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吐鲁番变迁通衢丝路
2015-09-14徐纯
徐纯
2015年，对于吐鲁番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这一年4月，国务院批复同意吐鲁番撤地设市。此时，中国政府刚刚启动“一带一路”。吐鲁番，这个“火焰山”山下，“交河”、“高昌”所在的历史名城、西域重镇，成为实施这一战略的一个亮点、热点、焦点。撤地设市为什么会是吐鲁番而不是别的城市？从古到今，吐鲁番缘何殊荣连连，受到如此厚爱？
吐鲁番，总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
1961年3月4日，吐鲁番最古老的故城建于公元前2世纪，公元前108年至公元450年为车师前国都城的交河故城遗址，和被称为“唐时长安在西域翻版”，曾为高昌国国都的高昌故城，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07年，经中、哈、吉三国联合申遗，高昌故城作为“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中的一处遗址，被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每获一次殊荣，必然引发一次世人对吐鲁番的羡慕和热议。
一个曾是世界最大、最古老的生土城市，全中国唯一一处保存有汉代城市遗址的文物单位，被视为世界著名的研究古代城市的仅有标本的世界级古建筑瑰宝———交河故城；一个则为汉、古突厥、古波斯、回鹘、粟特和蒙古多民族聚居、多宗教并行、多种文化交融的世界文明交汇之地———高昌故城；拥有这样两个保存完整、诸多世界“之最”美誉古都遗址的吐鲁番非常富有，令人仰慕。更让人羡慕的是，吐鲁番除了交河、高昌古都历史名城，还拥有独特的地理、景观、民俗等诸多特产和财富。
于是，我们又看到了似烈焰翻腾燃烧，曾为《西游记》作者带来灵感，进而创作出孙悟空巧借芭蕉扇神话的火焰山；湖面低于黄海海平面154.43米，仅次于约旦的死海（-392米），被称为世界第二陆上低地和吐鲁番盆地的“盆底儿”艾丁湖；规模宏大，曾出土过可与埃及“木乃伊”相媲美的中国“木乃伊”的阿斯塔那古墓群；琢就于木沟河谷西岸悬崖峭壁上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曾经是佛教和伊斯兰教圣地的吐峪沟；被称为新疆十二木卡姆古老源泉之一的《吐鲁番木卡姆》；近在咫尺，浩瀚无垠的库木塔格沙漠；享誉中外的葡萄沟；显示着维吾尔人生存智慧的坎儿井……
因此，吐鲁番又有“世界上最富有博物馆”之美誉。
撤地设市，吐鲁番先走一步
2015年，对于吐鲁番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这一年4月，国务院批复同意吐鲁番撤地设市，这也是新疆首个撤销地区行政机构而设立的地级市，新疆的第三个地级市就此诞生。
这时，中国政府刚刚启动“一带一路”。吐鲁番，这个“火焰山”山下，“交河”、“高昌”所在的历史名城、西域重镇，成为实施这一战略的一个亮点、热点、焦点。
撤地设市为什么会是吐鲁番而不是别的城市？从古到今，吐鲁番缘何殊荣连连，受到如此厚爱？
从级别上看，地区和地级市属于同级，但功能和性质上却并不相同。地区并不是一级地方政权，只是省、自治区人民政府的派出机构，不具备一级行政区的职能。就是说，它不是一级政府。为简化行政层次，从20世纪80年代起，全国大部分地区被撤销升格为地级市，所管之县、自治县、市改由地级市领导。
新疆是目前全国地区最多的省级行政区，此前，包括吐鲁番地区在内共有哈密、喀什、阿克苏、和田、阿勒泰和塔城7个地区。各地区行署所在地的市，均为县级，故此前新疆的地级市只有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两个。吐鲁番市的升格，使新疆地级市增加到了3个。随着城镇化的推进，撤地建市成为一种趋势，各地区最终都会走这条路。
问题是，吐鲁番为什么会成为新疆撤地设市的第一个？第一个撤地设市为什么不是哈密，不是伊犁不是喀什不是……事实上，在2014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两会期间，哈密地委书记刘剑就将一份《关于尽快批复哈密地区撤地建市的建议》带上了大会。
