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圆满
2015-09-21蒙福森
◎蒙福森
最后的圆满
◎蒙福森
傍晚,院子外响起了几声狗吠,九婶走了进来。四叔一家正在闷头吃晚饭。
四叔和四婶放下碗,充满期待地望着九婶。九婶摇摇头,说,那姑娘……
九婶话未说完,四叔的儿子世武就丢下饭碗,“啪——”的一声,摔门出去。
九婶是村里的媒婆,一张嘴抹上油似的,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经她撮合的年轻人不知有多少。
世武三十大几了,一直找不到对象,老发愁,干什么都有气无力。
四婶去找九婶,好话说了几箩筐。九婶勉强答应了。可是,九婶接连介绍了好几个姑娘,结果都黄了。
原因很简单:四叔家太穷了。
在整个下湾村,就剩四叔家住旧瓦屋,别人家都住上了小洋楼。四叔家的旧瓦屋,在村里,就像是一件名贵华丽的衣裳上掇着一个破旧补丁,很不协调。
世武很自卑,在路上见到人,从来不敢打招呼,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在农村,像他这样的年龄,娃儿都上学念书了。
那天晚上,四叔跟四婶大吵了一场。然后,四婶哭了。四叔蹲在地上,一言不发,默默地抽着旱烟。
四叔和世武一样,老实疙瘩,榆木脑袋,只知道侍弄那几亩庄稼。农闲了,呆在家里,挣不到半分钱。
四叔跟四婶吵架后,下了狠心,第二天他找到村里的建筑包工头,央求包工头带他出去做建筑工。
包工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四叔。四叔低声下气地再三央求。最后,包工头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了。
那时,春播已经结束。几日后,四叔扛着装有行李的蛇皮袋,和村里的一群人,在包工头的带领下,外出打工了。
四叔出门时,四婶后悔了,说,他爹……要不就不去了?
四叔没回头,甩下一句话,你想娃打一辈子光棍啊?!
看着四叔苍老的背影和满头白发,四婶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那年,四叔五十七岁。
四叔出去了几个月,开始寄钱回来了,一沓一沓的。四婶把钱藏得严严实实,常常在没外人时偷偷拿出来数。
过年时,包工头回来了,跟他出去的人也回来了。四婶把他们那几间破旧的瓦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还做了一桌好菜。四婶说,要好好慰劳在外辛辛苦苦累了大半年的四叔。
四叔没有回来。包工头说,他嫌车费贵,加上要留一个人看守工地,他就主动留下来了,每天补助50元。包工头还说,他呀,年纪虽老,却是个干活的好手,和水泥浆,码砖,铲沙石,什么都肯干……
除夕之夜,四婶家冷冷清清。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地飘落,此伏彼起的鞭炮声和在夜空中绽放的璀璨烟花,把过年的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四婶转过身,落下两行泪。
那年冬天,很冷。过了年,直到惊蛰,包工头才带队出发。
刚过了十多日,包工头又回来了,带上我四婶,还有我和我们的几个兄弟叔伯,去千里之外的建筑工地。
我们坐汽车到县城,再转火车。几天后,到了工地。
四婶迫不及待问,他爹呢?
包工头说,他——上街买东西了……你们先吃饭……他一会儿就回来。
我们吃完饭。包工头说,吃饱了?四婶说吃饱了。四婶又问,他爹呢?包工头沉默了好久,才说,他……他去了……
什么?四婶没听清楚。他从高空中摔下来……不在了……
四婶一下子惊呆了,片刻后,才嚎啕大哭,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地哭,哭得肝肠寸断,天昏地暗。我们不停地劝,谁也劝不住,跟着哭。
四婶回来时,捧着四叔的骨灰盒,还有20万抚恤金。
四婶请人把旧瓦屋扒平了,用那20万建了一幢两层的楼房。世武很快就找到了对象,结婚了。
四叔去世后,四婶一下子变得无比苍老,头发全白了,神情恍惚。她常常自言自语,好好的怎么会掉下来呢?
四婶不知道,四叔其实从小就有恐高症。那天他在建筑架上看了一眼十几米高的地下,忽然心一慌,腿一软,摔下去了。
村里人是这样说我四叔的:“他这一辈子真是圆满呀,值!最揪心的事办了。他即使活着,不也就是盼着儿子成个家,抱上孙子,然后等死吗?”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