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精英奔赴中原解放区
2015-09-10童式一
童式一
南方局公开号召到解放区去
抗战时期,身处大后方的进步青年都向往解放区,那里象征着民主自由,因为是中国人民的希望所在。然而,解放区逐步被国民党反动派封锁,他们想去也去不了。1941年1月皖南事变以后,国统区处处充斥着腐败气息,人们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但关于解放区的抗日和民主自由的消息,通过中外正直记者的争取,仍不断从夹缝中传播开来。从1945年2月起,《新华日报》陆续发表记者李普撰写的一系列关于解放区民主生活的报道,使人大开眼界。与这些文章同时散发的《中国解放区形势图》,绘制了19个解放区的位置。除了陕甘宁等少数地区以外,绝大多数都是从日本军占领区夺取的。青年学生把这些情况与自己亲身感受的专制腐败相对比,更加向往解放区了。
早在1941年2月1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就曾致电中共南方局书记周恩来:“李先念部队(即新四军第5师)有绝大战略意义,办事处、《新华日报》及重庆、桂林、贵阳各地一切应疏散的党与非党的干部,应千方百计尽其可能送到李先念那里去。” 1944年下半年,李先念以新四军第5师师长的身份进入中原解放区,他向周恩来请求从大后方派一批革命知识青年去中原工作,以解决干部不足的问题。周恩来批准了。
1944年12月9日,在延安青年和各界人士举行的纪念“一二九”运动9周年大会上,周恩来作《大后方青年政治运动的情况》的报告。他指出:“今天在大后方青年方面,正是新的‘一二九’运动的爆发。今天的情况,比之‘一二九’时代更加严重,到处布满特务和军警,使青年们心中充满了愤怒的火花,促成民主运动高涨。”他说:“国民党搞‘青年从军运动’是要欺骗青年参加他组织的党卫军,但已被青年学生识破,使之遭到很大的失败。”最后,周恩来号召大后方知识青年到敌后去参加抗日战争,到各地农村去,为人民服务。在重庆,《新华日报》也发表社论,公开号召。
1945年元旦,周恩来从延安回到重庆红岩村后,根据当时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大步前进而中国正面战场大溃退,以及大后方民主运动逐渐高涨而专制统治依然猖狂的形势,提出采取“公开号召和秘密进行组织工作相结合”的方针,动员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解放区去。为此,周恩来在化龙桥的新华日报馆召开了一次文艺界招待会,布置了解放区军民战斗、生产、生活的相关图片和实物展览。重庆文艺界的知名人士金山、白杨、张瑞芳等,南方局青年组联系的部分青年学生、育才学校师生,都应邀参加。看到这些来自解放区的图片和实物,大家对解放区军民纺的线、织的布特别感兴趣。而干群和谐、军民交融、男女平等、团结友爱的场景,也吸引着参观的人们。尤其是图片中女战士的飒爽英姿,令女青年们十分敬慕。
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广场上竖立着两根木柱,中间挂着一块横幅,地上安放了一张桌子、一条长凳,作为主席台。与会人员席地而坐,热情高涨。周恩来走上主席台,微笑着向大家招手致意,场上的欢呼声安静下来。周恩来分析了抗日战场的形势,指出最后的决战阶段就要到来,号召大后方的知识青年、文艺工作者到解放区去,到抗战的最前线去,同那里的军民结合起来,为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作出贡献。全场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跟随周恩来来到重庆的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演出队,演出了秧歌剧《兄妹开荒》《钟万才起家》《牛永贵负伤》。在激动人心的锣鼓声中,周恩来带头同与会的文艺界人士和青年学生们扭起了秧歌舞。这一天,南方局的号召给知识青年指明了方向:到解放区去。
秘密通道已经打通
