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说之重光
2015-09-15雍熹董芯如
雍熹 董芯如
孔子毕生所研究的,的确不是旁的而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名,或可叫做“自己学”。
9月,孔子诞辰2566周年在即,各地纪念活动纷起。在一波波纪念活动热潮后,儒学热、论语热、孔子热也紧随其后。
然而,孔子到底要表达什么?你,敢不敢面对真正的孔子?
8月5日,在北京大学,一代国学大师梁漱溟先生的长孙——著名学者、资深心理咨询师梁钦元接受《人民周刊》记者专访。
梁钦元先生开宗明义:“重新发现孔子真精神,需要去除其哲学化、礼教化、圣人化倾向。”他提倡,扫除一切空观念、伪概念,敢于面对孔子的儒家生活态度这一真面目。
“孔子毕生所研究的,的确不是旁的而明明就是他自己;不得已而为之名,或可叫做‘自己学’”——1934年,在孔子诞辰纪念典礼上,梁漱溟以《孔子学说之重光》为题演讲:孔子学说的价值,最后必有一天,一定为人类所发现,为人类所公认,重光于世界!
礼法歪曲孔子真精神
究竟何为孔子之真或儒学的根本精神,一直是个仁智交锋的问题。
梁钦元认为,儒学热的前提,应该首先弄明白孔子学问的真精神是什么。
“‘自己学’——孔子的学问就是他的生活。他一生用力之所在,不在旁处,只在他生活上。”
谈到祖父眼中儒门孔学精神之精髓时,梁钦元说自己有一个感觉,现在很多人所说的儒学,与梁漱溟心中的儒家思想并不是一回事。他回忆说,梁漱溟总说儒家生活态度,并不是形而上的哲学,更不是礼法的说教。而是研究对自己的学问,是自我管理,自律的生活学问。
1934年,梁漱溟在《孔子学说之重光》中这样表述:“所谓自己对自己有办法,其实尚是我们解释他的话,在他自己无所谓有办法无办法,只是他的生命很圆满,他自己的生活很顺适而已!此即孔子学说真价值所在。”
梁钦元回忆,祖父显然是对自己有办法的——梁漱溟先生完成《儒佛异同论》第一部分的时间是1966年9月6日,而就在十几天前的8月24日,梁漱溟刚刚经历了“文革”被抄家的变动。他在《儒佛异同论》题记中记载:“受寒多次腹泻,被勒令扫公共厕所,初时不怿,旋即夷然不介意。”颇有颜回的“居陋巷,不改其乐”之处境,也应合孔子“对自己有办法”之真精神。
在梁漱溟看来,孔子儒学的真义即在于它以天地之“生”为根据讲述了一个生活的道理。“我心目中代表儒家道理的是‘生’……孔学就是要顺着自然道理,顶活泼顶流畅地去生发……孔子毕生致力就在让他自己生活顺适通达,嘹亮清楚。”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表述。
问题是这样一种生活是何种性质的生活?“心安。”梁钦元告诉记者,祖父梁漱溟眼中的“仁”,是心安、柔软之意。
梁钦元认为,孔子用这种态度生活,现在要重新思考儒学,就应该真正看到孔子的真精神:自己面对问题自己解决。儒家有很多后来礼教附加的东西,扭曲了孔子的根本精神,实际上和孔子的基本态度恰恰相反。梁漱溟自己的说法:“礼教对于很多事情所做的规定根本上就违反了孔子的精神。”
“我祖父说,礼是一种礼俗,是基于伦理的,不能理解成了‘礼法’,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能‘强人从我’。”
而这一基于“心安之仁”“伦理之礼”之儒学,体现在梁家一代代的宽放的家庭教育方式上。曾祖父梁济对祖父梁漱溟的教育方式,可见一斑:梁漱溟幼年时候和父亲梁济因一事争论,后来梁济卧床休息了,梁漱溟依然跑到梁济床前和他争论,在那样明末清初的时代,很难想象,父子会有这样一幕。而这,正符合梁漱溟心目中孔子推崇的不勉强之道:“发乎情,止乎礼。”
