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店
2015-09-12杨帆
杨 帆
按摩店
杨 帆
南湖支路有个按摩店,我下班路过时,里面总是点一盏暗灯。这个季节是春天了,白天长了起来。我从市委赶回办公室,再下楼时,天色变成了灰白。我骑上小电动车拐出报社大门,没骑几步路,就赶上了交通管制。南湖支路狭长、弯曲,甚至有些崎岖,这是因为它有个陡坡,在上下班高峰堵车是常事。女交警在协调一辆路虎和帕萨特的会车,我瞅了个空档,往九江银行门前拐了,这才杀出重围。经过那个按摩店时,前方正好到了陡坡。长长的车队沿着支路的弯曲度向上排列着,像一只只冻死的甲虫。虽说已经立春了,天气时冷时暖,我这会儿还套着皮夹克。我撇下电动车,在人行道停好,走进按摩店。
这店门口没站人,推开半闭的玻璃门,里面坐一个妇人。因为天还没黑,屋里没亮灯,这个妇人黑乎乎地坐在柜台后面,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没人哩!我站在一个大灯盏下,抬手扶住了灯盏。过了十几秒钟,妇人像是才听到我说话,站了起来。她一起身,我注意到她体型臃肿,行动迟钝,拉灯的动作显得有气无力。还有人吗?我心里打了退堂鼓。有!有人,妇人在灯下像一座宝塔,暗红的面孔上是一堆卷发,眼睛红肿,像是没睡醒。这会儿她醒了,身形一晃,堵在了门口。她们逛街去了,回来要一会儿。我手艺不错的,大哥试试?这种小店的女人管人都喊哥,不管你年纪怎样。她长着一对金鱼眼。就着晦暗的灯光,我有点疑惑。
你是盲人?
金鱼眼直直地望向我,我只看得到一点儿光。
你们老板呢?我在一间并排摆三张窄床,用纸板隔断的房间趴下来,感到身上的骨头一块一块散开。我们老板不在这儿,金鱼眼在前台捣鼓一番,咚咚走进来说,她在公司里。我说还开连锁店那。金鱼眼将手掌按在我背部,说,她做得大,按摩店就有十三家。我还想问经营别的什么,困劲上来了,就说,你好生做,做好了下次还找你。金鱼眼应一声。我脑子昏沉沉的,仿佛眯过去一阵儿,几百个念头在梦境里交战,烽火连天的。我挣扎着醒来,气若游丝,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活络油的气味。我感到周身疲乏困倦,每一块骨头像是用廉价胶水给粘在了一起,起身时比躺下前还要重。我打开门,看到金鱼眼坐在柜台后,像我从未进来过一样。我怀疑她在我睡着后就停手了,在我皮肤上涂一层辣辣的油了事。我问她几点钟了,她说快八点了。我大约六点进来的,她收我一个半钟,另外加收活络油二十块。我说我没有要求用活络油。这时里间出来了一个年轻女人,问我们在这里争什么。我告诉她,我第一次进你们店,除了腰以外,我没有得到任何服务。年轻女人看向金鱼眼。金鱼眼喊了起来,你的腰,背,你的腿,胳膊,我都按到了!你闻闻这味儿!她提起双手凑到我鼻子底下,一股活络油的呛人气味。她的眼珠此时过于活泛,令我再次怀疑她不是盲人。我坚持我的四肢毫无感应,我不可能加付油费。因为油费我甚至不买车。此外我只付一个钟的钱。年轻女人想了想,说,我们店不欺生不杀熟,时间是一个半钟,就不会少一秒。因为你头一次照顾我们生意,活络油免费送你,图你以后常来。如果你对三号的服务不满意,下次我们换人。你可以在这个意见簿上留言,我们会改进服务的。
店里越来越浓烈的油味令我脑子更加昏沉。我想我不会再来这个店了,付钱后,年轻女人拿来一个课本大小的本子,一根笔。我奋笔疾书了一整页,几无停顿,写毕感到周身疼痛,筋骨断裂,越发怀恨金鱼眼的偷懒使诈。我仄仄地出门,天色已黑,门口的电动车不见了。我返身进店,重新同年轻女人和金鱼眼交涉。我火气很大,虽然我什么都没破坏,但引来了一些司机、周边店主和食客。