当时,从大后方到抗日民主根据地,最近的地方是新四军第5师活动的豫鄂边区,这个中原地区对全局来说居于极其重要的地位。它可以控制纵贯南北的大陆交通线,可以扼住西至巴蜀、东至沪宁的长江航道,更直接威胁着武汉三镇。2月18日,《新华日报》发表了豫鄂湘赣皖解放区扩展的消息,介绍了解放区的一些情况。
1945年5月4日,李先念在《新華日报》上发表《告大后方青年书》,号召青年到敌后解放区去。初夏,发展壮大为5万雄师的新四军第5师已经占领了长江北岸更大地区,从重庆到这片解放区,可以输送较多人员的秘密通道已经打通,他们要求南方局尽快输送大批有政治觉悟、工作能力和一定理论水平的知识青年到中原解放区去。当时,正是反法西斯战争在欧洲战场取得完全胜利的时候,中国正面战场却依然胶着。而解放区正在与日伪军和国民党反动军队两方面的战斗中扩展着,也正是需要中国青年“担负起天下的兴亡”的一个关键时刻。5月,《新华日报》陆续发表南方局青年组撰写的文章,由字里行间“透露”到整篇文章发出号召:“什么地方最迫切需要我们去工作?在什么地方的行动才算是对民族和人民的解放事业有决定的意义?在今天,我们应该肯定地说,第一是敌后解放区……”“今天应该有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去参加解放区的巩固与发展的工作,来争取胜利的早日到来,来保证人民享受胜利的果实”“勇敢地到解放区去,走上真正的抗日的前线”。
反动当局看到《新华日报》上刊有“成千上万”的公开号召,为之震惊。由于具体工作是秘密进行的,究竟要到哪个解放区?怎么去?他们一时摸不清楚,只得紧急发出《防止奸党诱骗青年参加“解放区”工作对策》,提出:“对于思想偏激之学生……应即申送战时青年训练团受训。”其实就是关进集中营。
南方局青年组接受输送任务
南方局青年组接受了向解放区输送干部的任务,决定由张黎群负责组织。青年组讨论时,张黎群提出输送100人,青年组组长刘光决定为300人,时间集中在6月至8月。至于经费,原则上自筹,少量短缺的由青年组给予补助。护照、船只由自己办理和联系,有困难的由青年组帮助解决。
张黎群找到中央大学“据点”负责人吴佩纶、复旦大学“据点”负责人杜栖梧(许鲁野)和育才学校重庆办事处主任金秀堤,他们组成了一个输送小组。具体分工:吴佩纶负责沙磁地区;杜栖梧负责北碚地区;金秀堤负责东北大学和部分职业青年;张黎群负责社团和其他方面(学生、职业青年、公教人员等)。成都方面也派去一个人开展工作。后来因工作繁忙,又把武汉大学的陈克胥(陈荷夫)调来参加输送工作。
动员工作分为两个阶段。除了文字宣传,主要是通过各个“据点”口头传达。去解放区的人由“据点”介绍,本人写自传,输送小组个别谈话,告诉路线和接头口号等。小组分4个地点,每个星期三汇报一次。
各输送点纷纷行动起来
第一阶段:6月初至7月21日。
由于报纸上的公开号召,社会上普遍得知南方局要输送青年到解放区去,人员已经陆续转移。传言愈演愈烈。美国新闻处有人说:共产党在重庆有2000名青年就要去解放区了;有人说,共产党也要在后方招10万青年;听说三斗坪抓了几百人……为什么会闹得众人皆知呢?输送小组成员作了分析,认为可能有几个原因:报纸上公开号召;为要走的青年饯行,逐渐扩大了影响;有的学生缺路费,四处筹款变卖衣物,引起猜测;有的人在路上写信回来说:我们已经结识许多人去。还有人在信中说:检查老爷连屁也没有放一个,就放我们过去了。如果这些信件被检查过,很可能已经引起怀疑。另外,大家判断“抓几百人”不可能是事实,因为并没有走那么多人。无论如何,特务已经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当时,采取的路线有3条:一是走沅陵;二是走三斗坪;三是乘船到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小组还派专人住在万县、巴东、津市,设法掩护去解放区的人。在重庆,则设有几个运输点。
一个输送点由沙磁区和中央大学“据点”负责,主要输送中央大学、同济大学、重庆大学、艺术专科学校等学生和其他进步青年。这个输送点设在美国新闻处旁的吴佩纶母亲的住处。房子的位置比较好,既和其他住户有一定距离,便于观察来人,还有美国新闻处这块招牌作掩护,是从事地下工作的活动场所。朱语今、张黎群常来这里,不少到解放区的知识青年在这里办手续。通常,由吴佩纶在房间里和他们谈话,他母亲就在门口望风。
