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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渔村(创作谈)

2015-09-12朱平兆

山花 2015年14期
关键词:亡者海难渔村

朱平兆

我出生在海边,家离海的距离大概也就500米,南风天躺在家里就能听见海浪的哗哗声。海涂上有各种各样的蟹,有泥螺蛏子,去海涂捡泥螺抓蟹是我童年的主要娱乐。海水混浊,海风腥咸,海涂泥泞。我没有发现海有多美,却感觉海好,它愿意陪我们玩,时常给我们收获和惊喜。

我们的渔村叫南头,渔农混居。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渔民出海十天半月,就能分来蟹糊鱼干,还可以休息好几天。我羡慕渔民,对渔民的生活充满向往。高考填报志愿时,不假思索地首选浙江水产学院,填报的专业是海洋捕捞和轮机管理。我希望做一名有技术的现代渔民,在蔚蓝的大海上乘风破浪。

回到家,我妈一听我填报水产学院就骂。你灵魂没了,捕鱼读什么大学,直接去捕鱼好了。我妈一向和蔼可亲,突然发火,我一脸茫然。

你知道吕泗洋海难吗?我妈给我讲述那场罕见的海难。1959年春汛,吕泗洋小黄鱼旺发,江苏、浙江、上海4000多艘木帆船云集,围捕鱼群。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海上风力大增,渔船避风不及,崩裂的崩裂,沉没的沉没,损坏渔船2000多艘,死亡渔民1400多人。我妈喊着说,捕鱼要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还让不让我们安生?海难时,我们乡渔业队有两对船在吕泗洋,翻了一艘,死了4个人。

17岁的我惊愣了。海洋除了丰富和慷慨,还有狰狞的另一面。吕泗洋海难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

我最终没有成为渔民,但我的心一直留在渔村。我慢慢知道了吕泗洋海难背后的故事,理解了契入渔村人心灵的伤痛。以后的日子里,再听到零星的海难消息,脑海里就会闪过漂满沉船、木板、被服及尸体的海面。偶遇其他的人身意外伤害,也会想起海难。我的内心难受抑郁。后来,我的一个童年玩伴在海上发生意外,淹死在近海。我回老家时碰到他母亲,发现她面容苍老,目光呆滞,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非常震惊,海难不仅吞噬人的生命,还会把遇难者亲人的神经勒紧一辈子。

我知道那位母亲内心的痛,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背过身去,沉浸在自己难以释怀的情绪里。

我希望海难中死去的亡者安息,希望海难遗留的伤痛愈合,希望所有的大海再没有海难。我幻想自己拥有超越现实的神奇之力,可现实中却一筹莫展,连安慰海难受伤的母亲都不会。作家是悲天悯人又无力解决现实问题的一群人,我想我可能具有作家的潜质。

经过实践,我发觉小说可以介入世界。于是,我考虑构建个人的渔村。我的渔村叫旗所,背山面海,历史悠远。渔村里的人多愁善感,柔情似水。在我的渔村里,海难者有办法表达他们的愤怒,实现没有完成的心愿。在我的渔村里,亲人们可以与亡者沟通,有办法让亡灵安息。我的渔村此岸与彼岸的边界模糊,现实与幻觉隐秘连接。

《洛丽塔》作者纳波科夫说:“没有一件艺术品不是独创一个新天地的。”我试图通过一组系列短篇,建成我个人的渔村。小说不是现实,它是个人的心灵世界。我并不期望我的渔村有多大、多辉煌,只希望渔村是我个人的。

渔村系列已经写了几个,《沈潜的大海》和《注意菜蔬出没》是其中的两篇,讲述的都是海难之后的拯救和救赎。时光也有波浪的特征,久了可以抹平凹凸,溶解坚硬。

叙述是写作者的内心需要。我在叙述,叙述亦即救赎。

我喜欢去海边发呆,海面上波涛起伏,大海始终在晃荡。望久了我也跟着晃,我的叙述也就有了晃荡的感觉。

我不清楚文本在现实中还有多少力量。现在渔村和农家乐都向游客开放,我受到启示,借《山花》的宝地开放我个人的渔村,欢迎有兴趣的朋友进内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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