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前后的安徽省委两书记
2015-09-17尹家民
尹家民
面对安徽灾情,曾、张二人常常想到一起去
1952年1月,中共安徽省委正式成立,曾希圣任省委书记,张恺帆任省委常委兼统战部部长。1954年上半年,张恺帆升任常务副省长。
1954年长江大堤崩溃,灾情严重,张恺帆领人到沿江指挥救灾。一般来说,大涝之后第二年应为丰年,因为江湖河道里的淤泥泛上来,很是肥沃。但1955年鼠害十分严重,江南的老鼠黑压压地泅水到江北来,遍地都是老鼠,随便一竿子打下去就能打死五六只。张恺帆得到报告后,去沿江观察,当即宣布:打死一只老鼠奖励一分钱,交鼠尾领钱。他批了三万元专款下去鼓励灭鼠,曾希圣得知后说:“这个办法好,再加两万元!”从这件小事看,他们当时虽是上下级关系,但相处融洽,思想比较一致,面对安徽的灾情,常常能想到一起去。
1956年,安徽省委成立书记处,曾希圣任第一书记,黄岩、张恺帆、李世农任书记。这一年中共八大召开,曾希圣和张恺帆都当选为中共八大代表。曾希圣还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
1957年沿江内涝严重,幸大圩未破。张恺帆和省农工部部长张世荣一道去沿江视察,群众叫苦不迭。张世荣先张恺帆一天返回省会,曾希圣问他情况怎样,他答:“情况还好,就是张副省长家门口有点灾。”第二天张恺帆返回省会,在省委常委会上汇报灾情,曾希圣问他情况怎么样,张恺帆说:“三个字,一路哭!灾情较重。”
曾希圣听罢很愤怒,对张世荣拍桌子,说:“昨晚问你,你为什么不如实反映?!”
张恺帆见曾发脾气,不好讲话,就想了个办法,对曾说:“曾政委,无为是你的第二故乡,我这次还专门到当年你和余叔同志结婚的旧地方去了,房子还在。无为乡亲都盼望你回去看看。”
听张恺帆这么一说,曾希圣果断答应:“当然我要去。”
曾希圣到无为后,发现灾情果然严重,就昼夜组织开会,跟上海联系由灾区烧窑制砖供应上海建筑业,还发动群众摸鱼捉虾,生产自救。一周后,曾回来了。张恺帆问他:“情况如何?”他说:“灾荒确实很重。无为县委书记彭醒梦好像不能胜任。”
张恺帆说:“彭还是有能力的,也深入下层,他见你,因为闹灾,工作没做好,你问问题他不敢回答。现在许多人见你害怕呢。”曾说:“我见他时并没有发脾气呀。无为是革命老区,工作要有起色,得换人。”
这时,安庆原地委书记、已调到安徽省委书记处的桂林栖推荐桐城县委书记姚奎甲,说姚“有魄力,有能力”。曾批准调姚去无为。姚到无为后,情况却越来越严重了。
毛泽东希望曾、张二人一道工作“一帆风顺”
1958年9月,毛泽东到安徽视察,同行的有张治中、罗瑞卿等。来的时候没有搞夹道欢迎,临走时,张治中说:“主席到我们安徽来,走应该欢送一下,和群众见见面。”张恺帆和曾希圣去请示毛泽东,毛泽东并不喜欢这种“兴师动众”,半开玩笑半抱怨地说:“不到你们安徽来不好,来了又要这样那样。既然这样,那就让你们摆布吧!”
张恺帆负责组织欢送,为了安全起见,他布置把沿途楼房都进行了安全检查,并不向市民公布。这样,主席走时,一声招呼,自然会有许多群众拥向街道,既热烈,又井然有序。当时安徽没有敞篷车,临时从浙江省借来两辆。毛泽东和曾希圣坐第一辆车,张恺帆和罗瑞卿等坐的车随后。毛泽东是书法大家,到哪里都留意字体。在欢送过程中,车过广播电台时,毛泽东见到墙上写的苍劲洒脱的“文化新村”四个字,就问曾希圣:“这几个字是谁写的?”曾答:“我们书记处的书记张恺帆同志写的。”毛泽东点点头说:“写得很不错。”此事后来就传开了。
张恺帆精通诗词和书法。他幼入私塾,随塾师临帖习字,得益于柳公权、颜真卿、怀素等诸家,兼涉魏碑,善行草书。人们觉得他的书法最大特点是潇洒,这可能就是“字如其人”吧。他在诗词方面也很有才华,作品豪放、飘逸。1933年冬的一天,在上海龙华看守所囚室中,被捕前任中共上海沪西区委书记的安徽青年张恺帆,在墙角写下了他的新作:“龙华千载仰高风,壮士身亡志未终。墙外桃花墙里血,一般鲜艳一般红。”此诗悲壮豪放,情意俱佳。1959年,这首诗被诗人萧三收进他主编的《革命烈士诗抄》中,署为“佚名”。诗中崇高的政治道德与气节操守,感动了读者,在全国传诵。后来查明,这是张恺帆的诗作。张时任中共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刚51岁,正年富力强。萧三写信向张恺帆致歉,张复信说:“我是幸存者,能获烈士称号,当不胜荣幸,何歉之有?”
