维持着一种和谐自然而又稳固自治的生活秩序。然而,这种稳定和谐的宗法社会生活秩序,却因遭遇了“几千年之未有之变局”后开始被打破。推翻封建帝制的辛亥革命,不再是皇权社会下的改朝换代,而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建设的启动。它带来了一种现代政治制度和理念、一种新的国家行政体制。这既是民族国家实现民主政治的重要基石,更是新的国家政权对基层社会控制的强行植入。可以说,现代民族国家的兴起,彻底改变了家族宗法制在白鹿原上的地位和乡村社会的权力结构,“国家”与宗族之间逸出“家国同构”的传统框架,旧有的乡村结构和生活秩序在现代化的残酷剥离中不断走向崩溃。
面对这样历史性的社会体制大变革,昔日经验丰富的族长白嘉轩感到忧心忡忡,疑问迭起:“没有了皇帝日子怎么过?皇粮还纳不纳?是不是还按清家测定的‘天时地利人和’六个等级纳粮?剪了辫子的男人成什么样子?长着两只大肥脚片的女人还不恶心人?”⑦过惯了自给自足的安稳日子的村民,所表现出的更是一种惶恐和无措。于是,朱先生为白鹿原上的民众编写了一个“过日子的章法”,这就是把儒家文化条理化且通俗化了的《乡约》。从此这部“教民以礼义,以正世风”的《乡约》,便成了朱先生、白嘉轩在推翻帝制后的动荡社会中规训乡民、推行“仁义”的乡土法典。
在朱先生的影响下,作为封建家族族长的白嘉轩,自觉而坚定地依照《乡约》,维持着白鹿原的和谐安定,捍卫着宗法文化的神圣,目的是想用传统的儒家文化在白鹿原上建立一个“仁义”的理想王国。然而,新兴国家行政力量对家族权力挤压,使得白嘉轩的“耕读传家”、“学为好人”的“仁义”理想在急剧动荡的现实面前处处碰壁,宗法家族制与现代民族国家的冲突日益加剧。面对民国政府不断加重的赋税压榨,出于不满“苛政”的传统道义,白嘉轩依据传统政治理念,以“鸡毛传帖”的方式,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抵制新政府收缴印章税的“交农”事件。这次行动却使他发现了自己与现代政治之间的鸿沟:“革命政府提倡民主自由平等,允许人民集会结社游行示威……交农事件是合乎宪法的示威游行,不犯法的。”⑧大多数评论者都认为白嘉轩对政治有一种天然的疏远,如滋水县新上任的何县长登门聘请他出任本县参议员时,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等。实际上,作为族长的白嘉轩并不是不热衷于政治,而是新的政治形态发生了根本改变,他无法理解和适应,愈来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最后成为现代政治的落伍者或局外人。
正是基于此,我们才能理解白嘉轩与任何政权、政治集团都保持疏离那傲然态度背后的复杂况味。他坚持祭祀先祖、续修家谱,坚守伦理规范、践行仁义精神,但面对白鹿原上颠来倒去的政治斗争和世事变迁,他不再有挺直腰杆的傲岸自信,真正感到坚守祠堂、固守《乡约》只能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梦。他一次又一次陷入痛苦的绝境,直至在临近解放的壮丁大逃亡中不得不发出无奈的喟叹:“目下这兵荒马乱的世事,我无力回天,诸位好自为之……”⑨白嘉轩“无力回天”的命运悲剧,不仅仅是他个人难以抗拒的悲剧,而是社会转型过程中一个现代民族国家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同时,白嘉轩的悲剧还表明,在民族国家现代性冲击下,置身于“国家”之外处于自治状态的宗法家族,根本无力应对变局,完全丧失了强大的精神统治力量,而以封建宗族为精神纽带的儒家传统文化最终必然走向衰落。
(三)“白鹿”作为《白鹿原》的中心意象,贯穿了整部故事的始终。小说中的“白鹿”是儒家思想所孕育出的精灵,不仅具有神奇的力量,而且被赋予了善良、幸福、美好等终极意义,它是以仁义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象征。作者通过白鹿精魂的探寻与阐释,重新认定与构筑了传统儒家文化的精魂,为民族国家的现代化进程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精神资源。在小说中,白鹿精魂主要通过白嘉轩、朱先生和白灵这三个人物体现出来。
