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屈死的狗

马光

我扔掉手里的铁锹，不顾一切地跑到埋黑斗的地方。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自己那所谓的原则，听母亲的话拉下脸求求刘大爷，也许一切都会扭转。可是现在我除了在黑斗坟前承认自己错怪了它，大家错怪了它，又能挽回什么呢？

黑斗是我家的一条狗。因它一身黑毛，又生性爱斗，所以我为它取名“黑斗”。

黑斗来我家一年有余，平日里受我照顾有加，所以和我很亲密。只要我在家，它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我左右。

我常常带黑斗到野外练习诸如追、扑、叼、赶等技能，它很有灵性，没多久便熟悉了我发出的所有信号。我常常拿它跟邻家的狗比赛，每次它都能大获全胜，这让我十分自豪。黑斗懂得知恩图报，我每次上班出门，它都会送我到好远，直到看不到我，才悻悻而归。我下班回家，它又会老早出来迎接我。不管多晚，它都会在家外面的路口等候，看到我便像孩子般跑到我身边，亲昵地蹭我的裤脚。它的忠诚与执着教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所以每次回家都尽量带些食物犒劳它。

我对黑斗感情的升华，缘于两件事，每每想起便教我感动不已。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天快下班时，突然刮起狂风，转瞬天就阴沉下来，大滴的雨从天而降，砸在路面的灰尘上形成一团团水雾。早上出门时天气晴朗，我和同事们都没带雨具，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大家只能等着雨停。老天像故意和我们作对，下了许久也没停的意思。我们无奈地聚在单位大厅门口，一边等待，一边诅咒这可恶的天气。忽然，雨幕里出现一个黑点，近了才看清是一条狗，再仔细一看，竟是我的黑斗。它浑身湿透，嘴里叼着一个袋子，袋子里有家人让它给我捎来的雨衣。大家都惊慌失措地躲避，我却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它……

还有一次，因为上班匆忙，走到单位才发现忘了带头天晚上给领导整理好的发言稿。眼看开会时间快到了，我一时城隍庙着火——慌了神！赶回去取吧，时间不允许;重新写，又来不及。我能想象一会儿领导大发雷霆的情形，一时心烦意乱。这时，外面传来女同事的尖叫声，夹杂着男同事的呵斥：“谁家的狗跑这里撒野？滚！”我心里一动，赶紧跑出去，发现我的黑斗被挡在单位门口，它嘴里竟叼着我妻子带给我的文案袋，里面装着我给领导写的发言稿！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从此，大家都知道我有一条“神犬”，我也引以为豪！可是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竟让我永失爱犬，痛悔不已。

这天我下班回家，没看到守在路口的黑斗。我满腹疑惑地赶回家，看到街坊邻居在我家门前围了一大圈。我赶忙走近，邻居刘大爷正吹胡子瞪眼地跟我老妈争吵什么。刘大爷看到我，一把拉住我，指着旁边的鸟笼子说：“小子，你可回来了，你说说，你的狗把我的七彩八哥吃了，该如何论处？你得给我个说法！”我一惊，心里早敲开了小鼓。要知道那八哥可是老爷子的命根子，是他花了好几千元买的“伴儿”。

我知道这下黑斗闯了大祸，母亲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这不可能，我们家黑斗不会做这种事的，不会的！他大爷，你不会弄错吧？”刘大爷听了更是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说：“那是我老头子错怪你家的狗不成？一个畜生，你就能肯定它能跟人一样懂事？”我知道这样争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两家关系弄僵。

我决定找到黑斗，弄个清楚。也许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它藏在我家厕所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我，竟满眼恐慌。我一眼便看到它嘴角粘着八哥毛。

我无话可说，出来对刘大爷说：“您老说吧，任凭您处置！”大爷义愤填膺地说：“我要叫这畜生一命抵一命！为我家八哥鸣屈！”

我没想到刘大爷竟会提这个条件，一时不知怎么答复。母亲在一旁开口道：“你家八哥多少钱我们出就是了，何必赶尽杀绝呢？人还有做错事的时候，何况是狗，您老就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吧！”刘大爷却不依不饶，不肯让步！

母亲转头央求我向刘大爷求情，我一时无语。半晌，内心经过剧烈挣扎，我选择了以黑斗换我做人的原则。我沉沉地说：“这是它自作自受，也别怪我无情无义！”我从厕所把黑斗拖出来，它似乎知道厄运降临，只哀号了一声便不再出声。我把它关进后屋一间闲置的柴房，不给它任何食物，也不允许任何人给它喂食。

几天后，我去看黑斗，它已奄奄一息，旁边放着母亲偷偷扔进的食物，可是它竟半点未动。看到我，它试着想站起来，但是最终没能做到。我看到它黯然的眼睛里竟有眼泪流出，那一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黑斗去了，母亲似乎一下子没了精神，我也整日恍惚。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仍无法忘记死去的黑斗。一天，我呆望着邻居刘大爷新买的八哥出神，忽然看到一条花蛇钻进鸟笼，笼子里的八哥惨叫一声就被蛇吞进了半截……我恍然大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拿起铁锹冲了出去。花蛇死在了我的铁锹下，街坊和刘大爷都被惊动出来，征怔地看着我发疯似的铲蛇。我是在为屈死的黑斗报仇，我当初怎么没有想到黑斗是被冤枉的呢？它平时爱和刘大爷的八哥玩，那天嘴上的八哥毛应该是玩耍时沾上的，它躲在厕所里是为失去“朋友”而难过。

我扔掉手里的铁锹，不顾一切地跑到埋黑斗的地方。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自己那所谓的原则，听母亲的话拉下脸求求刘大爷，也许一切都会扭转。可是现在我除了在黑斗坟前承认自己错怪了它，大家错怪了它，又能挽回什么呢？

我哽咽无语……

严玉海摘自《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