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皇后杀向广场

本刊记者 / 李天波

神曲皇后杀向广场

本刊记者 / 李天波

与外界对神曲三俗、无脑的刻板印象不同，这位名声大噪的神曲皇后，更愿意以一种现实的、带有底层反叛的价值观去诠释神曲存在的必要性。

2014年8月8日，河北承德滦平县，《放歌中国》栏目组走基层大型慰问演出活动。《伤不起》原唱王麟献唱《思密达》、《QQ爱》等歌曲。

接受《博客天下》采访期间，王麟小姐正在三亚参加某品牌冠名的明星拼盘演唱会，作为神曲行业的代表人物，主办方明确要求她必须演唱《QQ爱》和《伤不起》。尽管已经唱到“有点烦”，但“他们可能觉得这两首歌就是我这类歌手的一个代表”，出于职业的要求，她爽快地答应了。

在海南三亚一个大礼堂里，她连续三天演唱了这两首代表作，每到歌曲高潮部分，台下上万人的观众跟着节奏跟她一起大声演唱，一句不落。她已经记不清，在中国的多少个城市，她在类似的场地以这样的方式演唱过这两首歌曲。

对她而言，这两首歌“意义复杂”，一方面，她借此赢得了人们的关注，被赋予“神曲皇后”的称谓，歌曲曾数月牢牢占据流行音乐排行榜的前十，获得了市场的认可以及可观的收益。但同时，迅速爆红也为她带来了更多的质疑，“鸟婶”“三俗女王”“哗众取宠的小丑”之类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我）现在已经无所谓了”，王麟坦言，在神曲之路上的8年，自己的人生像抛物线一样，起起伏伏，她也从中悟出了神曲存在的社会土壤以及背后巨大的商业价值，更能理解这些质疑和谩骂。“现实很残酷，网络神曲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快速获取关注的捷径，我们当然愿意选择一些捷径来走。”王麟对《博客天下》说。

“突然满大街都是我的歌”

《QQ爱》虽然是王麟的成名之作，但她录制这首歌曲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2005年的王麟，已经23岁，在北京闯荡了5年，先后加入了清爽少女、飘乐团两个音乐组合，但都以解散告终。

现在回想起来，王麟始终觉得那种迷茫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舞曲、电子、摇滚前后各种类型的歌曲都尝试了一遍，但没有一首能得到市场的肯定，“你就会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音乐的能力”，也有人劝她“年龄不小了，找个安分有出路的事做”。乐队同年龄的成员也先后跟她告别，有的回老家结婚生子，有的则选择到其他行业打拼。“看不到出路”的王麟也选择放弃北漂，回广州发展。

临走的时候，她的制作人天理给她《QQ爱》的小样，让她录音。与之前自己舞曲电子风格完全不一样，这首歌简单轻快，给人“少女那种很可爱的感觉”。她没想到，这首歌会成为自己实现“当一个歌手愿望的转折点”。

2006年3月，天理到广州邀请她重回北京，打造《QQ爱》这首歌，并承诺给她做一张“不会差”的专辑。制作人的建议很快被王麟拒绝，此前5年的经历让她有所顾虑，“再失败了怎么办”，相比北漂一族的辛酸，她觉得当时广州稳定的驻唱收入以及人脉资源更有利于自己的发展。

天理用“戏剧性”描述王麟态度改变的小细节。天理是当天下午四点回北京的飞机，两点多王麟请他吃饭，在餐厅出来的路上，天理最后试图说服王麟的时候，旁边小店突然传来《QQ爱》的旋律。

“这不是市场认同吗？”天理问王麟。王麟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回复他：“那好吧，一起走吧”。

回北京后，天理迅速让王麟和《QQ爱》创作者王辉组成了S乐团，并借助多种渠道推广这首歌曲。让他意外的是，短短一个月，在各大论坛、音乐频道里，王麟的《QQ爱》上升到前三，到两个月的时候，打败了林俊杰的《曹操》，稳居百度排行榜第一。

天理告诉《博客天下》，《QQ爱》的成功得益于互联网的兴起，新兴的数字革命开始冲击传统的唱片行业，人们开始通过互联网获取自己喜欢的音乐。在互联网这个平台上，听音乐不再有门票、唱片之类的门槛，音乐的品位也变得多元，草根音乐更为直白、通俗的表达方式，更容易获得关注和认可。

王麟已经记不清《QQ爱》什么时候开始红的，“突然满大街都是我的歌”。这一年年底，她几乎接到了所有音乐排行榜年度盛典的邀请。

2006年12月，在广州体育场，她第一次作为主场嘉宾演唱了《QQ爱》，“很兴奋，感觉等了好久”。从6岁作为舞蹈演员登台演出，到18岁闯荡北京进入歌坛，她一直幻想着“舞台中央那束光可以打在自己脸上”。当天，体育场里几万人的观众黑压压一片，她看不清楚台下观众的反应，只有几万根荧光棒跟着自己的手来回摆动，有种“终于成了的那种恍惚感”。

