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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嫉妒》看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理论

2015-09-12贾利芳贾燕婷郭长荔

山花 2015年14期
关键词:罗伯叙述者椅子

贾利芳+贾燕婷+郭长荔

对物的客观真实描写——不在场的隐匿叙述者

罗伯—格里耶认为,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它只是客观地存在着。“事物就是事物,人只不过是人”。他倡导要站在物件之外写作,用一种纯客观的态度来描写事物。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摒弃主观的描写,甚至要用数学或者物理等方式,力求达到“客观真实”。

《嫉妒》开篇便践行这样一种写作模式。“现在,屋顶西南角支柱的阴影将露台的一个同位角一分为二。露台是一条三面围绕房子的宽回廊。主廊和支廊一样宽,所以柱子投射出的阴影恰好落在房子的一角;但是阴影在那里停滞了,只有露台的石铺地才能接受阳光的直接照射,太阳还高悬在天空。房子木头的隔墙——即房子正面和西侧的山墙还在屋顶(更严格地说是房子和露台的公共顶)的遮蔽之下,尚未被太阳照及。此时房顶右角边缘的阴影恰好同房子的角落的两个垂直面和露台组成的线条重合。”罗伯·格里耶用客观的方式为读者呈现了主人公居住的地方,这种毫不带感情色彩的描写,在他的文本中随处可见。

罗伯·格里耶在叙述文本的时候,总会设置一个隐藏在背后的叙述者,这个叙述者不在文本中出现,但话语却又来自那里。不妨将罗伯·格里耶的新小说与传统小说做个对比。对传统小说而言,人物是主要的叙述者或者叙述对象,整个情节都是围绕着人物进行的。但在罗伯·格里耶的小说中,不在场的叙述者和没有性格特征的叙述对象,成为他小说的主要特征。罗伯·格里耶的创作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人物”,并不代表他的作品中见不到“人”。他作品中的“人”存在于作品中的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词中,是隐藏起来但却让读者可以真实感觉到的。对于客观物体的描述,也不是为了描述而描述。这些物体也绝不是存在于人们感觉之外的,它们时刻占据着人类的头脑。在《嫉妒》这篇小说中,叙述者被隐藏了起来,观察着出现的两位主人公A和弗朗克,他俩的一举一动都在观察者的注视下进行。“嫉妒”在法语里有一个意思即“百叶窗”,即叙述者通过百叶窗来窥视。作者用一种巧妙的手法写出了一个既在又不在的叙述者。“然而今晚A似乎在等他过来,至少她叫人摆好了四副餐具。她吩咐仆人拿走多余的一副餐具。”这里的“他”是指弗朗克,因为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不来参加这次晚宴,那么A吩咐仆人撤走了多余的餐具,那现在还有三副。我们现在想一下,吃饭的是A和弗朗克,那为什么是三副餐具呢?这就表明:还存在着一个人。又如:“A正在把矿泉水倒入排放在小矮桌上的那三只酒杯。她先将前两只杯子斟满,然后将第三只杯子拿在手里,走到弗朗克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他已经在喝了。”A与弗朗克两个人,为什么用三只杯子,这也可以暗示现场有三个人。而且三把椅子的存在也表明了第三个人的存在。而第三个人就是这个嫉妒者,也是这篇小说不在场的叙述者。

不在场的这位叙述者,普遍被读者或研究者认为是A的丈夫,因看到妻子A与邻居弗朗克的暧昧关系,产生一种嫉妒的心情。透过《嫉妒》的文本,我们能够感受到嫉妒者的存在,至于其身份,读者却不可能从文本中找到确凿的证据。难道只有丈夫才会产生嫉妒吗?也有可能是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也有可能是眷恋着自己母亲的儿子、也有可能是钟爱着自己姐妹的兄弟或者是有着同性恋情的女友,这些人都可能对主人公A产生嫉妒之情。这也就是这篇小说的价值所在。不确定性的存在,让每一个人的研究都成为答案,而没有最好的答案。罗伯·格里耶就是用这样的一种新的创作手段,让读者参与其中一起阅读一起思考。

