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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良母

2015-09-15余书林

辽河 2015年4期

余书林

2014年8月6日农历甲午年七月十一清晨5时55分,你走了,留给我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你走时,像你在一生中谋生的日子里走向田间劳作、走向菜园种菜、走向店铺卖日杂、走向菜场卖蔬菜一样,没有向我道一声别,没有要我给你当个帮手,没有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你出生在上世纪甲午年冬月二十七日,还要四个半月,才是你的六十华诞。你出生的时候,白雪皑皑,天地茫茫,江汉平原上的潜江刚刚经受了汉江分洪的一场特大水灾,紧接着又是一场罕见的雪灾。听老人们说是“大雪封门”。你一来,就赶上了饥荒,人们的锅里没有米煮,你做月子的母亲当然没有奶水喂你,一天到晚饿得呱呱叫。这是你的母亲告诉我的,你是—个苦命的女人。

你与我订的是娃娃亲。那年,你十三岁,我十四岁,根本不懂什么叫婚姻。凭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的父亲是同事也是朋友,自打我们出生后,或许是他们相知后,就有过以子女相许、结为秦晋的承诺和寄托。媒人是我家亲戚,也是你家朋友。这就注定了你我要成为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

那天傍晚,我去见你时,你用手腕挎着满满的一篮猪草走回家里。你单薄的身体,不堪负重,肢体向另一边倾斜。我送给你一方大手帕作为我俩的见面信物。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手帕周边是粗细不一、色泽有异的几条直线组成的方格子。在那个不允许穿红戴绿的年代,‘切物资都是素色的。你没有嫌弃“见面礼”的轻薄,面带羞涩地笑着,腼腆地接过手帕装进了衣袋里。你何曾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是何等的喜悦和激动啊!你是贫农的女儿,我是“反革命”的孙子。在那阶级斗争“天天讲”的年月里,你能接受我这么一个男孩做“女婿”,你的“义举”让我深深地感动。还是儿童的“小男人”我,从那天起有了你这个“未婚妻”。

1976年的元旦节,一叶扁舟、一堂锣鼓、几挂鞭炮,把你从永兴接来了狮予桥。那天夜里,没有月亮,天很黑。那时,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出嫁的女人要在夜里到婆家。”农村还没点上电灯,我家接亲的人,只得在河岸上点燃一堆稻草照明,让你认准脚下的路,‘路走到我的家里。

从此,我俩结成了夫妻。

你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那时农村规定,新娘可以休息一个月。大集体的时候,农村靠工分分粮吃饭。你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只做了半个月的“新娘”,就参加队里的劳动了。腊月,男人都上水利工地了,女人在家里多为积肥。送肥是体力活,一天一人要往地里送两千多斤农家肥,才算完成一个人的定额。你总是满箢大担,可是,到晚上一算账,你比别人少那么100多斤。晚上,你把这事说给我听了,我笑着对你说:“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你说:“都是挑得差不多的担子,我一担总比别人少一、二十斤。”第二天,你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一别人的担子一头重,一头轻,挑在肩上不平衡。过秤的时候,总是称较重的那一头。从此,你每天都比别的社员多称出好些斤。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初夏。我们的家乡是水乡,种的全是水稻。插秧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弯腰活路。你已怀上了我们的女儿,初为孕妇,“怀身挎肚”,你又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有“喜”,你每天坚持插秧。一插就是一个多月。你的手丫和脚丫都被肥水浸泡成了“溃疡”。你每天中午和晚上回家稍事休息时,总是从柳树上摘回一把嫩柳叶,放在手心里,吐上两口唾沫,把柳叶搓出绿汁来,涂在“溃疡”处疗伤。伤好了,你的手脚却被柳叶汁染成了绛紫色,哪里像一个少妇人的手。第二天,只要有点好转,你照样去插秧。插秧要起早扯秧。一般凌晨两三点时,队长就拿着一个铁皮话筒从村子的东头喊到西头,要社员们起床去扯秧。你有身孕的身体,举步维艰,特别是早上很难起床。往往是别人走了好一会,你不得不起来。可到了天亮装秧时,你不得比任何人少。你不仅扯秧是里手,娴熟的插秧技术让队里的社员更是叹为观止。

你不可能知道了,你离我们而去时,亲朋好友来为你送行。隔壁的婶婶回忆说:你真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她亲自看见你割那种巴根倒的谷,一天割了两亩。她在村子里还没见过谁一天割那种谷割这么多地的。这是亲人们对你的赞誉和褒奖,也体现了你的人生价值和你的能干。

你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女人。

你为了家庭生活过得比别人好一些,不辞辛苦、任劳任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两年后,你看到队里有那么两、三户殷实的人家做了新房、买了电视,你不甘落后,把“要为人先”的想法告诉了我:扳砖——烧窑——做屋。“领导”的指示,我不得不执行。从此我们开始了创家立业的苦旅生涯。地分到了家里,你不得耽搁它。“创业”的事只得早晚做。你和我夜晚整泥,早上扳砖,白天干完地里的活,又“人不停脚”地赶到砖场,捡掊砖坯、上架码垛。接着又是整泥——像推磨一样循环着。你一直给我当帮手,夜深了,才回到家里,你还要烧火做饭。焙烧一窑砖的燃料,要耗尽的柴草就是三万多斤,你和我在队里一家一家的买稻草,一板车一板车地往窑场上拖。为了柴草不被雨淋,还要及时堆成垛,这些日子又是没有白天和黑夜。你从不叫一声苦,从不喊一声累,从不说一声脏。苦了半年,我们的新房总算建成了。搬进了新家,你感受到了苦尽甘来甜蜜。