吐鲁番的撤地建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决策层一定会从政治、经济的诸多因素去考虑，但作为一个关注地域人文和历史的民间人士，笔者更愿意从历史和文化角度来看待吐鲁番撤地设市的合理性和意义，更愿意从这个“世界上最富有博物馆”中去寻找答案。
重温车师、高昌古都的辉煌和遗恨
笔者以为，吐鲁番升格为地级市，最重要的首先是对其重要地理位置、历史地位和辉煌历史的强调，让它重放耀眼光辉之举。
吐鲁番是一部厚重的史书。面对吐鲁番撤地设市，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它辉煌的历史和文化以及其多舛的命运。
且相信，与我有同样想法者不在少数。
吐鲁番在历史上之所以能够创造出炫目的辉煌，首先由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决定。
古丝路出长安经河西走廊抵西域后分为北、中、南三道。北道走乌鲁木齐，在哈萨克斯坦出境。中道从车师国（鄯善）境内的北道分出，沿天山南麓西行，出疏勒，西逾葱岭出境。南道则从瓜州（现安西）西行，过敦煌、阳关、楼兰，沿昆仑山北麓西行，经莎车亦由葱岭出境。而在中道和南道的东段，还有两条连接两道的路线，最东一条在玉门和车师国通行。就是说，在古丝路西域东段，车师即是北道、中道的必经之路，由关内通往北道、中道的“咽喉”，又是中道、南道东段通道的关隘之处，绝对的交通枢纽。卡住此口，则北道必断，中道不畅（只能走阳关、楼兰、焉耆）。
极其重要的地理位置，通达四方的便利交通，决定了鄯善的繁荣要早于其他地方，决定了它曾经几建国都，中央派出机构驻扎于此，号令西域诸国的重镇地位。
早在秦汉之前，土著居民姑师人即在吐鲁番盆地建立了姑师（后车师）国。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汉遣将军赵破奴及王恢率数万铁骑破姑师，姑师改车师，臣属西汉王朝。原车师人领地按地理形势分为八国，其中博格达山南的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期间，西汉中央政府委派“戊己校尉”，设立“交河壁”，行使中央职权。到东汉光武帝建武元年（25年）车师前国吞并了吐鲁番境内诸国，交河城成为吐鲁番第一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北魏至唐初，回鹘人建立高昌国、交河壁变身交河郡，以至于唐朝派驻西域的最高军政机构安西都护府曾设于高昌，高昌于是鼎盛一时。
凿通西域的重要通道、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又决定了吐鲁番从2 000年前的西汉初期张骞“凿空西域”之始，这片土地上就经历了屯田筑城、盛极繁华、征讨收复、兴衰更替的轮回，上演了西汉王朝与匈奴的“五争车师”，以及再之后的吐蕃、回鹘、蒙古人金戈铁马战火纷争的乱世。交河故城、高昌故城则在外族的铁蹄下相继沦陷，毁于战火，沦为废墟，成为令人顿足悲怆的尘封史事。
尽管交河、高昌已成残垣断壁，遗弃荒野，但其集数个世界之最的风骨还在，它令人惊叹的文化魅力依存，进而成为中外学者频频到访、考察研究之地。游人更是蜂拥而至，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战火难摧交河、高昌魅力
交河、高昌故城的魅力，除了在此发生的荣辱交替、兴衰起落的历史故事，还蕴赋在建筑本身的魅力，其选址、形制布局、建筑方法和风格，无不反映出当时的时代痕迹和文化生态，凝聚着古人的聪明智慧。
交河故城选址很妙，放在了两河交汇的台地上。不用专门挖掘，两侧的河流就提供了拒敌屏障———天然护城河。四周崖岸壁立险要，易守难攻。河流既能提供官民生活用水，又能阻挡敌人进攻。柳叶形的都城，似一叶扁舟，行驶在西域历史的漫漫长河中。
在建筑方式上，交河故城更是一绝，摈弃通常建城必筑城墙的思维，充分利用丰厚的高台土层，采用“减地留墙”法，从高耸的台地表面向下挖街、挖宫、挖殿、挖屋，最终掏挖出一座城来。狭长而幽深的街巷，成了蜿蜒曲折的“战壕”，家家户户则成为一个个巷战工事。整座古城浑然一体，宛若一个巨大的军事堡垒和庞大绝妙的城市雕塑，令人惊叹叫绝。