白嘉轩是白鹿精魂的具体承载者。他一生秉持与践行中国儒家文化的信仰,他的身上包容了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全部的价值。作为族长,他严格奉守儒家的道德伦理观念,自觉承担起维护家族与宗族的重任。就个人品质而言,他傲然正气、刚直不阿,如同他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杆,即使佝偻着腰也仰面看人;他守己本分、修身自律,“人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⑩。达到了儒家提倡的最高境界“慎独”;他宽厚仁慈、以德报怨,黑娃率众砸宗祠,打折了他的腰杆,却仍以仁义为怀、与鹿子霖明争暗斗却不计前仇去搭救。这一切无不散发着以“仁义”思想为本的传统人格魅力。白嘉轩是几千年中国宗法封建文化造就的一个人格典型,他以自己的行为与思想构筑了一座精神的、道德的大厦。有研究者认为:“中国封建社会之所以持续了两千多年,使人们不能不对像白嘉轩这样的脊梁,在文化、伦理、道德、人格等方面所支撑起来的“大厦”进行更深层的思考。”⑪白嘉轩是作者有意设置的一种文化的存在,寄寓了作者在民族国家现代化进程中执着寻求的民族文化的希望。其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优秀品质和人格魅力,是我们中华民族不可或缺的,也是当今社会正在失去的传统文化的精髓。
朱先生是白鹿精魂的人格化身。他是作者怀着对儒家文化最诚挚的敬意塑造出来的具有理想人格的传统知识分子代表。朱先生集圣人、智者、预言家于一身,既是关中理学的集大成者,又是白鹿原家族社会儒家文化精神的引领者。他饱学儒雅,将儒家思想视为学人修身之基本、人生之第一要义。他崇尚知识,办学堂、撰乡约、编县志,将儒家精神传授于后人教化民众。他虽处斗室之中,置身党派之外,但忧国忧民,心系天下,敢于担当:当原上众人疯狂种植鸦片时,他查禁烟苗亲手扶犁毁掉罂粟;国民革命时,他勇敢地退却十万入陕清兵,使百姓免遭生灵涂炭;灾荒饥饿之年,他参与赈济灾民分放“舍饭”;倭寇进犯白鹿原时,他义结八君子欲投笔从戎抗日杀敌等。朱先生以他的民本思想、仁义之心、正直人格赢得了白鹿原所有人的普遍敬仰,成为了支撑白鹿原的精神支柱。然而面对民族命运和动荡变化的历史进程,他的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和满腔热忱的努力,在生命的痛苦中渐渐消弭,在现实的无奈中收效甚微。朱先生只能在死后为世人留下了“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的真诚劝诫,为历史留下了“折腾到何日为止”的生命叹息。这来自某种神性的预言,是朱先生对民族历史基于个体生命体验生发的灵魂体认,也是作者对传统儒家文化在民族国家现代转型中的断裂与失落而发出的心灵呼唤。
白灵作为白鹿精魂的直接化身,是一个自觉的具有文化反叛精神的现代女性,被赋予了白鹿精魂新的丰富的内涵,体现了传统文化在历史发展中求新求变的特征。她从小就有着反叛的意识、自由的个性,显示出不同常人的聪灵和倔强,以至于他父亲白嘉轩很早就感觉到她身上具有“形似白鹿”的“天性”。在她姑父朱先生看来,白灵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习文可以治国安邦,习武则可能统领千军万马”⑫。当她加入了共产党后,她觉得共产主义就是“白鹿”。这样她就将白鹿精魂与自己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理想,融于为争取民族国家解放的革命斗争之中,丰富了白鹿精魂的寓意。与白灵相似的新一代革命者鹿兆海、鹿兆鹏等都曾从“白鹿”身上汲取精神力量,具有白鹿精魂的特质,同时又都具有中华民族对正义事业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与敢于牺牲的献身精神,共同体现了为现代民族国家而奋斗的崇高品质,这种精神无疑是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
