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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阔成的营口三十年》摘录

2015-09-15马维秋

辽河 2015年4期
关键词:袁先生营口评书

马维秋

初来乍到

一九五六年,春。袁先生经好友英来鹏先生的举荐,从河北来到营口。英先生是竹板快书的名家,在国内颇有些影响,他大袁先生几岁,袁先生称他为英兄,不论是才华还是人品,袁先生都很敬重英兄。他之所以举荐袁先生到营口来,是因为他先于袁先生,曾两度来营,营口的风土民情,以及特有的商埠文化,给英先生留下很好的印象。

营口,是座因河而兴,依河而建的城市。它位于辽河的南岸,区域狭长,由西而东,方圆不过十数余里,人口十万,是座不折不扣的小城市。当时,人们用很形象的顺口溜来形容她:“一条马路几栋楼,马路上面没铺油,公共汽车没几辆,油门一踩就到头。”这就是那时的营口。营口的地方虽然不大,可它的容量和影响却是不小,仅从市区内遗留下来的那些建筑,一看便知。比如:欧洲人兴建的教堂,是哥特式的建筑;而英、法、德等国留下来的几个“领事馆”,则是巴洛克风格的大屋顶式的建筑;那两座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又极富穆斯林的色彩;还有我们中国人所熟识的各种不同式样的庙宇、庵堂和道观:像东北四大名刹之一的楞严禅寺,航海人极为尊奉的妈祖庙——天后宫(西大庙),中国人为之崇尚武圣人的关帝庙、老爷阁,以及遍布市井之中的小南海、火神庙、岳王庙……加上海关、码头、商业老街上的各种商号、银楼等这些式样不同、风格各异的建筑,无一不打着它自身的印记。虽然风光不再,但留下了许多的往事,令营口人回味,也诱使许多外来者产生兴趣和好感,英来鹏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

袁先生来营口之后,他说书的地方是“红星茶社”。“红星”是当时小平康里一带七家茶馆中的一家,位居小平康里的中部,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起来能有二百平米左右。提到“红星”这个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可提到它的老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老板姓杨,名字不祥,因背有些驼,故都称他“杨罗锅儿”,“杨罗锅儿”的名字一传开,几乎成了“红星茶社”的代名词,所以,知道“红星”的人不多。提到“杨罗锅儿”,有些人开玩笑说:“杨老板还了得,那可是大名鼎鼎,北京有个刘罗锅儿(刘庸),营口有个杨罗锅儿!”就这样,“杨罗锅儿”成了小平康里一带颇有名气的人。

说到小平康里,营口人有讲不完的故事、扯不断的话题,因为这里发生过许多好听、好看、好玩的事儿。就说小平康里这个“小”字吧,就有不少的故事。它这个小并非指这里的地方小,而是用这个小和另外一个大相呼应的,因为,在它之前就已经有平康里了,为使两个平康里有所区别,便以大、小称之。这里既有先者为大,后者为小的意思,也有据实际情况而论的意思,应该说,这样的叫法很合适也很贴切。比如,大平康里所以称“大”,因为那里与营口“老街”不远,那里开的都是大买卖、大商号,来的都是大商人,做的是大生意,还不时来些“大人物”;那里有大剧场、大酒楼、“小红楼”剧场、平安电影院,营口最大的酒店“汇海楼”都在那里,经常的搞些大活动、大场面,那里是营口当然的商业老大。

小平康里所以称它“小”,因为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生活在底层的小小老百姓,他们是小门小户过小日子的小人物。他们做生意,做的也是小买卖、小本经营,赚的是小钱,外来做生意的,也都是些小商、小贩,开个小店铺、小门脸儿,卖些小商品、小玩意儿……总之,这里都是些小“打”小“闹”安分守己的小市民。

别看这里都是些小人物,这里可是营口最具活力的地方,从日出到日落,这里人头攒动、往来不息,一天到晚人声鼎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这里有打把势的、卖艺的;有说书的、唱戏的;也有摆摊的、撂地的;还有打架的、斗气儿的;撒谎的、“撂屁儿的”……一切人间百态,这里都应有尽有。

这样繁华的市区,如此热闹的地方,这里的“书”市可想而知。小平康里的几家茶馆,几乎家家爆满,生意十分红火。袁先生下榻的地方,离“红星”不远,正可谓闹市之中,好在这里有个不大的小院,把嘈杂之声隔在了外边。袁先生对这样的环境,并不感到陌生,他非常喜欢这种氛围,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他认为这里和沈阳的北市场、北京的天桥,没什么两样。用袁先生的话说,小平康里就是营口的天桥——这个说法被后来的好多人所接受。

有人曾经问过袁先生:“初来乍到的,生活上过得惯吗,水土服不服啊?”他说:“习惯,非常习惯。水土嘛,也没什么不服的,很服,而且很舒服。”

的确,袁先生来营口之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他说他喜欢这里的天气,空气湿润、特爽,不像内地那样干燥;他还说这里的节气很标准,春天是春天,秋天是秋天,他们之间没有挤、挪、贪、占的问题,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夏秋冬,四季分明。以春天为例,初春从打春之日起的春寒料峭,中春时节的雪化冰消,到晚春的时候,正是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它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把你一天天的带入夏天的,不像东北有些地方,雪化冰未消时,夏天就急着麻慌的来了……