中庸误读孔子真态度
“很愿意听梁先生谈谈儒家道理。”
1924年4月12日,泰戈尔一行应徐志摩之邀乘坐“热田丸”号轮船抵达东方大都会上海。
梁漱溟与泰戈尔的一段对话,揭示了其眼中儒门孔学对于中庸的解读。
“孔子不一定要四平八稳,得乎其中,你看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志气很大,很豪放,不顾外面;狷者狷介,有所不为,对里面很认真;好像各趋一偏,一个左倾,一个右倾,两者相反,都不妥当。然而孔子却认为可以要得,因为中庸不可能,则还是这个好。其所以可取处,即在各自其生命真处发出来,没有什么敷衍迁就。”梁漱溟说。
本刊记者询问梁钦元,如果用一个字来阐述梁漱溟眼中儒门孔学的真态度,是否是“仁”字,然而,梁钦元却说,是“刚”字。
“阳刚乾动”——梁漱溟言:刚之一义可以统括孔子全部哲学,此动作要发于直接的情感,而非出自欲望的计虑。就如“狂狷虽偏,真的就好”,真实的才是道德,而道德就是人生的艺术,因为这种“阳刚乾动”才能既“向前动作”,又超脱了“为我”的“物质的歆慕”,而且“不会沮丧,不生厌苦”。
路径:态度郑重、方式柔和
梁漱溟听任孩子们自由选择,得益于这一宽放教育的长孙梁钦元,在任职冶金部钢铁研究总院高级工程师多年后,听从自己内心,放弃科研之路,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
巧合的是,这一选择暗合了梁漱溟对儒门孔学研究工作的要求。祖父梁漱溟在《孔子学说之重光》中提及:“对于孔子学说的重新认识,依我所见,大概需要两面功夫。一面是心理学的功夫……还有一面,是对于中国的古籍,要有方法的做一番整理功夫。”
今天的梁钦元,温文尔雅、待人随和有礼。作为北京大学知名心理专家、“专攻北大”课题组特邀高级研究员。深谙祖父孔子之真精神,并且致力于祖父这一学说的整理研究,解读其意。
《人民周刊》:您和祖父在一起31年,谈谈平常生活中,祖父对您的熏陶?
梁钦元:没讲过什么。据父亲回忆,祖父真正叫他过去耳提面命,就一次,只讲了三个字——“不要贪”。
梁家的家教传承一向宽放、自由。祖父九岁时攒了一小串铜钱,有一天不见了,哭闹起来。第二天,曾祖父亲梁济在院中的桃树树枝上发现了那串铜钱。他写一张字条交到梁漱溟手中:“一小儿在桃树下玩耍,偶将一小串钱挂于树枝而忘之,到处向人寻问,吵闹不休。次日,其父亲打扫庭院,见钱悬树上,乃指示之。小儿始自知其糊涂。”祖父看过字条即来到那棵桃树前,果然见到那串铜钱,一探即得;心中确实顿生悔意。
这种教育方式确实很委婉、很郑重。这理念就是,对人充分的尊重、信任和理解,所以他强调:“我是没有敌人的。”
《人民周刊》:您如何评价今天的孔门儒学推广活动?
梁钦元:怎么跟现代接轨?态度上,应该基于人文关怀,对人的尊重,对人性的尊重。中国孔子基金会的孔子学堂我一直有关注,且参与其中,这种落地生根的精神家园值得推广。
“郑重的生活态度”是非常必要的,也是儒门孔学提倡的,《论语》里说,“吾日三省吾身”“巧言令色,鲜矣仁”等等,这些都非常郑重。孔子对弟子的教导,都是要求郑重地生活而不失其自觉性。祖父非常强调自觉性。他说儒家的态度就是:一个人在是非之间不能随便,没有原则,在是与非之间不可以妥协退让。
比如当下一些热点事件的发生,就是缺乏“郑重”。电梯杀人事件也是如此,发现问题,你就告诉她脚底下要小心,不是只说小心,你郑重吗?郑重,有没有发自内心的仔细的交代,郑重的内涵是悲悯心和主动性。
真正做到郑重的标准是,你心安吗?如果心安,就是郑重。“郑重”的意思就是教人自觉地尽力量去生活,反对仰赖于外物,受外边趣味、刺激之引诱度过生活,强调生活的自觉自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