如果说现代家族小说通过揭露封建家族罪恶、抨击家族文化来展开民族国家想象,那么《白鹿原》则打破了将家族看作阻碍社会进步之腐朽力量的叙事模式,把家族文化为基础的传统文化视为维系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力量和建构民族国家的文化资源,重构一个以传统文化之精魂为生长点的民族国家形象,开辟了一个新的民族国家想象途径。
二、《第二十幕》:家族精神反思型想象
从现代性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是中国社会由传统转向现代、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关键,是民族振兴和国家富强的基础。然而,纵观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从工商业角度反映时代和社会变迁的长篇小说,可谓凤毛麟角,只有茅盾的《子夜》和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这两部代表性作品。而周大新潜心10年创作完成的近百万字的《第二十幕》则站在全球化的时代,透过尚吉利丝绸业百年历史发展的想象性描述,弥补了现当代文学史长久以来存在的一个不应有的空缺,无疑具有重要地位和特殊意义。如果说《白鹿原》从民间宗法制社会变迁揭示民族历史深层意蕴、探究民族文化命运,进而通过重铸民族精魂进行民族国家想象,那么周大新的《第二十幕》则颇具匠心地从社会经济视角,历史地展示了20世纪百年中国民族工商业从传统向现代工业转型的艰难历程,以及所形成的坚韧的家族精神,对家族精神在家族企业发展乃至民族国家现代化进程中的影响和作用进行了重新审视与思考。
(一)回顾中华民族的历史,几乎每个经久不衰的家族,都有着世代传衍的家族信念与梦想,以及为之奋斗过程中形成的坚不可摧的家族精神。梦想是目标引领方向,精神是责任激发动力。小说《第二十幕》中以丝织业传家的尚氏家族就是这样的家族。其家族丝织业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唐代武德和贞观年间。此后虽时盛时衰,却从未中断过。北宋和明代几度辉煌,织出过驰名中外的“霸王绸”。从此,“霸王绸”就成为了尚氏家族后人立志复兴祖业的家族梦想,成为了照亮他们人生追求的希望之光。
众所周知,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化,离不开现代工商业的萌生与发展。然而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典型农业社会来说,重农抑商的固有传统使得民族工商业一直以来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更难以得到有效的发展。当历史进入20世纪的时候,尽管清末以来资本主义工商业有了发展的历史机遇,但朝代更迭、战乱兵燹、官僚政治等急剧动荡的社会环境,更使民族工商业增添了数倍的艰难与险峻。小说正是巧妙地将时间跨度设定在1900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到1999年最后的一个黄昏,重点叙述了传统尚吉利家族为追寻实现“霸王绸”的家族梦想而创业奋斗的艰难过程:清末政府腐败和八国联军的入侵,不仅使尚家机动纺织机代替手工纺织机受挫,而且因为摊交八国联军辛丑赔款使尚安业气绝身亡。辛亥革命后,现代民族国家开始建立,减免一年赋税,复兴出现曙光,但地方军阀栗温保为霸占它而派兵捣毁了机房。卢沟桥事变后,日寇的飞机对南阳进行轰炸,战争将民族工业崛起的希望扼杀。抗战胜利后,尚家的机器再次从土里取出,但国民党的经济崩盘、钞票贬值,尚家埋在地下的钞票成了一堆废纸。新中国成立后,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为尚吉利注入了新的活力,但“文革”武斗中造反派点燃的大火烧掉了厂房,使这个千年老字号尚吉利丝绸厂元气大伤。改革开放后进入了一个辉煌时期,但尚家不肖子孙为争夺遗产又打起了官司……尚氏家族的丝织业正是在这种风云变幻和内忧外患的社会环境下顽强而挣扎地生存下来的。