那天回家已是深夜。半路下起大雨,我跑在巷子里像一只地鼠,躲避着大黑猫雪亮的探照灯。这令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代,那唯一的一次痛快的淋雨经历。现在大概雨的成分不同,我再也没淋过那样凛冽、芬芳的雨。后果倒是一样的。次日发烧,稿子还得照常去跑。说起来我们要跟政府部门、执法部门、三教九流打交道,又被一顶无冕之王的高帽罩着,上知国家政策,下知民间疾苦,注定是传播正义之声的麦克风。但是我难免看到一些血腥镜头,赵家的狗自杀了,钱家的猫被做成了烤串,孙家孩子生出来是个大头娃娃,李家闺女火车上被拐卖,王家大叔袭警入狱了,饭桌上的鱼有股火药味,街头乞讨的残疾儿童像儿时的小伙伴,等等。这些有时让我会心一笑,有时笑不出来。因为我自小笑肌发达,使用过度,面临指挥失灵状态。这次我采访的人物既不是名门政要,也不是街头混混,是一个做房产中介起家、在股市发迹、现今掌管几百号人的私营业主。他是我此次采访的其中一环,这趟跑下来,加个夜班基本就能完稿。八点钟我在会议室见到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将这个采访安排在这么巨大的一个空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我拿出本子,等他开口。他干咳一声,示意我可以动笔。他在回答了我最初的一个提问后,关于企业转型期间的走向和出路,话锋一转,向我交代起他的人生来。这个上午过得有点扯淡,我插不上话,更别说提问了。我预先拟定的采访大纲没法进行,时间流逝,眼看这位愁眉苦脸的人将我的来访当成了一次心理咨询的免费门诊。他苦大仇深地望向我,摊开两只窄小的手掌,时而搓一搓,黯然说,没有安全感。时而垂下眼皮,仿佛在忖度这句话的含金量。
他的后面是一幅毛泽东在天安门挥手致意的印刷品,红灿灿的很是提神。在伟人的衬托下,他看上去有点猥琐。这么说显然有失新闻工作者的客观,我发着低烧,以一个唯物论者的谨慎重新打量他。事实上他是个干巴的中年人,身上有种文弱、狡黠的气息,长得像《功夫》里的包租公。这使得我开了小差,念头窜到包租婆那汹涌澎湃的凶悍英姿里。在他讲起个人第四阶段的奋斗史时,我接了个电话。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到走廊去。一个女人扬声对我说,罗先生吗?我说是。她便说罗先生您好,您反馈的有关我公司旗下按摩店的意见得到了及时报送,公司非常重视。有关三号的服务,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我脑子里晃了一下,活络油的气味又涌上鼻端。我问她处理的内容是否包括我的电动车。她停顿了一下,说电动车的事我们不清楚情况,目前没法答复您。明天下午公司安排王经理同您见面交流,届时请您光临公司。我答应去,盼望她说现在就去。
回到会议室,包租公已经恢复常态,眯缝着小眼在抽烟。这使得我一改进门告辞的念头,寄希望于还能循着我的大纲完成采访。我刚刚坐定,他掐灭烟头,对我谈起他的几个儿子。
会议室空荡荡的,飘着那些话的回音。他甚至不需要喝水,整个上午地说话。中途点了两次烟,也不吸,就让它们那么冒着烟。仿佛是一个什么伴奏,一个辅助的效果。他几乎是得意洋洋地说着,即使他的神态和讲述的内容色调是灰暗的,忧虑的,但是他伸长的前肢,我是指他搭在扶手上两条过于瘦长的手臂,那种放松和舒适表明他对这一幕感到无比满足。他的面前已经没有我,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里面是他自己。他望着自己在现场时而沉默(非常短暂),时而喷发,时而跌跌撞撞,就像是对自己的前半生做了一次系统、完整的回首。在他点的后面那支烟燃到一半的时候,我接了过来,放嘴边一吸。我脑子里那层雾霾消散了,热度也被频繁喝下的茶水浇灭。这个上午对我就是一次中场休息。他从那如梦浮生里醒过来,嘴角搐动一下,对我笑了。老兄,你真是高手,解救劳苦大众于水火的高手。他对我言过其实地夸赞起来,小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沮丧和轻松掺杂的光。