张恺帆,1908年生,安徽无为人。1926年参加革命,1928年入党,1930年组织并领导了无为县六洲农民暴动,坚持武装斗争。1933年初由中共中央分配到江苏省委工作。不久,他因叛徒出卖被捕。被捕后他吃尽了苦头,但坚贞不屈,被国民党反动派关进监狱,先后被关押在龙华看守所及苏州军人监狱,长达四年之久,直至抗战爆发才被释放。对于自己的这些光荣历史,张恺帆一如既往,从未炫耀过,他身边的人都是从别的同志口中了解到的。
曾希圣和张恺帆有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喜欢摆自己的老资格,从不向部下吹嘘功劳。曾希圣,1904年生,湖南资兴人。1922年参加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4年进入黄埔军校,1926年参加了北伐战争。1927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参加革命后,曾担任过中共中央长江局军委秘书长、中革军委总参谋部侦察局局长、中央军委二局局长、新四军第七师政治委员、二野副参谋长等职。据记载,仅在第五次反“围剿”期间,曾希圣领导的团队就先后破译敌人密电数万份。尤其在长征中南下贵阳时,曾希圣在危急关头利用掌握的密码冒充蒋介石的电报调开了追敌,使红军避免了在乌江边背水一战的危险境地。叶剑英曾说:“曾希圣不简单,是个可以认识‘天书的人。”并说,“毛主席用兵如神,在相当程度上,有赖于曾希圣等同志提供的准确情报”。对此,曾希圣一直甘当无名英雄。
其实,此次一到合肥,安徽省委领导在稻香楼汇报工作前,毛泽东已经记住了张恺帆的名字。当时,曾希圣给毛泽东一一介绍了省委书记处的同志。当介绍到张恺帆时,毛泽东问:“什么张?”曾答:“弓长张。”“是什么恺?”“恺切的恺,竖心旁加个岂字。”“什么帆?”“一帆风顺的帆。”毛泽东高兴地看着他俩,笑了:“那你和曾希圣一道工作是一帆风顺啊!”
“大跃进”中,曾希圣总觉得张恺帆“有点右”“总看阴暗面”
1959年,安徽粮荒十分严重,群众叫苦不迭。但是,安徽省委负责同志还以为这是假象,是群众把粮食藏起来了,命令下面把粮食搜出来。其实,群众根本无粮可藏。兼巢县县委书记的张恺帆,常去农村,了解真实情况。由于当时浮夸风盛行,“反右倾”斗争逐渐扩大,很多人明明知道真实情况,却不敢如实向上反映。为了让更多的人特别是省委书记到下面去看看,张恺帆想了个办法,他在省委常委会议上建议说:“春节快到了,今年是人民公社化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提议省委负责同志是否到下面去,与民同乐,共同欢度春节?”