另一个输送点由北碚和复旦大学“据点”负责,主要输送复旦大学、江苏医学院、武汉大学、燕京大学等学生。这个输送点设在重庆两路口的一个税务所里,在输送人员的过程中,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不但许多人的“手续”在这里办理,而且成为临时“招待所”。他们以这里为落脚点,在这里吃住,在市内摆地摊、卖衣物,筹备路费。
还有一个输送点位于市中区管家巷育才学校办事处,这是南方局青年组的一个重要“据点”,也是中国学生导报社和中国职业青年社在市内的活动中心。主要负责输送职业青年和育才学校的学生,也有东北大学、社会教育学院、大夏大学等学校的学生。总共送走150多人。
徒步千里奔赴解放区
第二阶段:7月21日至8月10日。
随着内战消息不断传来,张黎群问动员委员会的负责人赵平,是不是还可以走人?赵平说:可以。
到解放区去,是每一个生活在国统区的进步青年的心愿。中央大学“据点”的核心成员、化工系4年级的仓孝和得知可以去解放区的消息后,非常兴奋,并暗中筹备路费。就在此时,传来了在三斗坪附近有同志被捕的消息。如此一来,经三斗坪到津市,再过江到解放区,这条路线可能被特务发现了。根据这个情况,组织上决定暂停使用。这时已有不少同志在重庆等待出发,有些人已经辞去工作,如果一时走不了,再找职业将是一个难题,弄不好甚至会在政治上出问题。当务之急,最好能找到一条既可躲避国民党的追捕,又能冲破敌人封锁线的新路线。
仓孝和在鄂西上过高中,对那一带的山路比较熟悉,他很快制定出一条新的路线。虽然比从三斗坪到津市的路程远一倍,但大部分是在鄂西荒僻的深山密林穿行,只要组织得好,不容易被敌人发现。他向吴佩纶提出建议,经组织批准,决定让仓孝和等人走这条路,并沿途写信或发电报到重庆汇报情况。7月16日上午,第一批走的8个人在吴佩纶家集合,宣布仓孝和为组长、李廷玉为副组长,并让仓孝和留在津市,负责把所有经津市去解放区的人送走后,再随最后一批人去解放区。7月17日,8人分散登上开往丰都的小火轮。第二天到达万县,又坐木船到奉节、大溪,开始了千里徒步。
8月7日,他们在澧县给重庆发回第一封电报,并于当天下午到达津市,住进一家小客栈。客栈对面是茶馆,他们常常在那里喝茶,晚上10点后再回客栈,躲避检查。不久他们得到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大家分析形势,认为可能发生内战,必须赶快渡江到解放区。8月16日,仓孝和同几位同志从津市向藕池口前进,为防止意外,男生剃掉长发,还换上老百姓的衣服。离开津市后,行人渐稀,有4个农民模样的人与他们同行。原来他们是新四军,到津市采购的。这次巧遇,帮助这支队伍顺利通过伪军和日寇的封锁,到达解放区的一个小镇。
第二天,便有人安排木船把他们送到潜江的熊口镇,下午赶到军分区司令部和地委所在地。地委王秘书负责接待了,听了接头口号,他笑容可掬地说:“同志們先到招待所休息,几天后到中原局去分配工作。”他们方才知道,鄂豫皖边区党委已经改组为中共中央中原局。后来,仓孝和等来到离这里还有五六百里的中原局,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战斗中。
康涛在开封高中求学时,曾经加入中国共产党,因为反动派的迫害而逃离,失掉组织关系。他多次想去解放区,一直未能如愿。后来他考入复旦大学,成为“据点”核心成员,在北碚一带开展青年运动。南方局青年组号召到解放区去,他率先响应,并积极开展宣传动员工作。
经过组织安排,确定艾荣泉、王慧娟(孙卉)和康涛同行去新四军第5师。临行前,杜栖梧交给康涛一张国民党第33集团军驻渝办事处的护照,上写“兹因本处奉令撤销,职员张厉兵等3人返回南漳防地,敬希沿途军警查验放行”。杜栖梧说:“你们用这张护照,扮作这个办事处的职员和军官家属返回南漳,沿途衣着、言行都要注意与这个身份相适应。”
8月6日上午,3人乘木船顺江东下。当时正是长江汛期,只得在万县靠岸。上岸后,得到抗战胜利的喜讯,人们涌上街头,鞭炮、锣鼓和口号声响成一片,3人也沉浸在喜悦中。但他们不能在万县久留,正在发愁,听说江边停着一艘国民党的轮船,次日将起航东去,军人可以搭乘。于是他们凭着护照于当晚登上轮船。到三斗坪下船后,艾荣泉和康涛都改了名字,装扮成小商人,互称“老板”,王慧娟仍扮家属,他们开始了长途跋涉。