当问他对营口什么最感兴趣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当然是“河蟹”,特别是那种经过淹制的“卤蟹”,此种美味乃是上天对营口人的一种恩赐,难得的口福……

总之,初来乍到的感觉不错,在适应环境的同时,也已做好了开书的准备。他来营口的第一部书是《火烧红莲寺》,袁先生这第一把火,能否烧红他以后的日子呢?只待“惊堂木”一响,一看便知。

营口人,拭目以待……

凤凰不落无宝地

袁阔成先生于一九二九年农历七月二十日生于天津,长于北京,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家中祖祖辈辈以说书为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评书世家”。父亲袁杰武与叔伯袁杰亭、袁杰英并称袁氏三杰,在京城一带颇有名气。他自幼师从于金杰力先生学艺,十六岁出师,十八岁开始闯荡江湖,活动于京、津、唐一带。

袁先生是一九五六年的春天,由朋友举荐,从河北来到营口的,那年他刚刚二十八岁。有人会问,为啥不在北京发展,干嘛要一个人单枪匹马,携家带口的从关内来到关外,并落脚在营口呢?这事说来话长,这里既有客观方面的原因,也有他自身的考量。在日后的聊天中,袁先生道出了他当年的初衷。

那么,袁先生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呢?营口方面靠的又是什么,把这位未来的大师吸引来的呢?它的魅力何在?

俗话说,没有“梧桐树”引不到凤凰来,这事还得从营口的历史说起……

自营口港开埠以来,营口就以它特有的区位优势,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来客,正是这些南来北往的人打造了营口,也成就了营口,营口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成为了当时中国北方的商业重镇。从那时起,北方出产的大豆、木材、药材、山货等物资一船船的经辽河运抵这里并由此转往南方;南方生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商品也源源不断的从这里运往北方,这里完全成了南北货物的集散地。与此同时,由于商业活动的频繁,商贸往来的增多,这里就成了洽谈生意、休闲娱乐的好地方。

到了民国年间,营口的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各种类型的会馆、茶楼、酒肆纷纷拔地而起,遍布市区的大小书场也一个个接踵而至,东西两大戏园子“小红楼”剧场和“昇平”戏院也相继落成,他们还不时请来名家、名角登场献艺,场面异常活跃。特别是当时最为时尚的电影业,在大平康里新建了除沈阳之外的东北第一家电影院—平安电影院,在开业之初,曾邀来了当时的电影明星亲临现场,与观众见面。这些都可谓盛况空前!

总之,当时的营口生机无限,好不热闹,举目望去,到处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你看吧!辽河湾里樯桅林立,千帆竞发,满载着货物的商船在河中绵延数十里,辽河岸上商贾云集,富甲齐聚,他们往来于商号、店铺之间,游走于茶楼、酒肆之中……其场面不亚于《清明上河图》中的情景再现。

生存的大环境变了,人们生活上的习惯也渐渐发生了变化,营口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听书、听戏了。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每当闲暇时间或茶余饭后都要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聊上几句有关书中或戏里边的事儿。什么生、旦、净、末、丑啊,神仙、老虎、狗啊;什么清朝的官服为什么中间打了块“补丁”,官帽上的顶戴花翎,什么尺寸是什么官啊;以及马蹄袖是怎么来的,它有什么功能啊,美不美啊,无所不聊。聊高兴了,有时还要“喊”它几嗓子……时间一长,这里边这点事儿,也就看出些门道,慢慢的就知道该怎么样去品评,如何去欣赏了……

时光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是新中国建国初期,一切都百废待兴。当时由于中长铁路的修建,使得商业重心南移,原本畅通的辽河这条黄金水道,被铁路所替代。营口昔日繁忙的景象不见了,商业往来热络场面看不到了,但营口辉煌的余温还在,人们对文化需求的热情还在,活跃的文化氛围仍不减当年,仅就一九四九到一九五六年的统计,前来营口演出的艺术家、名人、名角就不下几十位。其中,京剧界有尚小云、毛世来、吴素秋、厉慧良、张云溪先生等;曲艺界有顾桐成、李庆溪、赵玉峰、丁正洪先生等。

当时众多的艺术家,纷纷来营演出,说明营口当年的影响还在,昔日的余温尚存,弥漫在营口上空的文化味道仍然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这便是营口的魅力所在!营口就是靠这些丰富的文化资源、良好的人文环境和百余年积淀下来的文化氛围,吸引了这些艺术家的。正所谓有了这些“梧桐树”,才引来了一只只金凤凰,而袁先生,就是这些凤凰中的一员。这便是袁先生来营口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也与营口的环境有关。那时,在艺人中间流传着一种传闻,说:“营口这地方的‘书不好说,戏也不好唱。”言外之意是说,营口这地方懂书、懂戏的人比较多,演员要是没点儿真本事想在这蒙混过关,不大容易。当时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大都认同这个说法,时间一长,这个传闻就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种共识。共识的大意是:一个演员要想扬名立腕,在社会上有点响动,如果不到关外的沈阳、营口来摔打一番,并取得认可,很难在江湖上站得住脚,也很难被社会所接受。