曾希圣听了很高兴,说:“与民同乐,这个提议好!”于是,省委的几个领导分别到了肥东、肥西、桐城、舒城等县,大年三十晚上和公社干部一起吃年夜饭。公社干部想尽办法,到处奔走,才弄到四菜一汤,有一点肉,一点小毛鱼,鸡都没有。
回到省委,张恺帆把情况向曾希圣作了汇报,曾希圣直摇头,说:“老张啊,你受了骗了。老桂到桐城查出来很多粮食,都堆在草堆里,查出来一两亿斤。你巢县去年收成不比桐城差,应该有粮食的!”张恺帆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十分苦恼。
二三月份,合肥市委书记刘征田、市长赵凯到巢县找张恺帆,要求调粮到合肥。他们说:“合肥几十万人口,粮食只够吃几天的了,情况很急。”张恺帆说:“巢县只剩千把万斤,几十万人都指望它,好多人在饿饭,粮食没法调。”
刘征田说:“刚才曾政委在广播上说群众有粮食,藏起来了,白天一片青,晚上一片红。”意思是说,群众白天咽青菜,吃萝卜叶子是假象,到了晚上就生火做饭吃好的。张恺帆一听就火了:“岂有此理,这完全是听信了造谣!”刘征田说:“那现在怎么办呢?”张恺帆说:“我兼巢县县委书记,不能不管巢县人民疾苦,我可以不当省委书记,粮食不能调。”刘征田说:“有人说你受骗了,桂书记在桐城搞出了几亿斤,巢县能例外吗?”张恺帆说:“省委可以派人来查。”
没几天,省委的人来传达了省委负责同志对张恺帆的批评,说他“工作不深入,受欺骗”。张恺帆无话好说,就领着他们到好多人家去查。除了一点点种子外,根本查不出粮食来。他们也无话可说。
心情焦灼的张恺帆在春节后不久,又到含山、和县一带察看。回来后,他要求向省委常委汇报情况。一提汇报,曾希圣就说:“你的书面报告我已经看了,你不要汇报了。老张,你为什么总看阴暗面,不看好的呢?好的是主流。我看你是有点右,要注意。”看得出,此时的曾希圣与张恺帆对安徽形势的看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分歧,进而影响到他们对整个“大跃进”的看法。
庐山会议,张恺帆受批判,曾希圣犹豫是否开除其党籍
再次回到无为县城的张恺帆,决定一面给省委写报告,一面停办食堂。他把姚奎甲找来,对他说:“我没想到无为情况严重到这种地步,你还说没有什么,万把人浮肿,完全一派谎言!从明天起,每人每天不得少于一斤原粮,直接发给群众。食堂暂时停办,中央有规定,自愿参加,自由退出。你不发粮,我就不走了。”姚奎甲只好服从。
“‘雷打不动的食堂被张恺帆一雷打散了。”这后来成了张的重要“罪状”。
同时下去的还有其他书记,特别是候补书记、副省长陆学斌,也感到了问题很严重。在电话里,张恺帆大致说了无为实情后,陆学斌说了一句笑话:“无为还是无为吧。”他哀叹后,又说:“大跃进、总路线,总不能不讲实事求是嘛!”这句话后来成了“张陆联盟”的重要“罪证”———“妄图修改总路线”。
当时,庐山会议正在召开,曾希圣、黄岩是安徽的与会代表。令张恺帆万万没想到的是,庐山会议本来要反“左”,后来却变成了反右。他当时不知道庐山的变化,不知道彭德怀上了“万言书”。但在合肥的其他几位书记、常委早就知道了。一名省委书记处候补书记,要芜湖地委第一书记作陪到无为,对凡是张恺帆调查过的地方,全部重新“调查”一遍;凡是张恺帆说情况严重的地方,他都说不怎么样,并在背后放空气说:“张某人肯定要犯错误了,他大闹无为20天。”
后来张恺帆才知道,反映他在无为解散食堂的材料连同他写的反映无为情况的报告都送给了在庐山的曾希圣和黄岩,材料说他“大闹无为20天”,“擅自强迫解散食堂”。
曾希圣和黄岩在庐山接到报告,就向中央作了汇报。当时,毛泽东和中央委员会都认为农村食堂是社会主义阵地,解散食堂就是“复辟”,就是“反对三面红旗”。有人认为彭德怀“万言书”的材料是张提供的,因为彭德怀1958年上半年到合肥时是由张陪同的。于是,有了那段著名的毛泽东在庐山的批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央有,有一个军事俱乐部;地方也有,安徽不是有个省委书记张恺帆吗?我怀疑这些人是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张恺帆的名字也由安徽传遍全党。
黄岩回到合肥后,立即召开省委常委会议,地点在稻香楼北苑地下室,对张恺帆开展批斗。会前,大家都不知内情,有个常委在会前还对张恺帆说:“老张,我到别处也看了看,情况也很严重。”