非“物本主义”——人物心理的隐秘反映

如前所述,罗伯·格里耶的小说重视写物,但是他的小说从来没有脱离社会和人,是一种非“物本主义”。从人这一方面来说,作者用更加隐秘的方式把他想表达的人物内心清楚地表达出来。作品名为《嫉妒》,整篇却只字未提“嫉妒”二字,只有细细体会才会发现作者把嫉妒隐藏在作品当中。叙述者在看似平静地真实客观地描述他眼中所看到的场景、耳朵所听到的声音,其实显示出的却是嫉妒心理的隐秘反应。从物这一方面来说,作者看似在用客观化的语言描述,看见什么就描写什么。摒弃人化的语言,站在物件之外来描写事物,并且摒弃意义的深度,描写事物的平面和外部,拒绝一切形式的物我同心。实际上,在《嫉妒》中,作者的描写很多是与自己的内心相联系,绝非纯粹的客观描写。

就像文本中多次描写到A乌黑的头发:“她转过头,拢了拢柔软浓密的环形卷发,那乌云般的头发又重新披落在肩头白色的丝绸上。”“一缕较短的头发从她过于疏松的发丛中滑落出来,妨碍了她手中的活儿,她缓缓地将这缕短发朝后拢好。这只手放在头上将卷发理服帖,那纤细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地弯拢,然后再一个一个地张开,这些动作迅速而又不生硬,它们连续不断地依次传递,像是由同一台机器驱使的。”透过这些文字,读者可以看到叙述者对于主人公的爱慕之情。“乌云般的头发”,那是对女性头发的赞美;“纤细的手指”,那是对女性肢体的称赞;“动作迅速而不生硬”,是对女性协调性的赞扬。这短短几句话,就将叙述者的爱慕之情表达了出来。在叙述者眼中,连A吃饭也值得称赞:“她在自己盘子里进行一次细致的切割操作。尽管只是只小小的鸟,而她却像解剖示范似的先将鸟腿切下,再从关节处把身体切成几段,然后由叉子固定,用刀尖把肉从骨头上剔下。她的动作熟练、利落,根本不像是一次生疏而麻烦的操作。”叙述者对A的爱慕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喜欢,他不仅喜欢她的外表,而且喜欢她的一切。尽管叙述者只是客观地陈述自己所看到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的投入,但是,读者却可以深深地体会到字里行间的溢美之词。当这种爱慕之情到了极限的时候,如果他喜欢的对象被其他人所占有的时候,那么嫉妒之情就自然而然产生了。这也是作者让读者自己慢慢体会的。通过一系列的视觉图像透露出来的赞赏,读者可以深深地体会到那藏在背后的嫉妒之情。

作者也精心安排了观察者看到A与弗朗克的亲密关系,从而产生的嫉妒。“A哼着一支舞曲,歌词难以听懂。不过弗朗克早已知道歌词的话,他可能听得懂。也许他经常和她一起听这首曲子。也许这是她最喜爱的唱片之一。”“今晚,她让人将椅子搬到露台,并且由她亲自安放。她为自己和弗朗克选定的椅子靠墙并排放着,很明显,位于书房的窗下,是背靠墙。她的左边是弗朗克的椅子。右边再前一点是一张摆着酒瓶的小矮桌。另外两把椅子放在桌子另一边靠右的地方,同样为了‘视线的原因,后两把椅子没有在桌子边上摆正,它们被斜放在一边斜对露台的镂花栏杆及河谷的上游方向。按这样的摆法假如坐在这两只椅子上的人想看到A的话,非得使劲往左转不可,尤其是放在最远的第四把椅子更是如此。”我们表面上看明白了这四张椅子和桌子的摆放方法,但是为什么这样摆放? A是有心还是无心?这一切使我们的叙述者备受煎熬。A与弗朗克坐得那么近,他不愿意A和弗朗克的一举一动逃过自己的眼睛,然而虽然坐在一张桌子上,却看不到A。在这里,叙述者嫉妒着妻子与弗朗克进餐时所坐的位置;嫉妒着妻子与弗朗克有着共同的小说爱好,并且时不时地在讨论着那部只有他两人读过的小说;嫉妒着妻子口中所唱的歌曲,只有弗朗克能听懂(提前就知道了歌词),甚至这首歌是妻子最喜欢的歌曲。