这个传闻或者说共识,曾激励过许多人,特别是那些有抱负的中青年演员,他们各个跃跃欲试,都要来营口一试身手,以此来验证一下自己。袁先生就是受此影响,来营口闯一闯、试一试的。不是说营口的“书”不好说吗,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就是要来看看,它究竟难在哪里,不好说在什么地方?他就是靠着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来的,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人们常说,良禽择木而栖,连禽鸟尚知选择,何况袁先生这样踌躇满志且心高志远、展翅欲飞的“凤凰”呢!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关外,落脚在营口的。

谁也没曾想到,袁先生的脚这一落不要紧,一下子就在这停住了,而且一停就是三十年,好家伙,三十年啊!正好是半个甲子啊!人这一生中又能有几个三十年哪?!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一九五六年他来营时,满头青丝,正值壮年;一九八六年他离开营口时,已两鬓染霜,开始步入花甲之年。这三十年的时间,是人生当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也是最为宝贵的年华,然而,袁先生把这些既美好又宝贵的日子都留在了营口,奉献给了营口,与营口结下了不解之缘。

如今,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已成过去,三十个暑往寒来也成了历史,三十年来袁先生为营口做出了许多贡献,给营口人带来了欢乐,为营口赢得了荣誉,也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和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往事。

往事值得我们去回忆,往事需要我们去总结,往事更需要我们一点一滴的来体味、来品评、来享受……

开场白

我认识袁阔成先生,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所谓认识,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那种,我只是看过他的演出、听过他说的书而已。舍此,一概不知。要说真正认识,还是在文革前夕,我到了曲艺团之后才开始的,

起初,我随袁先生去电台,听他录书;跟他到剧场,看他演出,一连数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他说他的,我看我的。可直觉告诉我,他是个对工作极其认真的人。当时,袁先生已是享誉全国的知名演员,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了,人们都在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他。可是,他对这些好像并不热心,只是一味的干他该干的事情,他是个按着自己心中的路数行事的人。在他身上,我看不到有一点点大演员的架子,在生活中也看不出丝毫的傲气。相反,他为人随和、办事低调,就连说话唠嗑也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说出的话很风趣、很幽默而已。不像现在有些明星那样,下眼泡稍肿一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袁先生可是知道“北”在哪的人。

忙过了一阵子,相处的熟了,也就开始有了交流。在一次闲聊中,他突然问我:“你想学评书,你知道说书这行到底是干什么的吗?”我一时语塞,没有答出,他笑道:“不仅你不知道,有些说过书的人也不一定知道。你记住喽,说书,就是解释人生的,不管是谈古,还是论今,只要把书中的人说明白了,讲清楚了,你就是称职的说书人了……”短短的几句话,令我茅塞顿开,让我肃然起敬。此前,我也曾接触过一些艺人,也曾唠过这方面的话题,可始终唠不到点子上,他们的兴趣点多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或是在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绕来绕去,老是深不下去。而袁先生的寥寥数语,就把事给说明白了,且一下子就说到了根上,让初学者一听就懂了,知道今后该往哪奔,劲儿该往哪使了,免走了许多弯路。我真的很幸运,在知道了事理的同时,也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艺人,什么是艺术家了。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学厨艺的故事,一个人在学徒中不仅注重饭菜的色香味,也注重营养的搭配;另一个人则不然,他一味的在口感上下功夫。结果,十几年过后,前者已经登堂入室了,而后者,则在一家小吃店里耍手艺呢。

日子相处久了,就无话不说了。我发现袁先生这个人没有什么业余爱好,每天除了喝他那点小酒之外,好像对其它都没有兴趣,一天到晚老是和书打交道,不是看书、背书,就是说书、录书,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像他这样功成名就的大艺术家,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呢,而且过得如此心安神定,我真不知道这是他的优点呢,还是缺点?当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他听时,他笑了,而且笑的挺开心,他指着我说:“你小子看的还挺准,我这辈子除了好喝两口之外,还真就没有什么爱好。可能是职业上的原因吧,我一个人独处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没过过集体生活,不知道集体生活的乐趣。看到你们演话剧的那些人,一天到晚热热闹闹的,我也挺羡慕,可让我那样去做,还真做不来,我就这个命了!不过,别让我碰到书,特别是心仪已久的书,那我可能把什么都忘了。书,应该是我一个爱好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轻松,也很随意,不过透过这轻松和随意,我仿佛看到了背后的那份执着,可能正是这份执着,成就了他的评书大业吧。可见,他能成为大家,绝非偶然。