这首投资总额在30万的歌曲依托互联网彩铃下载业务，为公司带来了几百万的收入。看好网络歌曲市场的天理，也开始将王麟定位为网络歌手进行包装和推广。

那段时间，王麟迎来了自己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期，赶不完的商演和接二连三的品牌通告，最忙的时候一个月有20多场商演，公司员工调侃说：“王老师不是在唱歌，就是在去唱歌的路上”。在二三线城市拼盘演唱会里，她的照片永远被放大，安置在宣传海报上最显眼的位置。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太久，2008年3月，她接到了法院传票，《QQ爱》的词曲创作者孙辉和A公司要求她立即停止侵权演唱《QQ爱》，此前，A公司已经买断了《QQ爱》的歌曲版权。这个官司来来去去折腾了一年多，最后以王麟的败诉告终。时过境迁，她不愿谈及当时过多的细节，只是反复用“残酷”形容这场官司对她带来的伤害。

官司缠身的这一年，她几乎没有参加任何商演，陆陆续续推出的《很傻很天真》、《幸福的味道》等几首单曲，市场反响也不温不火。6年后的今天，她依然无法释怀那张传票对自己人生的影响，整整一年半她几乎在乐坛销声匿迹，仅靠着一些心灵书籍度过了那段“无聊又不知道该干吗的日子”。

而就在那两年，受益于网络音乐技术和手机彩铃业务的快速发展，网络歌曲几乎侵占了所有的音乐榜单，甚至一些传统歌手也开始转战网络市场。慕容晓晓的《爱情买卖》、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等红遍大江南北，这些神曲歌手也赚得盆满钵满。

真正让她重回公众视线的是2011年的《伤不起》，这首歌曲在上线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超越当时第一的凤凰传奇，在百度排行榜上当了半年的冠军，在前十的热门歌曲排位里整整待了一年半。依托网络载体的彩铃下载业务，这首歌曲当年下载量破亿，取得了几千万的收益。

但商业上的成功，并没有为王麟带来太多的认可，网络歌曲并不被真正的音乐人士和精英阶层肯定。她承认，自己因为这首歌“社会地位有被认知”，但“有很多人是攻击性的，（说我们这样的歌手）是被别人看不上的”。

“我的歌曲就是一部网络热词史”

《伤不起》的一夜爆红，让王麟也常常觉得困惑：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样的音乐。明明喜欢的是范晓萱的《氧气》、lounge式的小清新音乐，唱的却是“大家热嘲的网络新词”，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歌曲难听。她一度拒绝跟朋友去KTV，生怕对方让她唱《伤不起》。

天理印象中，王麟也曾多次表达过自己的抗拒，“她也想做点自己喜欢的，或者说高大上的音乐”。

“第一次拿到《伤不起》歌词时，王麟看了看，嘴里嘟囔了一句‘你的良心狗叼走（《伤不起》里的一句歌词）这是什么啊？’，转身就离开了办公室。”天理对《博客天下》记者回忆。

天理劝王麟，歌手就像演员，你昨天演了一个特别好的角色，今天给你一个反派下三烂的角色，你难道就不演了吗？对于王麟的反应，天理也能理解，“你的品位明明是一些好看的大品牌，让你现在穿城乡接合部洗吹剪那样的衣服，谁会愿意啊？”

市场需要的也是神曲。王麟也曾尝试唱过《最傻最天真》、《能不能》这样的小清新歌曲，但比之于自己神曲动辄几千万甚至破亿的点播量，这几首自己中意的歌曲点播量刚过百万。市场的热烈反馈让她无法拒绝，这是必须要接受的现实，“在北京你首先要考虑生存问题”，王麟说。

除了不被主流音乐界所认同，王麟面对的另一个尴尬是“神曲歌手就是脑残”的标签化认知，“唱神曲的歌手也不应该有什么正常的品位和喜好”。她曾在微博上发布状态说自己喜欢Pink Floyd—英国先锋摇滚乐队，迅速引来网友围观，“你竟然还知道他们？装逼！”“你这样的还能喜欢他们？”此类的留言占据绝大多数。王麟在自己的知乎里自嘲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歌手也需要资格”。

左图：2014年8月8日，《伤不起》、《老婆最大》等歌曲的作者“老猫”刘原龙高唱《走天涯》和《老爸老爸》。右图：2014年12月20日，韩国首尔，Psy鸟叔All Night Stand 2014演唱会。

对于她的嘲讽从来不间断，或者可以说整个社会对演唱神曲的女歌手并不够包容。网友一度攻击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的王蓉，演唱《小鸡小鸡》这样的神曲简直丧失了道德底线，王麟在知乎上反驳：“比起传媒大学送到央视的一些女主持人，我觉得王蓉这算什么丧失道德底线。这个世界上，为了生存，会有许多肮脏的东西。有些肮脏是表面的，有些肮脏是你们看不见的。”

对于音乐市场的竞争压力，在默默无闻中闯荡过6年的王麟深有体会。网络的兴起给人们带来一种新渠道的同时，也意味着更快速的迭代，“跟不上变化，你就结束了”。在她的认知里，是现实的残酷逼迫大家去找寻捷径，“弯路真的没有时间去走，那条路可能会比较艰苦一点”，很多传统意义的歌手也开始尝试做一些“比较容易快速获取关注”的神曲，比如大张伟。