无疑，交河故城的建法在世界建筑史上也绝无仅有，显示出了姑师人惊人的创造力和智慧。战争，毁灭了这座故城，让时间在这里停滞，于是坏事变成好事：这座绝无仅有的“减地留墙”法杰作，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生土城市，世界著名的研究古代城市的仅有“标本”为我们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与交河故城相比，高昌故城则留下更多文化交流交融的痕迹。
高昌故城残存的城墙、宽阔的大道、别致的寺庙，依然可见往日王都的非凡气象。高昌故城建于公元前一世纪，是西汉王朝的屯田部队所建，后来城池规模不断扩展，成为吐鲁番和丝绸之路上的又一名城。
由于高昌故城出现得比交河晚得多，又曾是回鹘人高昌回鹘王国都城，一直是多民族聚居，于是就有了多宗教并行、多种文化荟萃交融的特点，也就一度成为世界文明的交汇之地。
徜徉在古城遗址“街道”上，迎面一一呈现的官署、寺院、佛塔群（有佛塔101座）、坊曲等建筑以及其形制布局，无不显示着唐代长安城的模样，让人看到活脱脱一个“唐时长安在西域的翻版”。
唐高僧玄奘曾在此诵经讲佛，并与高昌王结为兄弟的千古佳话，故城内出土的汉、古突厥、古波斯、回鹘、粟特和蒙古文等文书、碑刻及经卷，无不透漏出中西方、中原和西域多种文化在这里存在、交流交融的繁荣景象，诠释着高昌曾是连接中原和中亚、欧洲交通与文化枢纽的历史地位，记录着“从西汉到宋元1 000多年之间，东西方几乎所有伟大的古代文明都曾经在这片土地上驻足而栖、迤逦而过”的史实。
尽管无情的战火将交河、高昌变为废墟，却无法摧毁交河、高昌的历史文化魅力，抹不去它的历史殊荣。
所以，吐鲁番作为世界上最大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生土建筑城市，保存最完整的都市遗迹为世人敬仰；所以，高昌故城才能被中哈吉三国联合申遗为“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中的一处遗址点，进而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说到交河、高昌，人们会很自然地联想到楼兰、喀什噶尔等西域历史名城。遗憾的是，曾因丝绸之路要道“驿站”而昌盛一时，被称作“东方庞贝”的楼兰，已被战火吞噬殆尽，只留下孤零零的几处残舍（三间房）和一座残塔。
而闻名中外的丝路明珠，被称为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生土建筑群之一，目前国内唯一保存完整的迷宫式城市街区喀什老城，不过始筑于清朝立国之初，现存的老城民居已不是最早的建筑，其中最“年长”老屋，不过200多年的“屋龄”。西汉班超驻扎的盘橐城，只留下了一截土包似的残余城墙。喀什保存最完整的徕宁城，也是建于清朝年间，距今也不过才200多年的历史。而曾经辉煌一时的“怯沙”、“伽师”城，早已不见踪迹。楼兰以及喀什噶尔最古老的城市“原型”，只能凭借极少的残迹以及史料来“还原”了。
相比之下，交河、高昌留下的就更多，可以让人在一条条街道上徜徉，出入“宫室”“官署”“民屋”“寺院”......实实在在地丈量、感受城市规模，触摸各类建筑之“肌肤”，进而“目睹”当年姑师人、车师人“雕琢”交河“城堡”，回鹘人建筑“王都”的情景。
也于是，当国家在新世纪的2005年开始，投入4.2亿元巨资，启动丝绸之路新疆段21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修缮保护工程，抢救和保护价值重大、影响深远的大型遗址时，才会作出修复高昌故城，再现、还原其当年雄姿的计划。endprint
由于修复难度太大，用现代科技对文物，对故城进行保护、还原是个极具挑战的新课题，从已经实施的多期修复工程效果看，并不理想。特别是高昌故城，人工修复的痕迹明显，没能达到“还原”的预期。尽管如此，毕竟是已经迈开了重要一步，让人少了几分对这些珍贵遗迹命运的担忧，看到了希望。
作为“世界上最富有博物馆”，吐鲁番除了交河、高昌故城遗址，除了其辉煌丰厚的历史和文化，其地理、景观、物产以及火洲人高明的生存智慧和独特的生态民俗同样吸引着世人眼球。
再看火洲生存智慧