在我和袁先生相处的日子里,我就是通过这一点一滴的感悟来加深了解,通过这相互的交往来增加情谊。他是生活中的长者,给过我很多的帮助;他是事业上的智者,给过我许多教诲。他在我人生成长的关键时期,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有些东西,让我受益终生!每当回忆起这段时光,都让我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退休之后,本想静下心来,好好的总结总结,然而,凡心未了,心老是静不下来。最近几年,每当老友相聚都会提起这些事,特别是聊到有关袁先生的一些趣事和说起他一段段佳话的时候,真的觉得该写写他了。袁先生的年事已高,早已是耄耋老人了,我也年已古稀,不再年轻了,若再不动笔,恐悔之不及了。于是,便尝试着写了点小东西练练手,毕竟多年没碰它了,可不动则已,动起笔来才知道它的分量有些重了,深感力不从心,可虎已骑上,再想下也就难了,只好硬着头皮挺下来了。原本是想写袁先生一生的,但掂量再三,还是量力而行吧,这才有了这本书。

《半个甲子述“金科”一袁阔成的营口三十年》这本书,是从袁先生来营口时开始到他离开时止,这三十年间的人和事儿。其重点则放在他初出茅庐到成为评书大家的成长历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所发生的一些趣闻轶事。这本书不是袁先生的个人传记,因为它并不是袁先生人生的全部,而是舍其了首尾,只截取了中间的部分;也算不上是回忆录,因为这中间夹杂着一些我个人的体会和感悟。我只是用我的视角,把我心目中的袁阔成呈现在各位面前,如果它能勾起人们对袁先生的一些回忆,能给各位带来些许的愉悦,哪怕是提供一些话题,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试牛刀

小平康里当时有七家茶馆,除了袁先牛说书的“红星茶社”之外,还有“百花”、“群英”、“松竹”等六家。过去的茶馆是专供喝茶人喝茶、聊天的地方,而书馆才是专门听书的地方。后来,茶馆的老板为了招来更多的茶客,便请来了说书人说书,而书馆的老板出于同样的原因,也增设了茶水。于是,茶馆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馆了,而是茶馆和书馆的混合体,小平康里这七家茶馆,都属于这一类。只不过有的茶馆里,把茶客和书客分开,边喝茶边听书的和专门来听书的,各占一半,两厢分座。“红星茶社”就是这么做的。

茶馆和茶馆之间,既有相互竞争,也有相互补充。它们根据各自的条件,经营着各自的茶馆,逐步形成了各自的特色。比如“百花”,它是七座茶馆中面积最小的一家,人们都习惯叫它“小茶馆”。来“小茶馆”的客人,不论是喝茶的,还是听书的,都是些老主顾,客流相对稳定,所以,它请来的说书先生,大都是年纪偏大一点的,很少有年轻人,说的书目也都是以历史题材为主,像什么三列国、东西汉之类的。“群英”则与“百花”不同,它很少请评书艺人到它那里说书,大都是请些鼓书艺人到那里,像西河大鼓啊,东北大鼓和梅花大鼓Ⅱ阿什么的,书目也都是“杨家将”“呼家将”“明英烈”“薛刚反唐”之类的。而“红星”则不然,它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只要听众喜欢的,它都来。“红星”的杨掌柜比较活泛,老是不断的变换着花样,评书、大鼓、快板书,甚至连皮影都上过!当初,英来鹏先生的竹板快书,就是在这里演出的。如今,轮到袁先生了,该他登场亮相了,这一关能过的去吗,这个相会亮的怎么样呢?老实讲,这个关不大好过,这个相也不大好亮。其一,一般常听书的人,都喜欢听年纪大一点的人说书,觉得他们的书说的有味道、有嚼头儿,听了之后,有品头儿,能长些见识,就像有病看中医,都愿意找老大夫看病一样,不大喜欢年轻人。其二,“红星的评书”氛围,不如小茶馆“百花”,那里是专门听评书的地方,观众也相对的稳定,而这里的观众成分很杂,关键是兴趣点不一致。其三,袁先生当时还很年轻,社会上又没有什么名气,受观众关注的程度不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袁先生的《火烧红莲寺》开书了……

评书这门艺术,看起来很简单,就一个人,似乎也很容易,其实不然。一座茶馆几十口人,甚至几百人,没有音乐、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借助的力量,凭什么那么些人会把耳朵给你,听你一个人“白话”?你要不给人家点东西听,又凭什么今天听完,明天还来听?说话这门艺术,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那么容易。

评书,需要艺人掌握好四门功课,既“说、表、评、叙”。“说”就是说话的说,说书的说。首先,要把话说好,说清楚、说明白,说得让别人爱听,要想做到这些,必须由基本功来做保证。如果口齿不清、吐字不灵、嘴皮子厚的跟棉裤腰似的,怎么可能把人物说清楚,把故事讲明白呢?“表”是表演的表。书中的人物光靠说是不行的,只有靠形象化的再现,才会感染人、吸引入,才会加深印象。俗话说:“做比成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否则,平淡无奇,无声无色,有谁会听呢?“评”既评论、评议之评。一段书如果没有评论或评议,那这段书还能叫评书吗?书正因为有了“评”,才称其为评书;书也只有“评”,才有了味道,才有了嚼头儿,也才能吸引来更多的听众。这是衡量一个评书艺人道行的深浅,学问的大小所在,也是检验一个评书艺人功力的地方。一段书如果评的得当,议的得体,必将是一段上乘之作。反之,则显得平庸、乏味,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评书了。“叙”即叙述之叙。一段书叙述的好坏,往往决定着这段书的成败,可见叙述对书的重要。评书中的明笔、暗笔、倒插笔,包括“且听下回分解”等,都属于叙述方面的技巧。如果没有这些技巧或运用不当,一味的平铺直叙,肯定是乏味的,不会受欢迎的。

