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红色出版生涯
2015-09-17杨卫民
杨卫民
一
早期著名红色报刊多与陈独秀密切相关。陈独秀曾主编中共中央理论刊物《新青年》、中国第一份马克思主义工人刊物《劳动界》周刊、《中国共产党党报》,曾建议筹办《上海伙友》,编辑《共产党》月刊,创办和主编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公开发行的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等。他还是《共产党》月刊、《前锋》月刊的主要撰稿人。
1920年8月,陈独秀对《新青年》进行“改制”:搬到上海出版;开辟社会主义研究专栏,使其成为中共发起组的机关刊物。中共第一家出版机构———新青年社在上海成立,陈独秀是该社出版人。该社出版《新青年》《劳动界》《上海伙友》等通俗刊物和社会主义丛书,并经售进步书刊。
因此,在陈独秀的简历中,只是将其说成“中国共产党创建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内容似乎还显得单薄。
围绕着这些刊物和新青年社,形成了一个陈独秀的出版世界。《新青年》进行“改制”后,原来供稿的北京大学教授不再给刊物供稿,陈独秀取消了同人轮流编辑制度,邀请陈望道、李达、李汉俊、沈雁冰、袁振英等参加刊物相关工作。出版人队伍的性质也发生了根本改变。1922年9月《向导》周报创刊后,陈独秀领导刊物的出版,马林、维经斯基、高君宇、李大钊、罗章龙、张国焘、蔡和森等组成编委会,下设翻译室,包括英、法、德、俄、日五个组。编委要熟悉各国党的历史与当下的政治文献,须经常阅览中、西文报刊,如康民特尔、朴罗芬特尔出版的报纸、期刊,以及英、德、法文版国际通讯等。在集稿前一两天,编委聚到编辑室漫谈,交换对下期题目和内容的意见。
在陈独秀的领导下,红色出版人积极协商、合作创新。以《共产党宣言》的翻译和出版为例,这里有一幅接力合作的路线图:李大钊、陈独秀迫切希望将《共产党宣言》译成中文;《星期评论》主编戴季陶(国民党理论家)着手物色合适的译者;《民国日报》主笔邵力子就举荐了陈望道;年轻的陈望道不负众望,克服种种困难,夜以继日,欣然完成任务;俞秀松专程将陈望道的译稿送到陈独秀那里;《星期评论》负责人之一的李汉俊和陈独秀校对了译稿;维经斯基提供了出版经费;中共发起组解决了出版场所。《共产党宣言》中文全译本最终得以出版。其间,需要说明的是,陈望道从家乡浙江义乌一到上海,便住进了李汉俊家;李汉俊和陈独秀在后者的寓所进行了诸多讨论。维经斯基、陈独秀在辣斐德路成裕里12号(今复兴中路221弄12号)一幢石库门里弄建筑租了间房子,建立又新印刷所,出版该书。《共产党宣言》的翻译出版,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史上的一件大事,陈独秀的组织能力和出版人之间的高度分工与密切合作彰显出来。
陈独秀积极帮助和支持青年才俊。毛泽东回忆说:“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陈独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那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世纪20年代初,瞿秋白从苏俄回国后,陈独秀写信给胡适,向其介绍瞿秋白新著《新俄游记》,希望通过胡适向商务印书馆推荐,以使该书早日出版。蔡和森在1921年初于法国留学时就致信陈独秀,想通过出版活动深刻、系统而真实地宣传马克思主义。蔡和森回国后,陈独秀等人主张创办《向导》周报,并推荐蔡和森担任该报主编,并帮助蔡和森向商务印书馆要稿费。陈独秀也通过《新青年》帮助境遇不佳的陈望道解决生活困难。陈望道到上海后,陈独秀让他在《新青年》担当重任,并代理主编之职。为了便于工作,陈望道还搬到了陈独秀寓所居住。这里楼上是《新青年》编辑部,楼下是中共发起组办公室。袁振英在北大上学时,曾在《新青年》发表过翻译作品;到上海后,陈独秀让其负责编辑《俄罗斯研究》专栏,并同时介绍他担任《上海俄文生活报》英文译员,利用记者身份,负责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人之间的翻译沟通工作。俞秀松和同窗好友施存统南下到达上海,准备转道去漳州,结果听了陈独秀等人的意见后,决定在《星期评论》做编辑。俞秀松回忆说:“在上海生活的最初日子里,我认识了戴季陶、沈玄庐等人。他们多方面帮助我了解马克思主义和革命运动,其中包括十月革命……有时我还去陈独秀处。”
陈独秀不仅成为青年人的良师益友,更将红色出版与年轻人的激情、热情和充沛的精力联系起来。革命需要理性,需要知识,更需要激情,尤其是青春的激情。中共创办的红色出版物无不激情四射。