吐鲁番属暖温带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光热资源十分丰富。因地处盆地之中，四周高山环抱，增热迅速散热慢，形成了气温高降水少，年夏季平均有28天高于40℃的酷热天气。最热时，把鸡蛋放在岩石上都会被“烤”熟。
当你来到火焰山下，看到山上“滚滚燃烧”状若火焰的砖红色褶皱，看见热气在山前戈壁晃晃悠悠、升腾而起的情景时，就真像进入了火炉，热的感觉更加强烈，让人窒息。
因吐鲁番炎热，蒸发快、降雨少、干旱缺水的气候环境，给农业生产和人们生活带来太多的不利和难题。聪明智慧的当地居民因势利导，变害为宝，创造了令人赞叹的火洲生态和民俗风情。
于是，受益于充足光源，汁浓蜜甜的吐鲁番葡萄王国诞生了。于是，享誉中外的葡萄沟成了游人必到的又一去处。
笔者上小学时，就在书本上读到了《葡萄沟》这篇课文，圆葡萄、马奶子葡萄、红葡萄这些品种就是从这篇课文中知道的。后来知道，这个位于吐鲁番东郊木纳尔村，南北长7公里、东西宽2公里的翠绿峡谷、葡萄王国里，除了圆葡萄、马奶子葡萄、红葡萄之外，还有无核白葡萄、喀什哈尔、日加干、琐琐等多个葡萄品种。其中的无核白，更是制作葡萄干的最佳原料，晾干后，个个柔软甜蜜，状若绿色璞玉，好看好吃，成为馈赠亲友之佳品。从1990年起，每年的8月20日当地还会举办中国丝绸之路吐鲁番葡萄节，届时，葡萄成为最大亮点，葡萄沟更是游人如织，风光无限。
吐鲁番因葡萄多、风多、气温高，葡萄干加工又成为当地一大产业和又一道独特的风景。
来到火焰山下，来到盛产葡萄的乡村，各家各户房前屋后，山腰山坡，尽是一座座、一排排用一块块红砖交错叠垒，有无数洞眼、碉堡状的奇特建筑。走进一看会发现，这些“碉堡”都是晾葡萄干的加工作坊———“晾房”。细心观察还会发现，有些“晾房”甚至就建在了民居屋顶。
当“无核白”“马奶子”等适合加工葡萄干的葡萄熟透，蜜汁外溢时，“碉堡”成了它们的最后归宿。从葡萄架上移入这里的一串串葡萄，立刻感受到了干风的吹拂。不用任何设备，只在这布满洞眼的简陋“碉堡”内，自然热量和风力即让葡萄脱水、浓缩，变成人见人爱的葡萄干。
吐鲁番的酷热干风给葡萄、甜瓜等瓜果提供了绝好的生长环境的同时，也让居民苦不堪言。能烤熟鸡蛋、四五十度的高温没人能受得了，特别是强烈蒸发，使原本就少河流少降雨的火洲，难免处于严重缺水的境地。流淌在地表水渠里的那点水，还不够蒸发的。于是，聪明的古人就发明了火洲特有的地下引水、浇灌系统———坎儿井。
挖一个个直井，再挖出地下渠使其相互贯通，一条地下河就这样完成。炙热的火焰山下，就隐藏了一个清凉的世界。强烈蒸发，这个火洲魔咒被轻易破解。除了实用，坎儿井还为火洲增添了一道奇特的人文景观。从空中俯视时，一个个等距的大圆圈在裸露的大地上排列开来，或直或弯珠串般蜿蜒，不知情者，没准又会将其与外星人联系起来，进而产生无限遐想。
总之，晾房、坎儿井不但实用，在坎儿井履行它保水防蒸发，当葡萄干晾房履行它“加工”葡萄干职能时，又为这片土地上增添了独特的风景，让火洲更火，人文景观更独特、更鲜明。
足够了。
拥有了上述诸多“资本”，吐鲁番成为新疆第三个地级市可谓众望所归、理所当然，与其他地市相比，条件更加成熟。
历史上，西汉政权凿通西域，这里成为第一个战略要塞、经营重地。而在重振丝路雄风，再造丝路辉煌大业中，提升吐鲁番行政分量，无疑是开了个好头。高昌区的设立，更为吐鲁番铸造了一个永不消退的地标。不增不减原封不动地整体变身，也算是为这历史上重量级的火洲古国“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它在古西域大地上应有的地位，也算是为重振丝路，再造辉煌大业不动声色却又隆隆重重地拉开了大幕，剪了个独特的彩。
之后我们会看到，原先“地县”管理模式将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其行政效能大大提高。吐鲁番将享有地级市的税收、资源开发等方面的权利。“乌鲁木齐—吐鲁番”空铁联运进程将会加快，从而促进乌—吐两地融合发展，迅速提升吐鲁番的经济实力。
在此前提下，人们最为关注的交河、高昌等故城遗址的保护修复进度将会加快，力度将会加大。吐鲁番这个西域名城重镇，“一带一路”陆路丝绸之路上由内地入新疆通中亚的第一个交通要道和枢纽，将会重现辉煌，更加璀璨夺目。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