搬家两年后,我到了乡里,家里的十几亩责任地,全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我只能星期天才能回来给你当帮手。你插秧一天插一亩,割谷一上午割一亩,下午收捆好一亩稻子,等我晚上回来帮你拖回家。大多是夜里接着打场。当时,打场用的还是传统的牛拉石磙的碾压方式。一场谷打下地,大都是“雄鸡一唱天下白”。你睡不到两个小时,不得不起来接着干新的一天的活路。

你到乡里去做那种“小生意”,不是你不愿意种地了,或者说是觉得种地太辛苦了。不是。而是我觉得短时间地回家帮你都感到很累很累。我劝你放弃劳动,学做生意。然而,不识字的你,人到中年,从新开始学认“阿拉伯数字”和“算老巴子账”。你认认真真地认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写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或许你就是一个天生做生意的人,打那开始,你压根儿就没错过一回账。

好像是又过了两年,两个孩子就要上中学了。你觉得家庭收入入不敷出。你想到增加“卖小菜”的“项目”来每天“多收三、五块”。卖小菜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半夜里就要起床摆摊点,而且还要到近十公里的镇上菜贩子那里进货。就在一天进货回家的路上,你连人带货和自行车一起摔倒了。你的右肩上的锁子骨给摔断了。坚强的你用一只手扶起自行车,坚持把一百多斤蔬菜拖到了家。医院里给你打上了石膏和绷带,你动弹不得,又不能做生意了。你不愿意受这种束缚和折磨,更关键的是你不甘心这么闲着,你要我给你把绑带和石膏都拿掉。我对你说:“要是不包扎,今后,你的胳膊骨头就会错位,会落下终生残疾。”你说:“宁可成残疾,也不愿意这么绑着受罪。”其实,你不是不愿意“受罪”,你是怕休息时间长了,要少一些收入。我在你的威逼下,不得不给你松绑。接着,你又摆起了摊点。人们都说,受了伤的人,吃骨头和黑鱼“生肌(愈合)”会快一些。你说:“这些都是那些好吃好喝的人,想出来的鬼点子。”你什么都不让买给你吃。我知道,长了根的要肥,长了嘴的要吃,谁的嘴巴不馋呢?你不是不让给你买这些东西来吃——你是怕花钱。结果,你的“理论”是对的,你赢了,你的伤好了,没留下什么残疾。这次受伤,体现了你的坚贞和顽强。又一次,你与几个生意人,包租了一辆三轮车到沙市去进货,半路上出了车祸,你的额头被划破了一道大口子,在医院里缝了十多针。我要你打针吃药,休息几天,等伤好了再做。你说:你的身体没那么娇贵,不会有事的。你边吃消炎药边摆摊,像一位肩负重任的边防战士一样一直坚守着你那一个小小的摊位.没休息一天。不让属于你的一笔生意从你摊位前溜走。

后来,我和你为了孙子上学读书方便,我们搬到镇上来住了。为了在镇上能生存得好一些,你租赁了一个菜摊位。卖菜,一年到头,不分春夏秋冬,没有节假日——节假日甚至更忙一些。让人厌烦的是起早贪黑。“半夜就起身,回来落日头”,就是对卖菜人一天的真实写照。特别是起风下雨、天寒地冻时,你从不“虚位以待”。你一干就是十二年,直到你身染大疾。在子女的隐瞒和哄骗下,以要你照顾孙子读高中之名,你才得以闲下来。可是,你对自己的病一直“不知情”。

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父母走后,你在家里是长嫂。过去有句俗语:长嫂当“母”。这句话就是要当嫂子的女人肩负起家里“做母亲的责任”。有责任,就要负责。你挑起了家庭主妇的重担。弟妹家中有什么事,都是你一手操持,你识大体、讲面子、重礼节。自父母走后到你离开我们的这十年里,是你把弟弟他们一家人年年接来家里过“团圆年”。众所周知,在春节里,最苦的是家庭主妇。我们家的亲戚朋友多,你的仁爱,春节期间亲朋好友总是络绎不绝。加上弟弟一家,往往一次要摆上几桌酒席。一天下来,你顾不上喝一杯开水,吃一口东西,你累得腰都伸不直。你毫无怨言。

我的一生,爱好的是文学,在市里徒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的一个虚名,但有一些“慕名”和“崇拜”的文学女性,她们时有来访。你不仅不嫉恨,而且是用你的欢笑和“厨艺”迎接和招待她们。让她们在阅读我的文章时,一道阅读你的贤慧善良和豁达大度。你赢得到了她们不少的赞美和颂扬。

2010年春,我作为湖北农民作家扶持项目的作家,在省作家协会召开的《春耕开始了——农民作家作品朗诵会》上,我与省作家协会方方主席留有一帧照片。我将其放大了放在家里的案头上。要是方方主席是一男性,或许你不会发问和去管“闲事”。你未能脱俗,问“这女人”何许人也,我怎么同她照相。我知道你心里有了“醋意”。我笑着跟你解释——我是市里的小主席,她是省里的大主席。你知道真相后,一切释然——“大主席和小主席”合影,是给我的面子,给我的形象增辉。

你作为一个女人,不容易。

这些年,你用你的艰辛和努力,换来了儿女的幸福和快乐,你用你的付出和坚强,换来了家庭的富裕和美好,你用你的仁爱和情理,换来了亲人的拥戴和敬佩!

你为了我们的一个家,吃尽了苦头,费尽了心思,付出了心血。我和儿女一道感谢你、怀念你。

你的贤良会常昭儿女,你的勤劳将永存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