5天时间,他们走了300多里,路上遇到两次盘查都顺利应付。到了津市,住进“梁东记”旅社。此時,这里已聚集了四五十人,大家互通情况,原来都是从大后方来解放区的知识青年。他们向当地群众探明情况后,派一位同志去天心洲,找到一位姓李的农会主席,他用两条木船把大家送到天心洲。天心洲已经是解放区了,几个小时后,他们又登上一条大木船,过江来到古长堤区人民政府住下。中午,区政府举行便宴,给每人发了一套崭新的灰色土布军服,还有边币、毛巾、牙刷、牙粉、肥皂、香烟等生活用品。11月,他们辗转到达鄂北枣阳以东的中原局所在地新城。此后不久,康涛告别王慧娟和艾荣泉等同志,到中原军区1纵队3旅政治部工作去了。
许多到解放区的知识青年的经历与仓孝和、康涛相似,不胜枚举。特别要提到的是,在重庆北碚的江苏医学院,3年级有40个学生,一下子走了10个人,当时引起很大震动。
革命壮举永放光彩
抗日战争胜利后,8月16日,输送小组得到通知,不能再去解放区了,于是停止了输送工作,并解散了动员机构。
几个月的时间,动员了500多人,花费70万。有的人因为等船,直到8月16日以后才启程,这是不得已的事;有些已准备走的人,听说不能再去解放区了,很失望。其中,有的人将冬天的衣物卖了,有的人已辞掉工作。成都、浙大方面来的人,困难更多;留在万县、巴东等候消息的人,打电报把他们叫了回来,如中央大学新青社核心成员刘晴波就是这样召回的;输送小组的杜栖梧和陈荷夫原定最后一批去解放区,也走不了了。
张黎群回顾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总结了几方面的经验:一、有困难和群众一起解决。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二、要耐心细致地做好组织工作。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可是要花很多时间,跑很多路;三、这一次投入了很多干部力量。吴佩纶、杜栖梧、陈荷夫、金秀堤都是所在“据点”的主要负责人,他们放下所有工作,全力做好输送工作。吴佩纶的母亲曾心痛地说:“你们都瘦了。”
然而,这次动员大后方知识青年到解放区去,正如王若飞同志所说的:“城市的干部走了,工作不会损失的,解放区是顶重要的。”青年组没有吝惜人才,动员了不少骨干分子走。
张黎群也回顾了自己在工作中的不足,主要是对走的人审查不够严密,看看自传,谈谈话就通过了。由于没有时间和精力搞“外调”,这就难免混进坏分子。而且联络口号始终没有变动,如果有人被捕,口号泄露,也可能让坏分子混进来;还有一些遗留问题,如已走的人有亲戚、家属问人是不是到了,他们无法回答。有的是悄悄走的,他们留给家属的信须在知道他们到达以后才能寄给家属。有的人已经辞掉工作,有的已经不能回学校。这些都要关心,帮助解决。
张黎群曾赠我《一本未写完的书》,在这部自传体革命斗争回忆录中,他写了一篇题为《革命英雄主义的壮举》的文章,里面这样描述:“每一个年轻爱国者从决定去中原新四军5师(李先念任师长)之日起,就开始进入紧张而无私无畏的境界。可不,参军、参战要求于人的,就是毅然抛弃现有的一切!什么职业呀,大学文凭呀,爱人和家庭呀,等等。”“这批年轻人的高尚品德,热血沸腾的英雄形象,半个世纪以来,使我难以忘怀,我力求把它移植到史册上来,让他们永留人间,永放光彩。”
这本书一直陪伴着我,那些话犹响彻在耳畔。正值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我特撰此文作为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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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韩西芹)
更正声明:
本刊2015年第8期《常留温暖在心间——钱之光之女钱幼康访谈录》一文中的“周茂成”应为“周懋臣”;“杨正德”应为“杨振德”。特此更正,并向相关人士及广大读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