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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的是故事,长的是人生

2015-09-18王小蔷

思维与智慧·下半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脑溢血散步爸爸

王小蔷

那天早上,爸爸从老家打来电话,声音颤抖,说妈妈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深夜,我们几个孩子纷纷从外地赶回了老家,爸爸守候在妈妈的身边。看过妈妈的脑部CT,我们都被吓住了,因为脑溢血面积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只有爸爸还保持镇定,他说了三句话:“全力救她。”“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瘫痪了不要紧,只要她活着。”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觉得我父母之间是有爱的。从有记忆开始,爸爸永远都是白衬衣、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说话轻言细语。老了,依然衣着讲究,我从未见他像别的老人那样穿着老头衫短裤出过门。一辈子做宣传工作的他,戴着眼镜,有着骨子里的骄傲。而做保管工的妈妈,有着让我们姐妹俩羞惭的大嗓门和夸张表情。退休后,妈妈还忽然迷上了花衣裙,隔三差五地去扯几尺繁花朵朵的棉绸,混搭得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爸爸把一套《红楼梦》看了一遍又一遍,我猜他的心里一定一遍遍幻想过他自己的“林妹妹”,但肯定不是这个和他跌跌撞撞过了四十多年、到六十多岁还把自己弄得跟个花姑娘似的女人。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语言没有交集,生命各有各的状态,总像是相互容忍着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手术后,妈妈只能说出只言片语,却能认出爸爸来,能缓缓站立,能用一只手吃饭。我们请人在家里帮着护理,但只要爸爸在,都会帮她挤牙膏刷牙,为她梳头。这时,我才知道,这几年来,爸爸每晚都会给妈妈做头部按摩。

这有点颠覆我的认知。年轻时,爸爸晚上睡觉不能离人,妈妈上晚班的夜晚他很难挨,所以妈妈特意从厂里的核心部门换到了边缘的保管部门。那时,妈妈是强壮的,爸爸是羸弱的,总是妈妈照顾爸爸。最终,生活,让他们服膺;年龄,将他们招安。妈妈的老年疾患频发,从子宫肌瘤到高血压,再到装了心脏起搏器,而父亲一直并不强有力的身体,在岁月的步步为营里变得平稳和充满耐力。

妈妈开始变得依赖爸爸,常常在夜里把他叫醒,让他坐在一旁陪着。我们劝她有事就叫我们或阿姨,让爸爸休息好才能好好照顾她,她却像孩子般委屈:“不行,我就要叫他来。”白天,爸爸要是出去一下,妈妈看不到他就会很着急,吵着让我们叫爸爸回来;爸爸回来了,她就说要翻身,脚不舒服要捏捏,要喝水,要坐一下……或许,她只是要他在身边。

半年后,妈妈的主治医生上门来看望,感叹说:“你们照顾得太好了,真没想到她能恢复得这么好。”那一天,我家就像过节一样,满是欢声笑语。

记得前几年,妈妈有一次当着我们的面,抱怨爸爸从不牵她的手,过马路也不牵。当时,我很不以为然,觉得她挺矫情的,一辈子没牵手都过来了,现在才在意,太晚了吧?可是,一个傍晚,他们从鹰岭公园散步回来,妈妈悄悄地跟我说,过斑马线时,爸爸牵了她的手,声音里滿是娇羞。

有一天,我去鹰岭公园散步,看到合唱队的老人们在练歌,想起爸爸也曾在那儿唱过歌。那时,妈妈每天闲逛于各大商场;爸爸则每天打扮整齐,西装革履地参加各类表演。晚上,他们就互相指责对方:“你妈又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回来”;“你爸吃饭太慢了,总嫌菜不下饭,叫他自己来做好了”。现在,我才明白,那根本就不是要我解决问题,而是他们在互相发嗲。

我给爸爸发了条短信,提起他的唱歌队。很快,他回复:“那些都是无事时的消遣,我现在完全不需要了。守着你妈,就够了。”

原来,短的是故事,长的是人生。故事填充的只是些微空隙,大段的空白需要包容和陪伴。他们的,我们的,都一样。

(刘谊人摘自《北京广播电视报》2014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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