我这才对他夭折的大儿子、闯祸入狱的三儿子(他们同父异母),以及对他解甲归田的打算说了一点感慨的话。时近中午,他送我出门,同我握手。我说稿子出来大概在后天,今晚我会发给他一个电子稿,有些问题要补充的,要改动的,他改完再发给我,明晚版面必须做出来。他答应了,我觉得他似乎没在听我说话。身后的阳光明晃晃的,他看上去有点神情恍惚。我发现他头顶有一小丛头发是白的,想建议他染个发,重新振作精神。我后来还是咽下了那段话。我同他算是第二次打交道,第一次是半年前在政协的一个饭局,彼此交换了名片。我们并不熟。
傍晚小红过来了,她将书包往我床上一扔,翻起了冰箱。我问她妈妈呢,她说谁知道。我只好关上冰箱门,带她出去采购。我本想同她去沃尔玛,到楼下才记起我已经没有交通工具。我琢磨着下下月我是不是买一辆自行车骑,当然这得小红同意。路上我提起了我的肩周炎、关节炎,她蹦蹦跳跳地,上下左右给我掐了几把。她说走着去啊?小红是生物系的大二学生,选修钢琴,她不怎么在意自行车和电动车的差异。落入她眼帘的一般是四轮车。我知道她暗暗希望我用一辆宝马迎娶她,这样她头顶的白纱可以在海滩飘出老长老长。最重要的是,可以堵住她妈妈那张独居后变得又薄又快的嘴巴。有时我在黑暗中靠着小红,思忖着抽身离开这具略显粗糙的身体,想象着半夜她朝我这边一滚,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空虚的响声。假如当年我晚一点离婚,可能会生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我比小红大二十岁,我可以生出她来。当初小红的妈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针对小红爸爸隐瞒财产的行为寻求媒体支持。她要求我们追踪调查,曝光、揭露坏人坏事。但是小红请求我不要这么做。在她这边,她爸爸是一个受过罪、犯过错的男人。也就是说,在小红初中毕业那年我们成了熟人。我的租房跟她家豪宅隔着一个陡坡,她经常翻过她家蔷薇花篱笆,飞奔下坡,闯进我家阳台。有时我刚回家,她就从黑暗中蹿出来。她有很多话跟我聊,她还帮我养了一株兰花。她讲她学校的趣事,拜把姐妹的糗事,男生表白、拦路的囧事,网上的花边新闻,也讲她爸爸妈妈的事。那兰花到今天还活着,长势喜人。它被小红妈妈摔过一次,盆边豁了个口,并未像小红预言的那样裂成两半。五年来我没换花盆,只是因为懒。我当然不认为一个离了婚的中年男人,就不配养一株娇艳欲滴的兰花。
小红相比父母离异那年,话少了一些。她在我背后默默地涂脚指甲。她涂了三种颜色,一只一只脚趾伸给我看。我说黄色好,她就把另外两个颜色擦掉了。屋里弥漫着一股洗甲油的气味。我把窗子打开了,回来继续赶稿子。小红把十个指甲涂好,等它们干,对我说,她要送我一辆摩托车。我没有回头,指头在键盘上继续敲打,我说我不会骑摩托。小红说,她正愁送我什么生日礼物,还好那个小偷给了她机会。我记起下周就是我的四十大寿,我每年比小红早两个月过生日。小红说她暑假去韩国玩,顺便帮我换个女朋友。我回头问她,换哪个。小红吃吃笑,说,你看中哪个韩星,给你换哪个。你不是喜欢千颂伊吗,除了身高没法子,其他的包管一模一样。我把那篇半成稿给合上了,转向小红说,我不想骑摩托车,不想骑千颂伊,就想现在这样。小红看看我,说好吧,妈妈要给我垫鼻子,我只答应点掉几个痣。不要点,我一把揽住她脖子,闻着她细细的脖子后面散发出的馨香,用低沉的气声说,不要点掉它们。小红最怕我这样,她痒得皱起了脖子,但是她强忍着。我一个一个找着她的痣,脖子上就有三个。我找到了就亲吻它们,直到找到她“胸有大志”的佐证。