由此可见,尚氏丝织业的兴败盛衰,实际上是与整个民族的历史走向相应和的。正是基于此,笔者认为,尚氏家族的尚安业、尚达志、尚立世、尚昌盛、尚旺旺五代人,之所以执着追求家族祖业的振兴,不仅仅是因为家族的荣誉和梦想,更是因为他们深受传统儒家文化的浸润而表现出来一种以商济世的追求。也就是说,家族的荣誉和梦想固然是尚氏家族最强烈的生存欲求和生存目的,但办工厂发展丝织业在他们心中并不单纯是为了聚敛财富,而是家族神圣而不朽的事业,同样能够达到兼济天下的理想。正如小说中的容容对她的父亲卓远所说:“我认为机器不仅是文明的产物,同时它还会制造出新的文明,发展机器、发展工厂,是富民强国之道。”⑬而卓远更是认为:“一个国家的国力强弱,主要体现在工业发展水平上,只要是为民族为国家强盛着想的事,即便是一种摸索和实验,我们也该接受。”⑭如果说“修身、齐家”体现的是尚氏家族成员的商业伦理道德,那么,“治国、平天下”的追求就在以商济世的家国情怀中得到了完成。小说既着重展示了尚氏家族为织造出“霸王绸”的家族梦想,希冀中华民族复兴的雄心壮志,以及所经历的各种曲折、甚至失败的百年奋斗过程,又揭示出中国民族工商业在向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所必须承受的漫长而剧烈的历史阵痛,以及在痛苦的转型中得到发展壮大的时代意义。这也许就是作者为什么选取一个从事工商业家族的百年风云来表现历史“第二十幕”、展开对现代民族国家想象的原因。
(二)家族最重要的传承延续是精神,绝对不是财富和权力。家族精神可以使个体生命绽放光芒、一个家族生生不息,引领整个家族走向兴旺发达。《第二十幕》张扬了尚氏家族薪火相传的家族精神,挖掘了根植于儒家文化土壤中的家族精神在家族工商业发展中的价值和意义,以及由此对民族精神传统的重审与探寻。小说文本中借南阳书院督导卓远,为女儿容容婚姻抉择时分析世间的家庭,谈及到了尚氏家族因梦想而形成的家族精神。世界上的家庭分为三种,其中第三种是由于历史的、家庭的、政治的或其他的原因,有固定的目标型的家庭。“这种家庭通过辈辈相传的教育,让为实现那个目标而奋斗的精神深深浸入他们家庭成员的血液和头脑,使实现那个固定目标成了这个家庭成员活在世上的目的……而立世的家庭,恰恰就属于第三种。”⑮显然在卓远的眼里,尚家就是这样一个以家族精神为最高理念的家庭。正是这种包含着家族荣誉梦想、祖训家规、生活态度而世代传衍、历久弥新的家族精神,作为一种生命根源、一种血脉基因、一种责任担当植入到尚氏家族成员的生命中,成为他们内心深处的信仰、人生追求的目标,成为延续尚家世代祖传基业、使其在挫折中奋起、在毁坏中勃兴、在绝境中起死回生的力量。
尚安业作为尚家的主人和尚吉利大机房的掌柜,他要求儿子尚达志每天早晨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有生之年“不忘数代先人重振祖业之愿,力争使尚家丝绸重新称霸于中外丝绸织造界,再获‘霸王’美誉!”⑯之后几代尚家子孙每天要“晨读”,铭记先人的“祖训”,从未中断过,显示出一个工商业家族执着的目标追求。尚达志是作者倾注满腔热情着力塑造的、贯穿小说百年历史始终的人物形象。他从小就在父亲严格的家训中继承家族遗业,视家族荣誉和事业高于一切,在他身上更多的是延承祖训、成就“霸王绸”的家族精神。作者着眼于从尚达志这个典型人物身上,挖掘中国民族工商业传统所蕴含的新质与变异,寻求着传统民族向现代化转型的依据。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百岁老人,尚达志不仅具有观察时局的深远思路和放眼世界的开放性视野,而且在商业经营中表现出强烈的改革创新胆识和气魄。如他对从工具到技术的改进,对织绸机器的购买;直到晚年,他提出创办尚吉利综合大学、对孙子兴办尚吉利集团的大力支持等。这一切使得尚达志超越了一个传统手工业者的局限,从发展实业的物质层面升华出一种儒家伦理道德与处世哲学所不具有的精神力量,体现了家族精神所具有的时代超越性。小说还通过卓远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家族,表现出与尚氏家族发展实业的家族精神上的一脉相承又互补互融,连缀起对民族精神传统的开掘。