张恺帆提出:“我是如实反映情况。省委不信,可以派人到无为去了解,如果我反映的情况不实,再批斗我不迟。”
黄岩说:“不,无论无为有无问题,先批斗你再说。”黄还说:“你一贯右倾,春节提出与民同乐到巢县去,我就提议要批评你了,曾政委不同意。如果曾政委那个时候同意批评你,你也不会出这样大的问题。”
8月1日,省委常委第一次批斗张恺帆。同一天,中共无为县委给芜湖地委和安徽省委上报了《对张恺帆同志提出的“三还原”在无为造成混乱的情况报告》。8月2日,中共芜湖地委加按语报给省委。8月4日,中共安徽省委给中共中央写了题为《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下令解散无为县食堂》的材料,派专人送上庐山。显然,曾希圣等人是从7月23日毛泽东对彭德怀的批判中看出了庐山会议风向转变,才安排黄岩回省城批判张恺帆的。批判会的规模开得越来越大。黄岩宣读了毛泽东的批示。批斗会从几千人扩大到上万人。有主会场(省委小礼堂),还有分会场(江淮大戏院等处)。不单批张,还批陆学斌,说他们是“张陆联盟”。
9月19日,最后一次批斗会,在江淮大戏院召开。会上宣布张恺帆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是“有组织、有纲领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纲领包括“三还原两开放五调查”。对他的处分是: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级别由七级下降四级,到十一级。张恺帆的爱人史迈与“大闹无为”毫无关系,也受到降两级处分,由十六级降到十八级,并且被限期离开合肥。
在对张恺帆的处理上,有人提出保留其党籍,有人坚决主张开除其党籍。曾希圣拿不定主意,给彭真打电话请示,彭真说不了解张,并说:“你是第一书记,民主集中嘛,你的意见呢?”曾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开除也可以。”最后,张恺帆被开除党籍。
进入20世纪60年代,曾希圣对张恺帆的态度发生了根本变化,还承认了错误
张恺帆被囚禁了207天。他因做地下工作时被捕过,办案人员就严查他的历史问题,以便定罪。但从他的历史中什么也没有查出来,省里只得准备放他回去。1960年9月,张恺帆被“护送”到铜陵。
张恺帆的事株连了许多人。他的表兄王试之,是无为的民主人士,在抗日战争中曾是皖江根据地参议员,掩护过包括曾希圣在内的许多同志,新中国成立后被聘为省文史馆馆员,活活被整死了。
在铜陵住了三个月左右,因为生活条件差,张恺帆病了,身体浮肿。他就给曾希圣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的病情,要求去黄山疗养。很快,曾希圣复信同意。
在黄山住了个把月,张恺帆又给曾希圣写信,提出:“能不能让我在黄山做点事务性工作,不能当科长,当科员也行。”
曾希圣给他回信,说:“老张,你不要要求在黄山工作了,你和史迈还是回合肥来,另行分配工作。”
张恺帆夫妇回到合肥,没想到,情形竟大不一样了。人们的态度变得客气起来,还让张恺帆一家住进江淮旅社套间。
过了几天,曾希圣找张恺帆谈话。曾进屋,张站起来迎他,曾说:“请坐,请坐。”坐下后,曾希圣说:“老张,这一次怎么样?”张恺帆说:“我有错误。”曾希圣问:“错在哪里?”张恺帆真切地说:“错在暂时停办食堂时给省委写报告,还没有得到同意我就先执行了,当时救人,虽是情况紧急,但也违反了集体领导的原则。”曾希圣垂下眼眉,说:“我们也有错误。”
张恺帆感到惊讶:曾书记怎么认错了呢?他说出了心里话:“处理我个人我没话说,但是因为我而株连了许多人,甚至把人搞死。史迈还因为我而被降级。”
曾希圣有些惊讶地问旁边的黄耀南:“老黄,这个事我怎么不知道?史迈同志不应该降级嘛。”
张恺帆说:“还整死了我家许多人,其中我的表兄王试之你是晓得的,抗日战争中你常住在他家。还有一些同志也被整死、开除党籍。”
曾希圣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说:“这些事我不知道啊!唉,我有一个哥哥,也被张国焘整死了。”他对黄耀南说:“你负责复查一下,该平反的平反,该抚恤的抚恤。”他又对张恺帆说:“你在黄山不恰当,你喜爱文艺,就到省文联来当副主席吧。”
张恺帆说:“我入党已30多年,也算是老党员了,党籍问题怎么办?”