这四个方面的基本技能,是每个评书艺人所必须掌握的。只有做到几方面的相互融合,哪怕是其中哪个方面的融合,才能得心应手的说出绘声绘色的评书来。至于这些技能掌握到什么程度、运用的效果如何,是要到实践中去接受检验的。

那么,袁先生当时的水准到了什么程度,能经得住这次的考验吗?这是包括茶社杨老板在内的所有人所关注的。说来也怪,一两天下来,观众对袁先生说书的反应,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些异乎寻常。以往,来了一位新先生说罢,或好或坏,或行或不行,当场就会有个结果,而这次不一样,没有人说行,也没有人说不行,都觉得袁先生说的书和他人不一样。别人开书,先来四句定场诗,然后坐在那里不紧不慢,有板有眼的在那说,可袁先生的书不同,他一扫过去的沉闷,活力四射,激情无限。首先,给观众的印象是这位先生长的很帅气、有台缘,令人称羡。他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活灵活现、精气神十足,他的身上(动作)很好看,也很大气!特别让观众感兴趣的是他手中那把折扇,它几乎成了万能的道具,一会一变,双手一捋,往前一刺,它就是枪;来个缠头裹脑,它便成了一把刀;如果让扇子在手中转上几转,它就变成了暗器……

这样的评书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评书怎样下结论,可能是一时拿捏不准尺度吧,所以才不好表态,才出现了这种异常的反应。尽管如此,听书的人数可是在一天天的增多,没几天的功夫,屋内听书的座位已经不够用了,也不知是准,把茶社的窗户都打开了,连窗外都围拢了好些人,前来听书。

“红星茶社”是沿街而建的一趟瓦房,街道不宽,也不长,更没有车辆通行,平时这里很静,如今窗户大开,来这里听几段蹭书也不错。此时,端午刚过,正是开窗开门的季节,袁先生说的又是午场,遇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室内室外一起共鸣……此情此景,蔚为壮观。此时的茶社老板——杨掌柜,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已开始打起了新的算盘,要和袁先生续约了。

说书人与茶馆签约,与演艺圈其它门类不同。如戏剧签约,×××名角儿,来这演几天,排出戏码即可,如果演红了,可续演几天,如不行,也可提前。而评书则不同,没有哪一部书可以在几天之内说完它,叫部书也得一两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所以,它签约是按季来安排的。一般情况下,从正月十五(农历)到五月节(端午)为一季;从五月到八月节(中秋)为一季;从八月到年底为一季。一年之中,三大段时间,袁先生说的是五月到八月的一季。杨掌柜见袁先生的书市渐火,唯恐被别人抢走了生意,以防节外生枝,便提前开始了行动。

应该说,袁先生这一关过的挺好,这个相亮的也不错,牛刀小试,获得了成功!他不仅得到了营口人的认可,也被营口所接纳,并且受到了称赞,实现了他来时所抱的初衷,为他日后的艺术之路,开了个好头……

一炮打响

一九五七年,也就是袁先生来营口的第二年,中央向文艺界发出了“说新、唱新、演新”的号召,要求文艺工作者创作出歌颂新人、新事、新风尚的作品。此号召一经发出,界内人士便纷纷行动,一个个跃跃欲试,投入到了创作的热流之中。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书”圈,却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些说书先生怎么啦?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其实,哪里是什么不动,而是早已暗流涌动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怎样动、如何动,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在那犯愁呢!

说书艺人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他们的生活比过去稳定了,社会地位也提高了,他们正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无以回报呢。如今,中央发出了号召,怎么能不积极响应呢?问题是创作这种事,不是想干就能干得了的,这些人大多没有文化,没念过几天书,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别看他们说书时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像什么春秋五霸啊,战国七雄啊,什么是指鹿为马呀,宣武门之变是怎么回事啊,说的清楚着呢,讲的也明明白白。论知道的东西,不比大学教授少,可这些人毕竟是大字不识的文盲居多啊!说到这,让我想起了北京当初开政协会议的时候,有个传闻,是关于文艺界人士定位问题的,说这些人名气很大,地位很高,影响也不小。可是学历呢,大多数都是文盲,一天书都没念过,这些人到底是算文盲呢,还是算知识分子呢?一时间不好敲定。这件事被一位中央领导知道了,开玩笑说:“就叫文盲知识分子嘛,而且是高级的!”这话虽然是句玩笑,倒也很实际。就实际情况讲,他们的确是文盲,可在专业领域里又都知识颇丰,这种称呼我到觉得挺适用。