周大新曾经表示,他期望在《第二十幕》中搭起一座座人性抗争的花园,呈示出一个个灵魂的标本。所以小说在充分肯定尚氏家族这种家族精神的同时,更重要的还透过历史的表象,对其家族精神所负载的文化传统进行了多维度的人性探索与反思。如尚安业逼迫儿子尚达志放弃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盛云纬,为他娶了拐脚女人顺儿;尚达志为了凑足购置纺织机的费用,竟把自己六岁的女儿绫绫卖给别人当童养媳;第五代传人尚旺酷爱歌唱且有天赋,却被太爷尚达志和父亲尚昌盛弄哑了嗓子等。所以有研究者认为:“在尚达志的人性中更多地浸透着家族的利益和责任,对于家族的荣誉和梦想的追求已成为他最强烈的生命欲求和生存目的,他的人性已为此而扭曲变形,瘢痕累累。”⑰同时这种反思还表现在对政治权力、官本位思想的揭露与批判上。小说通过描写晋金存、栗温保、晋承银、尚承达、尚穹等人主动或被动地在政治舞台和权力场上的角逐争斗,不仅抨击了恶性膨胀的权力欲望对美好人性、人格尊严的摧毁和扭曲,而且深刻地揭示了不同时期不同政治权力派别对尚家工商业发展的制约、刁难和剥夺。这些既表明了近代以来的发展民族工商业、构建现代民族国家的艰巨性,又显示了作者文化批判的历史深度、现实深度和人性深度。
周大新是一位有着高度社会责任感和始终关注着人们精神生态的作家。在以“尚吉利”百年丝织史为主线的叙述中,他以现代性为参照,从社会发展和历史规律的高度,展开现代民族国家想象,从一个家族工商业历经坎坷屡败屡战的奋斗历程中,探求家族精神的文化底蕴,开掘民族精神传统中适应现代社会而富有生命力的思想资源。《第二十幕》“是一种中国人的‘人的过程’,一种与‘现实’相关的历史(或历史中的“现实’),一种让人可慨可叹的‘民族精神’的重审,甚至是一种诠释今天的特别方式。”⑱
三、《金山》:海外移民跨域型想象
海外华人作家张翎在2009年推出的长篇家族小说《金山》,不仅让我们感受到置身于异国他乡的海外华人作家对于民族国家问题的思考与表达,而且昭示着全球化时代中国重新崛起后,作者通过海外华侨移民史的史诗式书写,探讨国际大背景下国族身份认同、重塑中国形象的努力。小说以清末赴加拿大淘金的广东华工方得法一家的命运为切入点,通过描绘方家四代人在异国他乡的艰苦生活和人生际遇,以及他们与故土亲人的悲欢离散,再现了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举步艰难走向世界的历程。所以李敬泽认为:“《金山》是传奇,是一部用坚实砖石构造起的传奇;《金山》是一部浩大的作品,它关乎中国经验中深沉无声的层面——中国的普通民众如何在近代以来的全球化进程中用血泪体认世界,由此孕育出对一个现代中国的坚定认同。每一个中国人都能从这部小说中、从几代中国人在故乡和异域之间的颠沛奋斗中感到共同的悲怆、共同的血气和情怀。”⑲
(一)小说《金山》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中叶,方家第一代方元昌因吸食鸦片而使家境衰败,于是方家第二代方得法怀着重振家业的“金山梦”,随同乡“红毛”踏上了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省(卑诗省)的土地,开始了他的人生历险。然而,当方得法与其他大清国民抵达维多利亚港后时,小说借助1879年7月5日《维多利亚殖民报》的新闻报道真实地写出了原住白人对华工本能的歧视。这批被称为“猪仔”的苦力,“他们神情麻木,步履踉跄,毫无‘天朝子民’的风采,怪异的衣着和周围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对比。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小孩朝他们扔石头……”⑳由此看出,《金山》从故事的开始就展示了海外华人在异质文化背景下遭受的种族歧视,而且贯穿于小说始终。
这种种族歧视首先表现在修建太平洋铁路所遭遇的非人待遇上。太平洋铁路是19世纪80年代加拿大联邦政府斥资修筑的一条横贯东西的交通大动脉。方得法与从广东招募来的大批廉价华工,在太平洋铁路修筑中承担了最危险的工段,遭受洋人工头的压榨盘剥,许多劳工不是被炸死摔死,就是饿死病死。太平洋铁路完工后,冒着生命危险筑路的中国劳工,不仅没有得到公平合理的评价与对待,而且全部被解雇,抛弃在荒野,陷入失业和忍饥受冻的困境。此外,原住白人对华人的排挤与驱逐带有极强的“种族”主义色彩。如进入这个国家要受到“卫生检查”的羞辱、资格认定的欺凌,处于金山的华埠经常会遭到白种人的寻衅滋事、拿着武器伤人。这种现实遭遇和种族优越心理的隔膜,正是当时海外华人苦难处境与种族歧视的一种真实写照。