A与弗朗克的关系最让丈夫受不了的(即嫉妒的高潮),便是妻子A与弗朗克到城里购买一些急用物品,彻夜未归。虽然描述的情景是那么客观理性,可是读者可以看出叙述者内心的波澜起伏。从妻子六点半从家出发,丈夫便开始了一天的坐立不安,觉得整幢房子都空无一人,任何的声音都清晰可辨,整个耳朵里都回响着各种虫子的鸣叫声。白天还好,真正到了天黑的时候,他更无法安心。内心焦急的等待,搜肠刮肚地想象着各种可能,编造一些自以为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让自己相信。可是,令他苦恼的正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假设(即A与弗朗克有暧昧关系)无法说出口,他极力想漠视或消除对这种关系的猜测,可是,越排斥越觉得逼近真相,难以否认。嫉妒、怀疑、焦躁,整个情绪外化在自己视野所及的一切事物当中。

情节复现——对意义的追寻

复现,指的是故事文本已经出现过的某事物再次出现或者是反复地出现。任何故事文本中的任何复现,都必须服从文本的内在要求。复现不是简单是重复,而是有意义的复现,它需要在文本中起到相应的作用,否则,复现只能破坏文本的整体性,而不是强化文本。罗伯·格里耶的复现文本,体现了他对文本的理解与思考。在罗伯·格里耶的小说中,有一种重复是经常会见到的,即同一件事被反复描述,但是描述的角度不一样。比如A和弗朗克老是不停地谈论着进城、抛锚的汽车、购买新轿车、阅读那本非洲小说后的感想,生病的克里斯蒂娜。他们似乎想保持着聊天的状态,但是又找不到更好的话题,总是心不在焉或欲言又止。这种复现是有意义的。这些反复出现的情节,正表明了A和弗朗克的生活过于单调乏味,没有话题,只能借助这些无意义的聊天来打发他们无意义的生活。

一位嫉妒者,长期伫立在某个窗口,透过百叶窗细致地观察、监视着A与弗朗克的行动。这些情节复现,同样有重要意义。我们从这些看似客观的情节复现当中,能看到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也许这种表现生活的方式正是新小说派作家借以“忠实地”探寻客观世界的最好方式。嫉妒是社会普遍存在的一种心理现象,可是作品中的观察者所表现出的嫉妒却有些荒谬。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与敏感,合理合法地观察与监视着妻子的一举一动,却不采取任何正当的行为进行干预,甚至连问都不问,只是听之任之。这种嫉妒更多地表现了当时的社会普遍存在的一种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人人孤独、个个冷酷的现象。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与人看似和谐相处,表面以礼相待,实际上他们都互不了解,只能可怕地对对方进行细致的观察甚至是监视。同时,一个人花这么多的时间来观察妻子与他人的行为,自己却没有朋友,没有追求的目标,生活在非洲的种植园当中,过着浑浑噩噩,没有幸福更没有梦想的生活,不能不令人深思。

总之,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嫉妒》给读者留下了太多阅读和理解的空间,让读者自由翱翔其间,对作品中的人、物进行品评。在写作手法上,罗伯·格里耶探求了一种全新的写作方法,开创了新小说理论,丰富了现代小说艺术。

参考文献:

[1]罗伯·格里耶.嫉妒[M].南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阿兰·罗伯·格里耶.快照集为了一种新小说[M].余中先译.湖南美术出版社,2001.

[3]张唯嘉.不在场的匿名存在——罗伯—格里耶《嫉妒》新解[J].名作欣赏,2007(2).

[4]徐肖楠.阿兰·罗伯-格里耶小说的复现手法[J].名作欣赏,1998(3).

[5]张唯嘉.颠覆完整,张扬"空缺"——格里耶"空缺论"初探[J].国外文学(季刊),2001(2).

[6]张唯嘉.罗伯–格里耶物本主义辨析[J].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

作者简介:

贾利芳(1975— ),女,内蒙古丰镇人,文学硕士,解放军理工大学初级指挥军官基础教育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文化教学。

贾燕婷(1989— ),女,河北大学汉语言文学硕士。

郭长荔(1987— ),女,语言学硕士,解放军理工大学初级指挥军官基础教育学院汉语文化教研室助教;研究方向:汉语文化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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