红色出版的网络很快形成,陈独秀成为重要的联结点。他们与世界和革命相关,与北京和广州呼应,与劳动和劳动者密不可分。其间,既带有西学东渐的深刻背景,也反映着中国革命化和上海都市化的重大变迁。
二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从新文化运动的“总司令”转变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的陈独秀,其出版思想发生了重大改变:从宣扬精英人物到讴歌劳动大众,从思想上到行动上传播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并培养了一批革命人才,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追求是鲜明的。1922年9月,陈独秀写的《向导》周报宣言称:“本报同人依据以上全国真正的民意及政治经济的事实所要求,谨以统一、和平、自由、独立四个标语呼号于国民之前!”以后,他经常撰文阐明民族主义立场。
作为一位个性极强的红色出版人,陈独秀的出版实践富有特色。关于新出版物,陈独秀认为要有个性、创造性,不能为出版而出版。1920年1月1日,他在《新青年》上明确提出以下见解:一是要有时代意识。“出版物是文化运动底一端,不是文化运动底全体;出版以外,我们急于要做的、实在的事业很多,为什么大家都只走这一条路……像北京、上海同时出好些同样的杂志,人力上财力上都太不经济了。”二是要有创新意识。“就以办杂志而论,也宜于办性质不同、读者方面不同的杂志,若是千篇一律,看杂志的同是那一班人,未免太重复了。”三是要有社会意识。“凡是一种杂志,必须是一个人一团体有一种主张不得不发表,才有发行底必要……像这种‘百衲杂志”,实在是没有办的必要,不如拿这人力财力办别的急于要办的事。对于读者,陈独秀似乎有些实用主义观念,他认为:“如今出版界的意思,只要于读者有点益处,有印行的价值便印行,不一定要是传世的作品;著书人的意思,只要有点心得或有点意见贡献于社会,便可以印行。”从大众出版的角度讲,这一点对文化普及大有必要。endprint
普及的对象主要是普通劳动者。陈独秀曾充满自豪而又深情地说:“无论太阳走到何处,都照着中国人做工。”1920年1月,陈独秀就主张创办工人刊物,他呼吁:“上海的朋友们要办报纸,不必办和人雷同的报。上海工商业都很发达,像《店员周刊》《劳动周刊》,倒有办的必要。但至今无人肯办。难道不高兴张嘴和店员劳动家(者)说话吗?难道因为这种不时髦,不能挂‘新思潮‘新文化运动时(的)招牌吗?”4月,他决定将5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七卷第六号编辑成《劳动节纪念号》,“当作我们‘游惰神圣的民族一声警钟”。该期发表了蔡元培“劳工神圣”题字,全文刊登了《对于俄罗斯劳农政府通告的舆论》和苏俄加拉罕第一次对华宣言,介绍了美、英、日等国的劳动运动,而对国内劳动状况调查的文章,约占全部内容的2/3。在文章的约稿和调查过程中,陈独秀都付出了诸多努力。陈独秀撰写了《劳动者的觉悟》《上海厚生纱厂湖南女工问题》两篇文章。当时,陈独秀还到上海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作了《劳动者的觉悟》的演说,阐明了“劳动创造世界”“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贵重”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新青年》的内容如此大规模反映劳动者状况,并且有如此多的工人生活插图,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1922年5月1日,陈独秀还发表《告做劳动运动的人》,明确提醒做劳动运动者七件事:劳动运动专指工厂、矿山及交通劳动而言;劳动运动者未必都是劳动者;明白劳动组织系统;应该研究对于政治应该采取的态度;对于其他党派的态度;关注八小时工作制和星期日休假制度;罢工时要审时度势。
陈独秀的红色文化生产离不开活生生的社会实践。工会运动最初在陈独秀、李汉俊等人领导下开展。1920年6月中共发起组成立后,李启汉受陈独秀委托,试办了中共第一所“工人半日学校”。1922年农历新年,陈独秀建议沈雁冰、李汉俊、李达、陈望道、李启汉等人到外面去拜年。他们在贺年帖上一面写着“恭贺新禧”,另一面写共产主义口号———李启汉写的《太平歌》:“天下要太平,劳工须团结……有工大家做,有饭大家吃……”上海共产党全部党员、中国和朝鲜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100余人,其中工人50人,兵分两路,上午在市内沿街每家送一张贺年帖,散发6万张,下午在新世界等热闹场所散发揭露帝国主义和军阀的传单2万张。人们一看到贺年帖,不禁惊呼:不得了,共产主义到上海来了。在“五卅”运动中,陈独秀作为中共领导人、出版人,利用自己的舆论阵地和自身的优势,揭露帝国主义屠杀中国民众的事实,阐述国民革命的伟大意义,分析无产阶级革命的领导力量,还有对唤醒民众觉悟的期盼。在国民革命军北伐过程中,1926年10月、1927年2月和3月,以陈独秀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中国共产党,组织上海工人,接连发动三次武装起义,反对北洋军阀、夺取上海政权。