这些“书”人,也是如此。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都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各自有各自的绝活儿。他们这些东西,是从父辈那口传心授,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他们已经说一辈子了。说起这些来,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已经习惯啦。如今,要放下这些熟悉的东西不说,而去另起炉灶,说那些自己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东西,谈何容易。再说,新书到底什么样啊,师父没教过,前人没说过,我们能说得了吗?这时候的说书人很羡慕那些其他业界的演员。你看人家演戏的,有专门的创作人员写本子,本子写好了,演员照着演就行了;唱歌的也一样,歌写好了,曲作罢了,拿过来一唱了事;唯独曲艺界的演员,非得自己亲自完成不可!这么些年了,全国范围内,至今也没几个专业的曲艺作家,即便有,也是为少数几个特定人物服务的,而且多是些单段而已,像评书这样大部头的玩意儿,没有谁愿意染指它。弄好啦,是人家原著和说书人的功劳,没你什么事儿了;弄不好,这不好的黑锅,则是由你来背着。这种劳而无功的事情,有谁愿意干呢,只好由演员自己来担当了,好坏都是你自己的事儿!

说老书,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套路和一些比较成熟的方法。如今,要说新书了,这些老的东西,还能用的上吗?如果能用,该怎么用?不能用,需要拿什么东西来代替呢?这些都需要有人来尝试,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行……正当人们莫衷一是,无所适从的时候,以袁阔成先生为首的几位年轻人,率先站了出来。以年轻人特有的勇气和那股子不服输的闯劲儿,为如何说新书,来了一番大胆的尝试。首先,他在当时全国最为流行的畅销书中,选择了一部适合评书表现的长篇小说——《林海雪源》,又在这部小说中,选择出来其中的精彩章节进行改编,这就是后来被人们熟知的《舌战小炉匠》。这段故事,有起伏,有跌宕,自始至终都充满了悬念,书中的正反两个人物,性格鲜明,矛盾突出,非常适合评书的表演;再加上书中的场景都是在威虎厅里进行的,这种环境与老书中的山寨、聚义厅没什么两样,易于渲染,好多传统书中的玩意儿,可直接搬来借用,这是从老书到新书过渡的最简便的办法。应该说,袁先生的这种选择极具眼光,很聪明,也是被后来实践所证明了的。尽管这段书还显得有些稚嫩,还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有待很好的完善和丰富它,但毕竟迈出了可喜的一步,为日后如何说新书开了个好头儿。

这段评书通过了一段时间的实践之后,不仅得到了广大听众的认可,也受到了省、市各级领导的好评,并代表辽宁省出席了全国第一届曲艺汇演。

说来好笑,来北京参加全国汇演的几十位演员中,竟然有二十余位报名的书目,都是《舌战小炉匠》!这下子可热闹了,本来是全国的评书汇演,却一下子冒出来这么些个“小炉匠”,无意之间,竟成了“小炉匠”与“小炉匠”的大比拼了。这对参赛的演员来说,压力加大了。来参演的演员,大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他们有着丰富的说书经验,个个儿都有一套看家的本事,特别是对书中的气氛渲染上颇具功力。但他们的不足之处是说的多,做的少,有的几乎没什么动作,跟说老书没什么两样。与之相比,袁先生的优势则十分明显。首先是年轻,一出场就帅气十足,有股子清新的感觉,几句话下来,就进入了人物——杨子荣、小炉匠,一反一正,这两个人物的不断转换,让袁先生演绎的活龙活现。在里边还加入了许多佐料,比如:八大金刚劝座山雕留住老九的台词:“三爷,老九不能走啊,老九是什么人物啊!他是什么东西?老九好比是天边的一轮明月,这小子——萤火虫啊,我们老九好比是高大的泰山,他呀——沙子!”这样用对比手法说出来的台词,配上极度夸张的动作,令人捧腹。特别是说到段子的最后,杨子荣押着小炉匠从威虎厅出来,杨子荣郑重的对小炉匠说:“姓栾的,我让你死个明白,你说的没错,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今天,我代表祖国、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说到这,袁先生的左手用力向前一推,然后,他顺势来了个窜毛(前滚翻)翻了过去,紧接着“啪、啪”打了两枪(口技),再说:“把小炉匠给毙了!”此话一出,全场掌声四起……袁先生的演出,一炮打响,他获得了成功。

袁先生的成功,不仅在于这次参演中艺压群芳,获得了最高荣誉,而且还在于取得了赴福建前线慰问解放军官兵的资格。这种资格的取得,非同小可。当时,凡是参加到这个慰问团的演员,都是国内顶级的艺术家和各个业界的领军人物,用句现在时髦的话说,都是大腕儿,那可是超豪华组合。袁先生能跻身于这些人中间,那是何等的荣耀!这说明袁先生的评书,得到了中央的肯定,也标志着袁先生的艺术生涯走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众多艺术家随慰问团来到福建前线,一下子就被那里的战争氛围所感染,立即分成了若干个演出小组,深入到前沿阵地,为驻守在那里的官兵演出。这种演出不同于剧场里的演出,它没有固定的地点,没有固定的时间,也没有固定的场次,随时随地就安排,说演就演,流动性很强,并不时伴有一定的危险性。