曾说:“这没问题!包在我的身上。眼下还有个别人想不通,让我做做工作。”
就这样,张恺帆夫妇于1961年底前回到了合肥。由于党籍还没恢复,张恺帆担任了省文联副主席。
为何曾希圣对张恺帆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并首次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呢?张恺帆一开始还不明白,等到他再回到工作岗位时,便越来越清楚了。
干部中的浮夸,报喜不报忧,官僚主义等等,使安徽的形势越来越糟。1960年9月,中央政治局决定下设6个中央局,随后决定曾希圣为华东局第二书记,居上海“柯老”(柯庆施)之后,位列华东地区其他省委书记之前。11月山东问题严重,舒同被中央免职,曾希圣又兼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这在中共历史上绝无仅有。曾希圣把家搬到济南,把主要精力放在山东,去扭转局面,可见毛泽东对曾希圣的充分信任。三年自然灾害,安徽首当其冲,饿死人的情况非常严重,干部群众怨声载道。
问题总要暴露,华东局知道了。柯庆施派人了解情况,沿途见到了许多饿倒在路边的人。1961年,柯庆施到安徽,在岳西县石关别墅群召开几级干部会议,不点名地批评了曾希圣。干部们议论纷纷,不少人提到了张恺帆,说他因为如实反映情况而受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这可能就是曾希圣转变态度的原因。
安徽的问题,曾希圣是负有重要责任的,他本人也非常自责。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回到安徽去,与安徽人民一起共同渡过难关。于是他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写信,要求辞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的职务,回安徽同干部群众一起克服困难,战胜饥荒,扭转局面。中央批准了他的请求。在从山东回安徽的路上,目睹沿途一片萧条肃杀的景象时,他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在深入调查研究和总结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他大胆提出并大力推行“责任田”(包产到队、定产到田、责任到人)。他拍着胸脯对省里其他领导同志说:“你们不必担心,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责任田”给安徽农民留下了一条活路,被称为“救命田”。
七千人大会后,曾希圣走下坡路,张恺帆客观评说
1962年七千人大会时,全国被定为重灾省的四个省份中,并不包括安徽。但在七千人大会的最后一天,时任蚌埠市委副书记的马骞给中共中央写了一封信,说:“会开得好是好,就是安徽问题没得到解决,安徽问题很多,也很严重。”
中共中央和毛泽东接到马骞的信后,很重视,责成会议延期,由刘少奇找安徽代表开座谈会,听取汇报。开会时,曾希圣也走进会场,刘少奇对他说:“你来干什么?你去休息!你在这里,大家不敢讲话。”
曾希圣一走,代表们都说开了,说安徽省委汇报的死亡数字不真实,曾希圣在安徽是一个人说了算,大家都是看他的眼色和脸色说话做事。
2月3日下午,刘少奇再一次来到北京友谊宾馆,参加安徽大组会议。经过三天半的讨论,人们已经提了不少意见。同时,刘少奇也找了安徽的不少同志谈话,了解情况。在这次会上,曾希圣和安徽省长黄岩先后作了检讨。曾希圣在检讨中说:一是对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没有认真研究,不求甚解,贯彻不力;二是实际上形成了对中央封锁消息;三是对中央有些部门傲慢乱顶,对友邻地区关系没搞好;四是对同级和下级不民主,不以平等态度待人。所有这些,都使党受到了严重损失,使人民受到了严重损失,使工作受到了严重损失,造成了严重非正常死亡,破坏了农村生产力。他还说:1959年、1960年安徽农村工作错误是主要的,教训是非常沉痛的。
对曾希圣和黄岩的检讨,安徽的代表们不满意。2月7日,七千人大会结束,安徽的同志仍留在北京继续开会。2月9日晚上,刘少奇三上北京友谊宾馆。在会上,刘少奇发表了总结性的讲话。他说:看来,安徽的中心问题是省委的问题。省委问题的中心问题是曾希圣的问题。接着,他对曾希圣的问题进行了解释,并宣布:曾希圣同志要求中央把他调离安徽,中央接受他这个要求。中央决定派李葆华同志到安徽任第一书记,代替曾希圣同志。
关于安徽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曾希圣有点不太服气,他认为其他地方也发生了问题。