作为红色出版人,陈独秀在促进上海知识分子了解工人并与工人结合方面,提供了丰富而生动的材料,相关的个人经历也有利于其阐述和实践其改造社会的理想,并且将其推广至党的工作中去。其间,他较早注意到革命工会和工人运动的重要性,并探索用现代法律手段和组织去消灭旧的帮会组织。
在革命思想的传播形式上,陈独秀既注重哲学社会科学之张扬,也不放弃文艺之表达。在早期的《新青年》这一传播园地,他既重视哲学社会科学问题,也不忽视文艺之大作。这成为后来红色出版的传统。
三
陈独秀并不缺乏商业头脑和出版管理能力。陈独秀等红色出版人十分重视广告宣传,如有机会就会做广告,而且其间充满了现代市场的样式、语言和上海都市化口味。《新青年》早期就做过广告。刊登的又新印刷所的广告很有时代气息。首先看广告文案:“君有书报要托人印刷么?请速到‘又新印刷所去!取价公道,印刷精美,出货快捷。他的地址是:上海西门太平桥成裕里第七号。”其次再看广告文字四周的新式标点和特别符号,可以看出陈独秀在出版管理上的用心。在《新青年》发展的后期,它与群益书社的合作结束后,改由新青年社编辑印行。这时候,该刊已经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刊物,但商业经营与运作方式犹在。比如,在广告上,以宣传书刊为主,并登载一些有关眼镜或医药类的保健或治疗广告。《新青年》第八卷第一号登载的广告,就可以看出其出版类广告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而且价格处于市场最高行列。《新青年》在成为中共机关刊物后还是注重盈利的,而且在广告的要价上,与上海的其他刊物相比,并不逊色。只不过,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红色出版物的广告盈利日益萎缩。《新青年》的广告一直到第九卷第六号终止。
与上海统治当局进行各种形式的斗争,也是陈独秀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一部分。1921年10月,陈独秀从广州回上海担任中共中央局书记不久,程子卿等在法租界将其抓捕,还在其住所搜查到《新青年》及共产主义、工党主义、劳动主义等方面的图书。次年8月9日,陈独秀再次被捕。利用租界与华界之间的制度差异和社会关系,红色出版人与统治者进行了诸多斗争。
1920年至1937年,以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为界,红色出版实践分为两个明显不同的时期。第一阶段以陈独秀、蔡和森、瞿秋白、恽代英等为代表,第二阶段以瞿秋白、潘汉年、冯雪峰等为代表。第一阶段以陈独秀的统一和集中领导为主;第二阶段相对而言缺乏权威的出版人领导,显得有些群龙无首的样子。从出版内容和态势来看,在第一阶段,红色出版人积极主动,生机勃勃。在上海多元文化格局下,红色出版人价值观的执着、传媒“把关人”角色的稳定,整体相对有利于红色出版人的联合与斗争。红色出版人的社会生活实践丰富多彩,传播的媒介也较多,革命思想传播如火如荼,呈现出自由、多元、开放、稳定的态势,在传播的内容上,公开的、理性的成分居多。在第二阶段,革命思想传播处于被国民党政权压制之下,但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发展,环境渐有改观。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红色出版人一度被压制,一是因为国民党反动政权的严酷镇压,二是因为红色出版人的核心人物陈独秀逐渐失去了其在党内的影响力。
红色出版人也注重变换形式、利用伪装进行秘密出版,并成为普遍的行为。出版人的伪装也表现在不断给自己取笔名上,这是红色出版人不得已但感到荣幸的事情。陈独秀写文章时就曾用过只眼、顽石、由己等多个笔名。
陈独秀淡出红色出版的历史舞台以后,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思想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在不断普及。瞿秋白、潘汉年等人继续在上海秘密进行红色文化传播,毛泽东等将目光放到了广大的农村和边远地区,中国的文明在发生着重大的变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