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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行驶在滇缅公路上

2015-09-28采访整理

中国社会保障 2015年1期
关键词:缅甸日军抗战

■采访、整理/本刊记者陈萧军

用生命行驶在滇缅公路上

■采访、整理/本刊记者陈萧军

姓名:陈模群

年龄:92岁

主要经历:

国民党陆军汽车兵团机踏车队驾驶兵、滇缅铁路运输处汽车第一大队机务助理员、中央信托局腊戍车场技术员。

1922年12月,我出生在浙江杭州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经营一家专卖红白喜事幛子的小商店,家中有母亲和弟弟,总共4口人。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电台每时每刻都在宣传抗日。我当时就读于杭州市一所中学,每天一踏进学校大门,就能看到一块醒目的警示牌,上面写着“毋忘国耻”。

西湖:从天堂变成地狱

1937年8月13日,日军对上海发动了大规模进攻。上海中国驻军奋起抵抗,开始了历时3个月之久的淞沪会战。

8月14日,我从《东南日报》上知道了这件大事,战火就在几百里以外的上海燃烧。“八•一三”事变后,日军飞机开始轰炸杭州笕桥机场。一天,我和两位好友约好到西湖边上自习,我们坐在湖边石凳上却都无心温书,大声谈论着上海的战事。正说着,忽然响起了空袭警报声。刚拉了预告警报,紧接着就是连续短促的紧急警报,立即就听到天上有飞机声,看到飞机在空中盘旋——莫非真有日本飞机轰炸杭州?几分钟后,我们果然听到了爆炸声和机枪声。

很快,我就意识到战争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们全家开始躲避空袭,可是,能躲哪去呢?日本人每天的狂轰乱炸,美丽的西湖已变了颜色。父亲把门一锁,和母亲、弟弟躲到了诸暨,我则和姑父暂时留守杭州。在那段炮声震天的日子里,我还时不时回家看看,房屋早已破败不堪。

11月5日,日军在杭州湾北岸江浙交界的全公亭、金山卫、曹泾镇一线沿海登陆。从此,日军的铁蹄踏上了杭州的土地。12月24日深夜,我在睡梦中被沉重的爆炸声惊醒——才建成两个月的钱塘江大桥被炸毁了!姑父告诉我,鬼子来了,我们赶紧逃吧。被誉为天堂的杭州,即将遭到魔鬼蹂躏,沦为地狱了!

我当时15岁。逃难路上我经常听到有人唱《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印象最深的是电影《桃李劫》的主题曲《毕业歌》:“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感受着沉静而有力的抗战情绪,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参加抗日。

汽车兵:奔驰在各大战区

1939年3月,我在报纸上看到中央陆军汽车兵团招收驾驶兵的消息。于是我偷偷离开姑父,到浙江金华报名,经过文化课考试后考入了陆军汽车兵团,成为一名驾驶兵(上等兵),分配在机踏车传令队五分队,主要任务是给各大战区和重庆部门传送公文的人开车。

作为一名汽车兵,我经常在各大战区奔驰,为将士运送弹药、油料、文件,抢运国际援助物资,抢修车辆。长途行车时,我困了就用力扯耳垂,或用牙咬舌头。途中无数次遭遇险情:预警警报一响,我就紧急停车,就地隐蔽,炸弹很快会在四周爆炸。一些战友被弹片击中后,一下子就连人带车翻下万丈悬崖。有几次,我亲眼目睹战友被炸死,难过地哭了,强忍悲痛向战友行过军礼后,继续前进。

1941年2月,我进入中国运输公司渝筑松坎保养场做助理员,运输公司当时有500辆货运新车和客车。重庆至贵州每天都有两趟往返班车,行车3日到达。在半个多月的集训中,有一门课叫汽车公路长途驾驶,这是必修课。山顶海拔高,碰上阴天,山下下着雨,山上却常常是阳光普照,太阳就在云彩里,驾车在山顶盘旋,就像行驶在云雾中。