演出时,袁先生和高元钧先生(山东快书名家)分在了一个小组。一次,在一阵隆隆的炮声过后,他们登上了一个制高点上的观察哨所,为那里的几名战士演出。这时,袁先生发现有位小战士老是跟在他身旁,他走到哪小战士跟到哪,开始,袁先生并没太在意,以为是部队上有什么规矩呢。后来,高先生告诉他,那个小战士是他们团长派来为你搬桌子的。人家说了:“袁先生说评书,需要桌子,这桌子就是袁先生的武器和装备,一定要保证袁先生到哪,桌子就到哪!”袁先生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这怎么能行啊!我们是来慰问人家的,怎么好叫人家满世界的搬桌子呢?这天,回到休息的地方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人家都不用桌子,唯独我一个人用,我为什么要添这个麻烦,我能不能不要啊?可不要桌子了,这能行吗?桌子在书场早已不是单纯的桌子了,它已成为了评书的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了,听书的人看惯了,说书的人也用惯了,如今想不用它了,别人会接收吗?同行们会怎么看?再说,桌子不要了,那醒木、扇子、手绢往哪放?这些借助手段都没了,这书还能说吗……他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地足足折腾了一宿,直到天亮,他终于下了决心,决定要搬掉桌子,扔下三大件,来一番大胆地尝试!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难了,它不仅对袁先生本人以及整个评书行业,都是一种挑战,这无疑是评书界的一场革命。于是,从这一天起,评书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诞生了……

袁先生的评书又掀开了新的一页。

袁公好酒

酒,可是个好东西,它的外形似水,性格却像团火,哪里有喜庆,哪里就有它的光临。喝吧,为了胜利;喝吧,为了友谊;喝吧,为了爱情!……

这首写酒的散文诗常常被人们吟诵,也不时的在酒桌上被拿来助兴。我在这里引用了几句,是想借用点诗中的浪漫,因为这节的内容与酒有关。

袁先生好喝两口,这是国内尽人皆知的事,上至市领导,下到团里的小学员,无人不晓。尽管谁都知道他好喝,可究竟喝到什么程度,喝出了什么水平,却很少有人知道,因为袁先生在喝酒方面,从来没有过负面的传闻。像什么耍酒疯啊、酒盖脸啦、天上老大地上老二啦等,一切酒后丑态,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即使偶尔喝高了,也不会吵吵闹闹,骂骂唧唧的没完没了,只是倒头睡上几个小时,一睡了事,绝不招惹是非。应该说,袁先生的酒风很正,从不贪杯,从未误事,口碑极好。

袁先生好喝,但是无量,属于那种不算能喝的人,每顿下来也就二两一大关,仅此而已。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袁公好酒”,意思是指叶公好龙的典故。遇到真正能喝酒的人就傻眼了。他喝酒应属小酌一类,不是以喝酒为名,行吃菜之实的那类人。可能是评书演员自处的时间较多吧,他渐渐养成了自斟自饮的习惯,每顿酒不需要很多菜,少许花生米,三五片肠或者肉,再加一点腐竹之类即可。看他喝酒,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与其说他是喝酒,不如说他是在用嘴去抿酒,每抿一小口下肚,便在那慢慢的细细品味,他品酒时的感觉让人好不羡慕。

袁先生虽然好酒,但从不乱喝酒,不是谁家的酒杯都端的,更不是嗜酒如命之徒。平时,他对喝酒失态的人非常厌恶,经常嘲讽这些人说:瞧见没有,酒在瓶子里装着,啥事没有,装到他肚子里,就这模样了。这虽然是句调侃,但也像在提醒自己,千万别喝成这副德行。

袁先生一生中有两种酒是不情愿喝的,一种是穷酒,一种是富酒。这一穷一富两种酒,喝的都不是享受,而是无奈。所谓穷酒,就是有酒无菜,一口酒下肚,筷子却无处可伸,因为没有菜,既使有菜,也并非下酒之物。这样的酒,没有什么情调可言,更谈不上享受,只是满足了一下喝酒的欲望而已;所谓富酒,它与穷酒相反,既有酒又有菜,而且丰盛无比,可这样的酒他同样不感兴趣,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一会儿举杯给别人敬酒,一会儿别人举杯为你敬酒,弄得忙忙叨叨,一点儿也不踏实。他认为这喝的不是酒,这喝的是场面、是氛围、是身份,喝这样的酒,不如三五知己找个僻静的地方,稳稳当当地喝它几杯痛快。不愿喝这种酒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在酒桌上让他说书,这是最令他反感的一件事!他也知道别人没有什么恶意,可就是觉得不舒服,说吧,心不甘、情不愿;不说吧,会伤了和气,影响酒桌上的气氛,使人很扫兴,弄不好都会很尴尬。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酒,有谁能愿意喝呢?恐怕没有身处其境的人是很难体会这种感觉的。