在《伤不起》走红后，按照公司的安排，她又推出了很多相似曲风的歌曲，如《思密达》《五环之歌》《大宝剑》，虽然比不上《伤不起》所取得的成绩，但在百度音乐排行榜上，都排在前十名的位置，尤其是暗指出轨行为的《大宝剑》，因与演员文章出轨事件呼应，曾两月在热门网络歌曲排行榜里位列第一。

尽管并不都是自己喜欢的歌曲，但她坚决否认自己的歌曲毫无价值，“我的歌曲就是一部网络热词史，记录了千禧年之后的网络文化”，2011年网络热词伤不起对应的《伤不起》，2012年鸟叔走红对应的《思密达》，2014年文章出轨门对应的《大宝剑》。

但在进一步探讨自己对神曲的理解时，王麟以自嘲的语气反问记者，“我说《伤不起》是吐槽通过网络约炮的劣质行为,《五环之歌》是讽刺帝都对交通运输监管不力的现象，大家不信吧？”

曾有网友在网络社区知乎上问王麟，自己喜欢凤凰传奇的歌，但怕人笑话不敢说该怎么办。王麟的回答是，“音乐品位如果上升到划分群体、阶层，或者影响人际关系，只能说明你很在意这个音乐品位带来的附加值了。”将音乐当做人群甚至阶层的划分让这位女歌手感到厌恶。

在漫天对神曲的质疑与批判中，王麟学会了以一种更缓和的态度看待自己从事的工作。改变她态度的是2012年《江南style》在全球爆红，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称，这是一首有利于世界和平的歌曲。

潘基文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番话鼓舞了中国一位以唱神曲成名的女歌手。这也让王麟开始思考神曲真正的存在价值以及可能带来的社会影响，内心里她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这份工作。

“我就是要一路杀过三线城市广场”

年关将至，最近的王麟忙着四处走穴。结束三亚的拼盘演出后，2015年1月11日，她将飞往韩国，跟那边的制作团队接洽下一张专辑的制作事宜。1月15日，她要以助唱嘉宾身份出席公司另一位艺人在广州的演唱会。

在《伤不起》走红后，她已习惯了这样的年终日程，极少有时间待在家里过年，前年春节她在大西洋巡演，去年在菲律宾，今年则要去澳洲。一个让她欣慰的现象是，国外的观众很少会戴着有色眼镜去评判她的歌曲，更多时候，他们关心曲调的风格是否为自己喜欢。

回过头去重新审视自己的神曲作品，王麟觉得“还不错”，虽然无法满足内心里真正想要的音乐水平，但在有限条件下，她认可自己的努力，也承认这些歌带给自己的名利。直到现在，她依然是公司最赚钱的女艺人，每个月平均都有十来场商演，而每场的出场费在20万左右。

有人评论她的作品是“口水歌，快餐化制作”，王麟并不认同，“如果真有那么容易，谁都能制作神曲呢！”一个支撑王麟说法最有力的数据是，中国市场上一年新产100多万首歌曲，但能称之为神曲的只有一两首。

《伤不起》词曲作者老猫告诉《博客天下》记者，就这一首歌他从谱曲到作词反复改了一年多，为了尽量把歌词简化，他将原来的“伤不起，心都掏给你”改成了“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整首歌中，“伤不起”前后出现了14次。老猫坦承，神曲的写作要遵循强制记忆法，让对方在第一时间记住你，像《伤不起》，听完的人最后也只记住了“伤不起”三个字。

平日里，因为工作需要，王麟也常接触同行的一些人，也会经常试听最流行的网络歌曲。但她不太愿意对其他神曲做出评判，“都是一个圈，只是风格不同，也不好说”。唯一提及的一首歌曲是《小苹果》，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在美国，当看到身边华人圈甚至非华人圈都开始传唱这首歌的时候，“我觉得是开心的心情，甚至自豪”。

随着越来越多音乐人对于神曲风格的研究和追捧，王麟觉得这个行业一定会越来越好，她唯一要面对的是激烈的市场竞争，而非跟大部分人那样对神曲市场的质疑。“这一块市场，总有人会站出来，上了贼船，就做一只萌萌哒的贼”，在知乎上，王麟这样回答她在神曲路上的发展。

与很多人急切要寻找自己精准的市场定位不同，王麟从不给自己定位，她希望将来可以尝试各种风格的歌曲，“唱更多大众人群喜欢的歌”，她也期待扩大的歌迷群里会有社会的精英分子，因为“这是对我歌曲在某一个领域上面的认同”，尽管“有点贪心”。

近期她正在做歌曲众筹，打算做一首自己喜欢的歌，可能是摇滚，也可能是民谣，这被她看做是个人喜好的延伸，不想过多考虑市场的反馈。31岁的王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在商业价值和自我需求之间，获得一种平衡。

至于她的商业野心，这位女歌手曾在知乎上这样调侃：“今后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有我的歌声，我就是要一路杀过三线城镇的人民广场、吹洗剪理发店、‘样样一元’的两元店，然后攻占下整个华人音乐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