其次,海外华工遭受的种族歧视,还表现在当地政府在政策上对华人的压迫与限制。加拿大政府强行实施的带有种族歧视的“人头税”,却使中国移民们“拼命攒钱,亲人团圆”的“金山梦”不断破灭。方得法在加拿大辛苦拼搏一生,最终也只能凑足让两个儿子锦山、锦河进入加拿大的“人头税”。他曾在新婚之夜对妻子六指(关淑贤)发誓:“今生一定和你,在金山团聚。”㉑为了这张去金山的船票,六指苦苦守候了一生。等攒够人头税了,加拿大政府于1924年改变了对华政策“现已居坎国(加拿大)的华人,其家属也不得来坎居住”㉒。当地政府的排华法案最终使阿法接妻子六指到加拿大团聚的夙愿没能实现。
实际上,在海外移民华人遭受种族歧视的背后,往往是一种身份认同上的困惑与焦虑。张翎在小说中真实地展示了方家四代人在文化身份认同上的焦虑,从方得法到锦山和锦河、从方延龄到混血儿艾米,方家每一代人都在思考和寻找着自己的身份与价值。第一代移民方得法背井离乡跨洋过海只是为了追寻“淘金”梦,他的身上更多体现了早期海外华人在异域他乡的漂泊状态;第二代移民方锦河却努力地去适应异质文化,渴望得到人格尊严上的认可。到了第三代方延龄身上,则表现出了努力要做一个加拿大人的执着与焦虑。出身于加拿大的延龄是锦山与猫眼的女儿,她从小亲眼看到了父辈、祖父辈在加拿大生活所遭受的苦累、欺压和歧视。所以她从心里就一直想着自己要换一个身份,不再做中国人,这样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她还完全按照加拿大的教育和习俗来培养女儿艾米,努力想要把艾米打造成上等社会的人。方延龄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因为她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加拿大备受冷眼欺辱的缘故。“我做中国人,吃了一辈子亏。总不能让艾米,还接着吃亏”㉓。也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方延龄是小说中方家几代人中最不幸的女性。
可以说,尽管张翎试图“努力寻找跨越文化、种族、地域的人类共性”,如方得法和修筑铁路时的白人工头瑞克·亨得森结成的终身友谊,锦山与印第安女孩桑丹丝的纯真浪漫的初恋情缘等。但实际上,小说却非常明显地表现了海外华人异域文化下遭受到的种族歧视,以及由此引发的对身份认同的焦虑困惑,而这恰恰表现了对民族国家认同的强烈愿望。“某种意义上说,这样一种强烈的来自于异国异族的歧视性看法,往往会强有力地激发出如同方得法他们这样的中国劳工更加强烈的国家民族认同的愿望。虽然由于受到他们思想文化水平的限制,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思想认识的层面上真正地理解民族问题的内在原理及其重要性,但他们却可以凭借自己的本能感受来体现出自身一种强烈的国家民族的想象认同情结。”㉔
(二)《金山》作为一部在广阔历史文化视野下书写一百多年来海外华人艰难奋斗史的长篇家族小说,它对现代民族国家的跨域想象,还表现在“一个在贫穷和无奈的坚硬生存状态中抵力钻出一条活路的方姓家族”㉕,在金山梦寻中血浓于水的家国意识。
小说拓宽了以往单写华人移民家族作品的视野,在广东开平/北美大陆、原乡/异乡的跨域空间,构筑了既具体又抽象、充满悲欢离合的金山梦。正如张翎自己所谈到的:“开平是金山客的家园和梦所在的地方。没有家园,也就不会有跋山涉水到金山寻梦的人。把家园从金山梦中剥离开去,这个梦就只剩下了空架子。没有故乡的守望和期盼,他乡的筚路蓝缕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没有开平的金山,是一座空山。”㉖小说正是以方得法和妻子六指隔海相望期盼重聚“金山之约”为主线,既真实地再现了漂泊海外“金山伯”们饱含血泪的艰难创业、所遭遇的种种悲惨处境,但始终牵挂着自己的故土,从未放弃对家园的守护,又书写了留居故乡开平“碉楼”里的女人们,伴随着20世纪中国历史的风云突变,忍受着分离的痛苦、人生的煎熬和命运的作弄,用自己的柔情和坚强为金山客们支撑起了“家”。尽管交错于原乡与异乡之间的金山梦想一辈子都没有实现,但此岸与彼岸的这种强烈的家园意识,却与民族国家紧密交织在一起;尽管方氏家族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甚至对国家是什么都可能不知道,但民族传统文化的浸润,特别是受到欧阳家族的启蒙影响,使得他们深知“国就是家,家如同国;国不强,家无以存”的朴素道理,而且无论身在何方,有怎样的遭际,一旦家国尊严和利益受到损害就会全力以赴加以捍卫,乃至可以付出生命。