对此,刘少奇说:那也是,别的省就没有发生问题呀?也发生了,都死人了,高指标都有,瞎指挥都有。问题是严重程度不一样,有严重的,有次严重的,有不那么严重的,还有比较好的,没有死人的。全国比较起来讲,河南、甘肃、青海、山东、安徽这五个省是最严重的。安徽死了那么多人,省委有没有向中央报告?刘少奇找到两份安徽省委的报告,但认为是不真实的。让刘少奇最为恼火的是,安徽省委一直不肯揭盖子。他说:一直到我参加你们的会,还是吞吞吐吐,不肯揭盖子。别的省老早揭了盖子,所以工作就转变早一些,经验教训也好一些。这是安徽跟其他省不一样的地方。
对于安徽死人的问题,刘少奇深恶痛绝。他说:因为这是个历史事实,过了十年八年,还可以总结的,五十年以后还要讲的。死了这么多人,生产力有这样大的破坏,受了这样一个挫折,历史上不写,省志上不写,不可能的。这是有文字可考的刘少奇最露真情的讲话。
刘少奇也谈道:安徽发生这些严重问题中央有责任,不能全部推到省委身上、曾希圣同志身上,中央要替省委和曾希圣同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很多事情是中央提的……“责任田”报告过中央,同意他试验的,不过没有讲在安徽普遍推广,只讲在一个地委范围内试验;就是张恺帆、李世农、牛树才这许多案件,也是中央批准的。凡是安徽省委做错了的事情,安徽省委要负责任,曾希圣同志要负责任,中央也要负责任。
曾希圣过去因为积极推动“大跃进”给安徽带来巨大损失,但从1960年下半年起,他通过调查研究,开始根据中国农村的实际情况,率先在安徽倡导“责任田”,受到农民热烈欢迎。实践证明,这确实是一个能够让农民渡过饥荒的有效途径。但在这次大会上,他的这一行之有效的、有意义的尝试,不但没有受到重视,相反却和别的错误混淆在一起,受到严肃批评。
曾希圣被免职之后,无疑是很痛苦的。中央有关领导甚至不准他回安徽告别,直接让他到上海,虽然仍然挂着华东局第二书记的职务,实际上是赋闲。
1962年6月,李葆华在安徽省委小礼堂主持会议,宣布为张恺帆平反,即四恢复:恢复党籍、恢复党内外一切职务、恢复名誉、恢复工资级别。
李葆华找张恺帆个别谈话,问哪些人应该处分。张说:“造成三年困难巨大损失,浮夸、高指标、高征购、大办钢铁、吃饭不要钱,是从上面来的,中央应负主要责任。我们省,问题这样严重,曾希圣同志应负主要责任。至于其他同志,批评批评,检讨一下,就算了。”
张恺帆认为,中央七千人大会批评曾希圣,最后让他离开安徽,无疑是正确的;但在“责任田”问题上,曾希圣的主张与行为又是对的。尤其在批判“单干风”时,曾希圣不诿“过”于他人,自承“责任”,表示“‘责任田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根据我的意见推行的,一切由我个人负责,与别的同志没有关系”,这种气度也是很可贵的。因此,张恺帆在回忆到这个问题时,曾感叹“历史上许多问题是错综复杂的”,不无对曾希圣赞成和对“责任田”夭折惋惜的深意。
“文革”中,曾希圣和张恺帆两人先后受到冲击。“文革”开始不久,张恺帆就被造反派逼着到北京解决安徽问题。他到京后住进北京饭店,那里有安徽驻京办事处的房间。他一去就发现曾希圣也住在那里。当时曾希圣已到西南局工作(1965年7月,曾希圣到中共中央西南局任书记处书记),在成都遭到从合肥去的造反派的批斗、体罚,是周恩来派人去抢救来京的。不久,曾希圣搬到京西宾馆去了。张恺帆去看过他,曾跟张握手,李葆华伸手过去他不肯握,由此可见曾对安徽问题的处理仍然不满。1968年7月15日,曾希圣在北京病逝。就在他重病在身,生命垂危之际,他仍难忘他的老本行,躺在病床上破译“现代密码”。医生警告他,动脑过多,可能引发脑溢血。但他不理会,一直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息。1978年,中央为曾希圣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文革”期间,张恺帆遭到造反派的批斗、体罚、监禁,直至“文革”结束。
1978年1月,张恺帆当选为安徽省政协副主席。1979年1月,任中共安徽省委书记、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书记。1980年1月,任安徽省政协主席、党组书记。
在晚年,张恺帆对许多人与事看得更淡了,更多的还是怀念曾经的革命友情。他多次谈到曾希圣。他曾对来访者说:“曾书记同志不在了,如果他健在,我的问题会早日澄清获得解决。”他见来访者很诧异,便说:“我相信曾书记同志。1961年7月,我和曾书记同志在江淮旅社见面,当谈到1959年我被整时,我说:‘处理我个人我没有意见,不该株连许多人,其中我的表兄王试之,抗日战争时你常住在他家,也被整死了。曾书记同志十分吃惊,说:‘我不知道啊,太对不起人了!他说得很诚恳,掉了眼泪。那时我还没有平反,我相信曾书记同志是真诚的,我相信他的党性,会说真话,会实事求是的。”
1991年10月29日,张恺帆在合肥病逝,享年8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