当时贵阳流传着一段顺口溜:“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家无三两银。”然而,就是这样的穷山恶水,却成为抗日战争最艰苦阶段保障国内各种战略物资运输的交通命脉。

从贵阳往重庆途中要经过一个被当地人称作“掉死崖”的地方,先往右拐,紧接着往左拐,刚拐过去就要急右转弯过桥,过了桥再往右拐才能上大路,若碰上对面来车,躲都没法躲,我们都管这儿叫“鬼门关”。每次走“掉死崖”,下到半山坡时,司机都要停车休息,因为刹车毂都磨红了,有人会打来山泉水往轮毂上浇,好节省时间。在滇缅、滇黔、黔渝、川滇等主要公路上,每到险要之处都有警示牌提醒大家,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形。

入缅:为抗战服务

1941年上半年,日本占领越南和香港,滇缅公路成为中国接受外来物资援助的唯一通道:由昆明经畹町至缅甸腊戌,滇缅公路中国境内大约1000公里,畹町到腊戌约270公里。为了解决对外通道,政府设立滇缅铁路督办公署,成立4个汽车大队,其中2个在缅甸腊戌,2个在国内。我所在公司被征用,为抗战服务。

从1941年7月到1942年5月,我在汽车第一大队驻腊戌机务组负责车辆安全。上班时间不固定,凌晨三五点工作是常有的。因为云贵川地区主要依靠公路运输,需要大量汽车。美国援助的汽车分几个大件,由轮船运输到缅甸,再在仰光进行组装,最后由仰光当地的华侨组织将车辆送到腊戍交给中方。那时有大量援助车辆停放在腊戌,等待国内派司机接运回国,由于车多缺人管理,我被调入中央信托局腊戍车场做技术员,和另外2名工作人员一起负责汽车的中转。我们在两个多月时间里向国内接收中转了1000多辆美国卡车。中转运输要过险要的怒江天堑——惠通桥,两面峭壁,桥下是滔滔江水,当车子开上那不宽的钢索吊桥时,伴随着剧烈晃动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1942年3月,中国远征军出征缅甸,在缅甸仰光、曼德勒(缅甸东部重镇)周边地区作战,缅甸战场中国远征军负责人是第5军军长杜聿明。我当时就在缅甸腊戌,身居异国他乡,对中国远征军的到来倍感亲切,经常为他们做些后勤保障运输工作。

1942年4月14日,在缅甸作战的英军溃退,在仁安羌油田地区被日军包围,杜聿明将军指挥解围。第5军38师113团团长刘放吾率将士乘坐我们汽车大队的汽车星夜驰援。拂晓,113团向盘踞在501高地的日军发动连续强攻,歼灭了这股日军,取得了战斗主动权。随后113团利用油田物资,居高临下向其他日军盘踞点发动火攻,全歼日军千余人,解救被困英军7000余人和美国传教士、各国记者、外国侨民500多人。

中国远征军打了胜仗,士气旺盛。随后,日军调遣兵力,从泰国入境,占领泰国,长驱直入缅甸,切断了中国远征军后路,并很快来到腊戌。我们被迫紧急撤退,5月2日退到畹町,5月3日退到保山,5月4日在保山遭遇日军飞机轰炸。我乘坐的道奇汽车上有汽油,汽车着火爆炸,烧光了随车物资。我跳进水塘才幸免于难,而车旁已经遇难的两名战友则被大火吞噬。在那荒无人烟、虫害瘴气、没粮没水、通讯中断的情况下,我战胜重重困难回到国内。

回国后我去了川康公路局负责粮料运输工作。1943年,交通部成立整车委员会,我被调至云南整车车辆厂,1944年又调至成都,一直工作到抗战胜利。解放后,我进入华北汽车公司,1953年中央机关改制,被分到机械部下属部门管机械。之后我调动多次,1989年12月底在华兴集团下属的汽贸公司退休。

2013年7月,我曾给党组织写过一封信,只是想确认一下我属不属于“参加过抗战的人”,想戴上“抗战胜利勋章”。但作为一个经历过抗战还侥幸活着的人,我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私念,这封信也就一直没有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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