说喝酒,前题是有酒,如果酒没了,还拿什么喝呢。文革刚开始的时候,虽然正常的秩序被打乱了,物质供应还算可以,比如茅台酒,八元多一瓶,随处可见,在街边的小商店都能买到。可没过几年,别说茅台酒买不到了,就连老百姓喝的普通酒也开始凭票供应了,这对喝酒的人来说,实在是个麻烦事。袁先生也不例外。他除了自己找关系、托门路之外,还调动了“各路人马”为之找酒。老实讲,凭袁先生在营口的影响,弄几瓶酒喝,还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要想天天喝到称心的酒,却不那么容易了。

有一次,袁先生到市里开会(他是市委市政府委员),市某领导私下给了他一张特供的酒票,上边印有“芦州特曲两瓶”的字样,他一看,真是喜出望外,这正是他想了许久的酒。按理说,这跑腿的活,还用他亲自出马吗,他太高兴了啦,连家都没顾得回,骑着自行车顺路就去了供酒的地方。那里的人见袁先生来了,远接高迎的聊了一阵过后,当袁先生拿出酒票的时候,工作人员立刻收起了笑容,赶忙解释说:“对不起,袁先生,这种酒没有了。”袁先生一听,酒没了,那这酒票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工作人员可能看出了袁先生的心思,又赶忙解释并劝袁先生是不是选两瓶别的酒。正在他解释的时候,单位的一位头头乐呵呵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与袁先生一番热情地寒暄过后,冲那位工作人员一摆手说:“还愣在那干啥,赶快给袁先生拿酒去!”那人无奈地走进去,拿出了两瓶泸州特曲,极不情愿地把酒往柜台上用力一撤。这一切袁先生都看在了眼里,但没说什么便回到了家里。按理说,酒买回来应该高兴才是,可袁先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瞅着那两瓶酒越想越不是滋味:我这是何苦啊,为了两瓶酒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他甚至在恨自己没有出息,为啥我就不能戒掉呢?此时,我正好赶上,见此情景,忙问:“怎么啦这是?”袁先生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听后赶忙调侃道:“嗨!我当时出了什么大事儿呢,不就是两瓶酒嘛,咱凭票买酒,喝就是啦,何苦要自寻烦恼呢!”袁先生听后,想了想说:“可也对,咱一没偷,二没抢,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喝!”就这样,才打开酒,喝了起来。

记得有一次,袁先生喝高了,那次高的有点离谱。那是文革期间,文艺界在柳树办班,袁先生奉命去大石桥办事,归来时天色已晚,他蹬上自行车离开县城没走多远,一阵小北风吹过,酒劲上来了,一下子没把住车把,连车带人离了歪斜的栽到了路旁的雪地里。动了两动没站起来,他竟然顺势躺在了荒郊野外的垄沟里,打起了呼噜。大冬天的他足足睡了有几个小时,等他醒了,酒劲过了,推着自行车找回柳树驻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这事对袁先生来说不是什么过五关斩六将的事,他自己要不说没人会知道。可是,他醒酒两天之后竟然一吐为快,把它说出来了,并且要求大家一块来监督,他自己罚自己半年之内不沾酒杯。日后,他也曾为自己解嘲道:“喝酒的人,没几个有出息的,谁都有点‘光荣的历史,豁嘴吃肥肉谁也别说谁。”这便是袁先生饮酒史上的一段佳话。至此,数年以后,再也没有准见过袁先生有喝酒过量的事儿了……

文人喝酒常常会提到诗仙——李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意思是说李白有酒则有诗,酒多诗也多。在这方面如果拿袁先生和李白相比,袁先生肯定不行。因为袁先生喝酒从来不用斗而是用杯,这杯和斗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要是说作品嘛,袁先生的书可是真没少说,各种长书短段的,起码也有二、三百部之多。如果每部书按十几万字来计算,这二、三百部加起来,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吧。这些书从酝酿、策划到问世,哪句话不渗透着袁先生的心血,又有哪句话、哪个动作、哪种构思不是袁先生的劳作呢,谁又能说这些书与酒没有关系呢?如果说“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话,我们不妨套用一下——“袁公杯酒书万言”,这总不为过吧!

在袁先生说过的书中,要说直接与酒有关系的,要算《三国》中的《温酒斩华雄》了,这段书的灵感就是在酒桌上产生的。那是八十年代初期,袁先生从北京录《三国》期间回营口,几个人在一起小聚,天很冷,刚把酒煲上,忽然有个人想起了什么,抬腿就走,说马上回来,几个人不知道什么事,继续“南朝北国”的聊,功夫不大,该人回来并得意地说:“幸亏想起来了,要不就耽误大事了!”然后,众人端杯,这时候发现杯中酒还没凉呢,此时,袁先生有感而发:“好一个温酒成大事……”,于是,《温酒斩华雄》的单段名篇就这样诞生了。

袁先生说了一辈子的书,喝了一辈子的酒,如今八十多岁了,仍然在喝,而且喝得悠然自得,那首写酒的散文诗,最后两句写道:“酒,能让聪明的更聪明,愚蠢的更愚蠢。”我想袁先生毫无疑问是前者,因为他喝酒这么些年来从没糊涂过,而且,越喝越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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