妈妈说,它还在长,有可能转成恶性。小红用手绕着我脑后一撮头发,细声细气地说。我闭上眼出了一口气,说不会的。小红低下眼睛看那颗痣,说,到时候我死了,你在报纸上给我打一个讣告,追认我为你的妻子。我从脑后拿下她的手,放下巴蹭着,补充说,最后一任妻子。小红的眼睛闪闪发光,真的吗?西皮,你可是胡说。我说,我没胡说。每次骑你我都当是最后一次。过了一会儿,小红笑了起来,我太了解你了,你不能缺女人,我前脚走……我发现小红胸口的痣是长大了点,往常我没怎么注意它,现在盯着它看,觉得它在一跳一跳。陡然耳边响起手机铃声,小红的痣不跳了,她将手一把按在我嘴上。哎,妈。我在莉莉家,附近的蛋糕店……我饿了!不用接,我这就回家。
我连夜将采访内容整理出来,分别给采访对象发了电子稿。次日中午查看邮件,除了包租公,其他人都发回了稿子。我打算等到下午,如果从按摩店那家公司回来,我没接到邮件的话,再给他电话。
三点钟我到了那家位于长虹路上的公司。我没想到这公司规模挺大,占据了商贸大厦一整层楼。我向前台说明来意,那女孩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出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女子。这女子的微笑十分专业,引我来到一间会客室,端来一杯水,请我稍坐片刻。我随手拿了一本杂志翻看起来。我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小严收下邮件,看包租公是不是把稿子传过来了。小严神经兮兮地跟我说,不用收了,主编说就按原件发。我问主编怎么关心起这事。小严吐一口气说,人已经不在了。我一愣,问谁不在。我听到小严说,昨晚跳楼了,33层跳下来,人摔成了渣渣!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苦苦思索着我听到的消息。有两次我走到窗前,俯视着9层楼下面的景物。我浑然不觉自己耳边呼呼的风声,街面嘈杂,道路流通,那秩序似乎没有什么能破坏。人是在一种什么情境下选择同下面的一切终止联系。我离开了会客室,匆匆走过前台。前台女孩给我指了个方向,我拐了个弯,走进了巨大的洗手间。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站下,看到那个陌生的男人在掠着鬓角的发丝。一团黑影压过来,头顶的灯暗了暗。金鱼眼壮硕的身体出现在镜子里。我听到自己问她想干什么,她不答话,单是在镜子里死死盯住我。我在她眼珠子里看到了我自己。我后背出了一层汗,她两只眼睛实在大,我怕我在里面出不来。我把背转向镜子,失声问她是不是眼睛能看见。我注意到她穿着一条围裙样的袍子,奶油色,像一朵巨大的花菜堵在洗手间门口。她显然不是来上洗手间的,而是来这里堵我。她的来意只有一个,就是要令我无法发声。我早该知道她不是一个盲人。她两手插在兜里,这使得她看上去利落,也凶狠,头发卷卷的,有几分包租婆的意思。
你,让我出去。我镇静地说。
我想到了包租公。他从30多楼跳了下去。这是他向我诀别来了,或者,连金鱼眼也只是我的幻觉?我紧紧盯着金鱼眼从口袋取出的两只手掌,圆实,绯红,不像是她的手。它们按在我背部的印象已经消散,那是因为我实在太困了。我难免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她提着手向我走来,一瞬间我记起了小红的痣。她要去韩国点掉它,那颗还在长大、阴晴不定的痣。
