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反动儿革命

张鸣

晚 清时，李鸿藻不仅是同治皇帝的师傅、同光年间的重臣，还是清流党的领袖。清流党是跟洋务派对着干的，思想大抵保守，对西方多有戒心。李鸿藻一辈子都待在京城，即便出去，也是做乡试主考，所以守旧是他的底色。但就是这样守旧的一个人，却在甲午之后，给小儿子李石曾找了一名号称通西学的先生。没想到，李石曾对西学很感兴趣，甚至有点崇洋媚外了，和老子保守的思想相去甚远。不过，李鸿藻在戊戌变法之前就去世了，儿子怎么折腾，他都无从知晓。

作为李鸿藻的爱子，李石曾天资聪慧，很会读书。他从小就被父亲领进宫里，见过慈禧，但他一點都不害怕，行礼如仪，进退有据，对答得体。慈禧摸着他的头，大加赞赏，说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如果李石曾老老实实按照世家子的道路走，即使捐官进入仕途，他老子弟子门生满天下，愿意照顾他的人很多，肯定会有出息。

然而，李石曾偏不走科举之途，也不捐班，而是进了同文馆学法文。同时，他还和戏曲理论家齐如山一起，在北京做买卖。然后，他又随清朝派驻法国大使孙宝琦去了法国，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涯。学成了什么说不清，反正这个公子哥儿灵机一动，打算在法国做豆腐卖了。

豆腐是个好东西，据说它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而且是最有益于人类的一个发明，低脂肪，低胆固醇，口感还好。当时法国并没有豆腐，就图这个新鲜劲儿，也会大卖。但豆腐这玩意，李石曾也就是吃过，要想做豆腐，非得请中国农民来不可。那年头，李石曾老家直隶高阳一带的农民，农忙下地干活，农闲就做豆腐烧酒。做豆腐的手艺，农民都会。

于是在1908年，李石曾在巴黎开了家豆腐公司，并从老家高阳招了30多个青年农民。这些人饭量极大，每人一顿吃若干长面包，还不够饱。他们去法国，是从西伯利亚坐长途火车，每次上厕所都不习惯用坐便器，非得蹲在上面不可。方便一次，就把

厕所弄得脏兮兮的。李石曾每次都得派人跟着打扫。到了巴黎，这些留辫子的中国农民，成了巴黎的一景，大人孩子都来看，李石曾也就顺便给中国豆腐做了广告。

李石曾的豆腐事业大获成功。发财之后，李石曾却一副中国土佬的样子，穿着西服，腰间却系着中国腰带。西服的兜里，必定装着大蒜，没事就咬上一口，让老外老远就能闻到，每次进银行，人家都想赶他出去。其实，他进银行是为了给孙中山汇钱。因为他和另一个浙江的富家子张静江一起，对孙中山的革命有了兴趣。张静江告诉孙中山，只要你需要钱了，给我打个电报，我就给你汇钱。孙中山也不客气，前前后后向张李二人要了不少钱。李石曾在北京的买卖，也没少给革命党出力。辛亥革命的时候，北方革命党人试验炸弹，就在他的庄子里。

就这样，革命成功，世家子弟李石曾成了革命元勋，再后来，变成了资历老的国民党。跟别的革命党人不一样，他跟日本没有关系，跟法国关系密切。后来法国人在北京办中法大学，他也参与了。留法勤工俭学这事，基本上就是他一手操办的。留法的穷学生中，有好些都变成了共产党。

如果李石曾的老子地下有知，知道他的爱子干了这些事儿，经商也就罢了，居然搞革命，而且还间接促成了另一次共产革命，估计会气得跳脚。