正基于此,小说《金山》所张扬的血浓于水的家国意识,以及对现代中国的高度认同,主要表现在方得法父子对民族国家的支持与行动上,并通过他们彰显了海外华侨在推翻专制的民主革命、抵御侵略的民族抗争等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作用。由于受到欧阳明先生的启蒙教育,方得法对染上鸦片瘾的父亲说:“阿爸,欧阳先生说夷人卖给我们烟土,就是想吃垮我们的精神志气。民垮了,国就垮。”㉗这种在家乡获得的民族国家意识,使得身处异乡的方得法,在听完倡导维新变法的梁启超来到温哥华的演讲后,毅然决然地把十几年辛苦经营起来的竹喧洗衣行卖了,并把所得最大的一份银票寄给了北美洲的保皇党总部,表明他对康梁变法的坚决支持。方得法的长子锦山年轻时来到金山,尽管对救国之事还很懵懂,但他在聆听了孙中山的演讲之后,积极加入洪门剪掉发辫,并从卖货的钱里,偷偷拿出一点小钱放进筹饷箱里,之后他还不惜卖掉“猫眼”腹中的胎儿为抗战筹款。方得法的次子方锦河,年轻时到亨德森家做帮佣,照顾体弱的亨德森太太。而当亨德森太太死后留给他一大笔遗产时,他却把这笔巨款全部捐给反法西斯战争,而且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加拿大军队,最后战死在法国。
小说中所描述的方家父子,虽然身为异国他乡的金山客,但他们关注国家的命运、世界的和平、人类的正义,从未忘记自己是中国人。无论是慷慨解囊、捐钱筹款,还是战死他乡、英勇捐躯,实际上都是深入骨髓的家国意识的一种自然表现,具有震撼人心的威慑力。可以说,“从方得法最早接受欧阳明先生关于国族问题的启蒙教育,一直到锦河以自我献身的方式致力于国家民族的解放事业,方得法家族与国家民族问题之间的牵系,可谓是贯穿了张翎《金山》的始终。作家对于国族问题的强烈关注与深入思考,由此也就得到了充分的证明”㉘。
综上所述,在当代中国社会全面进行现代性转型的过程中,民族国家是承载实现民族复兴和现代化的希望之所在。然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无论是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以及西方文化扩张所形成的文化霸权的冲击,还是面对社会转型、市场经济迅猛发展所带来的整个民族集体的精神困境,民族国家的身份定位与认同归属变得越来越迷惘和焦虑,“人们对于民族国家共同体的感情依赖于历史象征物的认同也将趋于淡化”㉙。因此,如何确立和重建民族文化身份和民族国家认同已成为不容回避的重要问题。令人欣慰的是,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当代文学的民族国家想象的重要性还远远没有得到普遍重视,但20世纪1990年代以来家族小说以现代性视角,对民族国家想象与建构进行了积极尝试与不懈探索,而且在想象路径上呈现出了不同选择,形成了各自的特色。笔者认为陈忠实民族精魂重铸型想象的《白鹿原》、周大新家族精神反思型想象的《第二十幕》、张翎海外移民跨域型想象的《金山》则是其中突出的代表。其它如《旧址》《最后一个匈奴》《家族》《尘埃落定》等家族小说,也从不同角度探讨了民族国家想象的多种形态方式。这些作品尽管对于民族国家想象的形态各异,但都体现了作家对中国“如何追求现代性、怎样走向现代化”的艺术探索与社会责任,也为当代文学参与建构现代民族国家想象提供了一种值得借鉴的范式。因此,从民族国家想象角度探讨20世纪90年代以来家族小说,不仅能拓展家族小说的研究领域,挖掘其自身的深层文化价值和现代品格,而且在全球化时代,通过对家族/民族文化精神的重新审视和对民族国家的重新想象,进而强化民族认同感和国家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