她踏前一步,对我流下泪来。不要告发我,她扯着我的衣袖,大哥给我留碗饭吃。我扯回衣袖,出去说。我向大哥赔罪,她哀哀地哭起来,不要出去,我说几句我就走。我要吃这碗饭,装盲人也是没办法,……我女儿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有回单位,也没去同学家,上了一辆的士……我只有一个女儿,半个月了,你说她还在人世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洗手间的空气让我呼吸困难,我意识到里面散发的香味太浓了。那种轻微的抽风机声也令人难以忍受。金鱼眼的眼睛红肿起来,跟那天傍晚肿得类似。她不能再死死瞪着我,而是低头不断用纸巾擦着泪水。她嘴里稀里糊涂咕哝着,我要吃这碗饭,我有的是力气,我要拿钱去寻我女儿,老吴没有做事了,今天他寻到了安徽……我挤出一句,报警了吗?她猛然抬头望我,似乎这才想起了我。我心里后悔说了这话,因为这话不但毫无用处,还会引发她冗长的诉说。但她没有接口,而是俯身到洗手盆吐了一口痰。用水浇了一把脸,清水顺着她脸旁的一缕头发扭到人中那里。
三号是你,是吧?
她重新站直身子,望望镜子里的我,羞涩一笑。我看到了她那两颗黄牙。她问我,你感冒了吧?她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绿色药丸递给我。我把头转向别处,说,我可以离开这,可电动车怎么办?金鱼眼看我不接,将药丸塞进自己嘴里,强咽着说,像你可以坐公交啊,不该走着回去。就不会淋到雨了。我转过头看她。她吞下药丸,说,我昨天跟踪了你。我问跟踪我干什么?金鱼眼说,我就看看你住哪儿,别介意啊,我本想进去坐一坐。我看到了那个女学生。跟我女儿差不多年纪,花朵一样的年纪……我怒气冲冲地回看她,你让我别介意?我是拐了你女儿吗!你女儿是叫我拐跑的吗?金鱼眼惊叫一声,你说我女儿被人拐跑的?你见过她?你认识她吗?是不是昨天你就是来店里看我反应的?她在哪儿?
我要气疯了,面前这女人比我更疯。她揪住我衣领,将我的脸贴近她两只红眼睛,口水不断喷溅到我鼻孔里。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喊什么,她变形的脸不断在我面前重影,融化,直到消失。
一刻钟后我走出了洗手间。外面空气流通,我感到领口涌进了一股凛冽的气流,脖子那里有点辣。那女人留下的指甲痕是红色的。我大步走出走廊,经过前台时女孩喊住了我。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大概十八九岁,吐气如兰地对我说,经理正在里面等我。我改变了主意,举步朝会客室走去。经理站在窗口,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朝我走来。请坐,西皮先生吗?她伸手同我握了一下,自我介绍姓陆,微笑着等着我开口。我说陆经理你好,我来是出于一个什么原因呢,我的电动车。它不能无缘无故就没了。你可能会说,你的服务对象是我,我的车不在你的服务范畴。这不对,我出来吃饭,车没了酒店是不是有责任?我出来住宿,包没了宾馆有没有责任?吃饭、住宿、按摩都是服务,都有责任维护好顾客的财物安全。让顾客有安全感是你们的天职。经理微笑着说,电动车什么颜色,报警了吗?关于三号……我一摆手,说,今天我不是来探讨你们的专业素质。希望能得到你们实在的答复,电话24小时开机,我还有事先走了。经理送我出门,微笑说,我们公司将对三号采取扣除一季度奖金的处罚,并对她加强道德教育和业务培训,请相信我们改进的诚意和力度。我们会加油的!
我希望他们不要加油。我不会再去那个按摩店,不会再见长着一对金鱼眼的女人。她现在还在洗手间,嘴里塞着一团纸巾,被我用皮带和领带捆住手脚,像只大肉粽一样粘在冰凉的大理石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